《精忠吕布》 第1章 《精忠吕布》 作者:楚方晴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奈何英雄是末路 白门楼下,马中赤兔,日后还要征战千里;这人中吕布,却已走到了最后的一幕。 五花大绑之下的吕布,披散着纠结的长发,仍不失英雄之气,吕布不是无智之人,即使在这绝境,仍得尽力一博,于是,他对座上曹操说:“明公不过怕我的武力罢了,我归愿,天下不足忧!明公领大军,我领骑兵,试问天下谁能敌?” 曹操一听,拈断几根长须,吕布毫不惊惶的镇定态度,不由得让他有所触动,而吕布的允诺,也并非没有让他动摇的地方,他是爱才之人,要不然关羽此刻岂能仍在座中?赵长龙在长板坡乱箭之下如何能活?人中吕布啊!杀不杀?曹操一时真的很难决断,他不由把眼光转向边上的刘备。 吕奉先一见,心中大宽,知道或有契机,便急向在座的刘备道:“当时某辕门射戟,使君可还记得么?纪灵之围,使君仍记得么?”吕布心直,他以为刘备会帮自己,他们毕竟曾以兄弟相称,他也帮过刘备大忙。 刘备侧着脸,却不答吕布的话,转身对曹操一揖道:“明公,你不记得吕布当初是如何对待丁建阳董太师的吗?”曹操饶是一世奸雄,听了脸色也不禁一寒,当下再不犹豫,挥下让手下带吕布下去行刑。 吕布倒也并无惧色,走过刘备面前,一口浓痰正吐在刘备脸上,怒道:“最没信用就你这家伙了!”刘备不为所动,举手拭去若无其事,身后关张两人,本是性烈如火,但此刻却只装看不见,因他两人性子忠直,若对阵吕布,就是无取胜之术,也敢怒骂他三姓家奴,但刘备偏偏真的有负吕布,他们着实也无话可说。 那绳索套上颈间,想到自己颠簸的一生,吕布不禁心生悲凉,时世造英雄,自己本只愿傍得名主,成就自己做一个名将,可惜乱世之中,奸雄当道,奈何自己几次效力的,都不是为了个女人就翻脸的老色鬼,就是这样翻脸不认人的伪君子,若是能觅得真正的英主,自己又如何会落到现在被人鄙为三姓家奴的地步?! 绳索慢慢收紧,吕布不禁远远朝刘备等望去,眼光先落到关羽身上,想起仍无下落的某个人,心刺痛了一下,再转向坐在关羽身前的那个人,胸中激愤难以名状,好你个刘玄德,君子报仇…….可是看到颈上的绳索,恨不能立刻挣脱了扑过去,只奈何颈上一疼,却是被架在颈脖上的利刀划了一下,急火攻心,全身崩紧,胸中炽热,魂灵仿佛要脱离身躯而去。 天间一抹残阳忽被乌云遮去,却听“啪”的一声,那绳索寸断,吕奉先大吼一声:“某不服!”几个刽子手被吓得屁滚尿流,过了半晌见吕布没了动静,伸手过去探了,才知断了气息,方去报了曹操,这节按下不提。 却说吕布一股戾气不散在天地盘旋,一道惊雷劈落,这魂魄竟随闪电进入一个被雷所劈的王宫禁卫身上,人中吕布,何等强横?那本来只是被雷所夺的王宫禁卫,那魂魄被吕布之魂一逼,顿时烟消云散,连做鬼都不能。 但此时却已远离了三国,已是五代十六国年间,论国力最盛,却是那刚刚黄袍加身的赵匡胤创下的大宋国。而吕布夺舍的的身躯,却是那最弱最无进取心的南唐后主李煜,宫中禁卫。 第一章-一封朝奏九重天 “我喝过最烈的酒,骑过最快的马,用过最锋利的兵刃,玩过最高贵的公主,拥有过最美的女人!曹阿暪、大耳贼,尔等以为如此便能杀我,却不料你们已是冢中枯骨,我吕奉先却阴差阳错,再世为人!”他本扶着刀把在皇宫中巡守,一时候想到此处,不禁豪气激荡,全然忘记身在何处,此间何年,一声长啸便欲脱口而出。 谁知这时虽是牡丹开谢的五月,风里仍有些寒意,身边树梢叶子一阵舞动,他身上袍甲缝里渗入风来,硬生生脑海里泛出虎牢关前那个黑脸大汉,为什么会想到他?为什么?只因那厮骂自己“三姓家奴!” 他心中一痛,无端呕出一口血,一张脸死灰死灰的。边上同袍忙过来扶他,埋怨道:“好你个刘纲刘文纪,你五天前刚被雷劈了,身体不好,谁会怪你?便不要充英雄来当值了,一会皇上见了,怪责下来,大家都脱不了干系!” 吕奉先一把摔开今世同袍的手,他吕布堪要人扶?一挺腰便站直了,翻腕扣住那同僚沉声道:“你可知道吕布吕奉先?”那同袍点了点头,吕奉先眼中一亮,急道:“你且说,吕布可是英雄?” 他不问便罢,他这一问,那同袍一脸轻蔑之色笑道:“一代奸雄是曹操,枭雄便数孙权谋,英雄?当然是刘备了!吕布?阿呸!那厮不过一个三姓家奴罢了!刘纲你不是被雷劈傻了吧?吕布和英雄有什么关系?” “某和英雄有什么干系?某和英雄有什么干系?”喃喃说了两句,一口鲜血再也按压不住,夺口而出喷得雪白墙壁上尽是殷红,倒退了三四步,扶着墙才站稳了,定定望着那数步外的同僚,手已慢慢移向腰间刀把之上。 却不料这时有人笑道:“倒也未必,吕奉先也是生不逢世罢了。民间传说不足道,你以为关云长便真的不好色么?他苦苦向曹操乞讨秦宜禄的妻子陈氏,怕你不知道吧?吕奉先,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丁原等人,又有谁真心待他?” 说话间那同袍已听到是谁,连忙转身跪拜在地,口呼万岁。这回廊转角,一位极为俊朗的青年人,披着一领红底白面的披风,身穿龙服,笑着走了过来,却就是南唐之主李煜了,他身后还跟着大班侍候的人等,吕布一时全忘记了跪拜,只听那李煜叹道:“吕奉先,若生汉武年间,必又一霍骠骑也!若于光武手下,必上凌烟阁!若朕有一吕奉先,永镇北方,何愁后周之胁?……” 却见吕奉先“啪”一下跪倒在地道:“某愿为主公破贼!”他这五日翻了史书之后,心中不爽,在城中早不知捉了多少人问过,全无一人认为吕布是英雄,此时听得李煜说自己前世好话,知遇之感油然而生,颇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李煜,一时热血沸腾,全然忘记掩蔽言语,一句三国时代的腔调就出来了。 。“放肆!”明明是国主,他偏口称主公,实是放肆之极。 “大胆!”国主没说完说话,做臣下的就突然打断,委实太过大胆。 “快把这狂徒拿下!”见皇帝不拜,突然间又把两块地砖跪着裂开,惊扰圣驾。 “慢。”李煜抬手止住身后那些人,走到吕布身前把他扶了起来,温声道:“文纪,你素有才情,朕知你心。你须保重身体。”说罢把身上的披布解下,披在他身上,对他道:“你的忠心朕明白,你以史喻今,称朕为主公,不过示警于朕乱世之中不进则退。然东吴之败,在于与蜀争荆州。” 这时原本跟在李煜身后的人里,闪出一位大臣,跪拜道:“臣卢绛有本上奏,吴越是我们的仇敌啊!将来肯定会和宋朝一道攻击我们,做其帮凶,我们应当先下手灭掉他,免去后患。” 李煜苦笑了道:“吴越是北方大朝的附庸,怎么能轻举妄动,发兵攻击呢?” “臣请陛下以属地反叛为名先予以声讨,然后向吴越乞求援兵,等他们的援兵到了,陛下就发兵阻挡,臣再领兵悄然前去偷袭,就能一举灭掉吴越。”卢绛却是极为硬气,一时之间居然想出这样的法子。 “不必再说了!”李煜冷然转身,不再理会卢绛,只对那被吕奉先夺舍的刘纲说:“卿家近日可有什么佳作?”所谓上有所行,下必效之,这刘纲能得李煜喜爱,只因他被雷劈之前,文章诗词作得极好的缘故。 但此刻刘纲,已然是那骑赤兔,把画戟,战三英惊十八路诸候的战神,哪里还是那个只会填词作对的文人?方才他失神,不过这五日之间读史,想起自己前世半生英雄,却在史书上被人写得如此不堪,尤其是那声“三姓家奴”,更在茶馆说书口中流转,一时失了心神罢了。 此时被李煜问到,吕布清了清嗓子,冷然道:“某无什么佳作,只是近日在坊间听那各色行脚人等,传诵一首诗,颇是遗世佳作,听落催人泪下。” “噢?”李煜停住脚步,回身道:“且读来听听。” “君在城头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吕奉先淡然读出这首在茶馆听来的诗,这却是后蜀国的花蕊夫人,国破后所写的诗,而花蕊夫人,此时就被赵匡胤收在宫中!后蜀之主孟昶降宋之后,就因为花蕊夫人面对赵匡胤时毫无笑容,而被杀死! 刘纲如还是那个刘纲,他决不敢如此说话,但刘纲却已不是刘纲,何况他这五日得知大汉已成历史之后,翻读史书,看得那诸葛亮把刘禅当儿子骂还博得千古美名,见李煜解衣衣之,刘纲便立了心,这一世,便硬要做千古留名的忠臣,这首诗读罢了,他不理李煜脸色变得铁青,继续说了一句更加大逆不道的话:“但愿主公能教那‘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者, 到了宋国仍能教那教赵匡胤‘恣意怜’!” 他所说的,却是李煜和小周后偷情后,用来写小周后美态的那首词里的语句,李煜一听,如受雷殛,周围那些臣下,惊得纷纷跪下,李煜过了半晌,才冷冷地道:“刘纲,好你个刘纲! 第2章 好,你竟然如此代朕着想,来人,拟,发刘纲至林仁肇军中,着补左突骑军使!” 第二章-背嵬壮士岂等闲 北风萧萧地虐行于天地之间,那挂了冰棱的枯枝在风中呻吟,可是天地之大,这北风却不容它们再看到春天,所过之处,总有残枝不堪而虐坠折落地。辕门的大旗被霜冻得有点硬邦邦,极力想借这风招展,可惜非但旗上霜重,更奈何旗杆柔弱,总归舞不起来。 吕布单人匹马站在辕门外,他来到军中每天,都坚持自己溜马。他站在这风里,想必已有点时间,战马都被这风刮得有些瑟索绕着圈子,吕布的眉毛,已结了一层浅浅的白霜,他抚着马首低低叹了一声:“你终不如赤免。”那混身漆黑的战马似乎听了极不高兴,扬首嘶鸣了一声,也许主人的安抚起了作用,又或它真的听懂了,刨起些雪花,却也不再骚动了。 “刘兄弟!”远处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唤声,吕布愣了一下,才醒起自己今生姓刘,侧过头去,一骑已从辕门里奔驰而来,马上人骑术十分了得,那马未停便翻身跃下,扬手抛出一个皮袋,吕布伸手掏住,那马才堪堪停住。就算不用看,吕布也猜得出来的就是唐军大将林仁肇,这军中也只有他的骑术,才能让吕布稍看得上眼。 没等吕布行礼,一脸虬须的林仁肇便笑道:“不必了,又不是行军打仗,弄这些虚礼做什么?新得的马奶酒,从辽国那边贩过来的,专来和你共饮。”吕布微笑着拔开塞子,马奶洒那熟悉的酸辣味道一入口,便让吕布精神一爽,不禁想起当年随丁原镇并州,白马金羁英雄少年,谁见了不举起大拇指赞一声?若不是后来……想想连那三个刺孙策的小人物,都能博得义士之名,可怜他这人中吕布!竟被后人描得如此不堪!吕布摇了摇头,老天让自己再活一次,这一次,不能再这么搞了。 “刘兄弟,怎么了?”林仁肇见他马奶酒刚入一口,显然想到什么高兴的事,还挺开心的,怎么喝了几口,一脸凄苦悲怆之色?饶是林仁肇一代名将,历史看破了宋太祖平天下的大略,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军中无一合之敌的年轻人,却是两世为人的战神吕奉先。 吕布强笑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开口道:“没什么,有感国事罢了。”他本是随口一言,旨在遮去自己失态。但林仁肇一听,却也悲叹起来。因为林仁肇本就极力主张,趁这时北岸的宋军在征岭南,应该过江收复失地。他和吕布投缘,不单因为后者手底下过硬,更重要的是,他听说了吕布为什么会从王宫禁卫弄到被发军中。 李煜和朝中大臣,却总是禁令他不准惹起战火,让他睁睁睁见良机流逝,如今又被吕布这话一撩,简直就是一团火硬生生在心腑间烧着。“兄弟,你的心思我也知道的,可又能怎么样?”林仁肇心中激荡,一拳擂在边上大树,积雪纷纷坠下,浇了头脸上皆是。 问者无心,听者亦无心,但吕奉先不是无智之人,当年他投张杨,得知敌人欲逼张杨杀他,吕布劝张杨假意出卖自己的那一席话,几乎已是一个辩士、谋士的口吻了。加上本来征战多年,此时被林仁肇随口一问,吕布也就随口一问:“有什么难的?从九江发兵,逆江而上,对岸?怕也在忙着过冬吧?” 林仁肇一听之下,眼中一亮,一扫刚才颓废神色,急急地在树下踱着步子,不一会就把积雪踩得深陷了一圈。但过了半晌,他望身停下,望向吕布,吕布没有说话,静静地与他对望,最后还是林仁肇先开了口:“多少兵马?” “三千铁骑足哉。”吕布淡然而答。 三千铁骑,开始林仁肇大喜,因为出的兵少,以后李煜和朝中大佬就是不爽,他也可以推托不知,并且南唐战马虽不多,组建三千骑兵还是可以很轻松的。当下便道:“好!我率三万步卒于后,文纪率骑兵……” 但接下来三日,林仁肇的眉头就紧皱起来。因为吕奉先的三千铁骑,明显和他的概念是不同的,这时他的亲兵盔甲狼狈走了过来,摇头道:“大人,小的无能,刘纲大人试了以后,叫小的还是回来服侍大人。” 这个亲兵可是林仁肇亲自调教的,虽说不能算门下弟子,但放战场上也是一员先锋,居然还被叫回来?他打量着那平素骄傲的亲兵,却见他神色中全没一点不服气,却是口服心服地回来了,不禁问道:“左突骑使到底要选什么样的人?” 此时吕布骑着那漆黑战马,身后跟着十三骑。慢慢绕着校场环行,对着场中各营前来被他挑选的士卒怒眼而视,这不知手下有多少人命的吕奉先,冷冷瞪着这五百多人的南唐骑兵,策马走了一圈,方在那将台边停了下来,从得胜钩上摘下一根包了石灰的白蜡杆子,身后十三骑也跟着手持包了石灰袋的白蜡杆子在手。 那场外值勤的哨兵,持着长枪问身边的老卒:“这左突骑使大人要干什么?”老卒摸着山羊胡子,他也不知吕布要做什么,却又不愿在新丁面前失了面子,唯有道:“大约,不外就是,捉几个刺头出来,教训一番吧,听说这左突骑使手底很是硬朗,军中无一合之敌。” “老哥,不象啊,我瞧搞不好左突骑使大人,要用这十几人和那五百多骑兵对冲啊!”新兵摸着脑袋,因为他话没说完就让老卒往头上敲了一记,老卒骂道:“二狗你这猪脑袋,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个人武勇,除非斗将,否则万军之中,那是没什么用的,左突骑使大人再利害,一人顶十人用吧?就这十几人,能和五百多人对冲么?” 边上提着药箱的老医正,听了他们的话,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你们俩,想必是今天才换到这里值勤吧?”见那两个哨兵点了点头,老医务长叹一声道:“我三天前刚被叫到这里时,也想不通,到了今天,也还是想不通啊!难道这武曲星,真的生在我大唐不成?” 吕布淡淡地道:“张川。” 中间一个骑着枣红马的,便出列对着场中那五百余士兵大声吼道:“左突骑使有令,尔等结阵!向我冲锋!” “杀!”简直就是舌绽春雷,吕奉先一声大吼,策马向百步外那五百人骑阵杀了过去,那十三骑就紧紧跟在他身后,那五百人骑阵也不是傻瓜,一边对冲一边开弓发射折去箭头敷了石灰的箭,只是这箭在马上发射,没什么准头,都被吕布那十数人挥杆拔打开了。 校场外那老卒举手搭了个凉棚望着校场,吓着大舌头道:“这、这、这、这真冲啊!天啊,这还是不是人!”那新兵早已看傻眼,双腿颤栗,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只听那漆黑战马嘶鸣一声,大小两个骑阵相触之时,当头迎着吕布的,都纷纷拔转马头,但吕布却没有打算放过他们,手中白蜡杆子一颤,所过之处,不时有士卒被他挑飞空中,那十三人紧跟着他,如箭般片刻就把这五百人骑阵杀了个对穿。 这时场中那五百骑兵,已有近半落马,不料吕布勒马回身又杀了过去,这时只听场外喝道:“文纪且慢!”却是林仁肇来了。 吕布勒住战马,举起白蜡杆子,指着那校场里两百多骑,淡然对身后十三骑说了一句话,边上林仁肇几乎以为自己疯了,因为吕布用着叫手下去村头给他买酒一样的语气道: “此役,尔等歼之。” 那十三骑跟了他这几日,无端地添了许多胆气,在马上高喝着:“领命!”便向那还在场中的二百多骑冲了过去。 吕布策马到了场边,和林仁肇见礼之后,林仁肇一时忘了和他见礼,只见那十三骑列了一个小小锥形阵,如锋利战刀一般在那两百余骑里横冲直撞,居然如入无人之境!喝杀声吼得价天响,如刀削泥一般。 边上吕布又叫了一声,林仁肇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苦笑道:“兄弟,我的文纪兄弟,你三天,十二场挑选,弄出了二千伤兵了!其中还有一百多重伤,二十多个当场被乱马踩死,六千骑兵供你挑选,你还选不出三千人么?你现在到底选中了多少人?” “有十九骑勉强能用。六人养伤中。”吕布淡然道:“这一场稍好些,应有五六骑可用。” “六千人你选了十九个?”林仁肇那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气得胡子都发抖,怒道:“那你那三千骑,竟不是要整个唐国会骑马都来应试还选不够!你、你、你!你这么选法,什么时候才能凑出三千骑?”本来他气得要吐血,但转头一望校场,却又骂不下去,只好道:“我不管你,就这六千人,再给你三天,你选出三千就是了!” 吕布淡然道:“诺。” 这时场中已结束了战斗,骑在马上的,只有九个人了。目送林仁肇离去,吕布冷然策马到了点将台边,原来跟在他身后的十三人,四人落马的,此时也挣扎着骑上马,列队到吕布身后,张川呕了一口血,抱拳对吕布道:“幸不辱命。” 他论骑术在军中不是顶尖,论箭术在军中也不是顶尖,论步战也排不上名号,论马战也不是翘楚,本自认这一生就这么平平庸庸混下去,谁知这左突骑使不知为何竟选上了他,这三天除了第一阵随大队跟吕布作战之后,就跟着吕布冲杀了五场。开始第一场他只是被吕布那血勇激起豪气,还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居然能撑下来,五场之后,张川觉得,自己已不是原来的自己,他觉得,左突骑使赋予了他一种新的东西,如说父母给了张川躯体,那左突骑使便生了他的战意! 第3章 战意,只要跟着这个男人,千军他敢挺枪去闯,百仞他敢横刀立马。 吕布却对此没有什么感触,他本就是被人崇拜的人,傲倨一生,前世手下张辽高顺之辈,哪一个,诸候不是求之若渴?吕布能给张辽高顺他们的,会比曹操刘备孙权他们更多?他们为何一直跟着他?无他,人中吕布,人中吕布天生就是要被崇拜的。 他对张川点了点头,淡然道:“检视,身上无石灰印记的,全数逐回。怯者亦退。” 不一会,便有小半士兵痛苦地捂着伤外,离开了校场。要知道吕布这边总共不过十三人,战力再强也不可能把五百人全挑落马下,不少人是因为对冲之时控马太弱,被惊慌的战马甩下马、或是自己心神不定吓得落马的。 这时张川逐了身上无石灰印记的士兵出场,回报吕布:“死三人,重伤五十,尚有二百一十二人。”吕布点了点头,张川又对场中那二百来人吼道:“左突骑使有命,凡不愿留下的,皆可回营。”这一嗓子又吼走了百来人。 “考校他们奔射之术,再考队形。”吕布淡淡的对张川吩咐,然后翻身下马,站在点将台下的台阶上,招手让那除了张川的十二骑围过来,一个个给他们检查身上伤势,结果有一人断了臂骨,有一人伤了胸肋。吕布便招手让早就在场边侍候着的医正过来,给他们治疗。 这时校场外站哨的新兵,铁青着脸问那老卒:“老哥,你怎么不去试试?”老卒苦笑地摇了摇头,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新兵突然用力站直了身子,坚决地道:“一会不当值,我一定要去问问还招不招人,要是招人,我一定要去试试!” “你啊?你有毛病啊?你没见一地伤的伤,死的死?这左突骑使大人太狠了……”老卒无奈地说。谁知新兵这次没有再听他的话,只是道:“无论如何,我也得试一试,当兵吃粮,都是脑袋栓裤腰带的勾当,跟在这样的将军后面,死了也值!” 老卒黯然了,他没有再劝那新兵,如果年轻二十岁,他也要去一试,跟在那骑着黑马的左突骑使身后,随他冲杀,随他豪情满怀的呐喊高呼,的确,不能否认,实在令人向往…… “大人,小老儿斗胆进言,这些军士都是大唐的勇士,这么让他们死在这校场之上……”一个老医正侍候了这三天,实在受不了,鼓起勇气对坐在边上台阶的吕布这么说。 吕布淡然一笑道:“以众敌寡,落马而不能自活者,多是首轮落马之人,才会被百蹄践踏至死,也就是最弱者,要他们何用?要他们在战场拖累我的儿郎?老丈,我知道医者父母心,但战场,是没有仁义可言的,只有强者才能得到我的尊敬。我选属下,至少,总得能为我背嵬吧?”嵬,就是酒壶,背嵬就是为主将背酒壶,也就是亲兵的意思。 说罢他便抛下那老医正,自顾去看张川考校那些军士了。那老医正听了也只能苦笑,自言道:“浩浩六千骑,校场半生死,夺的何所赐?可为背嵬士!” 又过了两日,那被吕奉先选中的二十余人,便有受伤的也能落地行走了,便推张川为首,带着他们去找吕布,因为只有张川一人和吕布说话最多,用其他二十多人的话来讲:“五日来,唯张兄与左突骑使对答近二、三十来句,当以张兄为首。”也就是说,最亲近的张川,一天也就能和吕奉先聊上五六句。 只因为吕布的气势,却不是寻常人能亲近得来的。 要知道董卓骑射都极为过人,当时都不少人赞他有飞将军李广之风,在三国历史上还带出名满天下的西凉铁骑,可就这样的人,被丁原骂到性起,要拔刀杀丁原之时,被吕奉先仅仅“怒目而视”,便吓得不敢动弹,要由手下李儒出来打圆场。 作为史书的三国志,也说了,吕布有“众虎之勇”! 在吕奉先身边呆久了,经受得住他气势的人,就算是魏续这样的,眼见宋宪被杀于前,明知不是颜良之敌,也敢拍马上来应战。 这二十数人,便由张川带着,去找吕布,但谁知吕布却不在帐内,张川回身对那二十数人揖手道:“世间先有伯乐,后有千里马!左突骑使把咱们这些兄弟从六千多骑里点出来,这知遇之恩,我们应当记取于心,哪里能够寻他不在便回去的?” 其他人也纷纷赞同,张川便对众人道:“如此,我们便左突骑使帐外守候,各位兄弟觉得怎么样?”众人都无二话,于是风雪里,他们便在吕布帐外列了左右,披挂盔甲手按刀柄肃然而立。 此时吕布却在林仁肇帐内,林仁肇苦笑道:“兄弟,你这次可是要千里奔袭的,如何能用那方天画戟?那玩意从我朝太祖以后,基本就成了仪仗用器了,沙场厮杀还是长枪稳妥,我这里有一把沥泉枪,也是用玄铁打造,便送与你好了。” 他说的太祖,就是一把虎威戟打天下的后唐太祖李克用。 吕布却不作声,只是望着林仁肇,脸上隐隐约约有些怒气了,林仁肇饶是沙场老将,被他这么盯着,也有点心头发麻,唯有点头道:“好吧,兄弟你硬要方天画戟,我七日之内,便一定给你打造一把就是,但你的三千骑兵……” 吕布一听林仁肇答应下来,长笑一声道:“画戟在手,何愁三千铁骑?”略一抱拳,转身就出帐去了。 林仁肇身边谋士等吕布走远了,皱眉道:“大人,这左突骑使太过高傲不羁,方才你要送他沥泉枪,他居然隐隐露出杀意……”林仁肇摇了摇头,挥手止住那谋士的话,没有说什么自顾喝了两盏茶。 方才长叹一声道:“不出奇,我明明能开七石强弓,若有人要赠三石之弓给我,我也不高兴。这左突骑使的武功,怕是真的能仗戟杀敌啊,你可知,使画戟,有什么不凡么?” 那谋士被这么一问,愣了一下,但他做得谋士,腹中自有经纶,略一思索便道:“ 西楚霸王项羽,一把天龙破城戟,杀破秦军无数豪杰; 人中吕布,一把方天画戟,对尽天下英雄,三国无双; 李靖、薛仁贵、郭子仪皆使画戟,都是汗青名将; 我朝太祖更以虎威戟征战天下,打出大唐江山……” 林仁肇被他说得笑了起来,挥手止住他道:“你这却是文人腔调,便是以戟论英雄了,我问的,却不是这个道理。要是用了画戟,便是英雄,画戟也就不会沦为仪仗用物,大家都一古脑的去使画戟了。” “现在没人使戟,只有一个原因,戟不好使!用不好,还可能自伤!”林仁肇脸色一正道:“戟由锋,援,胡,内,搪五个部分组成,用锋之法,近于用枪;用‘援’之法,有冲铲,回砍,横刺,下劈刺,斜勒等;用‘胡’之法有横砍,截割等;用‘内’之法有反别,平钩,钉壁,翻刺等;用‘搪’之法,则有通击,挑击,直劈……” “所以,因为戟这种兵器招式细腻,比较适合于车战和步战,在重心平稳或者不需要下肢做出很大幅度动作的情况下,使用者才能细致从容的做出各种技术动作,充分发挥戟的优势。” “在骑马快速冲刺的情况下,极少有人能把戟的细腻招式使出来,如只是用‘锋’之法,不如用枪!”望着目瞪口呆的谋士,林仁肇摸了一把如刺虬须,哈哈大笑道:“但如真是项羽、吕布这样的英雄,那用戟又何难之有?来人!命人用那五十斤天降玄铁,制一把方天画戟!” 林仁肇这却就是爱才了,要知他还有一点没有说出,就是晋代以后,盔甲打造渐精良,戟的啄击功能有所减弱,他也是因为这样,才建议吕布用枪,但吕布硬要用戟,林仁肇便想出个法子,用陨石提炼出来的金属来打造,以使这戟更加锋利。 当吕布回到自己的帐蓬时,却见立着二十几名手下,皆已全身上下混是冰雪,吕布不假思索道:“高顺,文远,随我进来议事。”只因前世手下那天下闻之变色的铁骑,本来极为精锐,哪里是这积弱南唐军队可比?所以这种为主将守卫帐前,不避风雪的行为,对于吕奉先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但此刻在军纪松驰的南唐军中见了,他仿佛间如回了前世,顺口便唤出前世爱将,话一出口,却无人回应,方才醒起自己已是隔世为人,幸好风大,他顺口说的又是三国时的官话,离现时的口音差得极远,否则怕得花一番口舌。当下吕布也不回头,背手道:“都随我进来。”张川一行在风雪里抱拳道:“属下遵命!” 锵铮之气,硬把一队巡逻的哨兵吓着几乎落马,以望着怪物的眼光望着这些本来他们以为是雪人的家伙。实在这南唐军中,林仁肇是极爱兵如子的人,绝不会让亲卫这么在风雪里冻着,而其他的士兵里却没有这么严整履行军纪的军人。 张川方一进帐,便扶着刀把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那二十来人不用吩咐,已把帐蓬门口围了起来。原来一进帐,张川怕有同僚在外边冻久了失去知觉听不见号令,就默默点着人数,却无端发现,居然多了一人。 那人拍打着身上雪花,却是一身步卒服饰,不理边上围着他的二十来人,当头对着帐里的吕布就拜,口中道:“大人,求你收下小的,小人愿随大人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吕布抬眼打量了他一下,便问道:“你怎么来的?” “小的见这些兄弟在帐外守卫,怕他们不放我进来,便远远地候着,只想大人出来时,小的便来求大人收留。谁知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大人回来,小的冰得手脚不麻利里,跑进来时便被这位大哥发现。” 第4章 那步卒拜在地上,哆嗦着回答。 吕布点了点头道:“你说话颇有条理,可识字?为何要到我手下来?” “小的没钱读书,从军前在私塾门外偷听过三年,稍识些字。”那步卒身子在帐内渐渐暖和了些,说话不再打着冷颤:“小人三日前在校外站哨,见了大人英姿,当时便决心追随大人,以附骥尾……”他说到此处,见吕布脸色并无不愉,咬牙道:“反正已是行伍中人,就算万幸不死,也难免小少辞家,老大方归的结局。如能始随张校尉,后逐李轻车,老了也还有点谈资!” “你可怕死?能骑马吗?” 那步卒一听便答道:“大人放心,怕死我就不来了!我没骑过马,但是我会骑牛!” 这话倒把吕布逗得笑了起来,对那二十来个手下道:“许文和,你带他出去,只考他骑术,如能跟着上你,再带他进来。”那步卒大喜,拼命叩头,千恩万谢地跟了那许文和出帐去了,他却不知这许文和的骑术,却是这二十多人里最好的一个。 吕布才对其他人道:“张川,能奔射中的,有多少人?” “回大人,计八百一十五人。”张川躬身答道,尽管吕布没有让他做这个统计,但他感吕布知遇之恩,于是这数日里不分巨细,都一一记下,此时便派了用处。 吕布转头望着张川道:“张川,你愿在我身边,还是愿意当官?如愿当官,你就在这里选十人,带着他们去做那八百骑的头领吧。” “川愿为大人背嵬!” “如此,李颜,你选十名兄弟,去练那八百骑,七日之后,以八百骑对阵五千骑,如果到时锥形阵仍不能操练娴熟的话……尔家中有寡母幼弟,我以黄金十两相赠,可保他们生活无忧,你提头来见便是。” 李颜那长满了青春痘坑坑洼洼的黑脸涨得通红,抱拳道:“诺!”当下高声呼喝“不惧死者跟我来”,便选了十人,出帐自去。 吕布点点头,对另外一个留着短须的中年手下道:“岳风,你选十人,去选三千射术精良的步卒,去教他们骑马,不论吃喝拉撒睡,不许他们离开马鞍,违令者斩!七日后,我要他们之中,至少二千人能策马行军五百里后,一通鼓内,能下马列阵而战。军中能射之卒不下数万,此事易如反掌,你可能行?” 岳风白净脸皮上不见喜怒,只抱拳道:“诺。”他胸有成竹点了十人,又向吕布行礼,方才辞出帐去。 吕布抬起眼,扫了一下帐中张川在内的三人,过了片刻,许文和带了那步卒进来,回禀吕布:“在下前来复命,奔驰三十里,此人拖下三个马位,勉强能跟上。”那步卒虽站立着,但却双脚禁不住的颤栗,因他大腿内侧已磨着皮破肉裂,鲜血狼狈,此时入了帐内一温和,那本来在雪里结下痂,已渗出血来,一滴滴往地上滑落,但他只是满脸希冀望着吕布,全然不顾其他。 吕布点了点头道:“你姓什名谁?” “小的姓刘,还没取大号,小名叫二狗。” 吕布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名字太过俚俗,我给你取个名吧,不如,叫破虏,刘破虏,如何?” “谢大人!” 第三章-锦襜突骑渡江初 难得这日无雪,此时已是各家各户,堪堪将门前新桃符换了去年旧桃符的光景。那各处乡里,大都在杀猪宰羊,只因乡中供奉的神佛,大约游神赛会的日子,都初一到初九,这也是小孩子们最开心的日子,大抵游神时节,乡间众人都会凑份子请戏班来晒谷场里,搭个棚子唱大戏。富有的地主,往往还会因为还愿或摆阔,开上流水席。各家走亲戚跟着的小孩,压岁钱凑起来,也能吃上好些日子的糖了。再过两天,便又是游灯的元宵。 但九江沿长江一带官道,却没有一伙走亲戚的人,因为这路上行进着一支军队,两侧侦骑沿着田间小路快速的穿梭向前突进。 队伍中的主将剑眉星眼间透着逼人英气,所谓鼻若悬胆、脸如冠玉不外如此,乌黑发亮的长发箍着的束发金冠上,两条长长雉尾风中招展,一身兽口吞肩的山字文甲,鳞次栉比披挂在鲜红战袍上,和手中倒持着的通体黝黑七十二斤方天画戟上的红缨相衬如血! 若不是那胯下漆黑战马四蹄如风,周围风尘仆仆的将士杀气沉沉,单是这个主将,怕十个见到会有九个以为是哪国的君主要去祭天或封禅而摆开的仪仗,那个沉默的,该是一见便已芳心暗寄的窈窕淑女。 这一路上被他们所遇的人等,全数被截了下来,老弱妇孺则由五十骑马的步卒逼使他们留于原地,等后面林仁肇大军赶上移交,青壮人等皆由后队两百骑马步卒驱赶着前进。只因这三国之时的将帅,裹胁两字却是十分耳熟,吕奉先纵横沙场,自然也明白其中精髓。 这时前方侦骑急驰回报:“报,前方二十里,有宋军驿站,约五十余人。” 张川望了一眼吕布,淡然对那侦骑道:“知道了,再探。” 吕布冷冷道:“背嵬之士何在?歼之。” “诺!”张川答了,打个呼哨,伸手指了刘破虏和许文和,三人足不沾地,在奔跑的战马上快速换骑到身边一直空跑的备用战马,策马加鞭从大队边侧电驰而出。 吕边身边一个白衣文士模样的,是林仁肇派来给他的行军参赞,此时不禁急道:“大人麾下,尽是虎狼之师,但毕竟他们才三个人,对方毕竟五十多人,我看是不是为防万一,派多一队百人队跟在他们身后,如果他们失手,也好……” 吕奉先猛一回头,在奔驰间那文士被他眼光一扫,竟颤抖哆嗦了一下,差一点晃下马去,吕布盯了他一眼,想起前世那忠心的陈宫,一时也就没和他计较,只是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会这参赞。只听吕布身边余下两个亲卫笑道:“先生且宽心。” 那余下两个亲卫说话间,对那三个被吕布使去的同袍,羡慕之色流露无遗,仿佛宋军五十颗大好头颅的军功,唾手可得一般。那行军参赞冷眼旁观,心中愈加不满,若不是吕布刚才扫了那一眼,让他心有余悸,几乎就要直骂“井底之蛙、骄兵必败”了。 因这行军参赞虽是文士,便也是上过沙场厮杀的,一手家传剑法在文人里也算不凡了,林仁肇绝不可能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拖累吕布。所以宋军和唐军的战力,这行军参赞极为了解,往往五六个唐军,正面对上两名宋军,都没有什么取胜的把握,这便是当时的实情,正史上,数年后大宋灭唐,几万宋军对着十几万唐军,简直就是势如破竹。 教他如何能认同,派三个唐军去,便能对付五十名宋军? 他非但不认同吕奉先派三名唐军去对付五十名宋军,更不认同裹胁平民,在他认为,骑兵神速,这些平民就是走漏了风声,有心去给宋军报信,两只脚如何赶得上四只脚的战马?所以此刻愤愤不平骑在马上,打定了主意一会那三名唐军横死的消息传来,必要好好嘲讽这左突骑使一番。 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听队伍前面的侦骑大声喝问:“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侦骑话声未落,就见一枚响箭冲天而起,带出“呜呜”声响。行军参赞只听身边吕布的两个亲卫在马上一拍大腿道:“成了!” 说话之间,已远远见到张川为首三骑疾驰而来,混身上下染得通红,远远就闻到一股浓烈腥气,三人回到队伍里抱拳道:“属下三人,幸不辱命。”吕布只是似有似无嗯的应了一声,然后命令队伍停下来打个尖,因为后面二千骑步卒,已有点跟不上了。 行军参赞惊讶地道:“你们三人,真的就这么把五十名宋军结果了?须知伪报军功者死!”刘破虏把手上一个包裹抛了过去,行军参赞打开一看,里面不多不少,五十四只耳朵,全部是左耳。 虽说见了耳朵,便没有亲眼见到战斗,行军参赞仍不太相信,这年头屠杀平民冒领军功的人不是没有,他是打定了主意,一会到了前方驿站,看个分晓再做打算。 “报!”这时一个斥堠急往这边奔来,马还没停住已跃身下来抱拳道:“大人,前面葫芦谷外木弋砦有一营盘,约莫三千来人,扎营放哨都是按着宋军的标准,但却不是宋军服饰,营盘中立着一支大旗,上面写着大大一个穆字!” “李颜,跟我来。”吕布伸手在鞍桥上一搭,全然不用马蹬,翻提着七十二斤方天画戟翻身就上了马,极为潇洒矫健,左右不禁都价天响地喝起采来。那行军参赞见了,脸上却更阴沉了,嘴上不敢作声,心里暗暗咒骂着:你干脆莫要当这左突骑使了,不如去卖艺作罢! 这时吕布回头对他道:“先生,你督促岳风带着骑马步卒带上,这冲锋陷阵,你便不要去了。”吕奉先本不是什么易相处之人,在前世,就被称作一头猛虎,稍有得罪,便择人而噬的。但他再世为人,翻看史书,才知当初如听那陈宫的话,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这个行军参赞说话的习惯,很有点前世陈宫的口吻,所以吕奉先才这般客气。 谁知这个行军参赞心里却不是这般想,他心想我在后面,一会你又要来报,八百人把人家三千人杀了个片甲不留云云,又不知去哪弄了些耳朵便说是战功!当下他一抱拳道:“不敢,大人冲锋在前,卑职何敢身免?愿随斥堠为大人耳目!”说罢也不等吕布开口,拍马就跟着那侦骑直去了。 不一刻,这行军参赞就赶上侦骑,问他道:“刚才那个被大人背嵬之士歼灭的宋军驿站,在哪里? 第5章 可带我去么?”那侦骑点了点头,拍马直去,行军参赞拖了一个马位跟在他身后,跑了不一会,不用那侦骑说,那重重的血腥味,便让这行军参赞知道,前面那院子,想必就是宋军的驿站。 他吩咐那侦骑自行其事,自己下了马,抽出龙泉剑慢慢地走进了那院子,果然院子里横七竖八倒着几十具宋军服饰的尸体,院子的天井有一堆狼粪,一支熄灭的火把握着一名宋军的手上,他离那狼粪只要不到一步的距离,可惜咽喉上那支长箭让他永远的停留在这个地方。 那行军参赞仔细拔看了每具尸体,那手指节上执刀枪、弯长弓留下的老茧是不会说谎的。过了半晌,他默默地走出这个院子,屈指往长剑上一弹,叹道:“想不到,我许坚有眼不识英雄啊!” 只因他军旅之事绝不陌生,从这宋军的死状,完全可以让他想到张川三人,是如何扼守边角,再以这狼粪为饵,把宋军一一诱杀的。他本是江左名士,因为和李煜合不来,才藏身行伍之中,性子也是极为高傲,此刻心知错怪了左突骑使,便很是忐忑,但他更有一团火在心头跳动,那便是唐人不比宋人更弱,只要有会练兵的将军,也能创造出这种三人歼灭五十多人的战例!他从这一刻开始,便深深为左突骑使神乎其技的练兵之能五体投地。 其实这也没什么,宋军唐军都是同一人种,盔甲兵刃也相差无几,现时吕布手下背嵬之士可以说悍不惧死,又是几千人里选出的二十来个精英,兼之这些日子吕布又传了他们合击之术。 这队失了先机的宋军,被袭第一反应就是点狼烟,结果那堆狼粪被张川他们当成围点的“点”,而这五十多名宋军,就成了打援的“援”。这是一种战术的运用,加上张川和许文和占了两个角,交叉发射的羽箭可不是吃素,那院子到天井,也就一条路,别说还有刘破虏在后面捡漏,所以这战果也不是什么太不可思议的事,这就是所谓战机瞬逝,五十宋军到死完了,都还没搞清楚袭击他们的到底是多少人。 再说吕奉先,什么时候不是少胜多?难道他率铁骑在三国刚愎自用的纵横了这么长时间,对如何以少胜多,会没有自己的章程?只可惜许坚如何自己所说,有眼不识英雄,才会如此感叹。 这时来路已传来如雷般的马蹄声,尖尖的烟尘龙卷风般高高扬起。许坚知道,便那手执方天画戟的左突骑使来了!他不再思量,认蹬上了马,远远一见吕奉先,便仗剑高呼:“卑职唯大人马首是从!今日方知大人之能哉!” 那吕布曾是天下公认的第一武勇,他的能耐,又何须人奉承了,听了只是淡然一笑,颔首让他跟上。许坚连忙策马跟在吕奉先身后,这时侦骑来报:“三里!”吕布挥戟向前一指,八百人在马上换骑了一直空跑备用战马,突然发力加速,许坚亦紧紧跟在吕布身后,看着前方这左突骑使,束发金冠两条骄傲的雉尾在风中飞舞,许坚心中血勇一下子涌了上来,只觉跟着这战神一般的上司冲过去,冲过去,那黝黑的画戟能把所有的阻碍扫平,只要跟着他、跟着他,就会有奇迹! 这时那营盘已不到百步,守军才发现这队骑军呼啸而来,惊惶失措地想关上辕门,许坚只见前面那两条雉尾似乎突然给人往后扯了一下,却是吕布匹马当先如箭般疾冲上前,然后许坚便见两个头颅高高的飞起。 这时也没有什么给他考虑的余地,他只是紧紧跟着那两条雉尾狂疯向前冲锋,每每吕布加速,那两条雉尾一压低,前面被传来惨叫,伴着惨叫声,总有一些残肢断臂、或是粉碎的拒马飞上半空。 许坚知道,自己要做的,能做的,只要跟着他,跟着他。 这时只听一声断喝,一片血红从侧里席卷而来,点点寒芒如花芯般绽放,首当其冲的张川在马上扭腰一斩,那团血红稍一敛,瞬间又如野火焚原般弥漫而开!只听张川惨叫一声,手里朴刀被高高挑飞空中。 那刘破虏此刻见平素和他亦师亦友的同袍遇险,奋不顾身挺枪就冲上去要把张川抢下,可怜这面对面的交锋,可不是偷袭设伏,平点儿花巧也没有,那刘破虏手上长枪都没递进去,只见那如火血影一张,刘破虏已连枪带人直被斜斜扫离了马鞍。 许坚本是世家子弟,见多识广,此时一见不禁心头发颤,怎么会在这里碰见这么利害的对手?这枪法竟可以快到这等地步!这杀意竟如此狂盛!以他在林仁肇军中多年的经验,怕是南唐第一虎将林仁肇,也不过如此吧?这宋军之中,一个不起眼的营盘,居然有这么利害的高手,这绝对是顶尖高手!在许坚心里,只觉怕得传说中百万军中能取上将首领的张飞,或是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贵也许才能与之比拟。许坚面对着这团血影,心中惧意大盛,这种恐怖,是下意识,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但许坚见那许文和也冲上去了,不知为何,心中热血激荡,他从没见过一支南唐的军队如此前仆后继,悍不惧死,若南唐将士都作如是观,天下何有吴越?何有宋!许坚满腔豪情化作一声长啸,挥剑削去左臂上不知何时被射中的长箭箭杆,从马上凌空跃起,头上文士冠早已不知去处,长发披面凌空一剑向那团火红刺去! “叮、叮、叮、叮、叮!”许坚在一息之间连击五剑,全数被那敌将接下,剑断!空中翻身落地倒退了五六步才消了对方枪上巨力,这时才看清那敌将红脸长须一身火红战袍骑一匹火红战马,尽管五十上下但动作极为迅捷,如不是许坚这霹雳般的五剑,并且和许文和一起夹击他,让他动起来根本就快得只有一片红影。 但许文和嘴角渗出一道血丝,长枪已交左手,明显右手已使不上力。张川在同袍拼死相救之下,伏在马鞍上一动不动生死未仆,许坚望着手里断剑,呕出一口血来,染在那雪白文士袍上,极为显眼。那敌方老将长啸一声道:“瓦鸡土狗!受死吧!” 许坚此时已失了战马,许文和只能左手执枪,两人不禁眼中流露出绝望神色,瓦罐总归水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事到如今也是避无可避。 此时却听前方一声冷哼,一抹黑色如闪电般击来! 那红袍老将大叫一声:“来……”手上长枪已然抖出银蛇千万迎了上去,许坚只见那抹黑色闪电一切一扣一撩,在极为快速的人马合一冲刺回援之中,每个动作交待得干脆利落,这时许坚才见到果然是那把黝黑画戟,但对面那红马已然空鞍! “……得好!”那红袍老将被挑飞半空之中,才堪堪把一句话说完,已然扎手扎脚摔在地上,许坚和连滚带爬回来的刘破虏一起,立马不等吕奉先吩咐,取了绳索就把那红袍老将绑了个结实。 “休得伤我爹爹!”一声娇叱在前方响起,远远只见一员女将身披亮银锁子甲,挺着亮银枪杀了过来。那白马极为神骏,马上女将更是枪如游龙,挡在她面前的三四名骑兵,纷纷惨叫着被挑飞。 可怕的是击落这数名骑兵,甚至都不能让她稍为迟缓劲驰的战马!见多识广的许坚脸色一变,想不到这个营盘里的敌将一员比一员更强,他脱口惊叫道:“人马合一!”是,只有练到人马合一,才能这么挥洒自如。 这不是骑术多好或枪术多好的概念,只因不单马须好马,人要强材,并且还要人马相处在一起的时间极长,才能磨合出这种默契——骑者要向什么方向攻击,使多大力道,战马在骑者出招时就有所明了,所以尽管马上骑将枪借马力,胯下战马却早就有默契控制步骤,不会因为反作用力而使速度减下来。 李颜大惊高吼道:“结阵!结阵!”他虽不满三十,但十五岁从军,整整打了十来年的仗,他见到太多的战阵,刚才那个红袍老将,不过是匹夫之勇。这个女将不同,这是可以百万军中取将帅首级的人物,这种人绝对不让她冲杀开了,唯一的法子就是困死她! 那八百骑兵马上分了一个十人小队冲上去,因为弓箭在这距离里已没有什么效用。为首那名骑兵队正王亮,却也是当初第一批被吕布选上的二十多人里的成员,骑术刀法在这八百骑里都是上乘之选。 但他大吼着横斩过去,这一刀却斩在虚空似了,如用千斤力去提大水缸,结果却不过是十来斤的空缸一般,这一下失力让他几乎要失去平衡从马上摔倒。而这一刻,他见到周围一起攻击的袍泽竟也一样纷纷在马失去平衡! 要知他们这一小队,是八百骑里最强的一队! 而王亮见到,那银盔银甲执银枪的女将冷傲的笑了,然后她手上的银枪失去了踪影,紧接着她整个人也失去了踪影,一朵斗大的雪白海棠一下子绽放向王亮他们罩来!王亮只觉得口舌干涩,他知道那女将不会消失,她的银枪也不会消失,只不过,那银枪舞动得极快,如一朵巨大的海棠一样遮去了她的身形。也话,摔下去马去是唯一的机会,但这朵枪花快得不会给他机会,不会给他们十个人里哪怕一个人机会,王亮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地势。因为等一下跌下马不会痛,因为那时他已死了,死人不会怕痛。 但是,到此为止。 两马只一交错,方天画戟迎着银枪斜勒一锁,一带,李颜立时下马,带着手下扑了过去,把那被摔落在地的女将死命按住,四蹄反剪绑了个结实。 人马合一也好,到此为止。 王亮和他的小队个个摔得脸青嘴肿,但他们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咬了一下自己的手,很多时候,活着,就足以令人高兴。 第6章 “弃械跪地者生!”刀锋横在红袍老将和女将的颈上,营盘里的守军终于崩溃了,开始有人扔下手上的兵刃,于是便有了第二人,第三人……但仍有近半数的守军围成若干小阵,和破营的铁骑对峙着。 “我不服!”那女将奋力的挣扎着,她雪白的脸庞因为羞赧和愤怒胀得通红,她怒睁着美丽的杏眼道:“我不服!你有本事放了我,再打一次,若你还能赢我,穆家寨自我以降归你驱遣!” “无知。”吕奉先冷冷地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你这个无胆鼠辈!我不服!”那女将倔强的怒骂着,挣扎着,头盔跌落地上,愈发露出姣好的面目。 吕布侧目扫了一眼,前世董卓入京之后,淫乱后宫时他吕奉先也没少得了好处,那些金枝玉叶身上,他也造了不少孽,再则后来还夺了千古美女貂禅,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又曰:由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所以寻常胭脂是不入眼的。 女人天生当是水,一个上马挥刀弄枪,冲杀之间便把吕布麾下新兵挑得飞落马下的女人,饶是五官端庄,能有几分姿色?实也是见仁见智。 但吕布这一眼扫去,却不禁心头有点怜意,这只怜意不关那女将也算俊俏的面目,凭这个,尚打动不了他吕奉先;这怜意是她眉目的野性,一种原始粗犷的活力,如受伤而不弃的豹子一般的杀气,在她那粉脸上张扬。 吕奉先原本就是呼啸山林间、独行大漠外的虎! 所以,这野性,让他心中无端有了些怜悯,他淡然道:“你差得太远了,我手下的儿郎,你们自管各选一个,只要不带伤的,我指点几句便能让尔等丢盔弃甲。”说罢长笑一声,把画戟往地上一插,示意左右把那红袍老将和那女将都松绑。 那女将一生从无敌手,也算练武的奇材,到了十六岁连她爹爹也已不是对手,何况还自持有一手飞刀绝杀未曾施展,一被解开,翻身跃起满脸的煞气,在地上检了把刀便要扑上去和吕布拼命。 边上红袍老将连忙一把扯住她,对吕布道:“如依将军所言,吾等胜了,该当如何?”他是人老成精,这吕布他是明白,高深莫测。但他还真不信,随便弄两个手下,指点两句就能打败自己,要知他在宋军为将时,也是出名的猛将,何况自己的女儿战力更是非同小可。 吕布接过刘破虏递来的酒袋,喝了一口酒,冷然道:“你们如胜了,我便率军退出营盘,三日后再战。”红袍老将一听喜上心头,要知道骑兵虽强,但除非和这次一样,连斥堠都来不及回报,就被吕奉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势如破竹杀了进来。 如果有所准备的营盘,下了拒马、绊马索、陷马坑、铁藜等等,兼之营中又多是重甲步兵,骑兵硬来冲,那简直就是找死! “辱我而斯!气煞我也!”却听那女将在一旁柳眉倒竖,怒道:“好!我穆桂英今日许下血誓!如我败了,举营而降!你来!来来来!”她一生未尝到一败,此次败在吕布戟下,心中自觉不过疏忽,毕竟是年少,远不及她那身经百战的老父想得仔细。红袍老将原想阻止穆桂英,但却被女儿一句:“爹爹!你连对付个小卒的勇气都没有了么?匹夫不可夺其志!”当下一股豪情生出,也就由得穆桂英在那里不停邀战。 许坚在边上轻轻摇了摇头,如果他没有猜错,这红袍老将应该就是宋军里几年前不知道所踪的穆瓜,这穆瓜本是后周的勇将,宋朝官家黄袍加身以后,仍忠于后周的将领便被慢慢排弃,据说这穆瓜不堪上司刁难,就领着一众老弟兄退出了宋军,过起呼啸山林的逍遥日子,想必,眼前这红袍老将,便是穆瓜了。要是找个手下儿郎就能把穆瓜对付了,南唐还会失了江北?许坚不禁苦笑起来。 没等许坚开口,统领八百骑兵的李颜便已单腿跪下对吕布道:“大人,请三思啊!”但吕布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只把酒袋扔给许坚道:“先生,能饮乎?”许坚从吕布那淡定的语气里,和飞扬跋扈的微笑中,明白自己劝不动吕布了。 当下只好心中安慰自己,这上峰短短时间里,能把唐国的兵练成这样,指不定,他真能弄出奇迹!所谓破而后立,此时劝无可劝,许坚便把一副心肝全寄在吕布的神奇上,拔开木塞喝了一大口酒,纵身跃起站在一匹无主战马背上。 他这时长发披散,白袍上腥红点点,本来人就削瘦,站在马上风把衣袍刮得卷起,也颇潇洒,很有点晋时狂士的味道,只听他高声喊道:“将军念上天好生之德,不忍赶尽杀绝!故允穆氏父女,择将军背嵬之士一战,如穆氏父女再败,尔等愿降乎?”许坚毕竟是文人,他这一席话便巧妙地把吕布“手下儿郎”四字换成“背嵬之士”,因为这些日子相处,他知道吕布的亲兵要比普通的骑兵强上不少。 那过半数仍在负偶抵抗的守军,有不少刚才没见穆氏父女怎么败的,在他们心中,老将军勇猛不提,单大小姐一杆银枪,就实以天下无对,如是败了,必是敌将用了诡计!哪里会相信穆氏父女战不过两个背嵬之士?当下纷纷应允。 “背嵬之士!”刚刚醒转裹了伤口的张川,听了许坚的话,胸中热血沸腾,勉力爬上马招呼吕布的亲卫,刚才的冲杀中五人都挂了点彩,算起来还是刘破虏最轻,此时都上了马,张川抱拳道:“兄弟,士为知已者死!大人信得过我等,看重我们几个,把我等与敌将相提并论。我等也是热血男儿,无他,今日当有死志,以留背嵬豪名!” “愿从之!”其他四人也给撩拔得豪情满怀,齐声作答。 穆桂英不以为然地轻蔑一笑,要知道这正面对决,不是有死志就可以解决问题,当下她手把刚刚找到的银枪,执枪一指刘破虏道:“便是你了。”因这五人中是刘破虏伤得最轻,基本没什么外伤,她自持武勇过人,如不是老父死命扯住,又关系一营人的生死,她是要找正主吕布拼命的,此时和这些小兵过招,她自也不愿占便宜。 但穆瓜却就不同,他是百战余生,深知不论怎么胜,只要胜了才是正道,持枪遥指张川道:“你来战。”吕布麾下八百骑士不禁都喝了一声倒采,因为张川任谁都看得出,伤得是五人中最重的了。 许坚刚要开口,吕布便止住他道:“如此,便依你意,张川,你可能战?” “能战!” “你可信某?” “大好头颅,愿报知遇之恩!” “善!”吕布笑道一挥手,示意张川和那穆瓜可以开始了。 八百骑士沉溺于一种悲壮之中,任谁都知,张川此次必死!千古艰难唯一死,明知必死,为报知遇,坦然赴死,军中最敬勇士,这八百骑士恶狠狠地瞪着穆瓜,如目光可杀人,穆瓜怕此刻已被凌迟。 此时场中两骑已分头驰开百步,调转马头遥遥相对。 许坚抢过擂鼓军士手中鼓锤,一阙将军令激昂而起。 百步,对于骑兵来说,不过几息的功夫,张川在战马的奔驰中,隐隐已觉方才裹好的伤口又有些裂开,但他此时心中已存死志,紧紧握着大刀刀柄,双眼锁定那红袍穆瓜,只盼死时也要给对方一记重创,以不负吕布之相托! 瞬息之间,两马已将交错,张川突听吕奉先舌绽春雷喝道:“斩!”他不假思索用尽全力,一记力劈华山兜头劈落,此刻穆瓜本正借了马势一枪就要刺出,他深信这一枪足以把对手刺于马下,毕竟刚才这小子连他半招也抵挡不住。 谁知就在他将发未发之际,随着吕布一声断喝,张川那大刀流溢寒芒已然击落,他这一枪便被呛了一下,此时再刺张川虽然仍是必死,但这一刀也足以把他穆瓜劈成两半,要是对阵的是吕布,穆瓜这一枪绝对依旧刺出,拼个鱼死网破也值。 但他手底的修为比张川强出无数倍,如何甘心情愿这么同归于尽?当下回枪去架刀锋。 谁知就在张川的刀风已激得穆瓜盔缨飞杨,长枪将架实刀锋时,吕布又一声断喝:“黑虎掏心!” 穆瓜在这瞬息变幻之间还没想通如何以长刀来使出“黑虎掏心”的招数,只觉心口一痛,腾云驾雾向后倒飞而出,在摔落地面之前,穆瓜还见到张川那被自己叩飞的长刀高高飞在空中,那火红战马收不住脚,isuu書网鞍上失了主人仍冲了十来步才停下来。 赢了?赢了!八百骑士过了半晌,才对那空手骑上马上发呆的张川,爆发出一阵价天响的喝采! 张川都没明白他自己怎么赢的!这一回合看似简单,但如许坚、穆桂英却已陷入沉思,因为吕布这两声断喝,实在极不简单。不但是吕布看破了穆瓜发力的征兆,而且他还估计到张川出刀的速度,两者的马速,甚至穆瓜不愿和张川同归于尽、一定会回枪架刀的心理。可怕的是他就连穆瓜回枪架刀,胸前空门大开的一息也算准了,所以才叫出“黑虎掏心”。 当然,张川悍不畏死,对吕布两声断喝连思考也没有就执行,也是能赢的关键,但这个,已然是很次要的东西。 吕布笑着伸手拿了酒袋,喝了一口问边上的刘破虏道:“该你了,怕么?” “有大人指点,我不怕。” 吕布摇了摇头笑道:“那女孩比老头儿还难应付,你马术、刀法比张川差远了。” 此时穆桂英对着吕布抱拳道:“此时方知将军之大能,方才孟浪了,见谅。”说罢深深一揖到地,但她直起身来,眼里却又是张狂的神采舞动,对吕布道:“但将军的背嵬之士,这一场过后,怕得重招了。” 第7章 “什么意思?”刘破虏搔着头望身边的许文和。吕布笑道:“这女孩是说,刚才张川的法子,对付不了她了。” “将军神目如电……”刘破虏的马屁还没拍完,走过来的许坚就一记暴粟敲在他头上。许坚接过吕布手里的酒袋喝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从冲入这个营盘以后,无形中似乎他和这个左突骑使还有这些士兵的感情,深了许多。 “刚才那老头是太急了,要不,恐怕以大人的几达天人的武功修为,怕要助张川胜他,也得费一番手脚吧。”许坚喝了些酒,摇头道:“现在这女孩知道了,她冷静下来,每一招都不用尽全力,留着后力应付可能发生的突变,但你和她实在差得太远,不用尽全力你也很难招架,不出十招,你还是要被打下马来的。” 吕布点头笑道:“先生可有对策?” 许坚苦笑道:“若是攻城拔寨,我尚能为大人谋划,现时这等马上对决,以弱敌强,我不过是事后诸葛亮罢了。不过属下也很好奇,大人明显成竹在胸,不然要怎么让骑术中下,枪法下中的刘破虏,去胜那明明已练到人马合一的穆桂英?” 吕布听了,不禁也有点得意,淡然一笑道:“说与先生知晓,此事于某,不过反掌。”不过反掌,易如反掌,这事在他吕奉先看来,和把手掌翻过来没啥区别!他有没有资格说这话?许坚脸上有点不为然。可惜他不知道,当年宋宪魏续之流,只值一刀的货色,在他吕奉先手下征战多年,硬是没给人砍死砍残,直到他吕奉先白门楼下以后,失了温候羽翼庇护的宋宪魏续,才成了颜良刀下之鬼。 刘破虏对阵穆桂英的一战,就在许坚激荡的将军令中拉开了帷幕。 当穆桂英离对面刘破虏三个马位时,她就出枪了,她根本不打算一举击落对手,她这一枪只求伤敌,因为她比刘破虏快,快得足够在两马交错时挡上刘破虏两刀再刺上五枪,但她打算只刺一枪,其余的时间留着应付吕布指挥下刘破虏的攻击。 她心里明白,的确那英姿雄发的将军,论手底下的修为,比自己高出太多。所以她留了力,她知道吕布一声断喝之时,就是生死攸关之际。所以,只要刺伤对手就好,不用十个回合,刘破虏就一定撑不下去。 但她还是错了。吕布并没有断喝什么。 而她的这一枪也刺不出去,因为她碰到了一个疯子。 除了疯子以外,会有人拼着被扎个透明窟窿,然后去砍死对方的马吗? 刘破虏挥刀,斩马,两马交错他不斩人只斩马! “叮!”穆桂英架开了这一枪,迅捷无比的一记回马枪如毒蛇吐信!但刘破虏全然不管扎向左肋的回马枪,扭腰一刀斩马股!“叮”穆桂英咬牙把枪带了半圈,再次架开了这一刀,两马交错已远。 两马交错七次,发疯了一样的刘破虏拼着命斩马,可怜那穆桂英时时在等吕布的断喝,刻刻怕自己全力出击露了破绽被吕布这个大师级的高手喝破,始终不敢出全力,束手缚脚,那马又是养了几年极有默契,哪里舍得让刘破虏伤了? 何况如让刘破虏斩中战马,穆桂英就必落马不可,若是刘破虏捱了一枪还没死绝,那便是穆桂英输了,而穆桂英这时为了提防吕布,偏偏又不敢出全力,这一枪如何捅得死刘破虏?至多让他重伤罢了,所以她不得不得回枪来架。 刘破虏反正一交错就是两刀,兜头一刀斩马首,回身一刀斩马腚,反正斩人他是砍不着,马那么个庞然大物也不怕砍空。穆桂英又要留力,又要护马,便只好刀刀都去架,于是场上两马一交错就是“叮!叮!”两声。 那女子再利害,她的力气终究不如男子。后世五十二公斤的女举世界记录,比同级男举的全运会成绩还差许多,这是天禀的区别,如同男人再怎么盖世英豪也没法去十月怀孕一个道理。何况刘破虏被吕奉先调教了这些日子,膀大腰圆,一个顶得上穆桂英两个,单论力道穆桂英哪里是对手? 第七次两马交错之后,穆桂英终于双手虎口迸裂,连银枪也把持不住跌落地上,这时刘破虏调转马头却发疯一样冲了过来,看他的姿势必定还是那招力劈华山斩马首,穆桂英手上已扣了飞刀,但刘破虏此次对决穿了一身板甲,这飞刀能否射透也是未知之数,那一刀劈下去,要把战马劈死了,自己还是输,还白白折上爱马,百般无奈她凄婉地松开夹在指间的飞刀,任由它坠落地上道:“住手,我输了。” 许坚抛开鼓锤,拈着长须,此时他望着左突骑使大人,已然一脸崇拜神往之色。不同于欢呼的那些骑兵,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许坚看着刚才一声不出的吕布,走到吕布身边,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地,钦佩地道:“属下佩服,|奇-_-书^_^网|大人在这对决上,已把兵法用到了极致!” “先生言重了。”吕布一见到许坚,就想起前世的陈宫,他对陈宫心中极是内疚,尤其隔世为人,查看史书,愈加知道当时依陈宫的计谋,自己绝不是没机会成为一方诸候的,所以,对于这位长相和语气都酷似陈宫的文士,颇是有礼。 “所谓胜兵,先胜而后战,攻敌必救,奇正相合,以长凌短,不若如是啊!”许坚感叹道:“可叹我自幼苦读兵家,却到了今日,才知这兵法那怕在强弱对决中,也同样可建奇功啊!天不亡唐!天不亡我大唐啊!” 刘破虏在边上不解地问许坚道:“先生,这,我打赢了,原来是兵法啊?对,大人教我这两刀兵法,要不我是不可能打赢她的!”这憨鲁小兵,此时激动,话都说得不流畅了。 许坚笑道:“尽在不言中啊,胜负已在刀外,场外,人外。”他的意思是指吕布先用之前张川之胜,给了穆桂英一个强烈的暗示,就是他会在穆桂英出现破绽时,让刘破虏发出雷霆万钧的一击。否则的话,如果穆桂英不是再三顾虑这一点,只要其中一枪使上全力,刘破虏绝对没斩到马就先被刺个透心凉了。 然后吕布又教刘破虏斩马,便是所谓攻敌必救,而因为必救,穆桂英就不得不用她最弱项来对阵刘破虏的最强项,以力博力。 吕布本身是极好面子的人,此刻见那许坚的赞叹实在是由心而发,不禁也得意长笑,愈加对许坚有礼。心中大爽之际,又见守军开始慢慢地放下武器,不禁豪气大发,对刘破虏道:“持我画戟,向前去!” 回头对穆桂英道:“某今日便教你口服心服!” 刘破虏走了八十步停下来,吕布抬头问穆桂英道:“如此,尔能射中小枝么?”穆桂英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八十步,她其实也就只有七八成把握。吕布一挥手,刘破虏又向前走了二十步,吕布再问:“如此,如中否?” 这下便是吹牛,穆桂英也不敢出声了。要知道百步穿杨,已是极罕见的神箭手了,何况她是女子,用的弓也不过五石,这么远的距离,弓箭飞到已然力竭,百十箭里不定才有一箭能中。吕布大笑起来,挥手让刘破虏走到一百五十步才使他停下,问穆桂英道:“如此呢?” 穆桂英大怒,觉得吕布在消遣她,要知道一百五十步,要射中小枝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如果随便那个年代都有人能做到,辕门射戟的戏文也不会一直从三国唱到五代还在唱了。穆桂英怒道:“难道你能射中?除非你是温候再生,李广转世,养由基投胎!你若能射中,我穆桂英于此起誓,永世与你为奴,如背此誓,愿万箭穿心而死!但你若也射不中,我便是你手下,你也莫要再来折辱于我!” “弓来。”吕布接过许文和递来的八石强弓,左手如托泰山,右如抱婴孩,毫不费力慢慢开了这八石长弓,穆桂英在边上,竟看得有点痴了,这一刻的吕布,几乎已分不清他是弓还是弓是他,他脸上那淡淡的笑意,那束发金冠上两条骄傲的雉尾,更抹出他的洒脱不群,斜阳的余辉披在他身上,如一尊黄金战神! 弦响,“叮”远远传来一声幽幽龙呤,吕布早把弓抛给许文和,背手长笑,刘破虏扛着大戟策马飞奔过来,吕布笑道:“给她看便是。”穆桂英心中惶恐不安地双手接过长戟,却见那玄铁打造的方天画戟小技中央,只是一个浅浅箭痕,一百五十步的箭,仍有这样的杀伤力。他还是不是人?跪在地上的穆桂英,双手捧着长戟,望着已转身去和许坚把酒的吕布身影,这一刻,她不再被失败的感觉主宰,她的眼里有的只是崇拜。 在这个营盘停了数日,吕布对李颜所率这八百骑兵,在这次冲锋中所体现出来水准,仍是极度的不满,可怜这积弱南唐军里的出来的八百骑,许坚只觉已是脱胎换骨了,那彪悍之气已让许坚觉得天不亡唐了。 可吕奉先硬拿他们和前世纵横天下的铁骑相比,当年他先叛丁原再叛董桌,还能仗这铁骑取了徐州,哪里是这八百骑兵所能比?当年辕门射戟,连戏文里开头一句都赞那手下铁骑:辕门站立三千将,统领貔貅百万郎!尽管这戏文作不得当真,但那铁骑之精良,可见一斑。 所以吕布连日来对那八百骑进了简直是非人道的训练,直到后面岳风率了骑马步卒还有裹胁青壮赶到会合,那八百铁骑已给练得人人骑在马上就想合眼,一合眼不是想睡着,而是马上睡着。 结果出了三起训练中从马上睡着跌落摔死的,摔伤的还有十多起,许坚在一旁看了哭笑不得,要知冲这穆家寨,才折了五名兄弟,七八人重伤,轻伤二三十,可这训练就硬生生摔死了三人。 第8章 这日又摔死一人,许坚再也忍不下去,便来找吕布,准备劝说一二。恰好吕布刚练完了骑兵,和几个背嵬亲军,李颜、岳风、穆瓜数人在帐中端坐。许坚还没进帐,就远远听见吕布在骂人,见得许坚入内,吕布才堪堪停了下来。 “大人,近日操练劳苦,就算将士有什么不对,也请宽恕一二吧!”许坚等吕布坐定,向他求情道。 吕布笑了起来,接过新加入背嵬亲卫的穆桂英递来的热汗巾抹了脸,对穆桂英吩咐道:“给先生也拿条汗巾。”说罢,看着刘破虏端了一碗茶摆在许坚矮几上,才笑道:“先生可是要提醒我,恒候旧事?哈哈,无妨,他鞭笞士卒是为泄愤,便是取死之道。某总角之年,便以汉飞将为楷模,善待士卒,某是明白的。此番训诫他们,实是因为问他们‘是否明白’,领命时说‘明白’,回头才知,根本就不明白,这练的什么糊涂兵!”恒候,就是张飞了,说的是张飞虐卒,终于被士卒割了头。吕布前世人称有飞将军之风,飞将军就是李广,李广对士兵,却是绝好的。不然,吕布当时狼狈如斯,那铁骑为何仍是没有散? 许坚听他如此说,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起,想了想便起了个话:“大人所道极是,但士卒这么训练,心中必有积怨……” “无妨。”吕布见穆桂英取了热汗巾来,便按下话去,直接至许坚抹去胡子眉毛上的冰渣子,才道:“先生所虑,某也自知,不过此去深入敌地,破城之后,由他们抢掠发泄就是。” 这话听在读书人许坚的耳里,简直如霹雳一般,他愣在哪里半晌才道:“大人,这江北原也是我唐国子民,破城让士卒抢劫发泄,怕,怕不妥吧?再说便是敌地,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个,行伍讲究令行禁止,纵容他们抢劫容易,要他们重守军纪就难了……”他一个文人,激动之下,又极力想劝吕布,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全无章理。 “先生迂了!”吕布不以为然笑道:“普天之下,历朝历代,军纪最好的,大约就是执金吾了。但那样的军队,不过以充仪仗罢了!能战之军,能千里奔袭的部队,就是狼,就得把他们嗜血的性子调出来,一支能战之军,军纪必定好不到哪里去,如把士兵都练成羊,军纪倒是好了,但没有那股血勇,没那跋扈豪气,如何能战?” 这时穆桂英在边上也道:“便是了,要马儿跑,还要马儿不吃草,哪有这般的道理,这江北收不回来,哪里还是什么唐国子民?等唐国把它收回版图之中,再以子民计论不迟。”这穆桂英最是无法无天,在原来的历史上,连公公都敢打,丈夫是瞧合适了抢回来的,如今吕布是她心中偶像,有什么歪理不敢说出口? 那背嵬亲卫一听,包括李颜在内也纷纷称是,穆瓜见大家都叫好,他这新附之人,如何敢不跟风?除了岳风脸无表情坐在那里以外,帐里纷纷都是一片“大人英明”之声,吕布听了,极为得意,俊脸含笑,直把那许坚气得胡子发颤。 “妇人之见!”许坚气到无话可说,拍案怒骂了一声,穆桂英一听柳眉倒竖,那腰间宝剑“卡”的一声,已松了崩簧。 “放肆!还不退下?”吕布俊脸无端地一寒,拍案对穆桂英叱道:“如何可以对先生这么无礼?” 让许坚意料不到的是,吕布起身整了衣袍,走到他跟前,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地道:“先生教我。” 弄了许坚一个手足无措。这只是因为许坚那句“妇人之见!”让吕布又一次想起前世的陈宫,当时如果不是听枕头风,不是听女人的话,老老实实按陈宫之计,何以导致白门楼下的末路惨剧? 是以吕布心头一寒,持礼极恭的请教许坚,无论如何,吕布决心听听许坚的意见再说。 “大人之勇,属下读史,唯西楚霸王、飞将李广、人中吕布方可比肩。”许坚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和吕布相处这么些日子,也了解这位上司极好面子,并且许坚对吕布本身武勇,也极是服气,这两句一出,吕布果然就脸色好了不少。 “但大人要做最后身败名裂的项羽、吕布?还是数奇难封的李广?或是要做千古留名的霍骠骑、李靖?”许坚这时定下神来,侃侃而谈,语调不高,却句句如重锤般砸在吕布心头,吕布这些日子读史,他当然知道三千铁骑平虏的李靖,那是功比霍去病的人物。 至于霍骠骑,那本是他熟知的英雄,他前世被赞有飞将之风,都极得意了,此时听得许坚问他要不要做霍骠骑、李卫公一样的人物,连忙急道:“先生何必吊某胃口?请快快说来,若是可行,某依了先生便是。” 许坚也是心头一凛,他这番话,进帐前就想好的了,句句都点向吕布的死穴,万莫想到,吕布明明在被他钓高了胃口时,还知道给自己留一知后路“若是可行”,才“依了先生便是”。 其实这许坚是有眼不认英雄,三国中,能提起名字的,又有哪个是简单角色?三国中通常认为最无用的袁绍,从小就高歌仗剑广结天下士收卖人心,对着董卓敢道“唯董公耳?”。这些人,哪个真的是蠢材?实在是遇上千古奇才曹操,才落了败。吕布能在那三国之中,众人都对他的行为极不待见的情况,仍留得人中吕布之名,哪是普通人?许坚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眼前这左突骑使,前世却就是那战神。 不过话说到这里,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许坚笑道:“大人愿听,属下便为大人谋划。” 当下就向吕奉先说了李靖的兵法中提出的“吏士所经历侵略者斩之,奸人妻女及将妇人入营斩之,吏士破敌滥行戮杀、发冢焚庐、践稼穑、伐树木者斩之”等等,许坚不是读死书的人,他知道和吕布讲所用所费,莫不是取之于生民,是没什么意义的,只能和他讲英雄,讲汗青留名。 吕布听了也频频点头,说到最后,许坚刚好见了那帐中画戟,便道:“大人啊,这画戟在手,我知道大人便能夜战八方,但它不能让你万民传颂啊,谁知道霍骠骑使什么武器?但这有关系吗?他一样千古流芳啊!想那吕布,能征善战,三国无双!如何声名会不如刘使君?只一点,民心!” 民心?吕布陷入沉思之中,连许坚、穆瓜、李颜、岳风几个人告退,他也似乎充耳未闻。只因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前世所想的,只是如何让自己更强!让身后铁骑更精锐!他根本就没考虑过收买人心的概念。 吕布想了整整一天,无论是谁,一进大帐就被他挥手赶出去,后面甚至让亲卫在帐外守着,不许任何一个人进入。 这一班哨,是穆桂英和张川一起站,月牙儿已挂上枝头,不用看沙漏,也知道快到时间了,张川突然听有人逼着嗓子小声地道:“老张,老张!”张川回过头去,却见穆桂英在和他挤眉弄眼。 “大人这么下去,不吃不喝,怕不是长久之计啊!”穆桂英站得笔直,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对张川这么说。张川苦笑了一下,吕布让他们守着不让人进来,他就忠实地执行这个命令,他也担心吕布,但对于他来讲,一丝不苟的完成命令,才是首要的,至于大人在想什么,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有资格去问。 这时却听穆桂英又道:“我看,都是那个酸丁搞的鬼,他不知怎么绕绕绕,把大人绕昏了!我们一会下哨,去找他!”张川早也有此意,便点了点头道:“也好,请许先生想个法子开解一下大人……” “你疯了!”穆桂英紧张地说:“那酸丁哪里有这么好相与?一会我进去说大人请他来议事,你在帐外埋伏,他一出帐我们就合力把他拿下,然后再逼问他怎么让大人别再想了!不然的话,那酸丁坏得很……” “来人。”这时却听帐里吕布叫道:“请许先生过来。” 张川笑望着穆桂英低声道:“还好,没听你的馊主意,要不屁股肯定挨军法了。” 当许坚刚刚踏入帐门时,吕布便问:“不许抢掠,士卒战斗如何岂效死命?” “赏罚分明,当年秦军之勇,至今仍为人道,战到性发,连盔甲都脱了,人头栓在腰间,左手夹着俘虏,右手挥刀狂战……”许坚不慌不忙答道。 吕布摇了摇头道:“尚不足。”这样还不够,他是带过兵的人,要士兵效死,岂是只要赏罚分明就可以? “使其知之!常有将军,以不让士兵知道为什么而战斗,然后才能和驱赶牛羊一样,让士兵傻乎乎的冲锋,但属下以为,推己及人,不若让士兵知之,比如是为国而战,为生民而战,为青史留名而战等等,给他一个目标,这样他们作战自然会想到这个目标……使其忠君爱民……” 吕布还是摇了摇头道:“此法只能用于开蒙之士。”开蒙,就是读过书。 许坚听了心头一颤,自己这个上司,还真是一针见血,不容蒙混过关啊!没错,你和一群农民讲什么大义?讲什么汗青留名?他们要的只是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坑头!不过许坚本着一个读书人和良心,无论如何不能让吕布纵容军士去屠城抢劫,当下咬牙道:“那便为其开蒙。” “先生愿助某?”吕布板着的脸有了笑容。 许坚发现似乎弄了半天,自己把自己套上了,不过事到如今,他也不悔,抱拳道:“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学生不材,愿尽力一试。” “好,那先生从明日起,便为他们开蒙吧!但愿你我能得民心,便为青册留名! 第9章 从今往后,我麾下将士,必要严明军纪!”吕布大喜,抽出案前狼毫,吩咐左右磨墨,银钩铁划写下两行大字: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掠! 许坚拈须笑道:“好!句子虽直白,但拳拳赤子之心,跃然纸上!” 过了几日,朝阳未起,吕布传令开始拔营行军,不再以骑马步卒分兵驱逐那路上截下的几百青壮,而是由穆瓜领原来穆家寨的人马来押送这批青壮,而吕布率着八百骑兵每人双马,两千骑马步卒,身带肉干煎饼,每人两袋清水,风驰电掣一路直向蕲春杀去。 一路杀了五拔宋军斥堠,数千骑奔驰到黄昏时分,远远已见蕲春城墙迷糊的身影。在这处山林里,许坚策马到吕布身边道:“大人,我们扎营于此,等穆瓜到了,他们都身穿宋军服饰,可以诈成败兵赚开城门,然后铁骑随后……” 因为不可能用骑兵去攻城,这是常识,骑兵的战场应是在野战。而不是攻坚。高大的城墙,环城的护城河里,深埋在淤泥里的削尖竹桩,还是城上的擂木滚石,沸油滚水,无不是埋葬骑兵的坟墓。 “骑马步卒,下马,扎营。一见蕲春火起,速来相见!”吕布冷冷截断了许坚的话。 岳风白净面皮上,经了这一整天的急行军,和混身盔甲一样都蒙了一层细细尘土,此时听吕布下令,便于马上抱拳淡然道:“属下遵命。”拔了马头便去吩咐士兵扎营,士兵们本来就不是骑兵,这么赶路自然极累。 但吕布前世本素就以飞将李广自许,对士兵还是很好的,加之再世为人之后,又起了做留名汗青的打算,这推食食之的功夫是做到十足,甚至他前天还去为一个士兵吸过脓,所以士兵虽累,却也马上就去削木制作拒马等等。 吕布点了点头,对李颜道:“换马,喝水,除兵刃盔甲外,一切弃于原地。” 许坚急道:“大人,这一整天……” “回大人,结束完毕。”李颜拔马过来,抱拳禀告。 吕布手握画戟,挥臂高呼:“犯我强唐者,虽远必诛!”他虽能断文识字,否则如何做得丁原手下主薄?但毕竟不是李煜之辈,要他临时拟出什么壮烈之辞,却就有所不能了,只是把汉朝这句凡披甲之士无不熟知的名言,改了一个字来用。只是现时这唐国,哪里配得上个强字? 但吕奉先身后八百骑,这几天里,从伙长到队正,都被许坚轮流叫去晓以大义,尽管一时大家仍没什么觉悟,但也明白这仗是为唐国万千生民而打,是为了保家卫国而冲锋,此时被他们心中的偶像这么一吼,纷纷举枪吼道:“虽远必诛!虽远必诛!” 许坚望着绝尘而去的八百骑,心里隐隐有点作痛,他很怕,这是一场不可能赢的战斗,骑兵攻城,怎么可能会胜利?就算吕布是武曲星下凡,也不能改变这种事实! 岳风摸着短须,也在望着那骑兵出击的烟尘,他脸无表情的让手下看管好骑兵们临时抛下的装备,还有给那些换下的战马松了肚带。许坚转过头望了他一眼道:“你觉得他们这次能赢吗?” 这个问题,让岳风难得地笑了起来,但他笑得有点苦,他说:“先生,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吗?”许坚摇了摇头。 岳风苦笑道:“我是一名配军,在营里当了七年的伙头军,如果不是大人选上我,可能我还要继续地当伙头军。”然后他转身去安排岗哨,督促士卒们扎营。 许坚跟在他们,默默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仍是那个问题:“你觉得他们这次能赢吗?” “先生。”岳风转身望着许坚,淡淡地说:“不是他们,是我们。” “好吧,我们能赢么?”许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问岳风,其实这个问题,应该由吕布来问他才对。可是该问的人没有问。 岳风又一次笑了起来,他望了许坚好一会,没有出声,只是指指那晚霞横溢的天空。 夕阳西下把天边染得如血通红,北风呼啸着把冰渣子胡乱往头脸砸落,蕲春城头的老卒打了哈欠,城内枯树上的老鸦“哇哇”地叫了二声,飞离了枝头,城里有钱人家已在准备挂起灯笼了。 烟尘,高高的烟尘在不远处的山林里席卷而起,尖尖如一把长缨的刃,要把这天捅破!城头上的士兵呆呆地望着那里,这里几乎是不可能被攻击的蕲春,唯一可能向这里进攻的只有唐国,但谁能相信那懦弱的唐国敢向强宋出兵? 终于有一名士卒清醒过来了,并且远处那风中招展的战旗上,大大的一个“唐”字已经可以看见,他指着那支骑兵大吼道:“敌……”就捂着咽喉倒下了。近两百左右,八石强弓射出的一支长箭,收割了他的生命, 这时城墙上开始沸腾起来,各色人等纷纷奔跑到自己的岗位,城门守急急地嚷道:“关门,快,上吊桥!” 城上守军里老兵也在喝叫着:“不要怕!他们是骑兵!”骑兵,是不可能攻城,除非想送死。 这时唐国的骑兵离城墙已只有百步左右,吕布摇了摇头,对方并没有他想像中的疏松,对方也是精兵,那么仓猝之间,明显也是应对有度,吕布是知兵之人,见事不可为,便向李颜道:“憾敌!” 李颜大喝道:“奔射!”向边上一压,那马就斜斜的划了弧度,与城墙平行着奔驰起来,身后的骑兵也纷纷跟着拔转马头弯弓发箭。因为战马奔跑快速,城墙上仓猝射出的弓箭,尽管有高度优势,却也占不了什么便宜。立时城门楼边被射倒了十数守军。 这时却听张川吼道:“背嵬之士!”一骑当先冲向那正在绞起的吊桥,许文和大喝道:“知遇之恩!”便也冲了过去,身后跟着穆桂英、刘破虏等亲卫,此时离那吊桥也就百步上下,没等张川冲近,身后只听一声战马嘶呜,骑术最好的许文和胯下战马四蹄腾空向那吊桥跃了上去。 穆桂英叱道:“好!”一提胯下战马,居然后发先至跃上吊桥,许文和上了吊桥,已见她娇叱着飞舞银枪杀入那半掩城门之中,许文和连忙跟在她身后冲了进去,身后张川等人也急急跟上,只有那刘破虏无法策马跃上,弃了战马拼命一跃扒上吊桥,死命地往上爬去。 那前面几骑就说迅猛如虎,城墙上守军反应不过来罢了,这大活人在吊桥一端往上爬,那城上宋军那里还会放过?尽管刘破虏手脚很快,等他冲进城门洞里屁股上竟已插了三支羽箭。 吕布一下子双眼通红,前世人人说他无义,当时杀了董卓,狼狈出城千均一发之际,他还去专门去叫王允跟他一起走,尽管王允最后不愿走,但此可见一斑,他吕奉先只要真的觉得人家对他好,他岂是无义之人? 耳边听那许文和高喝:“知遇之恩!”又见那羽箭连连射中刘破虏,吕奉先大吼一声:“贼子敢耳!”一踢那大黑马,迅杳如流星一般向那吊桥冲去, 骑兵不能攻城。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什么叫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拒十八诸候于虎牢关前,算不算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汉末的制弓术,一百五步外射中画戟小枝,算不算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论今生前世,从战术层面而言。 他吕奉先天生就是完成不可能完成任务的人! 那吊桥此时已拉起一半,吕布怒目大喝一声:“断!” 黑色战马凌空在吊桥边缘跃起,吕布单手持戟怒斩铁链,只见这已灰蒙蒙天色里,两串火花迸闪,吕奉先斩断铁链之际,空出左手又拔剑拍去城上射下七八枝近身的羽箭。 这时那吊桥断了铁链,“蓬”一声重重在地上砸出许多烟尘,吕奉先胯下战马方才跃落地面。 他身经百战何曾用过头盔?城上守军这点弓箭哪里被吕布放在眼里?他收剑入鞘把画戟舞起,磕飞愈来愈多的长箭,未等第二轮箭再射,以一个几乎是马术表演的动作,硬策着大黑马原地快速转了半圈冲过吊桥向城门奔去。 这时李颜也前队变后队快迅奔来,马上骑兵控弦之声不止,又把城上箭雨压了下去。 吕布奔到门洞,却见刘破虏屁股无比滑稽插了三支长箭,已半身浴血持刀在那半掩城门间与人厮杀,吕布冲过伸手捏着他后颈皮肉一甩,便把他稳稳横搁在鞍前,手中方天画戟一荡,已有一颗头颅飞起,只听吕布大吼道:“开!”横戟一劈,竟把半扇城门硬硬推开,门后几个推门宋军,连惨叫也没来及发出一声,已给这近一米厚的大门挤成肉泥! 刘破虏这时忍痛叫道:“大人,张大哥冲府衙杀去了!” 吕布提着他往城门洞里一甩,刘破虏只觉眼前一花,已脚踏实地,只见吕布舞戟磕飞城上往里射落的长箭,疯狂策马就朝刚才刘破虏所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李颜见城门洞开,打了个呼哨八百骑兵一涌而入,入城时被城墙上射倒了十几骑,又有七八骑被醒悟过来的守军推了几块擂木滚石砸死,那侥幸没死的十几人,和刚才在城外变向奔射时,马术不过关被摔下的二三十人,乘着城上守军向那大队涌入城的骑兵射箭,连滚带爬的冲到城门洞里。 那入城的骑兵不用吩咐,这些天早就操练熟了的分了几队渗入城里。刘破虏捡了把长刀,对那冲到门洞的十数人道:“兄弟们,快互相把身上箭杆削了,宋军怕就下城来了!”那十几人也是人人挂彩,当下听了都应有理,便捡了刀枪,互相把箭杆削掉,没等他们喘气,那通向城墙的阶梯已传来杂乱脚步声,一个头戴红缨大毡帽的宋军已探出头来。 第10章 刘破虏一刀就劈在那宋军面门,一脚把他踹开,对其他人大叫道:“快放火!放火我们的人就会来!”说罢他不禁干呕了起来,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但战场没有时间去给他做心理调作,腿上一阵剧痛却是城上杀下的宋军一枪搠在他大腿上。刘破虏握着枪杆,奋力投出手中长刀,把对方钉在墙中。 正史上在这年林仁肇就向李煜晋言,按细作信报,“……诸州戍兵,各不过千人,宋朝前年灭蜀,今又取岭表,往返数千里,师旅罢敝……”何况蕲春这本就料不到唐军敢越江而击的地方?加上宋军本有吃空晌的作风,这城中也就七八百人罢了。 刘破虏他们奋着血勇,死命抵挡了一阵。不等城外那二千骑马步卒来援,数百骑从城中反卷而出,三百余人弃杀上城墙,李颜自带了四百骑在城中疯狂驱逐那城外小营盘来援的数百步卒,这仓皇而来的步兵,如何是一鼓作气的骑兵对手,领头的参将被李颜一刀斫飞了头颅,那数百步兵被骑兵一个冲锋已溃不成军,散兵游勇一时间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蜂拥从北门挤了出去,李颜率了四百骑一路赶杀而去。 那城上宋军倒是彪悍,仅余四百余人,其中还有三成是老弱残兵,硬硬在城墙上和三百如狼似虎的唐军相持起来,战得旗鼓相当。“罢手吧。”淡然的声音并不大,但城墙上浴血奋战的双方战士却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约而同的停下手来,向那说话的方向望去。 “答、答、答”的马蹄声在这战场上显得清晰无比。但见一匹黑马慢慢的从城里小跑着出来,马上骑士鲜红战袍上,披挂着兽口吞肩山字文甲,头上束发金冠两条雉尾风中招扬,不是那人中吕布还能是谁?吕奉先冷然单手斜举着那方天画戟,上面挑着一颗头颅,却是这城中刺史的脑袋。 城上的守军头领嚎叫了一声,拔刀往脖子上一抹,一道血箭喷出把他周围的士兵染得满头满脸,他倒下以后,宋军纷纷放下手中的刀枪,毕竟寻常人的心目里,还是性命重要。城头的“宋”字大旗,终于没法子支撑天完全黑下来,就被降了下来。 在城头那些下了马的骑兵欢呼声里,在城门口匆匆赶来的许坚和身后二千骑马步卒的惊讶眼光里。 一面“唐”字大旗在最后一丝夕照里,缓缓升上了城头。 第四章-脱手斩得小楼兰 霜月如钩千年依照高高悬在天际,冷眼看这人世间你方唱罢我登台。冬夜里连蝉鸣也不曾有了,蕲春城里是一片幽寂的阴寒,唐军的铁骑用棉布包了马蹄,仗着火把在各条街上穿梭巡视。那裹着棉布的马蹄踏在青石街面上,闷闷的声响,给了房子里那些,拼命捂着孩子不许他们吵闹的父母心里,带来一点安稳。也许,那个大人的话,是作数的。 因为吕布在入城以后,在夕阳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时候,他在那还依稀可以分辨人影的街头,大声地宣布:“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我皆父母所生,你我父母皆是百姓!加一指于百姓,便是加一指于你我之父母,全军自我以下,不得扰民分毫,巡哨马蹄,一概以帛布包裹,以免惊人夜梦!” 尽管后来又禁布了宵禁,凡上街者皆视为通敌,但马蹄的的确确用布包了,踏在路上,没有往昔那让人心肝儿颤抖的清脆蹄铁声,这其实也不算什么,那一队巡逻的军士过去,该被吵醒,还是一样被吵醒,但这对于城中百姓,无疑带来了一丝希望,因为,他们生于乱世。 乱世之中,城破,也就是这一城百姓恶梦的到来,军士抢劫那是题中应有之义,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大伙都忍了,但接下来往往就是强奸,一语不合就拔刀杀人,烧屋子,这些丘八爷们,天天都是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心理多少有些扭曲,城破了,攻城者就是胜利者,城中居民就是战利品! 就是号称军纪好的部队,一番掠夺,然后闹到差不多了,再假模假样鞭笞几个实在太过份,算是对城里百姓有个交代,也算宣布这掠夺结束,百姓们也就知足了,百姓们的要求向来不高,只要给条活路就好。 所以谁也没把吕布在城门口的话当回事,包括许坚。但吕布本身就是一个很偏执的人,就如他要貂禅,他敢把董卓干掉!他是那种我要就一定要,不计后果的人,他根本没想这么弄,要是搞得激起兵变怎么办?反正他决定了要青史留名,他听了许坚的话,得民心者自然汗青留名,他却就硬生下了军令:取一瓢者,斩!取一粟者,斩!入民居者,斩! 本来要求一支军队突然间做到这样,不杀百十个人,是很难有可能的,但吕布这支军队不同,因为它的统帅是吕布,而吕布本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崇拜的英雄,崇拜者,往往可以为了偶像疯狂,而他手下入城的八百铁骑,绝大多数本来就对他的武勇极为崇拜,加上吕布对士卒极好,所以这军令居然荒唐得不可思议地执行了下去。 “做好人,”吕布坐在府衙里,接过穆桂英递来的热汗巾,抹了把脸才对许坚很认真地道:“真累!” 穆桂英在边上恨恨地道:“若不为了某个酸丁说的民心,现在我们早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哪有进了城,我们还吃这行军干粮的道理?” 许坚也有点尴尬,他没想到吕布偏执到这种地步,他之前想让人去城中买些肉食酒浆,吕布冷冷地说了一句先生何以知易行难?吕布这话说得客气,就是你知道不能扰民,你还要去扰?这话里有话,你说不扰民?你还要去扰,你是不是耍我?你是不是要坏了我名留青史的好事!吕布问那句话的杀气,过了许多年以后,许坚仍记得,回忆起来,仍股战不止。许坚也是从这一次,才立了事吕布为主的心理。 因为这是一个乱世,乱世中,只有信心坚如磐石的人,才能成功。许坚知道这一点,他作为一个世家子弟,所谓习得屠龙术,卖与帝王家,他当然知道怎么选择值得效死的君主,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抛弃李煜。 而信心坚定,换句话说,也就是一个偏执狂,而吕布,无疑很多时候是一个偏执狂。 吕布看出许坚的尴尬,只是道:“先生,不必如此,人非圣贤,庶能无过?但我等立了心,便当泰山于顶而不改!先生也读史,也知兵,先生之前劝我说,吕布盖世英雄,为何不如大耳儿来得好名声,先生说民心,某深以为然,就是这一点,就是民心,吕奉先只不过、当时只不过少了那么一点民心罢了!要青史留名,就必要有民心!凭我绝世武功,只须民心在望,试问天下谁敌手!”吕布哪里是在说古人?他是在说自己,他是在代自己的前世不平!他说到激动处,拍案而起道:“谁敢扰民,坏了某的名声,某认得你,某的画戟不认得你!” 许坚听了,憾然动容,整了衣冠,起身一揖到底,持弟子礼道:“学生愧对孔孟!前日惊见大人之能,今日方知大人之贤!学生无行,幸有良师在上正我!惶恐,学生不胜惶恐!” 吕布笑着搀起他道:“先生不必如此,说了不必如此了,以后注意便是,不过天明了得快买些鸡羊,让儿郎们吃顿饱饭才是道理,否则这么硬熬着,我怕时间一长,不是个法子,会出事。”他毕竟前世带兵多年,这行伍之事,头脑一冷静下来,但有了分数。 许坚自然连忙称是,此时刘破虏进来抱拳道:“大人,已和兄弟们说了,天亮了就买肉回来加餐,人人管饱。兄弟们都说大人说得有理,自己家里谁没个老娘,要是别人欺负自个爹娘心里也憋屈,咱们没由来无端地去作践别人爹妈。”这便是崇拜吕布的士兵们作派了,这其中也少不了,被许坚不断灌输青册留名的队正伙长们,开解的功用。 吕布淡笑着点了点头,刘破虏便叉手站在边上,吕布指着案上的肉干煎饼道:“你吃过了没?就在这里也吃些吧。”穆桂英此时在边上冷笑道:“大人,这小子不知去吃得肚子滚圆才回来呢,您瞧他那衣服上还有油腻呢!” 吕布把脸一沉打量着刘破虏,刘破虏也是个七窍玲珑心肝的人儿,笑着道:“大人,我去李颜那里传了令,他们在捉官仓的老鼠,好家伙,一只这么大……”比划着道:“剥了皮煮着,我赶着回来,他们便用桑皮纸儿给我包了一包,还没吃呢。”说着把那油纸包掏出来,吕布一看,那骨骼大小,的确应是老鼠无疑,这才点了点头,示意收起来。 刘破虏笑着问那穆桂英:“要不要吃一块试试?”穆桂英纵是武功过人,这女孩子家就是不怕老鼠也觉它恶心的,连忙敬谢不敏的躲开,刘破虏嘻笑着收起来,却见张川走了进来禀道“大人,原来这府衙的师爷刀笔吏粮薄都在门外了。” 吕布冷冷打量着进来的几个小吏,那慑人的目光和威严,让这几个小吏跪在地上不敢停头,他们颤栗得如风中的枯叶一般,吕布骑着黑色战马如电迅驰,手绰方天画戟杀入府衙的身影,在他们脑海中深深留下印记,他们害怕这个人,不,这不是一个人,这是一个死神!他们亲眼见到平时自夸武勇号称闪电剑的参将,被削去头颅以后,无头的身躯还在拔剑;那些日间耀武扬威的军士,只一个戟花就捂着咽喉倒下十多人…… “大人,这是您要的地图。”张川指挥着许文和把手里卷轴摊开。吕布精神一震,便在这地图上寻找,不一会就把手指往图上一点,对许坚道:“先生,此处你理会便是,某要去做一件要紧的勾当。” 第11章 说罢起身走到那些小吏身边,那几个小吏无端打了个冷颤,一个个吓得牙关打战,吕布清了清嗓子,居然有一个闭着眼歪歪地倒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臭味,却是吓着屎尿失禁了。吕布哑然失笑道:“某会为难尔等庸人不成?”说罢抬脚自顾出门去了。 他吕奉先对阵的都是豪杰,他执戟斩下的,是武安国之流的好汉;他马上战的,是刘关张之辈的英雄。他怎么会去折磨几个刀笔吏?所以这几个小吏,着实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但那几个小吏已给吓破了胆,面对许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许坚对这种事务自然不在话下,便把帐本上各项数目去伪存真,再派军士一一点核。 吕布此时一骑当先,身后跟着四名亲卫,十名骑兵,二十名骑马步卒。出了城分辨了方向,就急急奔驰而去。一路上不惜马力奔到了横车镇外,吕布勒住马观望了一会,张川对穆桂英道:“你跟破虏去料理了镇中驿站守卒,切记,你须听破虏号令,莫要逞强。” “不必了。”吕布淡然道:“绕过去,不入镇。”只因手头兵力有限,要灭掉驿站二十来名宋军那是举手之劳,但就算此时无声无息,势必明日镇中居民就会知晓,如果不控制这个小镇,蕲春城破的消息,不出一日,宋军的黄州方向使必就知晓。 吕布手下不过三千之众,虽说今世誓要青史留名,但分兵到这些小镇,如果宋军一来,这些人就是送死。这三国时期厮杀出来的将领,哪一个不是把手下精兵看得心头肉一般?这对于吕布来说,已是下意识的动作,哪里有分兵来控制这周围小镇的道理?所以他宁可绕过不去惊动小镇驿站宋军。 这三十余骑斜斜划了个弧形,跑了十来里山路才停了下来,吕布淡然道:“那边应就是火铺村了,往北走。”林仁肇是要发兵去打和州,但吕布仗着马快,先率众攻下蕲春,许坚问到,吕布不过答他声东击西,迷惑宋军,掩护主力云云。 要知道吕奉先前世的对手可是千古鬼才郭奉孝,要不就是奸诈成精的贾诩,或是计存东阿的程昱。他吕奉先濮阳城之战还能用计杀得乱世奸雄曹操狼狈不堪,可见吕布不是无谋之人。加上许坚本身行军参赞,兼了军中许多事务,还被吕布逼去教士兵识字,所以饶是岭南名士,被吕布忽悠了一把也不出奇。 战蕲春的真实目的,却除了吕布自己,更无一人知晓。 这时已往北走了七八里,吕布道:“到了。”便领着四名亲卫下了马,其他人或暗或明的作了游哨暗桩。这处却是墓葬之地,这时其他人都隐了身形,穆桂英任她如何武艺高强,毕竟是女孩家,此时只见空旷的坟地就只有他五人五马,那坟间不时有莹莹绿光,如鬼火般飘荡不定,吓着紧捏着剑柄,俏脸发青,一味低头紧跟在吕布身后。 吕布走到地头一回身,却不料娇哼一声,温香暖玉撞入怀里,吕布一把扶住,却是那只顾低头跟着向前的穆桂英,此时已用胀红了俏脸,吕布本是风流潇洒之人,此刻起了玩心,扶着她双臂却也不放开,就这么微笑着借了月色打量着她。 穆桂英方才撞入吕布怀里,醒觉时心头已如小鹿乱跳,要知道吕布今世的身躯,本是那李煜身边人,李煜这种能想出百花妆的风流帝王,能提拔到身边的,必是洒脱英俊之士。所以吕布今世虽少了几分霸气,但雄姿倜傥却犹胜当年,加上人中吕布,天生那种豪迈之气,任他金枝玉叶、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村间乡女,便是不醉心的,见了也要举起大拇指赞一声:“好一个风流人物!” 此刻吕布凝视着她,却让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如同一下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又羞,又喜,又盼他快些松开,又想便这般下去…… 不料那边上许文和大笑道:“穆姐儿,以后要比试武艺,便选这地头……”刘破虏在边上接着话梢道:“不用带兵刃只要把你抱住就是……啊哟!”却是穆桂英羞怒之下挣开虚扶着她的吕布,捡了两块石头狠狠砸在他们两个头上。 吕布不禁也淡笑了起来,看着他们三个打闹。他只觉得这女孩儿煞是有趣,起了逗她玩儿的心思。单一个貂禅,几千年也就只有三个美女可以相提并论,吕布的眼光,自然不同于寻常人等。是以在他心中,穆桂英也不过中上之姿,算不上美女,他也不可能对穆桂英有什么情愫。 但那已经把刘破虏踢倒在地,仍在追打许文和的穆桂英,心里却有一种某名的感觉,她不太敢去深研,但只觉得,这事万万不能由得刘破虏他们乱嚼老婆舌头就是,要不传开了,可如何是好?但身正不怕影歪,为何怕传开了?穆桂英却不敢去想。 “好了,动手干活了。”张川喝止了他们,把刘破虏从地上扯起来,四人便从马上取下铁铲。吕布心算了一下,蹲下刮去边上一个墓碑上的青苔,用手摸索着上面的字,点了点头对张川:“没错,但愿还在,挖!” 四人挖了一阵,便触到硬物,吕布吩咐穆桂英点了火把,刘破虏打了个呼啸,叫了四五个骑马步卒过来帮忙,挖开只见一具棺木,吕布命他们抬了起来,四五个步卒就替了张川几个,继续往下挖。 大约又挖了三尺,吕布便叫停手让他们在左侧寻找一块大石板,只挖了几下,那石板就见到了,撬开石板一股浊气透了出来,穆桂英就要冲进去,却被吕布挡住,董卓当然大盗帝墓,吕布在他身边,这些对付经年地穴的手段,自然不会欠缺。他让张川把火把伸了进去,直至过了一阵,火把不灭,才命其他人在周围警戒,自率了四名亲卫进入。 进入那洞穴之中,一道石阶斜斜掠下,明显这定是一个大工程,穹顶是天生的岩石削平的,穆桂英惊讶道:“这蕲春我也来过,怎么没说这地儿?”刘破虏不以为然地扁了扁嘴说:“穆姐儿,谁人不知这是一桩大富贵?要让你听说了,这里面的东西该让人起走了!” 张川持着火把走在后面,对许文和笑道:“你瞧这厮,此时倒是聪明伶俐,可你教他一个蹬底藏身,却弄了这么些日子却总不成。”许文和笑着压低了声音道:“张大哥,大人可有告诉你,这是什么来头?谁弄的这是?”穆桂英也停下脚步等张川走过,凑过去低声询问。 吕布的声音在前头响了起来:“你们是来赶集的么?”虽是叱责,话却也带着笑意,那几个亲卫连忙围了上去,除了张川这个忠直人儿没有出声,其他三个都纷纷打听这里是谁弄的如何如何。刘和虏仗着自己年纪小,吕布平时也对他很好,便笑道:“大人,给我们解话吧,到底这么大的动静,是谁整出来的?” “董卓。”吕布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格外的阴森。以至让那三个在他身边的亲卫,一下都不敢再出声,因为董卓于他有夺妻之恨,所谓杀父夺妻之仇不共戴天!自然以王者心态,便要笑吕奉先短视,汉高对要煮他父亲的项羽说,煮好分我一碗肉汤,刘备把儿子随便摔,又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他们眼中的利益,是天下。所以他们笑吕布,又一女子而叛。但吕布哪里又有错?难道他要强忍这夺妻之恨,才叫男儿么?吕奉先有他吕奉先的原则,尽管因此他失去争天下的位置,他失去了性命,但他不悔,就算转生之后,知道貂禅是王充的连环计,他也不悔,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杀董卓!七尺之躯,不能保妻小安全,称什么英雄!所以他恨董卓,切骨之恨,就算再世为人,说起这个名字,他仍一股杀气不由自主地弥漫而出。 走了十来步,吕布才吐出一口气,淡然道:“董卓当年藏宝,不只郿坞一处,这老贼深谋熟虑,深知狡兔三穴的道理,那么会把财宝只藏于一处?他想着就是兵败,也能凭仗着许多财富,卷土重来……” “谁知那英雄吕布,把那老贼杀了!哈哈,大快人心!”穆桂英在边上接嘴,她是营盘里长大的,极为豪迈英气,此时说罢见张川三人望着她,便道:“你们不觉得吕布是英雄?难道你们妻儿被人抢了,你们坐视不理才叫英雄?” 吕奉先手持火把直往前头走去,他无端地心头一酸,吕布素重声名,再世为人之后,他翻完史书极为郁结,再三问过许多人,大都得到的都是“三姓家奴”“有勇无谋”“奸邪匹夫”一类的答案,让他着实是一番揪心。此时却突然有人一句话直说到他心窝子里去,如何能不让他心中感慨?他走得有些快,因他似乎一时眼里迷了灰尘,眼角有些发痒,只在心底对这泼辣亲卫默默道了声谢,走了十数步,一扇石门横在当前,吕布才平息了心中激动,回头对几个亲卫道:“我们运气不错,没人来过。” 石门当然挡不住吕布,前世他知道太多董卓的秘密了,所以如何开启石门对他而言不存在问题。董卓也不是笨蛋,自然想到,真要用到这里的东西时,那必定是狼狈不堪了,他自然也不会指望还能带着锁匙开门。 那石门面上突出了几个拇指粗的寸把石钮,穆桂英天生是个闲不住的人儿,嘴里说着:“嘿,我瞧这门没锁,指不准把这几个石头按下去,门就开了!”嘴里说着,手也没闲着,就往那其中一个石钮拍去。那石钮被她用力一拍,上面的苔藓灰尘落了下来,慢慢向里陷去。 突然穆桂英只觉后颈一紧,身子一轻,腾云驾雾般往石阶上升了上去,这时只听刺耳的“吱吱”声响起,“唰唰唰”之声不断,等她站直了身子,却发觉是吕布拎着她衣领硬把她扯上来。 第12章 刚才她站立的地方,两旁石壁露出二十几个孔眼,起码有七八十枝铁矢跌落在那里,还有十数枝甚至深钉入两边石壁之中,这些铁矢矢簇已经大多锈得坏了,但那铁翼尾部却还裹着油脂,显然上弩待发的年代久远,但这机关极为精巧,设计时已预到这一点,在尾部点了油脂以防锈死。 穆桂英望着吓得脸色发青抽出腰刀环顾左右的张川、刘破虏、许文和,不满地道:“你们的胆子就针眼那么大?它射完了,就没事了,还怕啥?这明明是机关发的,里面又没有人上弦啊,它还能再发不成?” 吕布淡笑着指着石门,示意穆桂英看清楚,只见那个被她拍脱了苔藓、在其他几个石钮里显眼无比的石钮,慢慢的又浮了出来。吕布淡然道:“听。”穆桂英侧耳在壁上听了,只听“咯咯”之声不绝。 “这处有两条地下河流,这机关便用流水之力不断上弦。”吕布缓缓地道。 穆桂英不以为然地说:“那我们远远去按那石钮就是了!”吕布也不作声,只示意她去做就是。穆桂英掏出飞刀,这不过三五步,正中那石钮,但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那石钮也不会和刚才一样陷进去。 吕布笑道:“门前虽有一个人的重量站着,才脱了头道卡笋,这石钮才会发动。你想这石阶如此之长,要拖一袋重物进入压在门前,几是不可能的事。当然,也可杀一个人在门前,然后,再远远触发它。不过这石阶曲折,不可能带着长竿入来,如错了三次|qi|shu|wang|,这百步内的石壁,就会冒出孔眼,触发之人,就是大罗神仙也难离万箭穿心的下场。” 穆桂英吐了吐舌头道:“这摆弄机关之人,真个是算尽天下人心,大人,你却又如何知道得这般详细?”吕布微微颔首道:“我也无他,读多些闲书罢了。”他也当真不好多说什么,难道说当初这机关之图,还是他审校之后用了温候大印,才实施进行的? 但张川和穆桂英等人,望着吕布,却愈加满眼的崇拜敬畏之色,他们的大人,非但武功盖世,便是胸中所学,也不知多少,无论行军布阵,还是探幽觅宝,他们这位大人,总知人所不能,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测。 他们如何知道,吕布眼看着董卓起了无数古墓,对这机关也颇心得。而当初设计机关的工匠,整整和吕布讲了一候,也就是五天,又画了图纸,一处处标明了关键利害,直到吕布完全明白了,才用印让他们动手的? 吕布走到石门前面,举手在去按那石钮,却被张川挡住道:“大人,请容在下施为。” “放心,我知道怎么开。”吕布淡然笑道。 张川却不退让,只是道:“此种凶险之处,不容有错,请大人示下,在下施为便是。” “你的忠心我知道,但这个你是不懂的,这石钮是要靠双手听劲的,你手底下的修为,还不够,退到后面去吧。”吕布这般说了,张川也只好退到后面,只见吕布双手如飞操作这几个石钮,只因这石钮是用暗河水力驱动,所以一脱卡笋,便要按下另一个,否则水流到了第二处被闸住,仍会激会机关。 吕布按顺次按下石钮,又把左边门环正转八圈,右边门环反转六圈,用力一按,这石门震落许多灰尘,便也向里打开了。 石门打开了,这个当年的藏宝库就赤裸裸地呈现在他们眼前,吕奉先冷冷地走了进去,里面堆积如山的,是两样东西,两样让他有些宛然不知身在何地,此间何年的东西。 那就是绢,还有盔甲兵刃。这些汉末风格的板甲刀枪,在这五代末年已不可见,吕布默默地抚摸着这些蒙尘的武器,无论是这些样式古朴的兵刃盔甲,还是那些绢布,对于他来讲,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尽管这两样东西,对他而言,一文不值。 因为年代久远,这些在汉末做为硬通货的绢布,全都只能眼看手不动,穆桂英只用力,就把几匹绢粉成了粉末。而随着时代的进步,作为杀人工具的兵刃,冶炼技术的提高,也让这些武器盔甲派不是用场。 不过吕布很在存放这两样东西的库房里,呆了许长时间。他的脑海里一幕幕地过着前世的悲欢离合,他的身躯微微地颤抖着,直到他硬生生捏断了一把长刀的把柄,才猛地一下清醒过来,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这一刻,吕布完成了某种精神上的蜕变,他不再迷茫了。 是的,这些已过时的武器,已成粉末的绢布,让他沉溺在痛苦的回忆之中,但也让他清醒过来,那个时代已过去,一个新时代就在他的眼前,去追悼过去,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正如这些绢布永远也不会恢复当初的完好,而他吕奉先也不可能脱下身上的山字文甲去穿上防护性能差且沉重的汉末板甲一样。 路在脚下。他站了起来,就不会再倒下去,他在前世,已倒下去过一次。 他走到一个角落里,拔开那些陈旧兵器,一个生锈上锁铁柜便显了出来,吕布握着那铜锈斑驳的锁,用力一扯,硬把锁环扯断出来,连那锁一起扔到边上,踹开铁柜,捧出一个铁盒,那盒上花纹雕刻得极为精美,便是这经年的腐蚀使得原来上的金漆都剥落了,单从那上面嵌镶的宝石和花纹,也仍依旧足以让人想到当初的光芒四射。 一面扣着一个九子连环锁,便是现时知道解法,却也无法解开了,因为早就锈成一团,吕布慎之又慎把那盒子的开口对着无人处,又仍不分心,挥手让几名亲卫退开,张川却不后退,抱拳挡在吕布身前道:“大人,我来开。” “让开。”吕布淡然挥手。 张川的语调很平静,但却透着无比简决:“身为背嵬之士,便应护卫主帅,在下不敢有忘职责。”他毫不回避吕奉先有点怒意的眼光,尽管他在这种眼光下撑得很辛苦,但他仍没有一点犹豫。 终于,吕布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这一刀,只能断锁,不能砍到盒上,否则盒盖弹开,七枝铁矢劲射而出,如果这盒子的开口对着那边,当然没事;但如对着你,就是左慈于吉也没有法子的事了。” “背嵬之士,无惧死之人。请大人全我气节。” 吕布缓缓点了点头,眼中有敬意,一抱拳,退到了刘破虏他们身边。张川咬牙一刀劈下,他全然不理吕布的劝告,务求这一刀必要把这锁扣斩断,至于盒子的开口是否对着自己,他是把命放在相信吕布的判断上了,在他心中,吕布已是无所不能的神一样的存在了,此时的张川,冷静得疯狂,他如一个殉道者一样的决绝斩下这一刀。 许是天见可怜,又或吕布着实知道太多董卓的旧事,这盒子尽管锈得利害,仍被吕奉先分出那边是开口,只见一刀斩下,那崩簧声连珠响起,盒盖只一弹起,七枝漆黑铁矢“唰”的几乎不分前后已将面前那些陈旧盔甲射了个透心凉。 张川执着刀在那,有点后怕,要真的吕布放反开口,自己必定立死当场。吕布微笑走了过来,拍着那脸色铁青的张川道:“某非戏言,真是生死一发之间。以后莫要逞强了。”他是知道这开口绝对没有放错,才让张川来试的,吕布好不容易选了这二十几个瞧得上眼的心腹,他前世就已是所谓有亲兵如子的飞将之风的人,哪有就这么让他们送死的道理? 谁知张川脸色虽然青灰,但却抱拳道:“大人,以后若有此等凶险之事,川不敢辞,职责所在,必仍要冒犯大人虎威!”这年代,自许有点气节的古人,都讲个信字,赵普帮宋太祖策划了陈桥兵变,但后来为什么辞了相爷呢?就是因为宋太祖没有守当时的承诺,后来对柴家的后人不好,赵普气得连相爷也不当了。所以张川感吕布的知遇之恩,虽然他怕,但他不退! 吕布点了点头,人中吕布,被别人崇拜,有人愿效死,不是什么奇事。不过,张川毕竟是他转世为人之后,第一个这么用性命来证明忠诚的心腹。所以吕布从那打开的盒子,提出一把刀和一个刀鞘出来。 他把那个嵌了珠宝的黑鲨皮刀鞘扬手抛给张川,手把着那长刀,这刀明显收藏时并没有入鞘,因为刀上还包着一层油纸。吕布把那油纸揭了,把刀往身边那些腐残的绢布上蹭了几下,那刀锋已然寒芒煞人。 吕布抚着长刀上的花纹,屈指一弹,一声龙呤幽幽响起,他淡然开口,不知是说给自已听,还是说给几个亲卫听:“大食人携刀来朝,刀名曰:大马。洛阳一时无能合之刃。郑浑不悦,以海底紫金合天外黑铁,锻六年,后悟出冰淬之术,终炼成宝刀,养剑三年,以‘斩马’为名,其弟子持之于洛阳与大食人试合,逾一合,断大马刀。郑浑恐怀壁之罪,遂献于王允,允以黑鲨为鞘,镶七宝其上,曰七星宝刀,赠于曹阿瞒刺董。” 张川几个听了似懂非懂,只知这刀不是凡物,张川取了帕巾用力擦拭那黑鲨鞘上的七颗宝石,不一刻便已光彩照人,这时只听吕布道:“张川。”张川忙抱拳道:“大人请吩咐。”却见吕布把刀抛了过来,张川伸手接住刀柄,却听吕布淡然道: “你很好,便赠于尔。” 仿佛他送出的不是一把绝世宝刃,而不过是一把切菜刀一般。张川刚要说什么,吕布微微一笑,摆手示意他不要推辞,便背着手走向里面另一个库房去了。 好事之徒如穆桂英者,便纵踊张川抽出旧腰刀来试,只一斩,穆桂英一时收不住力,如削泥一般又把边上堆积的一个头盔削为两半,只听“叮”的一声,张川手持着半截腰刀,那刀头已跌在地上。 第13章 他们四人都愣在哪里,要知吕布对他们几个亲卫极好,专门给他们弄了几把百炼刀作腰刀,这百炼刀一把得值小康人家一年的花费了,可不是那些军队配给的劣质长刀可比。谁知居然就这么随手一刀,一点阻滞也没有就断了!他们互望着都有一种不敢置信的表情。 “当真削铁如泥,吹毛立断啊!”穆桂英又拔了根头发试过,不禁感叹道:“老张,你运气真好,刚才早知道,我上去斩那锁,这刀就归我了!”之前那生死关头,挺身而出一念之间,哪有穆桂英说得这般轻松?但张川素来仁厚,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把旧腰刀下了,挂上这把斩马宝刀。但他那微微颤栗的手,还的哆嗦着的嘴唇,却是心中按压不住的激动。要知道有这么一把刀,上战场了,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否则的话,宝刀为何价值连城?这种刀,本该是大将主帅才有资格用的,听吕布刚才说,拥有它的人,不是那千古奸雄曹操,就是那董卓、王允之辈。他身为一个亲卫,居然就这么蒙吕布错爱,得了这宝物,如何能不激动? 吕布走在前边,嘴角有丝不经意的笑意。 他送这把刀给张川,送的是刀,收的是军心。 单靠崇拜,是不绝让一支部力产生凝聚力的,要让一支部队有战力,赏罚分明是一个首要的问题,所以吕布赏张川,便是存了秦时商秧立柱的心理。只要让士兵们知道,跟着他吕奉先,卖命去干,自然不会被亏待,慢慢的,这支部队就能捏成拳头。 这时走入一间小许多的库房,吕布从那半人高的柜子里抽出一个铁箱子,只一掀开,便是满室的珠光宝气,那里面一颗颗混圆的珍珠玉石,过了数百年却仍晶莹剔透,张川几个连忙跑了过来,立时又傻了眼,他们又不是什么豪富之家出身的,那见过这些东西? 吕布拍了拍刘破虏的脑袋,对许文和道:“你们两个把下面的铁箱弄出来,小心点,份量不轻。”许文和两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连忙去搬那铁箱,尽管吕布之前提醒过他们,但一抬出来还是差点脱手摔在地上。 把那铁箱一开启,刘破虏不敢置信回头望着吕布,伸手指着那铁箱“嗬嗬”的说不出话来,吕布笑道:“对,是金子。八千两。”整整五百斤黄金,怪不得两人刚才抬得快要累倒,许文和只张大着口说不出话来。 吕布起出这个藏兵洞里的金银,实在也是无奈之举,只是他要民心,便不能允许士兵抢掠。 但当前一道难关却需要大量的金钱!那就是打和州。 林仁肇和吕布两人商定要打和州,这是无李煜旨意的军事行动,当然不要指望朝廷兵部户部会指来钱粮。但打仗就需要钱,雇民夫需要钱,士兵吃饭需要钱,马吃草料也要钱,盔甲修补需要钱,士兵受伤便是军中有医正,这药草也要出钱去收购。 所以决定了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掠之后,吕布就决定打蕲春,希望从这里起出些银子,来应付接下来的花费。要知道和州可不比蕲春,和州城高大宽广,更是宋国防守南唐,进攻南唐的桥头堡,宋军经营多时,和这土垒一般的蕲春,绝对是天壤之别。 本身奇袭和州,就是一项十分冒险的军事行动了。并且就算按他们两人谋划,对垒宋军战而胜之,但胜了又不能抢掠,论功行赏这钱从何而来? “发财了!”刘破虏突然之间,失惊无神地跳了起,混身甲片“哗哗”相撞,欣喜若狂地高呼:“发了!这种真的发财了!我们这次发了!” 张川往他头上敲了一记,笑骂道:“成何体统!”那刘破虏揉着脑袋,仍是一副傻乐傻乐的模样,许文和倒是稍收敛了一些。吕布见穆桂英望着那箱珠宝里一个碧玉镂金凤钗,目不转睛的样子煞是可爱,便笑道:“你喜欢?便收起吧。” “当真送给我?”穆桂英瞪着大眼睛问道,吕布笑着拍了拍她的头盔,点了点头。 吕布只是不过这点东西放在眼里,而穆桂英身上,很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劲,颇有些他前世年轻时的影子,是以见她喜欢,便如送个糖葫芦给邻家小妹一般的计较。但在这穆桂英心里,此时却很是开心,不单是她明白这凤钗价值连城,更是她把吕布的“便收起吧”当成了吕布“送给我”。 此时吕奉先那有闲暇去顾她的心思?一心只系在即将到来的和州之战上,本来按他和林仁肇的谋划,是奇袭和州,但为了解决钱粮,吕布仗着骑兵神速先取了蕲春,世上无不透风之墙,宋军尽管无一人漏网,但只要拖上几日,必会让附近州府察觉。 如被报与和州守将知晓,让宋军早有准备,那便失了唐军奇袭之利。林仁肇麾下那三万积弱唐军就算野战,也不是一万宋军对手。何况和州墙高壁坚,擂石滚木早就不知准备了多少,又是宋军进攻南唐的钉子,兵甲自然也齐整,他吕布再神勇也好,如何去取和州? 所以蕲春不是可久留之地,越早离开越好,这也是为什么横车镇那二三十宋军能存得性命的原因,手上没兵可分的吕布,杀了他们却要派人封锁小镇,所以根本就不敢动他们。吕布望着这些金银,心中思量着,如何快速向和州突进,在对方没有收到蕲春被陷的消息之前,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是以,不知女孩子家心事的吕布,只顾着对张川道:“让穆桂英掌了火,你和破虏把这两箱东西抬出去。”穆桂英应了一声,抱起那装满珠宝的铁箱,持了火把,刘破虏便和张川抬着那箱金子,吃力的往上搬去。 许文和知道吕布留下自己,必定有事,果然吕布示意他跟着,走到尽头一个空无一物的房间,掀动一个机关,一个铁闸门落便把这房间封了密不透风,吕布对许文和沉声道:“记清楚了。”把手按在墙上的石球上,右转三刻,又反转七刻,用力一按,原来是墙壁的地方一声“咔嚓”,吕布用手一推,那墙壁侧移开来,露出一个房间,吕布领着许文和进去,只见那一块块银砖码着整整齐齐,约莫有十来万两的样子。 吕布对许文和道:“这来是起兵用的藏宝库,自然不会要一件件从那曲折石阶弄出去,你记好了,”指着案上的铜烛台道:“正转三圈,这面墙就会塌下,便是可供三马并驰的青石砖道,出了甬道,那石门厚三尺,只能由里向外开,之后如要走水路,向西不到一里就是山脚下小河,放舟直下可入淮水。” 许文和抱拳道:“大人以机密相告,在下……” “不要多话,我只是告诉你,一旦战和州不下,我需要用到这个藏兵洞,你就按刚才说的,取出这里的武器和白银,召集四方豪雄,心怀唐国的百姓,装备他们组织队伍,这些武器和五千盔甲虽已过时,便回炉重炼,打造出二千铁甲不成问题!如果到了要用到这个藏兵洞的时候,你便是开启它的人,明白么?”吕布冷然问道。 “属下谨遵大人之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许文和一脸激动地道。 吕布微一颔首道:“好。” 重新把这棺木放进坟里填了土,又弄了几块草皮培上,只要过上几天,便了无痕迹了。吕布领着一行人,仍是绕过横车镇,兜了一个大圈回到蕲春,这时已是鸡啼时分,吕奉先回帐却没有憩下。 只因许坚把帐目理清爽,正等吕奉先这主官回来,一一上报,吕布前世就是丁原手下主薄,深知行伍之中无细事,也就耐着性子听许坚一条条报了上来,直至诸事定下,天色依稀已是清晨日出。只听街上倒夜香的,卖面食的,溜狗的,夹杂着正月里小孩儿的嬉闹声,只因这一夜全无半件扰民纷争,百姓那里去理会这城头已换了大旗? 倒是城中十来户富人,推了三五代表来府衙求见。这时便有士兵来报,城外有菜农行商入城,已然排了长龙大队,吕布笑道:“不收城门费,许进不许出便是。”不许进当然不行,这样不出一日,这些进不了城的百姓四处流传,蕲春易主的消息就会散发开了,教吕布之后如何取和州? 那些豪富人家的来人,自有许坚前去应付,须知其时征战,如军队要长驻某地,自会约束军士,以免长期驻扎之下引起民愤。那些个富豪家族见吕布骑军秋毫无犯,想必以为要长驻此城,所以便来笼络关系,以图一些方便。却哪里知道吕布心头,早已全然系在和州之战上面了! 吕布回头想唤张川,只听有细细呼吸声响起,转头却见穆桂英已倚在墙上,不知何时已睡得香甜。张川连忙过去叫醒她,吕布笑着打发她去休息,穆桂英有点不好意思,吕布却道:“莫要做女儿状,军旅之中本不是如水女子应处的地方,我允你留在营中,便是因为你虽是巾帼,却豪迈不让须眉,拿出你的彪悍之气来,若你要做这般怀抱琵琶半掩面的作派,那你还是速速离去罢了。” 穆桂英神色一凛,抱拳道:“属下遵命!”便鼓着腮帮子自去休息了。 吕布对刘破虏道:“你也去睡一会吧,文和,你去传李颜和岳风过来。”侍得都走了,吕布才对张川道:“张郎,可知我留下你何事?”这个时代,称男子为郎,便相当于一种朋友之间的关系,或是说,不存在上下级的概念。 张川听吕布这么唤他,便答道:“如是川所须知之事,大人自会吩咐川;若非川应知之事,川不敢妄加猜测。” 吕布点了点头道:“我们挖的那个藏宝洞,本是为了起兵所用,一旦用到,必不可能一件件地从那曲折石价搬出。 第14章 如和州战事不利,或有必要起出里面的东西来用,到时此事便由你主持。你记住,那坟头往东第九个坟,挖下去,也能找到同样一条石价,里面也有个山洞,但里面除了害人性命的机关,再无一物,你进去后行到最西边的房间,开启机关,便会移开道石门,里面是十二万两白银,转动机关,北面那面墙就会塌下,便有一道可供三马并驰的青石砖道,出了甬道,那石门厚三尺,只能由里向外开,之后如要走水路,向西不到一里就是山脚下小河,放舟直下可入淮水。你可明白?”说着便教了张川解除机关的一连串手法,如许文和在这里听到,必会活活吓昏,因为吕布教他的法子,简直无异送死。 张川抱拳道:“属下明白。” “很好,你这几天,理会一下许文和常到哪去。”吕布冷冷地吩咐道。 本来他不是如此心细如发的人,吕奉先自负天下第一,如何肯干这种勾心斗角的勾当?但奈何他前世被宋宪他们出卖致死。是以他今世便多存了个心眼,这许文和如是细作,不论身后是何方神圣,林仁肇也好,李煜也好,宋军也好,吕布便要教他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并且和州之战,此时已然万事皆备,只欠东风了,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吕奉先宁可被刺客背后捅上一刀,也不愿出了奸细走漏了风声。只因这世上能刺杀他吕奉先的人,怕是没有几人,但走漏风声的奸细,却就防不胜防了。 这时李颜和岳风都来了,吕布对岳风道:“尔部,速去购得肉食,让儿郎们敞开了吃,但不许喝酒,违者斩!午时三刻,向和州进军,先派侦骑通知穆瓜所部,就地扎营等待会合尔部,会合后,缓缓向和州方向进发。” “领命。”岳风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棺材脸,抱拳行礼就出帐去了。 吕布便对李颜道:“开官仓,三成分与城中居民,三成换成细软字画便携之物,征收城中所有骡马。此事日落之前必须料理清爽,不许扰民,你可能行?你若无十足把握,我便派许文和去助你一臂之力。” 这吕奉先征战经年,军旅之中如何御下,那是娴熟至极,李颜的性子早也就被吕布了如指掌,所谓请将不如激将,果然这李颜一听,那满脸粉刺几乎就要发芽一般,跳将起来道:“大人若信俺,俺办不好差事自会提头来见;若不信俺,便教许文和那贼厮鸟来做骑兵统领罢了!” 吕布淡然道:“好,这话我便记下,你自去理会差事。”李颜得意地唱了个无礼诺,狠狠扫了许文和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便自出帐去了。 吕布又叫了许文和自去休息不提,却又把刘破虏叫了起来,只问他道:“你可想当英雄?” “愿意。”刘破虏被叫起来,仍有点迷糊。 却听吕布又问道:“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属下自小便是孤儿。” 吕布盯着刘破虏道:“此事九死一生,你可怕死?” “我不怕!”说罢刘破虏一下清醒过来,犹豫了半晌却又吞吞吐吐道:“也是,也是有点怕的。” 张川在吕布身后听了,转到跟前单腿跪下道:“大人,属下愿去!” “起来,你身上我自有重任相委。”吕布淡然虚扶了一下,张川只好不情不愿地站回吕布身后,盯着刘破虏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吕布却不以为意道:“很好,怕死,破虏,你须给我活着回来。” ———————————————————————— 三日之后,蕲春城头西望而去,只见一前烟尘滚滚,人躁马嘶旌旗招展,这蕲春城破全无一漏网之人,直到黄州刺史王明听得黄州守军的探马回报,才晓得已失了蕲春,方才点起人马向这蕲春杀来。 王明原是武宁军节度掌书记。后来打贺州,久战未下,王明献计主帅:“当急取之,恐援兵至,则我师胜负未可知。”其他人不太愿理会他,王明亲自披擐甲胄,率所部护送辎重的士卒百人,拥丁夫数千,挖战壕直抵城门。城中守将无比恐惧,马上开门纳款。 后面打广州,当时敌军十余万阻在前头,不单如此,战前当晚,台风把军营卷起不少营盘,又吹折了旗杆,大家都很恐惧时,王明用计以数千战而胜之,史载:“斩首数万,刘鋹以城降。广州平……” 这是一员极强的将领,要勇有勇,要谋有谋,宋太祖用他为黄州刺史,本来就是准备向南唐下手了。此时他率了兵马一路向蕲春杀来,却听前方探马回报道:“唐军遣一骑于城前,要大人答话。” 王明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此时又率领大军,他深知士气可鼓不可泄,便对身边亲卫道:“随我到阵前去。”于是各种旗帜舞动宋军便远远地扎下阵脚,须臾二十余骑破阵而出,王明只见一个唐军,手把着千疮百孔的大旗,那显然是经历了战火箭矢的旗帜,上面被血染得早已失去本来颜色,只是一个大的“唐”字清晰可辨。 “尔等唐人狡诈,夺我蕲春,伤我士卒,今日来此,是想乞命么?”王明绰了马鞭指着数十步名的那名唐军,大声呼喝道。他是极能用兵之人,便是阵前对答,一番话下来,麾下士卒也激昂不止,士气如虹,只纷纷叫嚣着把前面这唐人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这单骑高举着大旗的唐军,却就是刘破虏了,他此时虽离宋军还有数十步,但骑在马上只觉牙齿打战,那一望见不到头的宋军,一个冲锋过来,自己怕是粉骨碎身吧?但教他如何不怕?虽说战蕲春他在城门砍翻过几个宋军,但那毕竟混战之中,前有张川一众老兵为榜样,后有一伙伤兵同袍协力,哪里和今日这般,一人独对百万军? 再说当时在蕲春城门洞里,还有那在他心中神人一般的吕布助阵……刘破虏想起吕布,却就心头一定。他用力捏着旗杆,想起吕布把这面战蕲春升上城头的旗子交给他时,对他说的话:“你怕死,很好,你要活着回来,就得把这番说话,完完整整地在宋军阵前说将出来,但保你无性命之忧。” 吕布在他心中,是一个高不可及的存在,他跟着吕布以来,从未有败,就是面对那武功何止高他百十倍的穆桂英,凭吕布三言两语,他刘破虏也能战而胜之,当其时刘破虏还以为自己武功突飞猛进了,直到后来自己和穆桂英再比试,从来没有可以撑到第三回合的! 在他心里吕奉先已不单单是一个高手、大师,刘破虏只感觉按吕布的话去做,会得到一种远超出自己能力以上的成功,他感觉吕奉先可以赋予自己一种力量,如同古人所说的,仙人抚我顶,授我长生术一样!他对吕布的话,已经有一种下意识的盲从了,此时想起吕布的嘱咐,他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刘破虏深吸了一口气,扯开嗓子,起始时还带着些颤音,但想起那如若神人一般的吕奉先吩咐,要活命便得把话说完,刘破虏说着说着,却也渐渐豪迈起来:“兀那宋狗!便给老爷好生听着,你家爷爷乃是江都留守军中左突骑使麾下,背嵬军中副都头,姓刘名破虏便是! “蕲春这地方,你爷爷随手借住几天,官仓之里,留了二成余粮给你们这班砍头种!要是你们这伙贼厮鸟,以此为由去祸害百姓,哼哼!爷爷便提马过江,一发送你们去九泉下快活!” 其实他这番话乱七八糟,吕布也不过是一个左突骑使,哪里有开府建牙的资格?所以吕布身边不可能有一个亲卫都,一个亲卫都得几千人了,如五代知名的铁林军,帐前银枪都等等。吕布总共也就领了三千人,何来的亲卫都?这“背嵬军中副都头”却是刘破虏自己诌出来的。 一时间那宋军阵里,无论将士,无不咬牙切齿,只等王明一声令下,便要冲上前去把那刘破虏撕成碎片,才了却了心头之恨。王明却不动容,在马上拈须笑道:“你家大人怕是听了大军将至,狼狈逃窜,留你下来送死吧?”他当然听出刘破虏话里破绽,但这军阵之前,不是讲经辨论之坛,关键是要壮起军心,而不是指摘对方言语。 刘破虏本来还有些害怕,因为他刚才那番话,全没照着吕布教的言语。只因他虽识些字,但吕布教他的“……尔等奔波千里前来叩拜求教,奈何某岂为俗礼所羁?尔心可悯……”、又“……待得来日游兴重生,自过江诲尔,是时自对尔等耳提面命,使茅塞顿开以晓……”云云。对于刘破虏来说,实在太过拗口,所以他弄了一通大白话,只求嗓门儿够响 不过此时刘破虏却就心定神闲了,只因王明应对的话,和吕布所料一般无二,刘破虏心中佩服,没想到吕布竟然完全料到了对方的心思,当下便按吕布教他的话相答道:“夏虫不可言冰!你家爷爷去了!不怕死的,追来便是!”说着拔转马头绰着那大旗,慢慢踱向蕲春城里去了。 这时宋军阵里纷纷请战,此时宋初开国,都是强兵悍将,但王明却拈须笑道:“不许冒进,扎住阵脚。”他是知兵之人,哪里肯相信,对方可以把全部蕲春守军杀得一个不漏,好周全的谋划,好狠的手段,这样的对手,能这么好相与的离城而去只留一个小卒来漫骂? 其部下也觉有理,直至午时,谁知一直没见唐军来攻,并且四门洞开,王明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不对,派了两个彪悍侦骑入城,片刻回报:“那唐军小校两个时辰前一人两马已从北门去了。府衙内唐军旗帜依旧,却空无一人。昨日天亮,城中除了这个唐军小校和二三十个用钱雇佣便不见唐军,”王明气得一口血喷了出来,一个倒栽葱跌下马去,还好身边亲卫眼明手快扶住。 第15章 王明又呕了一口血,长声笑道:“好手段!好胆识!想不到唐国还有比林虎儿更利害的对手!”林虎儿,所谓欲平江南先除林虎儿说的就是林仁肇,林仁肇胸口刺了一个虎头,所以有这个混名。林仁肇向来被宋军视为眼中钉,历史上林仁肇在生时,的确宋军无力南下。 麾下将校惊道:“莫非是掌握江宁内外军事大权的神卫统军部指挥使皇甫继勋?” 王明不屑地道:“皇甫不过是刚愎自用、无胆匹夫耳!不足虑!” “难道是唐国南都留守朱令贇?”左右众将谋士又道。 王明冷笑一声:“朱令贇?胆子倒是有,才智却只能充当一只看门狗!” 手下众将也是征战多年的,自然知道王明所说绝对是事实,但实在想不起南唐还有什么利害将领,过了半晌才有人道:“不会是郑彦华、林真或胡正等人吧?” 王明缓缓摇了摇头道:“且不论胡正绝不敢离铜陵重镇,郑、林也不敢轻离秣陵关。而是这几几人,绝无如此狠辣的手段,无如此慎密心思,无如此高绝才情!我倒想起一人……” 众将忙道:“请大人示下!” “若是那李煜能把填词吟诗的本事,尽数转到征战之上,怕能布得此局!”这不过是欺南唐除林仁肇外,无一知兵之人而已,这填词的才情哪能转成征战的本事?王明只是叹这不知名的对手,实是兵法大家罢了。王明挥手示意手下退开,自己勉力站了起来,苦笑道: “和州危哉!” 他手下将校连忙道:“我等急驰和州……” 王明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就算我们星夜兼程赶到,师老兵疲,能有几分战力?或是唐军占了城,我等也无攻城之力!若唐军攻城不果,我们都是重甲步兵,他们的侦骑发现我们之时,也不难从容留一支部队断后!这个对手实在利害,利害啊,我倒很期待,能和他交锋一次……” 突然之间,王明脸色变得青灰,左右连忙扶住,却见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只见王明喘着气摇头道:“好计谋!我不如他哉!诸君想想,若我等尽了死力赶到之时,才发现,对方并不想打和州,好逸待劳在前面等着我们,凭他破蕲春三日不漏一点消息的手段,绝对有这种可能!指不定这数万人马,就中伏埋骨沙场了!进城吧,和州自有潘美理会,我等守好这蕲春便是了,速速去与我探知,这名不见传的左突骑使到底是何方英雄!” 事实上,王明心中那位不世出的、绝对可以比拟诸葛孔明式的人物吕奉先,定计时,根本没这么多想头。 吕布不是那种很长于谋划的人,他只知道一点,骑兵,速度就是生命,快!要尽可能的快!尽可能发挥骑兵的长处! 所以他弄险,让刘破虏带了二三十个雇佣来的壮汉维持秩序,昨日天未亮就率八百骑兵快速向和州方向去了。 为了多拖一点时间,他留下刘破虏,宋军到来之时,刘破虏按吕布所教,又为吕布那三四千人拖得两个时辰,如此而已! 王明却是自己本身智谋划百出的人物,自从知道失了蕲春三日才收得消息,心中已把吕奉先默认为跟自己一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将领,所以,结果自己把自己绕了进去。 入了蕲春,官仓果然有二成余粮,王明愈惊,连忙要求手下尽力约束军士,千万不能扰民,只因他这智多星式的人物,不用去问,便知吕布这两日来一定对百姓极好,连官仓的粮草都没刮尽,哪里会去搜刮百姓?所以如果此时宋军大举去搜刮唐军留下探子,一旦扰民,两军便有了个鲜明对比,到时怕这蕲春虽在宋军手里,人心却尽向江南! 王明下完命令之后,再也按压不住,又一口鲜血直喷而出,脸色死灰仰天倒下! 左右把他救醒,王明悲叹一声:“其智近乎妖!余虽自负,奈何凡人!” “此人用兵谋划,于政事擅用阳谋,于军旅擅用奇兵,奇正相合,直如龙游九霄,见头不见尾!余,不如也!”王明在府衙内坐定,无比颓丧的对他的手下这么悲叹。自此开始,宋军便言江南有矫龙猛虎: 宁遇凶虎,百战死全尸,须避矫龙,一怒骨支离。 此时一日前已出发的吕布,早已会合了岳风那二千步卒与穆瓜所部,已然迫近和州地界,这时离和州城尚有二十里,却见侦骑急驰而回还带了另外一骑,报了口令那侦骑滚落马鞍道:“大人,林大人所部就在前面……” 他带回来那人却是林仁肇的亲卫,不等侦骑说完便急急道:“左突骑使大人,我家大人深信于你,你为何弃我家大人于不顾?自葫芦谷之后,尔部便失所踪,我家大人以为你先率军去攻和州,谁知你们却不知跑到何处去了,亏得我家大人到了如今,还相信关键时候你一定会杀出,一举歼灭宋军!关键之时,关键之时,什么时候才是关键?我军三万步卒对抗宋军,苦苦支撑了三日,已经危在旦夕了啊大人!” “你可有林大人手令?军令?口信?”吕布骑在马上,目望着前方,冷然问道。 那亲卫被呛得愣了一下,怒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摆什么谱!” 吕布根本就不屑去理会他,只是淡然地道:“军法官何在?” 张川在马上抱拳道:“属下在!” “此人该当何罪?”吕布绰着方天画戟,弹了弹山字文甲上的灰尘。 “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张川娴熟地背出条文,埋怨吕布就不用说了,刚才侦骑还没报完,这个林仁肇的亲卫便插嘴,所以张川说他“出越行伍”是没错的,那亲卫满脸地不在乎,还指着吕布准备痛骂,只听张川又道:“犯者当斩!”腰间刀光一闪,“铿”的一刀,斩马宝刀回鞘,那颗人头飞在半空中,一时生气还未死绝,一脸的惊愕之色。 吕布猛一回头,两条雉尾在空中舞了个弧线,举戟吼道:“此诚危急存亡之秋!有敌无我!有我无敌!儿郎们,随我戮贼!”那三千骑自随吕布战蕲春,眼见他用骑兵攻城,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已当他战神一般;且吕布起了钱粮,有功必赏,这三千骑已然陷入一种极为疯狂的崇拜之中,无不高举兵刃高呼:“戮贼!戮贼!” 当下八百骑兵换了马,留了许坚率那穆瓜的千来人和裹胁青壮扎营,连同那二千多名骑马步卒,三千铁骑紧跟吕布,征尘滚滚向和州狂驰如箭! 这二十余里,战马怒驰不过片刻功夫,吕布率队冲上一处丘陵,已然可以见到那酣战双方了,宋军十数个千人战阵,各自奋战又互相支援,尽管人数只有唐军一半,但那攻势煞是凌利。只见那宋军各色令旗挥舞,那十数个千人队训练有素,进退有度,便立时调出七八队人马,以车轮飞旋之势,猛攻唐军一点不放! 只见一路宋军恶狠狠斜杀而过,一路上狂砍乱搠却绝不停留,那唐军撑到这队宋军过完,原想可以喘一口气,谁知又一路宋军如此杀来,七八队轮流不息之下,除了攻击那一路,其他六七路皆可以在变阵时喘息,可怜那唐军却片刻无停,饶是铁人也经不起这么轮番蹂躏,不一刻那与宋军接战的唐军便溃了。 吕布眉头紧皱,这宋军主帅的确练兵有术,不是易与之辈,但他没想到唐军弱到这等地步,这时却见那些溃退唐兵被军法官斩了,又听一通鼓响从唐军阵里传出,林仁肇那粗豪的声音远远传出:“顶住!左突骑使的援军马上就到!” 这时那宋军又挥舞各色令旗,立时分出三个千人队,居然在这不断有残肢碎甲飞起,鲜血横流惨叫声音不断的血肉屠场上,列出了三个锥形阵成“品”字形向那唐军阵里硬插入去,阵锋直指那亲自裸了上身,操锤击鼓的林仁肇!很显然这三路宋军方才在作战中仍留了余力,此时全力一攻,面前唐军如断线傀儡一般被杀出一条通路!眼看离那林仁肇帅旗已不足百步! 吕布沉声道:“岳风,林大人我便交给你了。” “诺。”岳风冷静地答道。转身对那二千余骑步卒道:“这数日教你们的冲锋刺枪之术,可记住了?” “记住了!”二千余骑马步卒高喝着。 “把弓箭全部卸下,起枪。”岳风平淡的吩咐,因为要救林仁肇,便要入两军混战之地,这弓箭是毫无用处,而这两千步卒偏偏都是能射之士,为了杜绝有人借着“以弓射敌”而不冲锋的籍口。所以岳风命令把弓箭卸下。 吕布点了点头,这个岳风,很有点潜质,假以时日,未必不是另一个高顺。 岳风高呼道:“左突骑使大人之令!杀!” 二千余步卒虽还有部份对自己骑术没把握的士兵,用绳子把自己绑在马上,但听到岳风这声高呼,纷纷举枪狂吼:“吾等愿效死命!杀!杀!杀!”其势如虹直向那“品”字形的三个宋军锥形阵拦腰杀去。 吕布奋臂高呼一声:“有我无敌!”八百铁骑紧紧跟在吕布身后,从那丘陵上疯狂杀出,吕布挥戟斩了几个宋军游骑,把方天画戟往得胜钩上一挂,拈了三支长箭,八石强弓在马上一挽而就,三声弓弦连珠霹雳般响起,却见那二百步处宋军的大旗斜斜倒下,只见吕布侧身让过当面搠来的长枪,两马交错把弓往来敌头一套,那弓弦非但割断对方咽喉,竟擦着骨缝把那宋军头颅勒飞! 这时已离那宋军大旗不到百余步,却见那被吕奉先射断的旗杆,又被宋军中的力士硬扶了起来,只听吕布吼道:“奔射!” 第16章 这八百铁骑便跟着前头的吕布,压向一边调转了马身,以吕布方才那三箭为标准,纷纷向那百步左右的宋军大旗发箭。射了数箭,那宋军帅旗下已树起大盾,本来在攻击唐军左侧的宋军骑军,约三千余人,也试图脱出战场向这边回援而来。 吕布在急驰之中一拔马头,那八百骑还没做出动作,大黑马驮着吕奉先已然不可思议的转了个直角,向那四十步外的宋军大旗扑去,那宋军的弓箭手这时才醒起要弯弓,可是四十步不过战马瞬息之间,吕布剑眉一锁,绰着方天画戟大吼一声:“挡我者死!”那戟已硬生生劈开七面大盾。三颗头颅,四条断臂,在他马后高高飞起。 “背嵬之士!”张川此时已调转马头,高呼着不顾一切向吕布身后跟进,他没有吕布的武艺,片刻右胸左腿皆中了一箭,张川惨叫一声,用尽全力抛出手中长枪,把吕布身后一个敌军钉落马下,那斩马刀龙呤出鞘,所遇盾甲如削泥一般,竟然硬生生被他砍出一条血路,眼见就要接近那挥戟奋战的吕奉先,谁知战马一声嘶鸣,却被宋军砍失了前蹄,把张川抛在地上,这时十来把兵器向张川招呼过来,任他宝刀如何锋利,誓要斩下他一处肢体不可! 却见黑色画戟如电闪过,张川只听耳旁尽是宋人惨叫之声,身子一轻,却是被吕布抛上旁边一匹无人战马,张川也不作声,挥刀就把一个宋军头颅连盔劈去半边,策马护在吕布身后,这时穆桂英挺着银枪也已杀到,两人便紧跟着吕布在这宋军丛丛重盾铁甲里厮杀。 潘美在此时由百余亲卫紧紧挡在吕布杀来的方向,他很有些紧张,喃喃道:“疯了,唐人疯了!”这时八百铁骑已被一支千人重甲宋军隔开,想冲过来和吕布已难即刻奏效。倒是两千余骑马步卒,毕竟是半路杀出的生力军,又是拦腰而击,硬是人借马力把那三路重甲宋军千人队杀了个落花流水,唐军人多,宋军一被杀散陷入唐军之中,便难有幸理了。 而林仁肇显然洞察了这修罗杀场的形势,战鼓一催,五百多名亲卫挺着长枪扑向那正在企图和唐军脱离接触的宋骑,片刻间,岳风带着残存千余骑马步卒也杀了进来,这三千宋骑一时也难以脱身。 但吕布他们三骑,却被困在离潘美十数步处,周围左右前后重甲宋军立着巨盾,树着如林长枪对着他们三人。 潘美摸着长须,气得发抖遥指着吕布道:“你、你、你这汉子,武艺确是高强,但便当你是隋唐第一条好汉李元霸,你单人匹马,便想在这万军之中伤了我么?哼,哼,匹夫之勇!为帅之道,岂在武勇?这十步之距,对你便是天壤鸿沟不能逾越!怜你一身盖世武艺,你便降了吧,本帅保你个出身便是!” 那挡在潘美与吕布中间的百余亲卫,纷纷叫嚣道: “你这汉子果然好武艺,便降了吧,大人必不亏待于你!” “兀那唐将,你要识趣,我家大人一声令下,你便了无全尸!” “莫与他废话,兄弟们一起上,斫翻了这厮再做计较!” 潘美扬手一撩飘洒长须,笑道:“如何?你若降宋,必能封妻荫子,光耀门第,大宋如日初升,唐国之亡,实为天数,非人力能挽,你又何必执着呢?放下画戟吧,老夫实不忍你这么一条好汉,死无葬身之地!” 吕布冷冷地哼了一声,束发金冠上两条雉尾骄傲地在空中划动,他打量了一下四围宋军,淡然道:“匹夫,某亦容尔降,可保全尸!破!”断喝一声,手中方天画戟只一招夜战八方,那十来把长枪便连人带枪被掀翻在地,张川也暴喝出刀,他虽远不如吕布,但胜在刀利,只环身一削,便斩落许多枪头,但那宋军枪虽断了仍奋力捅来,张川顿时被那无头枪杆捅了四五下,呕出几口血来,若不是穆桂英在边上舞枪相助,怕是张川就是交代在这里,因为吕布已经发狂了! 掀翻了身旁十数个持枪宋军,吕奉先挥戟一拍,便把一个想来斩马蹄的团刀手拍得飞起空中,那口中鲜血在半空中喷得和彩虹一般。这时潘美怒吼一声:“着!”七颗铁蔟藜脱手如流星般飞向吕布,要知他为大宋征战多年,那官职一开始也是一刀刀的军功砍杀出来的,手底下如何没有几下过硬的功夫? 吕布此时又进了两步,正挥戟把一个宋军从肩头斜劈成两半,又抽剑架着三把长枪,没提防那七颗铁蔟藜流星赶月般如电而来,尽管吕布立马舞了个戟花,左手一翻把三杆长枪夹在肋下硬把三个重甲宋军抢起来向前砸去,但谁知这时,那胯下大黑马急驰久战之下,已有些力竭,此刻吕奉先抢起三个重甲宋军,那大黑马竟承载不住,后蹄一软就要跪下!尽管吕布瞬间已把那三个宋军掷了出去,但这战马一颤,已露出空门!只见一点流星从那缝隙里透出,射中吕奉先左臂山字文甲上,尽管穿着战甲,但那铁蔟藜竟几乎要射穿了甲片,整颗就陷在甲片之中。潘美暗叹一声可惜。 却不料这时突然听到一声疯狂吼叫:“痛杀我也!”只见一匹黑马从宋军重重包围中跃起,那马上吕布怒目吡牙,身在半空已削下两个宋军头颅,黑马方一落下,几个盾牌手就迎上来,谁知被那戟尖一点,全被掀翻在地,此时吕奉先与那潘美之间已再无阻碍,吕布怒道:“匹夫竟敢伤某!不将你碎尸万丈何以泄我心头之愤!” 可怜这潘美,他哪里知道这杀神平生杀人无数,却最是怕痛!前世便是白门楼下,一见曹操,只是希望绳子能绑松些,到了受死时,倒没有乞求免死。可见吕奉先之怕痛,犹胜于死。当然,怕痛要有怕痛的资格!吕奉先前世,征战多场,也没听他被谁所伤,被谁所射。 这下被潘美射中,尽管还没伤到皮肉,那疼痛却就足以让吕奉先发狂,潘美也不含糊,立时举着大关刀来战,但他那里是吕布的对手?只三合,潘美心知不好,连忙拔马拖刀就走,吕布在后绰戟疯狂追赶!口中狂呼:“纳命来!” 潘美这一跑,他的亲卫自然也跟随,围攻张川和穆桂英的宋军便稀了,片刻被穆桂英护着张川杀了出来,那八百铁骑见吕布动向,也策马划了道弧线迎了过来,那队重甲宋军,本来只是挡住他们与吕布会合,全没想到他们会不战而去,等反应过来之时,两条腿如何赶上四条腿?那八百铁骑已率李颜领着,截住潘美的五百亲卫厮杀了起来。 两马一前一后跑了百来步,潘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突然间勒马回身一压刀柄,那一直倒拖着的长刀便如毒蛇吐信一样倒撩起来,如一片弯月刮向疾冲而来的吕奉先,这一招,不知断了多少英雄壮心,淬了多少好汉热血! 潘美不可思议看着吕奉先居然嘴角露出笑意,只见吕奉先戟尖在那刀头一点,那长柄关刀竟如被打中七寸的毒蛇一样,脱手飞去,然后潘美只觉左臂一阵剧痛,耳边听吕布冷笑道:“关二小技,安敢献丑?便是关二当年,也不敢在某面前卖弄这招!”的确当年三英战吕布,关云长自始至终没有使出他有名的拖刀计。若是有机可趁,关云长如何会不使出这成名绝杀?实是面对吕奉先只能凭仗真实功夫,弄巧只能成拙。潘美虽然自幼修习关羽刀谱,扬名于五代乱世,但修为眼力却就远不如关壮谬了。 潘美还没有回过神来,却觉右臂又一痛,才觉自己竟被削飞双臂,不禁惨叫一声,吕布挥戟斩飞潘美头颅,伸手掏住那首级,仍不解恨,单手绰戟在那无臂无头尸身上疯狂乱砍乱斫,口中只大叫道:“教尔伤某!教尔伤某!教尔伤某!” 这时穆桂英牵着张川战马的缰绳,急驰而来,那张川身受无头枪杆捅中数下,满身的箭疮和刀伤,已然昏迷过去,吕布抬头却见那八百铁骑正和潘美五百亲卫撕杀,便把潘美首级挑在戟尖高高举起喝道:“宋军主帅已死,弃械跪地者免死!” 喝了两遍,交战双方虽然都缓下手脚,但似乎不单宋军不太相信,连唐军也不太相信就这么斩了潘美,吕奉先恼将起来,拔出张川腰间斩马刀,快马冲到那被他射断的宋军帅旗之下,只一刀,首当其冲那宋军帅旗斜斜倒下,两个力士不知死活还想抢上前来扶旗,吕奉先气得斜劈了两刀,直把这两个混人连头带膀砍成两截。 唐军气势大振,不一刻,得了吕布和穆桂英加入,那八百铁骑便把潘美五百亲卫杀得溃不成军,吕奉先回首向那仍骑在马上的五百余骑问道:“尚能战否?”那五百余人混身浴血,喘着粗气吼道:“能战!能战!” 吕布率着他们会合那批骑马步卒,只一次冲锋,那三千突然失了主帅的宋军骑兵,再也撑不下去,因为不但有吕布这些骑军,马上还有无数手持长枪的唐军,里面还夹杂着林仁肇的五百亲卫。 本来还有两百余骑勉强组了个圆阵,又给吕奉先这个杀神杀进去,一路上只听惨叫声不绝,伴着残臂断腿不住的抛起,简直就是虎入羊群,片刻就支撑不住,纷纷弃械,只望那杀神别到自己跟前来就好。 边上早有唐军把那弃械的宋骑缚了。那唐兵一见吕布便纷纷高呼:“左突骑使真战神哉!” “古之汉飞将,不外如此哉!”想这千军万马之中,士兵如何分辨出吕奉先来呢? 要知战阵之中,刀枪无眼,箭矢无情,除非林仁肇这样坐镇中,才敢扯开衣甲,战事急了,也要披甲顶盔的。吕奉先真个是艺高人胆大,不论前世今生,向来不戴铁兜鏊,一顶束发金冠两条雉尾招展。 第17章 这束发金冠也不是人人能戴,换个黑脸张飞来戴,怕只见炭团上一砣金黄;换个红面云长来戴,远远望去只怕以为红萝卜成了精!若不一头黑发乌亮,面如冠玉剑眉入鬓星目悬鼻,如何能显英姿雄发? 吕布本是好面子之人,一听士兵称赞之声此起彼落,绰戟指着那虽失了主帅,仍结了战阵徐徐后退入城的宋军,放声道:“诸公以为,这宋狗能退入和州城么?” 那周围士兵被他问着愣了一下,只因宋军虽败,却井然有秩,除了那三千骑被包了饺子以外,其他宋军少有溃退的,要说他们退不回和州城,那实在也太过夸张了。这宋初的宋军,绝不是易与之辈,全是百战精锐来的。 “酒来!”吕布向后一伸手,刘破虏连忙把酒袋递了过来,吕布仰天喝了一大口道:“好酒!敢随某再冲一次的好汉,便来喝上一口英雄血!”说罢将酒袋往身后一抛,策马直冲了出来。 穆桂英伸手一掏已接过酒袋灌了一口,粉脸泛红把酒袋扔给身后李颜,绰了亮银枪,策马跟着吕布向前冲去。 那八百铁骑和二千骑马步卒,此时仍能上马的,实也不过三百来骑兵,二百余步卒。那袋酒传了十数人便已一滴不存,后面的只把酒袋一沾唇,往后一抛就跟着冲了出去。吕布一袋烈酒,一句英雄血,硬使身后跟了八百多骑, 这八百多骑根本也没有什么队形,他们之中有的是原来那战到乏力的骑兵,也有是堪堪学会操马的骑马步卒,甚至还有是唐军中的彪悍之士,被吕奉先撩起血性,抢了一匹无人战马就跟着上来的。若是这八百骑此时能列出什么时候队型,那除非吕布真的是神了。 但这八百骑跟着吕布,全然疯子一般,有人中箭了,随手拔出,连着一大块皮肉扔了,高举着刀枪跟在吕布身,他们身上的彪悍,让两军的战士都惊愕,他们张扬着的是血性,挥舞的是豪气! 别说宋军,就是那唐军,也恨不得离这八百几个疯子远一点,天知道那刀锋是否砍错?宋军本来就失了主帅,此时见了这八百骑,实在是见了鬼一般,他们只觉当头那披挂整齐的吕奉先,一把方天画戟是判官的勾魂笔!只要那些兄弟被那黝黑画戟一指,那身后八百披发狂人就疯狂一涌而上,如狼一般,所过之处几无完整之尸骨! 开始宋军还凭着百战精锐的韧性,企图分一队人马来缠住他们,谁知吕布全然不顾身前宋军,也不管身后唐军,只仗戟冲杀上去,戟下全无一合之敌,把那队人马领头的宋军将官,又是赶得满地逃窜,那队人马哪里还有战力可言?跑得快的还有命在,跑得慢的顿时被那八百疯狂唐军怒叫着撕成碎片! 渐渐地,宋军一见这队疯狂的唐军,就不自觉的溃退,因为他们实在提不起勇气,去面对那个男人,那绰着方天画戟的战神!没有能在他手下撑过两个回合,没有,一个人也没有,宋军是老兵,老兵的眼光最毒,所以老兵死得比新兵慢,只为他们知道什么才是最可怕的! 而无疑,这两条雉尾绝对比那如林的唐军枪阵更为可怕,宋军宁可跳进防城河里溺死,宁可挤到和唐军的交战处,也不愿而对吕布和他身后的骑兵,这几乎是一支由天神引领着,从地狱杀出的狂魔! 城上的宋军也被吓呆了,他们没法放箭,因为吕布和那疯狂的八百骑永远冲杀在最稠密的宋军之中,城上的宋军如果发箭,射死的宋军一定比唐军更多,他们呆呆的,望着那绰着画戟的吕布,左冲右突,斩杀着他们的同袍,每每有一股宋军聚在一起,每每有一杆宋军旗帜树起,那黝黑的画戟,就会斩断旗杆,杀散军阵,当城上守军弯起弓,那大黑马又冲入宋军丛中…… 远了用弓射,近了用刀砍,他们高呼着进攻,许多人抛开了头盔和盔甲,为了冲得更快,冲到前面和那战神一样的吕奉先并肩作战,他们高唱着唐国的战歌,或是怒吼着乡间粗俗的俚语,挥刀冲锋,冲锋!哪里有在顽抗的宋军,他们就疯了一般席卷过去不顾伤亡,直到把那百十人的宋军杀散,然后抬头寻找,那风中两条招展的雉尾,跟随着它,杀向下一个目标。 当吕布勒住马回身时,他身后只有四十七人。他勒住马,是因为放眼再没有顽抗的宋军了,而这里,已是和州的府衙。 他们抬起头,乌云遮蔽了烈日,似不忍看这宋军的惨境,雨,开始哗啦啦地浇了下来,没有人动,没有人问,他们只等着吕布的方天画戟指向哪里,他们就冲往哪里。吕布甩了甩脸上的雨水,长声笑道:“吾等取了和州!哈哈哈哈!吾等取了和州!”这时那四十七骑有过半的人心头一松,倒载葱跌下马去。 第五章-南唐圣主真长策 和州的“唐”字大旗终于久违地在空中招展,吕奉先取了千余两黄金给林仁肇,解了钱粮之忧,见有了钱物可以抚恤手下,林仁肇也不是残虐之人,当下也就听了吕布的说辞,约束军士不去扰民。 但这百姓眼中最是雪亮,不出三日,便把城西那吕奉先手下驻军唤作“仁义军”。 只因话说不扰民,却没有一部人马如吕奉先这般偏执,话说回来,蕲春之战已使吕布在手下的心中如偶像一般,这和州之役,不单他的手下,杀场上只要提到那头戴束发金冠的,不论宋军唐宋,哪个不赞一声:“战神一般的英雄!”所以吕布的话对于他的手下来说,根本就是不假思索的执行,加之他在蕲春藏宝洞又起出许多黄金细软,赏罚分明。别部兵马的将领,就是有心效仿,哪里有他的威严?哪里有这么多闲钱?却又如何能做到! 茶馆闲聊说书的,都在说那左突骑使是武曲星下凡,如何“单戟取蕲春,匹马定和州”云云。间中有一嘴贱的小校,不以为然哼了一声,说了几句闲话。落了茶楼被三五个军汉殴到吐血不起,被打的莫名其妙呕着血问:“何故打我?” 巡逻的军正,也就是军法官也赶了过来,问因为何事撕打?那打人者,为首的军汉只把头一甩道:“老子便是跟左突骑使杀入和州的四十七骑之一,听他无端作贱左突骑使,便打他不得么?” 那军正一听,恶从胆边生,往那地上呕血的小校肋间就是一脚,骂道:“你这直娘贼,那天你缩在老娘们档里么?谁不见杀场上那两条雉尾的威风?”那军正骂完唱了个肥诺,请几个军汉自去了。 那小校在地上又呕了几口血,悲声道:“姐夫,我还望你管顾,谁知你却夹了外人来欺我!” 那军正见周围都散开了,才把那小校扶起道:“你这厮,我是救你性命,你可知,林大人帐前亲卫,只是抢在侦骑头前说了一句,便被一刀结果了!再说你也太没眼色,现时营中哪个兄弟,不把左突骑使当作英雄?你偏来触这霉头!平日无事别再乱嚼舌头,只把武艺练好了,日后也好跟左突骑使收复故地!”那小校也知他姐夫说的是实情,只苦叹着搀扶去了。 可惜他们不知,非但前天林仁肇就已被李煜快马召回江宁。今日又一道圣旨下来了,此时那宣旨的太监正赶赴城西的军营去了。只不过那宣旨的队伍路上遇了若干疯马撞人,市井纠闹等等琐事,短短的路程,从南门到城西,硬走了两个时辰,还没赶到。 此刻城西军营里,一众手下正围着吕布,李颜这和州之役一直跟着吕布厮杀到和州府衙,身上受了刀伤箭疮无数,此时仍吊着个膀子,他着急地道:“大人,快快决断啊!那终究挡不了多久啊!”那穆桂英、刘破虏,无不上蹿下跳,只有那岳风一言不发,拈着短须只望着许坚。 吕奉先坐在案前,脸上淡然只是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他举起案上的杯子,对许坚道:“先生,请饮此杯,某有要事相托。”许坚微微一笑,他抖擞了那宽大的文士袍袖,端起酒杯,遥遥一敬,便先干了。 “此番圣旨,怕不是好事。”穆桂英在边上急道:“大人,和这酸丁有何计较?速速点了兵马,反出和州城去便是了!量这和州守军,敢犯大人虎威的,怕还没生出娘胎!”当下刘破虏和李颜都大声赞同。 李颜更是胀红了脸道:“老岳手下我拿不得准!我们八百骑兵兄弟,是誓死要跟随大人的了!跟着大人杀敌,所向披靡!全个没去思量死活,煞是痛快!任换了谁来,别说弟兄们,我李麻子第一个不服!” 那岳风在边上冷然拈着短须道:“麻子,你不用来激我,这底下的兄弟,又有哪个吞得下这口气?打了胜仗却要问罪,不知哪朝哪代的道理。新拔来的九百来人,我也不知长短,但那千二老弟兄,就是杀向江宁,也不过大人一道将令就是。” 吕布摇头道:“打住,尔等若真心待某,便莫要陷某于不忠……”这时帐外传来张川求见的声音,吕布便让他进来,那张川趴在担架上,由两名军士抬了进来放在地上,张川打发了他们出去,对吕布道:“大人!属下有个打算,便由属下穿了大人日常服饰,来接这圣旨,若是论功行赏也就罢了,如和吾等所料一样,朝廷要坏了大人,便由属下代大人……” “此事万万不可!”吕奉先突然大摇其头,笑道:“你身长不过七尺,如何扮得了某九尺之躯?” 边上众人听着愣了半晌,不禁大笑起来,穆桂英也道:“便是了,老张你也不害羞,就你这模样如何扮着大人的风流倜傥?”她只图口舌之快,张川听罢只有苦笑,穆桂英方才自己本不应唱这反调的,但话已出口,却也无奈。 第18章 吕布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切莫再提叛逆之事。这圣旨未到,又哪里来的‘打了胜仗却要问罪’?莫要听风捕影。” “大人!林仁肇大人身为此仗统帅,打了胜仗,现在这处兵马转由朱令赟统领,明明就是打了胜仗反失了兵权!大人,便是这和州城里三岁小童,也知那头上束发金冠插了两条雉尾的英雄,在此役居功至伟!这,这,这哪还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李颜急得就要跳起来了。 吕布冷然道:“此事莫要再议!军令如山!”在他威压之下,众人无不凛然肃立,不敢再说下去。吕奉先缓下脸色,才道:“但如某去了,诸位在军中呆不下去,某也有个计较,不知可愿听否?”众人自然纷纷应下。 “李颜,你和穆桂英父女,带愿共去的骑军老兄弟,去大别山觅一处地方,结寨练兵,这六百来人,两年之间,须得练出一支精兵来,你可能做到?如能作到,你便和许先生一并去了。” 李颜拍着胸膛道:“若要练到穆桂英那般,那便不敢应承,但两年之内,练出一支精兵,我必能成!” 吕布点头道:“岳风,你率那千二步卒,骑了马到采石矶也寻个地方落脚,我寻思着,他们本是善射之士,如能使他们策马而射,应比要他们绰枪冲锋更好一些,此事便交付于你,此间用度,我已交付了许先生。” 岳风抱拳应了,还没出声。 却听帐外报道:“钦差大人驾到!”吕布连忙吩咐去摆了香案自去穿戴衣冠,等等不提。 那帐内李颜怒道:“酸儒!大人对你推心置腹,你便这般任他去送死么?”穆桂英若是平日,定然第一站出来与许坚争辩,但她这时却全然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只是在边上对她父亲道:“你便和李颜去吧,我却要跟着大人。” 穆瓜苦笑道:“大人是条好汉,跟着他自然也不会辱没了我等。只是之前大军起行征战就罢了。他现时若被去了官职,解去江宁,你终究一个女孩子家,如何千里相随?这事怕得从长计议才是!” 穆桂英柳眉一竖,决绝地道:“我便这般配计较,你听也罢,不听也罢!”穆瓜只有苦笑,便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个女儿十六岁以后便极有主见,再也不由得他这做爹的安排。 这时帐内连素来冷静的岳风也怒目对着许坚道:“先生,你倒是弄个章程出来,否则的话,怕那千二弟兄不会便这么干休!” 许坚胸有成竹地笑道:“你等不必担心,按大人吩咐去做便是,其中奥妙,时候一到,尔等自知其解。”被两人纠缠不过了,许坚才道:“你们以为,大人如要任人宰割,何以要让你等两人带手下各自去落草?我怕这事,从出发之时,大人便有计较了。” “此许怎讲?” 许坚笑道:“大人之智,非我辈能及,尔等可曾记得一路上,先由骑马步卒驱遣、后转穆瓜看管的裹胁青壮?任再怎么商议秋毫无犯都好,大人从不曾放了那批青壮,现时想来,我等离营,如公然而去,必又使大人多了条罪名,不正好安排那批青壮,来填我等离营空额!至此,才知大人之能!” 他这可就冤枉了吕奉先,李煜是吕布转世之后,第一个赞许他前生的人,吕布心中很有点承他的情。况且吕布此时倒真是一心想着流芳百世,他本是很偏执的人,这一时有点想左了,明知去江宁没什么好事,他却不断想起前世的骂名,立了心要名留汗青。 但他吕奉先,骨子里本是一方豪强,心中虽然想着忠义,手底下分排的,却已是自立的章程,这因在那三国乱世里,不断的危机,已使他下意识就不会坐以待毙。 一支铁骑入大别山,一支骑马步卒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龙骑兵入采石矶,这明显就是想危急时采石矶的人马可以长驱杀入江宁,李颜的六百铁骑在江北可以抢了渡口,不论是投宋还是自立,都无不可。 此时宣了圣旨,果然不出部下所料,削去吕布官职,着解回江宁发落。 那太监约莫五十岁上下,长着倒是眉清眼秀,捏着鸭公嗓道:“咱家虽在宫中,也知你是英雄。咱家也不为难你,一不去你衣袍,不二上你脚镣,但这枷总是要上的,你也莫要让咱家难做。”可叹连这太监也知吕布是英雄,独是那下圣旨的人,却偏偏不知! 这时帐外却传来咆哮之声,顿时便将那太监声音淹没,许坚在帐内听了,连忙出帐去看,却见数千士卒眼中尽赤,无不挥舞着刀枪咆哮高呼:“左突骑使无罪!无罪!”向那太监迫去,那太监吓得混身发抖,只喃喃地不知在念着一些什么,只怕下一刻就要被这数千愤怒的士卒撕成碎片!李煜向来畏战,在唐国武人向不被重视,敢战之士,求战之人,更往往被压抑,此时有了吕布这个英雄,那士卒们如见了一丝生气,哪里愿放弃?再者在吕布手下,领到钱粮、奖赏都比以往多出许多,他们更怕换了个上官,又如同以前一般,连饭都不管饱。 这时一缕淡然的声音缓缓传了出来:“放肆。军营之内,岂容尔等喧闹?” 那些士兵马上停了下来,只因说这话的人,便是他们心中的战神,他们为之疯狂,他们心中佩服的左突骑使大人。吕布保持着接旨的跪姿,淡然道:“诸君心意,某自理会,但诸君切莫陷我于不义,退下吧……” 士兵们后退了几步,有几人哽咽道:“大人!您此去,怕是,怕是……”左右士兵听了,复又沸腾起来,高喝道:“阉人滚回去,留下我们大人!” “莫是欺军法官的刀不利么?”吕布猛的一下站了起来,袖手环顾四周,那雉尾在空中一颤一颤的,煞是让人心惊,不知谁带的头,周围那些士兵一个个跪了下去,忽有人高呼道:“大人!俺们不保这唐家江山!不保了!不保了!”这种场合,群情振奋,只要有人高呼,盲从者自然不少,加从林仁肇被召回江宁失了兵权,如今这吕布又要被枷去,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众人也是人心惶惶,此刻吕布如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是如何也不愿舍弃。 “铿!”那太监吓得就要失禁了,只因吕布一下子抢过来从他腰间拔出剑来,那太监还以为吕奉先要在这群情鼎沸之中杀了自己再反出和州!谁知吕奉先把剑往颈上一横,凄声道:“诸公便是逼死某不成?” 众军士无奈,只好叩头道:“大人,保重啊!”纷纷退入营盘,许坚对李颜和岳风道:“军心可用!速按大人的章程,把老弟兄带走,把那批青壮填入军中!” 李颜脸上横肉不住跳动,恶狠狠盯着那太监,那只没受伤的手紧紧捏着刀柄,不觉中已把腰刀抽出三分。岳风一把按住他的手,低声叱道:“麻子!你要坏了大人的安排么?”李颜不忿地冷哼一声,把刀拍入鞘中,由岳风扯着他回营中去了。 “中贵怎么称呼?”吕奉先抬头问那已吓得六主无神的太监。许坚走上前,把装了十两黄金的锦囊塞给那太监,这倒让那太监回过神来,打开一看,也不知是嫌少,还是怎的,把袋口一缠,塞回许坚手里。只听那太监清了清嗓子道:“咱家姓冯,这钱物就免了,文纪贤弟如不嫌弃,叫一声冯大哥,咱家也算沾了你这大英雄的光了!” 吕布淡然道:“如此,便起程吧。”于是那太监一起来的神卫统军的军士,便把三十斤大枷给吕布上了,走出城西营盘一路上吕布麾下所属众士卒挥泪相送,许多其他营的将士亦是紧跟其后,都希望能送送这位带领他们在宋军面前扬眉吐气、大展雄风的左突骑使,只怕今日便是最后一眼了。想到这些年尽受宋军欺压,而有功之将竟是不奖反惩,心中无不弥漫着一股悲凉绝望的气氛。除了城西军营,其他士兵虽也对左突骑使战胜却无功有罪不满,愤懑不平,也欲拥护吕布,不愿他被押解回惊,但毕竟只见他战场神勇,却也不敢尽如吕布直属手下那般公然喊出叛逆之言,只是默默围观,眼中皆戚戚然。未行到南门,已有百姓拦住道路,指骂那太监陷害忠良! 那冯太监任由路边百姓推掇,却也不敢反抗,只是苦笑道:“你等都知左突骑使是英雄,咱家就不知么?实是那宋人遣使,质问我主,无奈之下……” “那便一路向北打去便是!这有什么无奈的!和州父老这些年来无不南望,你们倒好,把收复失土的功臣给枷了去!”那百姓把前后左右都挤着密不透风,一味要那太监给个说法,可怜那阉人哪里能给出个什么说法? 这时一队十五六人的彪悍军士拔开人群挤了进来,见了吕奉先翻身就拜,领头的便道:“俺们那日跟在大人身后,一路杀入城内,只觉好不痛快,俺们商量过了,从此愿随大人麾下征战,至死不渝!”身后十来人也拱手附和。 吕布淡然笑道:“诸公盛情,某心领了,但某此刻……” “这还不好说!”那伙军士站了起来,一个个裸了上衣散了发,露出盘虬的肌肉,抽出解腕尖刀冲过去,一下就把那太监和几个军士放倒在地,这十几个军汉哈哈大笑道:“大人您看,这厮如此的不济事,等俺们结果了这几个狗男女,便保着大人夺了和州作根基!” “万万不可!”吕布急道:“众家兄弟义气干云,但弟兄们与某述谊,便需敬重某的这点秉性,国有法度,军有军规,如何能废?再者,我不过到江宁听候发落罢了,脸上也未刺了金印,也未有司定罪,诸位着实不用惊慌,速速把这冯中贵放了。” 第19章 尽管手下两支旧部,按了他的章程,李颜和许坚已从北门出了,岳风更已率众出了西门在寻找一处浅滩渡江。但那不过是吕奉先下意识的布置罢了。吕奉先这时实在满脑子都是青汗留名的计较,也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又在吕布的劝说下,那些百姓终于让出一条路来,吕布一行人便出了南门,身后还跟着那十五六军汉,一路向渡口进发。 约莫走了三五里,突听前方山林之间响箭飞起,两侧山林之间,无数人头汹涌,一彪人马冲下山来,当头一个虬须大汉骑了一匹驽马,提着朴刀,远远便喝道:“来的可是江都留守麾下左突骑使刘大人?”那冯太监暗叫一声苦也,指不准就要在这里失了性命。却听吕布冷然道:“不要慌。”说罢便放声道:“某便是,来的是哪一路的好汉?” 那虬须大汉落了马,身后跟着四五个伴当,身着白纸甲,来到跟前抱拳道:“俺是白甲军的鲁山,绿林中都唤俺一声小恒候!俺听说你单戟取蕲春,匹马平和州,是个英雄,故此特来相见!酒来!” 身后伴当便上当铺开一张毡,摆上两个大海碗,抱了酒坛上来斟满了,那鲁山率先端起碗。吕布枷着双手,不见鲁山给他端酒,心里有些恼他无礼,但想及对方来送自己,也是一番好意,便勉力弯下腰想去端酒。 谁知那鲁山端起酒,却兜头泼了过来!吕布根本不料他有此着,但这人中吕布岂是虚名,纵是全无先兆,仍不慌不忙将身一侧,那一大海碗酒只是泼湿了左膀,吕布只见那火红百花战袍上被弄得狼狈,心头火起,横眉怒向那鲁山喝道:“尔将奚为!”却是吕布一时火起,说的是汉末腔调,便是你要干什么的意思。 鲁山被他眼中杀意一逼,便呛得失手把那海碗跌得粉碎,又被吕布一喝,尽管这四个字他听不懂,但心头大惊,当当当倒退了三步才站停,连原先想好的说辞也讲不利索了:“你,你不配喝俺的酒!你便再利害又如何!我白甲军在江北奋战多年,又哪里用得了去听皇帝老儿的话,你没听说过,民为次!君为轻么?你若真是好汉,就该留下来与那宋人厮杀!” 吕布听了他的话,却也不生气了,只淡然道:“你说错了,应该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那鲁山本来和大当家定了计,若是不能招揽吕布,也要污辱他一番,以后在绿林中,也有个谈资,说这般利害人物,也曾在他白甲军手底下吃了亏。他们料这左突骑使,无论蕲春还是和州,都不许扰民,想是慈心人儿,便是言语间得失,也应不会计较。 谁知这碗酒一泼,还没泼中,吕布已然眼中露了杀机,鲁山心头起伏不定,方知传闻中不是虚言,当前这位不是善茬,活脱脱便是一尊杀神。鲁山身为白甲军头目之一,在江北也和宋军厮杀多场,不知多少回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若是无胆也不会有个小恒候的混号,但遇上吕布那眼中杀意,便觉心底泛起寒意,这百战余生的豪勇汉子不由自主地两腿发抖,只不敢拿正眼望吕布,他要死死咬着嘴唇,才能按压下想拔腿而跑的念头。 这时身后那十几个军汉赶了上来,纷纷拔出兵刃,鲁山正不知如何交代场面话,又不敢再去招惹吕布,一见他们便喜上眉梢,喝道:“你们跟着他有什么用?他横竖不过去给皇帝砍头或是关进大牢罢了,你们亦陪他去砍头么?还是陪他老死江宁?留下来在江北,与宋军厮杀的,才是响当当的好男儿!” 那十几个军汉,竟然有十三四个被说得动了心,互相商量了一下,对吕布跪拜道:“大人,我等便不再送,如果大人他日铁蹄重踏江东,我等愿为马前卒!” 吕布冷冷地看着那十几个人,突然嘴角挂起一丝微笑,只对那冯太监道:“走吧。”那冯太监战战兢兢指着那鲁山和两侧草丛间的伏兵,吕布淡然道:“但随某去便是,人多,要搭棚唱戏么?”便自向前走去。 那冯太监和几个军士,小心提了军器跟在后面,吕布向前走去,那鲁山仗着刚刚把吕布身后十数人说得来投,居然吃了猪油蒙了心,又对自己被吕布眼光一扫,居然心生寒意极是不爽,眼看吕布向他走来还站着不动,直要捞回这个面子,那知道吕布深浅的军士,连忙把他拖开,等吕布一行走远了,才对他道:“你可知潘美?那给宋国打下许多疆土的潘美!我等亲眼见那潘美由五百亲卫护着,仍给左突骑使单骑杀进去,斫了头,斩得肉泥一般!你有几条命?去与他别劲!” 吕布一行转出山坳,远远的又见那薄薄一层冰封的江水,吕布只觉有点寒意,酒瘾涌了上来,习惯性地道:“酒来。”话一出口,才醒起身边再无背嵬之士,那身后此刻仍跟着的两个军汉,苦笑道:“大人,这江边春寒,哪里有酒铺?要买好酒,霸王祠有,太子汤也有。” “霸王祠?当年某也曾去过,有卖酒的么?太子汤倒是没听说过,听来颇是有趣……这两处离此地多远?哪个近些?”吕布回首问道。 那两个军汉笑道:“说来也巧,此地往东南四十里,也就是乌江镇外,便是霸王祠;太子汤若在和州城出北门而去,也是四十里。” 冯太监惊得脸色发白,拉着吕布道:“文纪,这万万不可,和州向北四十里,还尽在宋人手中啊!你若要买酒,我等便去霸王祠好了。”吕布知这冯太监已是给了自己方便,所以也就不再多话。 走在后面几个军士忿忿埋怨冯太监:“公公何故顺他的意?多走了这四十里路?任他如何奢遮的好汉,如今也不过是犯人,出了和州营盘,万事便不由得他了,还须顾虑什么?公公只管回绝了他,若敢顶嘴,我等手中的水火棍莫非吃素的不成?” 冯太监摇头道:“你们几只猴头,他能为大唐取了和州,你们便不能容他喝碗酒么?此去又没什么凶险,他自掏钱卖酒,关你等什么事?咱家又怕什么?只是怜他生不逢时罢了。莫要多话,一会到了地头,咱家请你们喝上两盏便是。” 那几个军士一听有酒喝,便也欢喜起来,纷纷地道:“公公是英雄重英雄,便依了公公的章程就是。” 这一路行到凤凰山下,便有一处酒家,门外牵了几匹马,还有一驾马车。吕布领先入去坐定,他哪里会计较几角酒钱?取了一锭碎银给店家,叫了两坛酒,切了一大盘囟肉,自请军士们吃喝了。喝了七八碗,那两个从和州城里一直跟到这处的军汉,便向吕布讨教枪棒,吕布便问起他们平常练习的路数,略微指点了几句,那两个军汉听了将信将疑,平时死活想不通的难题,便这么解了? 两人又喝了几碗,便离座切磋起来,几个回合下来,都不自觉停了手,原来当真平日想了几年的难题,按着吕奉先这三言两语,已经迎刃而解!这两人手底下的功夫,在唐军中已是极硬朗的了,也因这样,他们平日操练的难处,连他们两人都无能为力的东西,其他人更是爱莫能助,想不到今日让吕布随口解了,当下向吕布纳头就拜,口中只称师父,吕布只弯着腰劝道:“不必如此,有什么不懂,只管问来就是。武学者,不应拘谨于门派之见,难不成就欠一声师父么?” 那小酒肆里,另一伙客人里,看来主事的,望着吕布赞道:“好!壮哉斯辞!好一条汉子!” 吕布听人赞他,双手铐在枷上扶了酒碗,转身遥一致意。那主事生得峨眉凤眼,鼻高脸白,冯太监只看了那一眼,便从心底里想跪拜下去,只觉便是对着那唐国国主李煜,他心中也未曾这般惶恐不安。那几个军人,自从那客人搭了腔,便觉坐立不安,如坐针毡,那酒喝得极不舒畅,如同在祠堂伴长辈吃酒一般,规规矩矩地全不自然。 “这位好汉,是犯了什么事体?”那客人问道:“不若请这位中贵,揭了封皮,去了枷锁,好生喝上两杯如何?”那冯太监连忙就要吩咐军士去给吕布下了枷锁,心中全然无半点违逆的想头,只觉那人的说话便是天理。 吕布摇头道:“不可如此,此是国家法度,怎可儿戏?尊兄青眼有加,如不嫌弃,某就过去喝上两杯。”那位客人大喜,连接让伴当让开一个位置,吕奉先扶了枷,便端了酒过去,笑道:“在下刘文纪,未请教尊兄称呼?” “在下姓赵,单名一个光字。”那客人拱手道:“刘兄弟,看你不是作奸犯科之人,如何落得这般下场?” 吕布朗然一笑,咬着枷上的海碗,一仰头饮了,笑道:“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可与人言无两三,赵兄,今日萍水相逢,一别或难再遇。所谓倾盖而相知,莫问来去,但喝个痛快更是。” 那赵光笑道:“有理。”便端起一碗酒,两人便旁若无人坐在那里,谈论古今武学,说到兴起,开怀大笑,那赵光唤了一个伴当,专门给吕布斟酒端酒。赵光说到兴起,撩起衣袍,甩开同伴劝阻虚拦的手,下场施展了两招,吕布见了,大声喝彩道:“好!某倒轻了天下英雄!这式懒扎衣,攻到击敌下盘,上步单鞭借势飞跌,守可以逸待劳,后发先至!不知尊兄用什么趁手兵刃?” 所谓是英雄,重英雄,不是光叫好便行,赵光近来少与人对敌,身边人等拍马屁者多如过江之鲫,但他本身已是武学大家,外行人的叫好,如何能和吕布这天生战神的点评相比?一下便被到搔到痒处,又喝了两碗酒,好不快活! 谁知喝了一阵,便听许多脚步声朝这边而来,那赵光左右护卫脸色一寒,纷纷离座抽出刀剑。 第20章 吕布只是道:“不用慌。”那赵光也刚好是说道:“不用慌。”两人异口同声,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酒店外一下子围上二三十人,当头一个獐头鼠目的,挎着腰刀,对那店家都:“我家帮主就在后面,你速速把闲杂人等清了!”却又转身望了吕布一眼,骂道:“你这贼囚,都事发上了枷,等着砍头了,还穿得这么光鲜,还来喝酒,给老爷快滚,不然爷爷把你骨头都拆散!” 那赵光刚要开口,又被那厮骂道:“你个入娘贼,生得和个老娘们一般,学人家喝什么酒?还看什么看?快滚吧!”赵光长得峨眉凤目,所谓男生女相,大富大贵。可惜这喽罗有眼无珠,只管胡乱咋舌。 “好胆!”吕布和赵光不禁又是异口同声,两人都是世间英豪,哪里去和这种喽罗计较?赵光只是大笑道:“你家帮主是什么来头?” “也不怕告诉你们!”那家伙摸着唇边两撮老鼠须,得意的道:“我家帮主便是乌江镇内小霸王,长江滩上活龙王!这方圆百里,无人能在我家帮主手下走过三招的!你若识相,快快离去,不然的话,哼哼!有你们好看的……” “牛二,你在这里磨蹭什么?”一个破铜锣声把这獐头鼠目的家伙吓了个激灵,只见又走来了几人,当头一个大汉怕有八尺身长,一对手掌蒲扇一般,一脸的横肉,披了一条皂布直裰,踱着八字步走到店前道:“和他们磨什么舌头?给点利害他们瞧瞧便是!” 说着指着吕布和赵光道:“喂,你们这班泼皮,给爷爷看好了!”说罢俯下身去,把店门前一块栓马石一抱,喝了一声,只见混身肥肉乱颤,把那栓马石抱着胸前,又松手甩了下去,那黑脸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只喘个不停道:“见到爷爷利害没有?” 吕布和赵光相视而笑道:“果真利害!” 吕布笑道:“不如留他?也算此地一道风景。” 赵光笑道:“便依贤弟所言!” 这时那伙人便要挤进来,却被赵光的手下拦住,吕布咬着碗沿,又干了一碗酒,对赵光道:“难得见识尊兄这般英雄,某此去若有命在,必觅尊兄喝一番痛快!” 赵光抚掌道:“如此最好!刘兄弟,我与你颇是投缘,不若我等效法古人,结为兄弟,你意如何?” “不可!” “万万不可!” 却是赵光身边伴当,七八人异口同声,赵光脸色一紧,只把眼光一扫,那周围便静了下去,这时那个帮主仍在门外喧嚣,吕布舌绽春雷喝了一声:“呔!”那门外众人半数已吓得跌坐在地,一时再无杂声。 “刘兄弟,你意如何?”赵光笑着问道。他说得极为坦然,全不以吕布身披枷锁而轻之。 吕布点头道:“某也正有此意!”他也答得极为豪迈,心上丝毫没把这枷锁当成羁绊。 “好!吾等便效法桃园结义!”赵光喜道:“此处没得香烛,便撮土为香便是。” “慢。”吕布却道:“某等相交,在于心,不在于形,何必拘泥?蒙兄不弃,哥哥便受小弟一拜!”他平生最瞧不起刘备,认为刘备无义,在紧要关头出卖了他,哪里肯去效法桃园结义?说罢便扶枷一拜。 赵光大喜,连忙搀起,伴当早端了酒上来,两人干了三碗,赵光便道:“贤弟,愚兄在汴京尚有些基业,不若与兄共去,总有个出身,也好过陷身囹囚不是?” 吕布哈哈一笑道:“大哥,你我结义,不问何处来,不问何处去,何不潇洒?还请哥哥示下,他日兄弟若有命在,自去小住痛饮!” 赵光见吕布这样,再劝也劝不动,心中有些惋惜,但还是解下一块玉佩,系在吕布腰间,对他道:“兄弟,若有难,可托人持此信物,到汴京城里,东门直街四海斋,无论天大的难事,自不在话下。”他语气平稳,却自隐隐有一番霸气,使人不觉此话是虚言。 吕布却也不推辞,又喝了一碗酒,笑道:“大哥,便散了吧,那门外的甚么帮主,一会不耐烦,发作起来,哈哈,怕也不好。” 赵光被他说得大笑,便也吩咐起程,出店前赵光突然问道:“贤弟,愚兄的武艺,与你相比,如何?” 吕布稍一思量,笑道:“徒步而搏,三百合之外,某当能胜;马上相搏,大哥,七八年,你大约能撑上七八十合。如今你身上尽是贵气,已无武人之杀气血光,马上相搏,怕一合也敌某不住。” 赵光一下被他说得笑了起,道:“贤弟有何绝妙招术?” “大哥,你也是根骨清奇,天赋异禀,可惜这七八年你不再与人生死相搏,武道一途,怕是失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良机。不怕说与大哥知晓,某自十六岁起,已无招。”吕布淡然而道。 说话间走出酒肆,吕布一眼见到那块栓马石,扶着枷对那帮主道:“便也教你个乖!”只轻轻伸脚尖一挑,那三百斤重的栓马石便越过头顶,那帮主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却见吕布淡然一笑,待它落下又一脚把它踢得直飞上去,笑道:“大哥,接好。”纵身跃起旋踢,那石如箭一样斜斜劲陨而去。 那赵光大笑道:“好!”双手一圈,一个高探马势,便把那石势圈住,只一抖,便甩回原地,抬头去觅吕布,却已带着冯太监一行人走远了,远远只听吕布高声道:“大哥他日若有事,只须托人带一句,霸王祠下旧兄弟,纵千万人,某亦当去觅兄,以全你我之义!” “走!”赵光淡定地吩咐身边伴当,一行人收拾了往北策马直行,行了二十多里,便遇上宋军侦骑,一见他们连忙放出冲天烟花箭炮,不多时极目处黑压压一条线冲这边来了,却是宋军大队人马,为首一员大将生得和那赵光有几分相似,远远便滚鞍落马,翻身拜倒,口呼:“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身后那大队军马跟着齐声吼道:“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直震得边上挂霜的枯枝簌簌落了银妆。 “平身。”化名赵光的赵匡胤扶起跪着的大将,笑道:“光义,甲胄在身,不必多礼。” 这时一个纶巾古服的清秀文士,拈着三缕长须,骑了一匹四蹄踏雪的枣红战马慢慢踱了过来,却是那位一手策划了黄袍加身好戏的大宋相爷赵普!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说的就是这位赵普。他一脸的怒容,明明回报潘美身边五百多亲卫,还让唐国那左突骑使给碎尸了,这皇帝此时居然弄出这种亲身涉险的事,叫他如何有好脸色? 赵普骑在马上,远远就摇头道:“圣上,千金之子,尚不坐垂堂!何况我皇万岁万万岁,万金之躯,怎么能青衣小帽,左右不过二十数人,就轻涉这交战边境?这章程到底出自孙子兵法?或是出自李卫公兵书?”如果不是吕布这杀神着实太过恐惧,赵普也不至于这么见面就凶巴巴,因为他也知道这皇帝当年一条棍棒打平十八座军州,当年巅峰时期,这五代十国也是无对高手,要不也不可能演绎出千里送京娘的美话。所以通常赵匡胤硬要逞强,赵普也不会过不给面子,可现在就黄州刺史王明送来的奏折,说那唐将刘纲“其智近乎妖!”这话可是出自智将王明之口啊,更甚者那素以悍勇闻名的潘美,又报被那刘纲斩于万军之中,叫他赵普如何能安得下心? 赵匡胤被他说得有些脸红,心里也自知此行的确冒险。此次先失蕲春,刚传来蕲春收复,又再失和州,还折了视为左膀右臂的潘美!宋国的强兵悍将,主要是陈列在北方防范辽人,赵匡胤立马率了亲卫,奔赴前线,不单是对唐国作战,毕竟潘美一死,这岭南转运使也需有知兵之人来担任。但他是马上皇帝,哪里能在营中空坐?中军未到,已青衣小帽率了二十几个护卫去查看地形了。 此时被赵普一说,他自知理亏,便岔开话道:“光义,你看赵普,一让他来前线,便又弄出这幅高冠古服的怪样……” “万岁!”赵普却不给他面子,滚身下马行了礼,直起身便道:“圣上需知,潘美是被敌将于万军之中,五百亲卫拱卫之际,碎尸的!不是斩于马下,是碎尸啊!今日圣上须给为臣一个章程!今后绝对不准轻身涉险!凡事皆有法度!身为九五之尊,如何可以做出这等孟浪之事!” 赵匡胤给他吼得也是火起,便直直地盯着赵普,偏偏赵普却不退让,赵匡胤狠狠地道:“你便是说朕连自保之力也没有么!朕若不允呢?你便如何?你便如何!”要知道赵匡胤少年从军,不是去他那当大将的父亲手下混日子的,而是去柴荣手下,一刀一枪杀出的殿前都检点,这样的人物,怎地教他不自负? “那便请万岁再把微臣发去边远之土,为大宋守土,眼不见为净!”赵普全然一点面子也不给。要知道此前正因为赵匡胤的老师辛文悦犯法,赵普硬要治辛文悦的罪,而赵匡胤硬要保他老师,结果赵普一怒辞相!赵匡胤一怒之下,也已任命赵普为检校太尉兼河阳三城节度使了。 只是横空杀出一个吕温候,兵事凶急,赵匡胤才把那任命留中,好言去劝赵普,后者也知兵势如火,前事只能暂时放下不计。这君臣才算暂时析了前嫌。 赵匡胤毕竟是英主,和赵普倔了一阵,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赵普这身高冠古服,又让他想起对方为自己策划的黄袍加身之计,心头也就软了下来,兼之细想,也知道赵普说的是正理,便转颜笑道:“朕依你便是,你便不能给朕留面子么?好了,光义过来,给你们说点开心的事!今天,朕结识了一位英雄! 第21章 真英雄!想不到唐朝有如此英雄人物!”说到这里,一脚把边上一个随行伴当,轻轻踹了一脚道:“来,你给他们说说我那新结拜的把弟!说得好朕自有赏赐!哈哈!”他想起吕布,只觉实在投缘,便连听左右述说起来,也觉得意。 那伴当手舞足蹈地述说,边上那大宋相爷赵普的脸色却如上演蜀剧的变脸一般,一阵子青一阵子白,等到那伴当说完,见赵普脸色极差,赵匡胤连忙使人去叫太医过来,赵普摇头止住他,苦笑道:“万岁可知,杀潘美者何人?” 只因这王明的奏折来时,赵匡胤已出行没有收到,而前方溃兵只说得那唐将如魔鬼一般,却也说不清楚。所以赵匡胤初被他一问,有些恼火,心想不是让你们去查么?但转念一想,脸色一寒,犹豫道:“对了,两条雉尾!难道,难道是我那拜弟?刘文纪?”这便是吕布今世的躯体姓名了。 “江都留守麾下左突骑使刘纲刘文纪正是!”赵普苦笑道:“万岁,微臣方才,在那述说中,已发觉那刘文纪,足足有十五、六次机会,可以犯冒天颜啊!教臣如何不惊?” “你不懂。”赵匡胤无端地叹了一口气道:“沙场相遇,必奋死相搏;但当时,刘贤弟便是知晓了朕的身份,也必不会动朕分毫。”说罢根本没去理会一脸不服气的赵普和赵光义,挥手道:“朕乏了,去吧。”他根本就不屑于去和一辈子玩弄阴谋诡计的赵普,讨论为什么当时吕布就算认出他,也必不会伤害他。尽管赵匡胤知道自己不少事情上,赵普是绝好的帮手。 但在某种层面上,比如和吕布相交的这种事情上,他瞧不起赵普的。毕竟,赵匡胤到底也是一个英雄啊,尽管他现在是皇帝,但当年一条棍棒打平十八座军州的赵匡胤,他骨子里,仍是豪杰的烙印,只有豪杰才能理解豪杰,也许,因为豪杰们,本就是,不能被人理解的疯子? 赵匡胤抖下长衣,慢慢地打着一套长拳,空旷的大帐里,他的身影有些孤单。 吕布这时已过了江,那守铜陵的胡正听说平蕲春战和州的好汉来了,便派了亲卫在关门截住他们,引到府衙里去了,又请了附近一些头面人物,吕布在关门口本来就不想去赴宴了,因他原是极骄傲的人,派个亲卫来唤他去,这算什么人情? 还是冯太监劝他:“文纪,咱家才陪你去了霸王祠,你说你以前去过,杜牧题的那首诗,想必你也见过,你原是国主身边的人,才情自非小可,便不须咱家多说了。” 吕布不解道:“甚么诗?某倒未留意。”冯太监却不知,吕布前世去游霸王祠,那是汉末三国时期,杜牧还要几百年后才出世,哪里来的题诗?再说这个刘文纪,却也早不是那个文采风流为李煜所喜的刘文纪了。 冯太监叹了一声,他实在是敬吕布英雄,仍好言道:“包羞忍耻是男儿啊!文纪,咱家也明白,你是英雄,你交结的,是如那位赵光一般的人物,咱家本想赚你一声大哥,如今却也知道你嫌弃我这残缺人儿,但咱家仍敬你是个英雄,实不忍你受苦,你何苦得罪这手握兵权的胡将军?将就去凑趣喝两杯起程,不就是了?” 吕布扶着枷,淡然念了几次:“包羞忍耻,包羞忍耻……好,某依你便是。”那两个从和州跟着他的军汉,和那几个押送的军卒,便被拦在城门处,自有士卒去安排他们饮食,不提。 冯太监和吕奉先一路到了府衙,那胡正的偏将便迎了出来道:“这位便是左突骑使刘文纪兄么?快快请进,中贵,不若揭了封皮,天大的事,我家大人自有主张……” 吕布淡然止道:“不可,此为国家法度,怎能逾越?好意心领。”他这做派,却就显得和胡正生分了起来,那偏将脸上便很有些不愉,但碍着胡正的将令,却也不好发作,只招呼着他入内坐下待茶。方坐定,那偏将拱手道:“文纪兄,我家大人仍有公事在身,片刻便来,文纪兄可有兴趣到演武场看看儿郎们操练?” 吕布点了点头,便跟在身后去了,进了演武场,却见场中两队人马正在操演,龙腾虎跃一般,煞是好看,那胡正请来的乡绅,此时便看得入神,纷纷说这是虎狼之师。那偏将得意道:“文纪兄,这些儿郎们,操演得如何?” 说罢那偏将又向来的乡绅富人介绍,说这位便是传闻中的刘文纪了。吕布不耐烦与这些俗人应付,自扶枷走到场边,看了一阵,却也不作言语,那偏将得意道:“文纪兄,不错吧?如是当日和州,我家大人率这些精锐去战宋人,必然势如破竹!直指汴京!”说罢又领吕布,去看边上宋国的刀,辽国的马,吴越的剑云云。吕布看过,便不做声。 这时有位乡绅,趁趣便问道:“刘大人,你也是勇将,想必也有收藏刀剑的习俗吧?给我们讲讲这刀剑有什么讲究,啊,各位,你们说好不好?”这都成了他们赴宴的保留节目了,听胡正或者胡正的客人,讲究每把兵器的好劣,或是这把刀如何从宋军手中夺得。 “诸位见谅。”吕布冷然转身道:“某从不做这种无聊的事,唯未经战阵者,方有此叶公好龙之癖!”吕布认为只有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才会做这种无味的事,非但如此,他又道:“再好的宝刀,也须人血来养,挂在壁上的,叫什么宝刀?不饮血的刀,只不过是一件家具,一件无灵魂的摆设。还不如战场上捡着半截竹竿,撩破胸腹,挑出肠肚来得趁手。” 一下子场上的气氛冷了下去,那乡绅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喃喃地想要补救:“但,但这是宋国的刀啊,只有敢与宋人对决的勇士,才能夺得这宋人的刀啊!”边上众多乡绅也连忙称是。 吕奉先淡然道:“不知各位,更衣时会不会捎一点黄白之物回房珍藏?”那便是说,解手时会不会带些屎尿回家了。众多乡绅给他呛得说不出话来。吕布道:“某自过江,与宋军战,无不胜!这类破盔残刀,安能值某俯拾?只有那十战九败者,侥幸胜了一次半回,才把这得来不易的破刀残甲当宝贝来供罢了。” 说到兴起,吕布全然不理那伙乡绅脸如土色,也不管那副将胀得那脸上快要滴出血来,只顾痛快地道:“这些士兵,跟斗翻得是极为漂亮,但亦只有没上过战场的兵,才会弄这类花巧,上过战场的人,便会知道,那血淋淋的杀场,没有时间去给你左右翻腾得如穿花蝴蝶一般,若是这样的空心跟斗翻起,落地之前已死了七八次。” 那副将匆匆忙忙跑了出去,这场中演练的士兵听了极为不服,其中那发号施令的偏将,身长九尺,膀大腰圆,尽管和吕布差不多高,但站上来几乎有吕布两个人宽,他愤怒地道:“你这死囚,可有胆与爷爷比试么?不怕告诉你,你家爷爷单手正面拗死过一头发情公牛!” 吕布淡然道:“噢,若是某的部下,杀百姓耕牛者,斩!” 这时只听甲片撞击声响,却是那副将火燎火焦地跑了过来,愤怒地瞪了吕布一眼,对场边乡绅道:“今日我家将军另有公务要事,无闲招呼闲杂人等,尔等自去了吧!”说着那军士如同驱羊逐狗一般,把那些乡绅一古脑往外赶。 那士兵如狼似虎地,平时想必也是欺负习惯了百姓,便要来推掇吕布,被他拿眼一瞪,惊得打了个激灵,吕布自对冯太监道:“走吧,宴无好宴。”那冯太监也只能苦笑跟在他身后出去,心中却在埋怨,这吕布实在太过不识时务。 他却哪里知道,吕奉先一生如何受到这般轻视?前世唯一被羞辱,也不过是叫了刘备一句贤弟,被张飞呛了一句,他已是不能再忍!马上就带兵自去了,后面这口气还消不下,终于平了徐州取了刘备家小,逼得张飞几乎要自杀。 这胡正先派亲卫去城门唤他,已极不爽;到了府衙也不出迎,只使个副将出来招呼。在吕布看来,已是忍无可忍,哪里还留什么情面,若还能忍,他却就不是吕奉先了。当下和冯太监出了府衙,自去城门会合那些军士,直向江宁方向去了。 却说此时,胡正在府衙内堂,气得发狂,拔剑疯狂乱斫,把那上好家具瓷器斩得粉碎,几员偏将站在堂外,也都愤懑填胸,捏着拳头骨节发白。胡正发了好一阵脾气,把剑斫在几上,怒道:“这贼犯囚!敢辱我至此!当真可恼!啊!” 原来吕布在点评那些兵器、军士时,胡正刚好匆匆赶来,见有人相询吕布,便在转角处停了脚步,只听他怎么说。谁知吕布一点也不给他面子,每句话都如针刺血点在他心头,尤其是说他只因对宋军少有胜绩,才把那从宋军处夺来的残盔破刃视若珍宝,更是点中了他的死穴,气得胡正三尸神暴躁,七窍内生烟,才使了手势叫那副将过来,把一众人都驱赶出去。 胡正狂怒对堂外众将喝道:“不杀此獠!何以泄我心头之愤!尔等都给我进来!这刘文纪杀得林仁肇帐下报信的亲兵,我就杀不得他一个待罪之身么!” 那些将领一进了堂里,也无不愤愤不平地道:“姓刘的好不上道!大人方才,为何不把他留在这府衙里,任他天大的本事,一刀结果了他便是!”“这厮传得和戏文一样,俺看其中也是不真不实,凭他那身板,能有几分本事?”“了不起也就和林仁肇一样,用兵有点心得罢了,现在他孓然一身,还能翻了天不成!” 胡正一拍桌子道:“说得好!正是如此!张大牛,你号称江南第二高手,你可有胜他的把握?”张大牛便是刚才向吕布挑畔、自言拗死过发情公牛的那条大汉。 第22章 此人是胡正麾下第一猛将,号称江南第二高手,第一高手却不是指宋军视为眼中钉的林仁肇,而是神卫统军部指挥使皇甫继勋。因为林仁肇论武勇倒不出色,他是帅才,用兵有独到过人之外。 张大牛唱了个肥诺道:“大人放心,俺手下不下三十条绿林高手的性命,如是沙场厮杀,还无十成把握,现时此獠徒步而行,便是给他开了枷,马下对战,俺必然将其格杀当场!”说罢把醋坛子大小的两只拳头,按着指节“叭叭”作响。 胡正仍不放心,指着自己的亲卫头领萧遥道:“萧遥,你平时自负江南第一神箭,你随大牛前去,给他押阵,只要此獠一出铜陵边境,便给我结果了他性命,连那阉狗、军士在内,全都一个不留,但必须让他们出了铜陵关地界才动手,免得日后林仁肇又蒙圣眷,来与我等再生枝节!速去速回!” “属下遵命!” 萧遥把手上一张泥鹊描金画弓上了弦,背上一壶三棱钢簇白羽箭,和那张大牛一同领命去了。胡正使了丫鬟收拾那内堂,自和众将一起移步演武场,坐下茶不过三巡,又召丫头去请四姨太出来述话。 不一刻,那香风如醇几乎熏得人醉,却是那四姨太轻移莲步出来,只见那描金绣花鞋踢着绿水裙裾,细腰只堪盈握,虽无小周后那步步生莲的美姿,却自透出一股江南水乡的灵气,使人如置采菱船里,荷香丛中。众将暗暗称奇,只因皆是风月老手,这四姨太见过几次,看这腰身脚步,必是处子无疑,但明明却又是这色中饿鬼胡将军的待妾,只不过品秩有别,众人这念头也不敢延伸下去,只是心头一闪而过。 “小四四。”胡正想去拉那四姨太的手,却不料一把握了个空,他也不以为意,只是笑道:“当初我答应你,只要为我做一件事,便还你自由,今日这事便来了,我派大牛、萧遥去刺一个国贼,但此人颇有盛名,为万全之计,你骑快马尾随大牛他们去,若是大牛他们一击不中,你便出手把那厮解决了,如此以后,你我各不相欠。” “江南第二高手和第一神箭联手,还有拿不下的人?”那四姨太有点惊愕。 胡正挥手道:“你自管去,如他们办成了,你也算还了我的人情,从此天涯海角,各不相干。” “好!便是如此!”那四姨太断然答道,但话声方落,却见她推金山倒玉柱却拜了下去,口中只是道:“杨氏孤女在此谢过将军十二年前援手先父,又为先父收骨入土之恩。从此,江湖再见!” 说罢众人只觉香风卷起,定下神来已失了四姨太影踪,只听门外骏马嘶鸣,那四姨太的声音娇叱道:“驾!”马蹄答答,渐渐便不可闻了。 有手下问道:“大人,这张大牛若还不成,这四姨太……” 胡正笑道:“你猜大牛可以在这小四手下走过几招?两人曾试过,五十合,小四已有两次饶大牛不死!你们不知道,江湖奇人啊,我也是机缘巧合,使得她欠了我一个人情……本用话扣着她,作保命的用处,今日被那獠羞辱,着实难下心头之气,终要杀了他才得开心颜!……这小四,你等以为寻常绿林女儿?我府上的米可会养闲人?她祖上便是隋唐出名的好汉,靠山王杨林一脉!一根水火囚龙棍败了多少英雄!”众人皆愕然不已。 吕布他们走的是官道,张大牛和萧遥骑马,马是快马,骑快马在官道上追步行人,那是全然不费半点功夫。吕布一行方出了铜陵关地界,便听身后马蹄如战鼓般急擂而来,两马迅杳从他们一行人身边掠过,奔出三十余步才勒转马头,张大牛翻身滚下鞍来,戟指着吕布道:“姓刘的,留下命来!” 那押解吕布的十来军汉,这下纷纷埋怨冯太监道:“公公好没道理!任由这贼囚去得罪胡大将军!这下大祸临头了!” 有两个老卒,哆嗦道:“公公可知前面那铁塔也似的汉子是谁么?胡正将军麾下第一猛将,江南第二高手张大牛便是,绰号唤做病元霸,我等如何有命在?” “你看他鞍边两把铜锤,怕有两百斤上下,只一锤下来,就是铁人也给砸成饼了!”一个军士说:“他指名道姓要索这贼囚,不若……” “便把这囚犯给他就是,我等哪里能经得住他半下?就此各自逃命去了吧……” “公公向来说这贼囚是个英雄,那便这贼囚救你就好!” 那些军士倒拖了兵器胡乱嚷道:“张将军,张大侠,我等不敢与你作对,这就去了。”说着不等张大牛回话,便四散而去。谁知几乎七八声惨叫同时传来,冯太监吓得几乎要瘫下去,只见那十来个军汉背心全钉着白羽长箭,却听那三十余步,萧遥持弓道:“阎王要人三更死,岂能留人到五更?老阉,轮到你了。” 冯太监吓得裤子也湿了,双腿抖得跟弹棉花一样,却不知从何来勇气,操着那鸭公嗓子尖声叫道:“你敢杀咱家!咱家可是国主身边侍候的人,奉国主的旨意来办差的,你就不怕株连九族么!” 萧遥闻言一震,杀了李煜身边人,这事终究不会不了而了,到时查出是自己下的手,怕真的以谋反论处株连九族!萧遥心中几番挣扎,咬了咬牙道:“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余地,你也莫怪我,我不是奉命行事罢了!” 这时从江宁方向奔来一驾马车,那车夫不料有人挡在这官道之中,要勒马已然不及,那马车直向张大牛撞了过去,张大牛也不回头,只一侧身,横肘一击马脖,竟硬生生把那马撞得侧移了二尺,那马吃痛嘶鸣,人立起来,只把前蹄乱踢,张大牛一腿斜劈而起,只听“咔嚓”两声,那马悲鸣着轰隆一声跌在地上抽搐,两只前蹄关节处全被张大牛铲断,哪里还站得起来? 那车上客人却全然不知凶险,从那倒下的马车里钻出来还在吆喝:“兀那汉子,光天白日之下,我堂堂少林俗家弟子,岂会怕你……”跃起就把拳头一晃,踏了个玉环步,飞起双腿向张大牛踢出,张大牛冷笑一声,在空中掏住那人脚踝,两手左右一分,可怜这客人连惨叫一声都没有,硬生生被撕成两半,张大牛把那两半尸身抛开,转眼看那车夫,却已活活吓得七孔流血死在那里。 冯太监再也撑不下去,一下子便瘫倒在地上,吕布扶着枷,淡然对那两个从和州一路跟随他到这里的军士道:“扶了中贵,退到转角。”那两个军士,一路陪到这里,非但敬慕吕布武勇,并且心志已极为坚稳,打定主意要跟吕布鞍前马后,不然的话,过江便应散了。此时听了吩咐,连忙搀起冯太监,退入路边林中。 萧遥哪里容得他们退走,弓弦一响,一支三棱钢簇白羽箭流星赶月一般射了出去,吕布脚尖一拔,一粒小石子飞了出去,正中箭簇,尽管那石子被钢簇击得粉碎,但这么一撞,这箭虽仍迅猛,却就失了准头,整支没入边上树干,只留得白羽在外颤抖。 张大牛看得真切,他这江南第二高手也是硬碰硬战出来的,便在边上对萧遥道:“萧都头!先结果了这个死囚,再慢慢杀那老阉不迟,反正他往回跑,只能再返铜陵关地界,到时把他一刀两断,再抛尸过来便是。”萧遥点头称是,方才那撞偏了箭矢的石头,那石头的速度不可能比奔箭更快,能撞上,却是发箭之前,吕布已看破了他的劲道、仰角、方向。他很有些心悸,尽管萧遥还有家传绝杀没有使出,但他却在心中一扫对吕布的轻视之心,当下抽出长箭,只等全力和张大牛做了吕布,再去结果老阉。 吕布却一步步向他们逼来,萧遥眼看不对,再近了弓箭就失去作用了,七根长箭从壶中抽出,搭在弓上,这便是萧遥家传绝杀七星伴月了。吕布却不管他,只仍是向前一步,萧遥后退了一步,但他望着吕布,看他一脸淡然不惊的神情,他只觉自己的呼吸,却已不能和这天地草木达到一种平衡,他的心乱了。尽管他的手仍很稳。他这时终于相信,那传闻里,这个男人带着八百铁骑平蕲春,取和州的事,绝对不是说书人的加工。 但他萧遥如今却要杀他,因为将军要杀他,因为他对将军不敬。萧遥慢慢用力挽弓,这个人对将军不敬,他说胡正将军属于那种侥幸赢了一次半回的人,才会把缴获的宋军盔甲当宝一样供着,而他,自过江,无不胜,这些东西他瞧不上眼。 吕布淡然地望着萧遥,他丝毫没把这七支三棱钢簇白羽长箭放在眼中。萧遥有一种无力感,他从来弓箭在手,千军万马也敢去闯,但此刻,他却只觉心中空荡荡的。这位左突骑使,他不怕自己的七星伴月绝杀,按他刚才踢石撞箭的修为,他必也是箭道高手,没理由窥见不到这七星伴月的利害。 他为何不怕?萧遥一想至此,心头似乎被千万斤的锤子砸了一下似的。是的,他当然不怕,面对宋人重甲巨盾,多少箭矢瞄着他,他那两条高傲的雉尾都不曾慌乱,他哪里会怕?他这样的人,怕什么?有什么可以怕?过江则战,无不胜,不抢掠,不扰民。更不居功,皇命一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和几个军士,他就坦然回江宁。这样的人,他还怕什么?萧遥只觉心口愈来愈痛。 吕布又向前一步,萧遥又退了一步,弓已半开,他马上要杀了这个传闻中的好汉了,萧遥托着画弓的手,突然有些颤抖,真的要杀他吗?将军要杀他,因为将军觉得被羞辱了,因为这个男子,用他过江对宋军无不胜的战绩,把将军好好的羞辱了一番,自己真的要杀他吗? 萧遥慢慢地放下画弓,张大牛怒道:“你为什么不射他!” 第23章 萧遥慢慢地松开弓弦,把七枝羽箭插入箭壶,摇头道:“我没有杀他的理由。他不是一个应该死在这里的人,他应该死在战场上……总之……但无论如何,他不该死在我箭下。啊!” 一声惨叫,萧遥喷出一口血来,张大牛从他背后撤回那蒲扇大小的手掌,狞笑道:“你敢不听将军之令,俺便有杀你的理由!”两人平日本有宿怨,这也是为何胡正派他们两人齐来的道理,便是互相牵制。萧遥被这一掌拍断了脊梁,呕了几口血,渐渐地便不动了。 吕布此时离他们不过十余步,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张大牛望着吕布,他就要出手了。 天空无端的,飘起小雪,一望无际的,如鹅毛飞扬。 张大牛深吸了一口气,高手对阵,最忌心浮气燥,他对吕布道:“你把枷去了,莫死了说俺占你便宜!” 吕布冷笑道:“此为国家法度,怎可逾越?你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便是。” 张大牛突然把脚用力一顿,整个人如飞一般冲撞向吕布,那在拐角处偷探出头来的冯太监,只觉这张大牛在飞舞雪花之中,已势若奔马,疯狂向吕布冲去。 吕布却扶着枷,就那么孤傲地站在那里,他那束发金冠上的雉尾在雪花里招展,风烈,他一身火红百花战袍在烈风里猎猎作响。 他站在冰天雪地之间,他比冰雪洁白。冯太监心头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只觉得,陪这个人走了这么一途,就是死在这里,却也无憾。他当然不知道吕布只不过是偏执地为了汗青留名而汗青留名,但冯太监浑浊老眼却为他心中的英雄滴下泪来,他只觉得吕布实在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凭一句“此为国家法度,怎可逾越?”面对江南第二高手,生死系于一线之际,这位左突骑使仍坚持他的原则。冯太监对唐国官场的腻歪,是了如指掌了奇qisuu.书,甚么国家法度,那是用来欺压百姓用的,对于官场中人,不过是面子上说说玩儿罢了,也正因为如此,他见了吕布,如污泥中见到白莲一般,越发的觉得自己的不堪。 冯太监这时已不关心场中的胜负了,尽管他深知如果吕布败了,那张大牛一定不会放过他,可这一切已然不重要,如果吕布要死在这里……冯太监危危颤颤地扶着树站起来,他想,如果这样的英雄要死在这里,那么,与他共死,也是自己的荣幸了,也许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赚得一声“冯大哥”。 张大牛冲了十一步,他的拳头已击出,他那一掌拍断萧遥生机的左掌,就要斩向那木枷,连同吕布的脑袋一并斩个粉碎!就算吕布能挡下,张大牛那踢断马腿的脚,便会急攻下盘! 吕布很淡然,他甚至没有去看张大牛,他只是看着漫天的雪花,然后,他随便地踹出一脚,如同踹开街口拦道的癞皮狗,没有人会对一只癞皮狗去用什么飞腿鞭腿谭腿,只是一脚踹开,踹在张大牛左肋下五寸六分的位置。 张大牛就飞了出去了。爬起来以后,张大牛问了一句让吕奉先有点莫明其妙地话:“你和四姨太是什么关系?”因为张大牛和四姨太比试过,吕布这一脚,和当初四姨太踹他那一脚,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张大牛怒道:“那个小娘皮居然吃里扒外,教你来找我的破绽!” 吕布侧了侧头,束发金冠上两条雉尾划了了一个漂亮的弧线,吕布不解地道:“此话怎讲?” 这时铜陵关方向传来急促马蹄声音,远远地那马上骑士大约见到风雪里两条雉尾,放声道:“前面可是左突骑使大人?”吕布认得是张川的声音,便转身应了一声,这时那张大牛挥舞着两把硕大铁锤,向吕布身后冲了过来! 这时却听那张川沙哑着嗓子喝道:“皇上,皇上把和州还给了宋人了!” 吕布一听,心中积压已久的郁结一齐涌上心头,不禁张口长啸一声,猛的一转身,把那张大牛吓了一跳,却听吕布狠狠地道:“死!”张大牛真真切切看见吕布一脚横扫踢向自己的腮帮,可是他却怎么也挪不开。 张大牛倒退了七八步,伸手去摸那痛得刻骨的下腭,却哪里还能触摸得到?吕奉先含愤一腿之下,撕裂了皮肉整个下巴都踢飞了!张大牛摸了几把,喉间“喏喏”几声,那长大身子便抽搐着轰然倒下,血在雪地里不停地弥漫着,消融了许多雪花,不远处是那匹被他踢断了关节的马,那马还没有死,张大牛却终于死透了。 这时张川已奔到跟前勒住了马,滚鞍下来就拜。吕布却没有去扶他,只是自己在雪地里踱着步子,不解的摇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和州还给宋国?为什么?这没有道理啊,就算宋人围困和州,只要从铜陵派一支援军过去,或是江都,不可能围得死和州啊!” 张川在边上道:“大人,不如我们速速赶回江宁,你和林仁肇大人向来交好,或能从中问出个究竟。或者我们马上过江北渡,纠结队伍,不保他这大唐了!” 吕布心头一跳,不保这大唐了? 他合上双眼,那蕲春城下被擂木砸死的骑兵,是死在冲锋的路上,吕布知道,他们至死无悔;刘破虏屁股上插着三箭,仍奋力守着城门洞,与宋军浴血厮杀,他也无悔;那和州城下最后只余四十七人的八百骑,那在他身后倒下仍要拉着宋兵同归于尽的勇士,吕布知道,因为他们都是跟着他吕奉先去战,去流血,他们相信他。 但是,这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刘大耳都知借了荆州就撒赖皮不还呢!那在军事上举足轻重的和州,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送了回去,这送的是和州吗?这送的是那些相信他吕奉先的儿郎的血肉! 这样的唐国,有什么前途? 但想到刘备,他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张飞,那黑脸大汉挺着丈八蛇矛骂道:“三姓家奴!” 不,不,今世决不能再背这个骂名!吕布甩了甩脑袋,但他却又清清楚楚,知道这么下去,这大唐是迟早要亡的,自己该何去何从?应该有一条路,应该有一条路!他睁开眼睛,望着漫天的飞雪,吕布咬着牙,无论如何,他也要闯出一条路来,至少,不能再让儿郎们的血白流!他突然很想见李煜,他想好好问问这个皇帝,到底会不会当皇帝! 吕布收敛了心思,对张川道:“不得胡言,某自有分寸。”说罢又招呼那两个军汉扶了冯太监过来,收拾了萧遥和张大牛骑的两匹马,五人三骑,便在风雪里奔江宁直去了 直至他们去远了,那边上草丛里蔌蔌抖落许多雪花,却是那杨氏披了一张恙羊白毡,不知潜伏在这里多久了。她叹了一口气,很有点羡慕萧遥,也许,这是一个不错的归宿。她也不想杀他,她虽被养在深闺中,但身怀绝技难免技痒潜出将军府,听说书和来往行脚商人述说,却也知道这左突骑使,决不是什么国贼,而是大大的英雄。 但她欠胡正一个人情,无论如何,这个人情总得还。她走到张大牛的尸体旁,用那描金绣鞋拔了一下张大牛的脑袋,却已死得通透,可笑这张大牛居然以为自己的破绽是她说出去的,张大牛左肋五寸六分,就是他一身武功的弱点,真正的高手,当然一眼就看透了。吕布当然是高手,所以她没有现身,因为就算现身也杀不了他。 她吹响一个竹哨,声音极为悠长,哨声方停,远远就传来马蹄声,那马离此处颇远,约莫一里多路,过了一会,才见一匹空鞍白马跑了过来,她翻身上了马,一路向江宁赶去。她无法伸量吕布的深浅,不过她已知道,吕布是一个英雄,英雄总有许多共同的弱点,她相信只要足够耐心,一定可以得手。她在蒙面的轻纱下笑了,对她来说,无所谓正邪,只须结果了吕布,她便不再欠胡正什么了。 古城江宁,三江首府,佳山秀水,冠绝江南。吕布一行到了白下桥,雪愈大了。便停住马,想去那桥边亭里避避雪。此时落天飘雪之中,那千古闻名,李白曾赋:“小子别金陵,来自白下亭”的白下亭中,唐国的文人雅士,正在上演那送往迎来,痛饮饯别的雅事,全然不见一点烽火气,不时还有人拈得一韵,赋了几句,便又自得的吟唱起来,无非风花雪月,花丛李下的陈腔滥调。吕布冷然摇了摇头,难道和州离江宁,真的很远么?宋国兵锋所指,这唐人如何一点也不慌张?他终于没有去避雪,唤了张川和冯太监他们,风雪中策马过了白下桥。 吕布一行人赶到江宁,却有些早,等了一阵才开城门。因是皇命解他回江宁,不归有司管辖,便在午门外候了,吕布叫张川先带王保和郭枵去投店,冯太监给他去了枷,自入宫去交卸差事,一直等到日近中天,才见太监出来宣旨,着吕布入宫对答。 那宣旨的太监领吕布在皇宫中七转八拐,吕布又一次见到这玉石镶砌,画栋雕梁的宫殿建筑群,的确精美绝仑,但着实胭脂气太重了,这时已过了澄心堂,转眼就到了柔仪殿外,那太监低声道:“冯总管说你是好汉子,专门吩咐咱家给你选了这块好砖,保你磕得响。”说罢便一脸卖了天大人情的模样,自一旁去。吕布听了哭笑不得,想不到这套把戏从汉末三国到如今几百年,宫中太监仍还在玩。 又候了许久,吕布只觉腹中饥饿,但那李煜偏偏不宣他进去,只听那宫殿内琴声不绝,还伴随着女子的嬉笑打闹声,一会又听李煜填了新词,命那宫娥呤唱,全然无人理会这跪在外面的吕布。 吕布颇有些不耐烦了,却又听那宫殿一个悦耳女声幽幽道:“这《周歌诗七篇》当是唱词,应有一本《周歌声曲折七篇》记下那弹奏音韵旋律才是,奈何那《歌声曲折》早已失传,这古曲却不知从何谱起……” 那李煜也跟着长叹道:“可惜啊,若能寻得那《歌声曲折》篇……” “何难之有!” 第24章 吕布时在候到忍无可忍了,便大声说了一句。 “何人惊扰圣驾!”宫中禁卫鱼贯而出,纷纷把刀枪对着吕布。 “刘文纪,你给朕进来。”李煜急道:“你方才说什么?” 吕布淡然道:“要寻那歌声曲折,何难之有?某便知晓。” 这断代曲谱,在汉末三国时,也不过寻常物事,加之吕布听貂禅弹奏得多,这曲谱也是极为熟识。接过瑶琴,吕布尽管手指技法不太熟悉,但还是能把这旋律弹奏出来,李煜只听了一次,便有所得,由他弹来,自和吕布不可同日而言,吕布又指了其中几个节拍,李煜便依言改了,又弹了几次,极是欢喜。 李煜便对吕布笑道:“你不错,要朕赏赐什么给你?” “皇上。”吕布也不遮掩,直接便问:“微臣请问,为何要将和州割让宋人?” “你还好意思说!”谁知他这么一问,李煜却就暴怒起来,指着他骂:“你和林仁肇两人,为何要轻启战火?你们在江都好好练兵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去惹宋人?尤其是你刘文纪,你太让朕失望了!” “你为何无故去夺那蕲春城?又为何去取和州?难道你要把这战火,引过江来么?你一个刘文纪,就能抵挡千军万马么?你是何居心!该当何罪!如不是朕有先见之明,一接战报马上遣使入宋,承诺归还和州,我大唐不就要被你们两人拖入战火之中么?”李煜骂得着实激动,气喘不已。 吕布刚想开口,便被李煜打断,怒然道:“不准再提此事!” 那杀入蕲春在城门洞下了马和宋军生死相搏士卒,那被擂木滚石砸成肉酱的手下,吕布这种三国时期的将领,已把士兵当成自己发家的本钱,想到那和州城下,那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八百骑前仆后继,两千步卒弃弓绰枪把自己绑在马上,硬杀入敌阵去救林仁肇,那些士兵就白死了,就因为眼前这个人,白死了!吕奉先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提,又,如,何?” 李煜一下子几乎就要倒退跌坐在椅子里了,但他毕竟是皇帝,天天受人三叩九拜,经年累月自有一种皇室贵气。便是汉末陈留王,也敢怒叱董卓,这种皇家气势,除非真的刀斧加身,否则很难让他一下子屈服。 吕布却全然不管李煜,他根本就不是想要吓李煜,他只是愤慨地道:“用士兵生命,用鲜血打出来城池,就这么白白送给宋国?如果明天宋人要铜陵呢?要江宁呢,是不是也一一送出?某是铁了心,要汗青留名,你是皇上,却也不能封天下人之口!你到底在怕什么?怕什么?明明我们可以打赢的,你还怕什么?要杀某么?来啊!有纣王,也有比干流芳千古!某敢回江宁,就存了做比干的心!”却是禁宫卫士听见吕布的大嗓门儿,连忙围了过来。 李煜脸色发青,他不是傻瓜,他知道吕布说的是实情,但他着实没有勇气,去面对强大的宋国,就算一两场胜仗,也不足以让他壮胆,他就是害怕,他在吕布面前突然有种无可遁形的感觉,他也有听说,吕布在和州之战如何的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但愈是这样,他愈觉得下不了台,他发狠咬牙道:“刘文纪!你好胆!你信不信我诛你九族!” “你要诛便诛,便是世上绝了某这一脉,汗青之上,自会千古传流!某怕你甚么?怕只怕,你今天杀了某,明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吕布一下子也怒了,吼得青筋迸现,他是个很偏执的人,一想到可以青史留名,他几乎有点神经质的挑畔李煜杀他。 李煜气得不停地踱步,他一下子竟想不出对付这个臣子的法子,但李煜毕竟是极聪明的人,否则他也不能成这千古词宗,踱了几圈,却得意地笑起来,冷哼一声道:“好,你不怕死,你要留名,你要留名,来人!拟,去刘纲左突骑使之职,着任虞部郎中、史馆修撰。就这样,你要是敢辞官就是不忠之臣!去吧!” 但李煜没等吕布站起来,却又缓了声道:“今天你献了这个曲儿,就赐紫吧。” 吕布愤愤地出了殿,由小太监领着转了两弯,那冯太监早在那里候着,一见他就问面圣如何?吕布没好气地和冯太监说了,冯太监送他走到宫门口道:“文纪,你需知依制,六部侍郎、中书、门下侍郎等未达到三品的重要官员,如有必要,才可赐紫,而你仅仅是五品的郎中,便能得到赐紫,说明圣上对你仍然是信任的。先忍忍吧,等这一阵过去,圣上说不定还能再起用你呢。” 想到被叫去修撰编史,吕布就哭笑不得,哪有心情去想什么赐不赐紫?和冯太监匆匆作别,吕布就见那张川远远守着街口,心中不由有些感动,正想走过去会合张川时,却见一个青衣小僮飞奔过来跪下道:“少爷!少爷!老爷叫明月去城门口候着你,谁知见到少爷你被枷了回来,如今没事,实在太好了……” 吕布有点不知所措,直到张川走过来见礼,吕布才醒起,这个叫明月的,怕是自己这身体原来的仆人,不容他多想,那明月挥手叫来再在边上候着的轿子,吕布本不想上轿,但这明月又在街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少爷当初不辞而别直接去了江都,老夫人就病了好长日子,现在少爷回来若不回家,怕府里上下,都不得安宁云云。吕布实不愿被街上行人指指点点当猴戏看,也就只好让张川在后面跟着,上了轿任他们抬着去,那明月在轿旁不停在述说多么思念少爷云云,让吕布很有些不耐烦,最后忍无可忍喝他道:“你若再喋喋不休,某便自投客栈去了!”那明月才算消停下来。 第六章-不许马革裹尸还(上) 风雪把这大户人家门前几株杨柳撩拔得无骨一般,过了正午,这雪总算慢慢地睛了。但天空仍是灰蒙蒙的一片惨淡,还远没到黄昏,天上的日头,却似乏透了的人,全无半点生气,只把那无力的光随处洒了一些,连刚刚下的雪都融不化。 远远而来的一顶四抬暖轿,那轿夫把雪踩得吱吱作响,边上拎着油纸伞的便是书僮明月了,他大约只见到这屋顶的飞檐,便已扯开嗓门儿叫道:“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那大门一下子就打开了,显然里面的人早就等了多时。 吕布下了轿,只见门里照壁处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美妇,吕布本是极高傲的人,但不知为何见了这中年美妇,心中只觉是极亲近的人,几步抢上前去,那妇人脸色青白明显身体并不太好,由两个丫环扶着,颤抖着手,一见吕布就兜头抱住,没说话眼泪已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滴了下来,吕布给她一搂,不由自主地便跪了下去,一句“娘亲!”叫了出来。这中年美妇泣道:“我苦命的儿啊……” 吕布想起自己转世为人,一转眼已是数百年,前世的恩怨情仇已然随风而去,在这个世间,自己始终是孤零零的一个,尽管有赵光这位萍水相逢一见交心的大哥,也有张川这种生死相伴的义士,但自己始终没有一个家。 想到此处,吕布便很有些动情,这时却听有人道:“你们母子在这里演的是哪出?快些进去吧,莫要受了风。”说话的便是吕布今世这身躯的父亲刘员外了,吕布挤了许久才挤出一句:“父亲,儿回来了。” 刘员外早听各种消息,说自己儿子在江北如何凶险,又说匹马战蕲春,又说单戟取和州,这刘员外年轻时也是上过阵的,他深知说得好听,讲起来煞是威风,但那传闻里的英雄,那一个不是九死一生?他每听人谈起刘纲如何英雄,心中便狂跳不已,他宁可不要儿子当英雄,他只要一个完完整整的儿子回来就好。 此时见吕布回来,一时心情激荡,却也没去理会吕布言语中的生份。吕布便叫张川过来,拍了他身上的雪花,只对刘员外道:“他很好,身上有伤,忌食牛肉。”刘员外听了这句无头无尾的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张川却一下子跪在吕布跟前,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动情处! 张川想不到,这位上司一路上被枷回江宁,路上又遇刺,进宫显然又被去了军职,正是宦途飘零之际,居然还有心去记挂自己的伤还没收口,应该忌食牛肉!他含着泪望着吕布道:“川此生必侍奉大人跟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有相违,必死于万箭穿心!” 吕布一把将他扶了起来,淡然道:“没有大人,某已去了军职,在这里,便是兄弟。”那刘员外人老成精,见这样子此人必是儿子的得力手下,便凑趣拈须道:“便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快进来说,进来再说。” 众人稍一坐定,刘员外便觉察出吕布和他的隔阂来了,待吕布告退下去休息,刘员外屏退了左右,自和安人说话:“纲儿变了啊!你可有查觉?”那中年美妇杨氏安人却笑道:“少了七分书卷气,多了十足英雄色,妾身看来,却是长进了。”天下哪个父母不爱自己孩儿出色?现在又无伤无损的回来了,刘员外也就不再计较下去。 天色渐暗,大宅院里便挂了灯,吕布的回来,这一宅子里都欢快起来,刚用了饭,家族的长辈和五服内的兄弟也都来了,吕布和他们见了礼,便一脸淡然坐在椅上,如有人问起战况,他便沉声道:“张川,你当时便在我身边,你好生说来。” 尽管吕布没有多说话,但他那挺直的腰杆,和张川言语里所抖擞的豪气,一下子就充填着这个厅堂,那血肉的修罗场,那以命搏命的杀场……,从门缝里渗入几缕初春的寒气,一进来就被消融得无影无踪。 第25章 不过吕布却很快就留下张川,而找了个籍口离开了。他本来是极好面子的人,本来听人赞他豪勇,是再快意不过的事情,但现在,他却没有这个心情,因为不论赞他什么,那和州已回到宋人的手里,他和他袍泽的血,都已白流,他们的英勇,他们的前赴后继,吕布觉得,更象一出闹剧。 他信步走在那很有江南色彩的小桥亭榭的后花园,因为前院来了许多客人,这里一个佣人也没有,倒也合了吕布想静静独处的心思。他寻思着找处石礅来坐,却听到一丝幽幽泣声,那种压抑着,不敢放声大哭的抽泣。 按着那泣声吕布一路寻了过去,却见这后院里,有一扇窗户里点着蜡烛,那女孩哭声,便是从那里传出来。他轻轻揭了窗纸,却见一个少女蜷缩在床角,厚大的棉被盖在身上,愈发显得她的娇弱,半截蜡烛在床头书桌上,那昏黄的光把她笼罩,更显出那肌肤吹弹可破,长长的秀发披散在枕头上,她的双眼里有着浓浓的雾气,她用手帕捂着自己的嘴,那眼里的雾气凝聚,终于滴下泪来,打湿了一角被面。 吕布轻轻叩了门道:“小姐,敢问何故悲泣?”本来吕布以为或者是买回来的女孩,但他左右看了,这房间不应是丫环住的,那房内的布置也应是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他这么一问,那房里便止住哭了,有些惊喜地问道:“是文纪表哥么?” 这时明月远远就叫着:“少爷!少爷!你的风流债来了!那个女人把我们七八个护院放倒了!你若再不出去见她,怕是会烧房子了!”吕布眉头一皱,只好对房里那女孩道:“某有事,先去了,他日再述。” 吕布听明月叫得焦急,一时又辨不清来路,便也不去走那七弯八曲的长廊,依着明月的声音,从假山上,檐角边一路直纵过去,却不是吕布有意卖弄,只因总不能说迷路在自己家中后花园。 不提那小姐推窗见了吕布提纵英姿,暗自思量。只说吕布拎了明月衣领,一路向前院狂奔,行不到数十步,已听见兵刃撞击声音,转过拐角,却见张川绰了斩马刀护在刘员外和杨氏安人身前,还有一个熟悉面孔,却是不知何来访的林仁肇,稳如泰山坐在交椅上,大声吆喝他的随身亲卫:“结阵!替下那位小将军!” 那前院里火把早已被动手的劲风扫灭,黑漆漆中只听娇叱声声,一条亮银枪如蛟龙盘旋,不时在黑暗中撞出火花。此时庄丁持了火把过来,便可看清场中一身素白战袍作男装打扮的穆桂英挺着银枪,与那手绰黑色长棒黑衣黑裤的黑巾蒙面人交峰。 明月惊叫道:“就是这使银枪的恶婆娘!”吕布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响粟。 林仁肇这十二名铁卫,跟他征战多年,默契非同小可,十二人腾身而起,抢在穆桂英跟前,战阵已成。只见五人滚地斩那蒙面人下盘,四人分东南西北封死那蒙面人退路,其余三人快速把几截铁棍接驳成长枪,急攻那蒙面人上盘。 穆桂英惊叫道:“快退!”吕布脸色一变,长啸一声,向那场中扑去。 那蒙面人只一个棍花,那十二名铁卫如鲜花绽开般,口喷鲜血纷纷飞跌开来,穆桂英怕他还要对那地上十二铁卫下毒手,咬牙上前急攻了一轮,那蒙面人已听到吕布啸声,知敌这杀神不过,立时舍了穆桂英,纵身一个乳燕投林跃过围墙,吕布此时离他十余步,但施展之下,仍堪堪赶在他将要跃出围墙时,一掌击在他背上,那人在空中吐了一口鲜血,身形不减,仍向外急驰而去。 “不用追了,追上去你们也不是对手。”吕布淡然对那些企图献殷勤的庄丁吩咐了一声,一把扶住穆桂英,沉声道:“怎么样?”穆桂英原本快马加鞭已是赶路赶得精疲力竭,只因心知自己不敌,那张川更无力抵抗刺客,此时一见吕布,心头一松,竟沉沉在他臂弯里睡了过去。 吕布摇了摇头,叫了几名丫环,吩咐扶穆桂英下去憩息。张川不等吕奉先来问,便把这个中来去说了,原来之前林仁肇来访,还未坐定,接着穆桂英要闯入庄来找吕布,放倒了七八个护院,直至见到张川,才停下手来说在江宁发现有人调查刘纲一家,怕是有绿林中人要向这里下手。话没说完,那蒙面人就如鬼魅般杀出,向刘员外和杨氏安人扑去,明显他的目标是要劫持吕布今世的父母,而不是和吕布对阵。 “贤弟。”林仁肇看着庄丁扶他手下亲卫自去疗治,挥手止住要行礼的吕布,沉声道:“你我不必弄这等虚礼,我今夜来探你,却是有要事相询,你安排一处幽静所在,你我好好长谈一番。”吕布看他脸色,便知事体重大,连忙使人收拾了西厢一所房间,又把西厢门锁死,命张川绰刀守着。 “你麾下三千铁骑,今在何处?”林仁肇一进房间便直接切入主题。 吕布淡然一笑,这个他最已有了准备,笑道:“战蕲春,战和州都有损失,后面大人回江宁又拔了一批新兵过去,补齐了人数,但论战力,就远不如当初逆江而上,从九江出发的时候了。” 林仁肇摇头道:“贤弟,你莫瞒我,纵有损失,不过三停人马去了一停,这一停里还有轻伤的,痊愈后便可以归建;你在和州时报说损失过半,余下一半人里还轻伤重伤无数。我当时奉了圣命回江宁,无暇与你撕虏清楚,也就罢了。可如今圣上把和州拱手相送,你麾下三千骑南渡过江入铜陵,居然现在那三千人,再无一个当初从九江出发的老兵!营中当时拼了命凑给你四千战马,除了瘸腿重伤的几匹,其实全数不见了!” 说到激动,林仁肇拍案站了起来,冷然说:“你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此事兵部不知,皇上不知,你要瞒过愚兄,却是万万不能!”他在军中多年,此时虽然被召回江宁,闲置京都,但军队里门生旧部,根络错综复杂,是以这话,却不是泛泛之谈。 吕布拿火镰火刀打着了火,点了蜡烛,一室便亮堂起来。他缓缓坐下,对林仁肇道:“大人,某杀敌可曾退后?某可有赏罚不明?某可有吃空饷,喝兵血?可有扰民?可有暗通敌军?大人已不在其位,何必再来难为某?”他深知手下兵,才有本钱的道理,想要让吕布把这批人马吐出来,那是万万不能。 林仁肇冷然回身道:“我虽不再是江都留守,但我仍是唐人。你私自储兵,便是大逆不道!你这三千铁骑,今日到底交不交出来?”他说到此处,已然不再“贤弟”“愚兄”的客气,辞锋已极犀利。 吕布望着林仁肇,他知道,如果他现时掀案暴起,杀林仁肇,易如反掌。杀不杀?杀,还是不杀?他望着林仁肇,后者也望着他,林仁肇冷笑道:“怎么,你以为不说话,就可以这么算了?我告诉你,今天你那三千铁骑,不给我交出来,我就不会走!”他完全无视吕奉先那骇人的杀意,连身为皇帝的李煜都吓了一跳的杀意,林仁肇毫不动容,他不怕,他坦坦荡荡一生,他手握重兵如要自立易如反掌,如说吕布是为了汗青留名而汗青留名,林仁肇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忠心耿耿匡扶这唐国,而真实历史上,确实他死之前,宋军尽管比唐军强许多,却不敢越江一步,这样的人物,再滔天的杀意,他又何怕之有? 吕奉先却是个偏执人儿,没什么他不敢做的事,一旦想左了,什么事他都干得出来,虽然他想着名留汗青,但要让他吐出手中的私兵,那是万万不能!要不他吕奉先会把起出的金银赏赐给麾下军士?不觉吕布已起了杀心。 林仁肇也是久经沙场之人,一拍桌子怒道:“竖子尔敢!”眼看在这图穷匕现之时,此时却听西厢房外传来喧嚷,张川那粗豪的声音大喝道:“大人有命,不得入内,在下身为背嵬之士,职责所在。” 吕布深吸了一口气,淡然道:“来者何人?”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远远传了出去,张川听得分明,在门外答道:“回大人,是行军参赞许先生。” 却听许坚高叫道:“大人,有要事相商,速速让我进去!” 吕布抬眼望了林仁肇,淡然道:“让他进来!”林仁肇环抱双臂站在那里,只是一味地冷笑,直到许坚进来见礼,林仁肇仍没什么好脸色,冷若冰霜地道:“许先生,你这个行军参赞,倒是做得不错啊。”言下之意,对许坚是极为不满。当初把他放在吕布麾下,本就不无监视吕布的意思,却想不到三千骑兵让吕布私吞了,许坚也不见踪影,直到如今却在吕布家里见到他,林仁肇当然对许坚没什么好脸色。 “禀江都留守林大人,请容属下先向本部将领回命,再听大人教诲。”许坚不慌不忙地拱手向吕布道:“伤残士卒九百人,蒙左突骑使大人赐金,已将彼等安置劝退,因兵部拒绝发放抚恤,残马五百匹,被伤兵们杀了腌干,以作路上口粮。” “大人不费朝廷一文钱,劝退无力作战之伤残老卒近千,又足额补入精壮青年,此举虽被伤兵哄杀了几百残马,却也事出有因,若不挥师北上,如何会有战马伤残?如不是上峰有命,如何会有战士伤残?属下以为,便是兵部尚书当面,也必称赞大人于国有大功。” 许坚这番话夹枪带棒,不但一口气把为何无老兵的原因抹去,还暗揭出挥师北上是林仁肇同意并主持的作战计划,如果这事闹大,一兜脏水指不定泼在谁的身上。 林仁肇奋力一拍桌子,怒得须发戟张,却又说不出话来,哆嗦着嘴唇,过了半晌才道:“好你个许坚! 第26章 你难道不知他已被去了军职么?这左突骑使大人的官职,是何人相许?” 吕布此时已心静如水,淡然道:“大人,他不也称你为江都留守么?难道有圣旨宣给许先生,使他知道此事么?” “他身为行军参赞!为何不在军中!”林仁肇也是怒了。 许坚笑道:“林大人,当初你招揽我到军中,可曾说过‘只要林某尚在军中,先生来去自如。’的话?莫非大人要做不义之徒?” “好,好,好,你们端的好手段!”林仁肇一把拔出许坚腰间长剑,许坚惊得脸色青白,以为林仁肇气得要动粗,在边上的吕奉先却伸手稳稳按住许坚,只见林仁肇挥剑割下一角袍裾,连剑一起扔在地上,怒道:“从此以后,我与尔等,再无恩义可言,那三千铁骑,我林虎儿上九霄,下九地,也定要把他们搜出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是认你这个左突骑使,还是认大唐朝廷!你想汗青留名?呸!就凭你这行径?莫为人不知!昭昭天日!昭昭天日!” “你站住!”吕布一下子也拍案而起,大吼道:“张川,过来!”张川急急从院落外跑了进来。 吕奉先横眉叱道:“林大人,昭昭天日!昭昭天日!请你说与某知,谁人下令越江击宋的?是你!是你江都留守林仁肇大人!你当初有没有想到,皇上会把和州还给宋人?你要是想到了,为什么还要弟兄们去送死?还是你没想到?没想到你就敢下令某等越江击宋?” 吕布说到此处,想起战死的儿郎,当真是恶从胆边生,一把扯住林仁肇的衣领,怒道:“还是你下令之时,就是想掠夺一番而南渡,根本连你自己也不相信,可以打下和州城!所以你才没有考虑到,皇上会把和州还给宋人!” “昭昭天日,你林大人如何对得起死在和州城前的儿郎们?”吕布一把将脸色苍白的林仁肇推在椅子上,一拍桌子道:“许先生,你不必代某掩遮,不错,三千铁骑里,幸存的老兵,我叫他们自己去江北落草,如有日唐军北上,他们自会响应义举。林大人,你可知,某为何这么做?因为你不能保证,他们的死是有价值的!” “你可以无视自己的生死,你也可以无视某的生死,你更可以无视他们这些小卒的生死。但某不行,他们是某麾下儿郎,白流了那么血,活着的人,你被召回江宁,某被枷回江宁,怎知道,等着儿郎们的,是什么结局?他们对得起大唐了!对得起皇上了!是大唐对不起他们!某可与你共回江宁赴死,某有一句怨言么?但那些幸存的士卒,你林大人,就不能当他们全死在和州城下么!” 吕布说罢,冷笑指着张川道:“林大人问你,认得大唐朝廷,还是认得某!你自答他便是。” 张川拱手道:“禀林大人,小人为大唐江都留守麾下左突骑使刘纲刘大人背嵬之士,当然认得大唐朝廷。小人为大唐虞部郎中刘纲刘大人背嵬之士,自然也认得大唐朝廷。”言下之意,如这左突骑使也好,虞部郎中也好,若不属于大唐,他便不认得大唐了。 吕布狞笑着从椅上一把将林仁肇扯起来,怒目道:“某便率那三千骑里幸存之士,自你林大人离和州之日起,你可信,取铜陵亦非笑谈!自枷某回江宁的旨意,送达和州之日,你可信,统和州三万余将士,取和州城自立如囊中取物!” 林仁肇无奈地垂下头去,他无言以对,的确凭吕布取蕲春的手段,如果他率那三千骑里幸存的二千老兵,夹连胜之威,领着本来就是唐军的人马,穿着唐军服饰,取铜陵不是不可能;而取和州,和州那数万唐军,几乎都传颂着吕布阵前之威,当时林仁肇被召回江宁,又去枷了吕布,若是那时吕布拥兵自立,的确那六神无主的三万将士会听他号令,取和州真的是囊中取物。 吕布一踢地上长剑,一抖袍裾,那剑划过锦袍,切落一角袍裾,如虹般投入许坚腰畔剑鞘中,吕布一撩那缺了一角的锦袍,袖手道:“张川,送客。”林仁肇脸色死灰,长叹一声,走到房门回首道:“你真心答我一句,你当真想要,汗青烙英名么?” “正是!”吕布不假思索地答道。 林仁肇转身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吕布淡然道:“你自放心,某是立了心要名垂青史!” 林仁肇点了点头道:“好,望你记住,演义中,隋帝杨广昏庸,靠山王杨林不曾思废帝;青史上,隋无道,张须陀不灭英名!尧君素英魂长在!” 演义中,杨林是有能力可以废掉杨广的,但他没有这么做;历史是,张须陀几乎百战百胜,但起义军散而复聚,越杀越多,隋朝已无可救药,最后为营救士兵战死;尧君素为隋守孤城,他的太太城下劝降说大势已去,连京师长安都破了,他以箭射其妻曰:“天下事,非妇人所知!” 许坚在边上答道:“屈突通虽从两君也忠精!” 屈突通为隋朝守山西永济,他儿子城下劝降,他以箭射之,直到京师长安陷落,部下全部哗变,才被迫降,李渊问道:“何相见晚耶?”屈突通哭道:“通不能尽人臣之节,力屈而至,为本朝之辱,以愧代王。”李渊对他的行为赞赏不已:“隋室忠臣也。”后来唐太宗在凌烟阁画二十四功臣像,屈突通也在内。屈突通被解释做是隋朝忠臣,也是唐朝忠臣,理由就是惟其一心,虽跟两君也是忠臣。 许坚这么答他,却是说不一定要为李煜尽死节才能青史留名,如果功未存于社稷,力无救于颠危,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林仁肇听罢,眼里总算有点生气,长叹一声道:“但愿如今夜所言,尔等如能做屈突通,也便是了!”说罢就自向外走去,张川从门椽上取了灯笼,一路送了出去不提。 “刚才说的,都是什么样的人物?”吕布不解地问许坚,他转世到这个年代,也就在皇宫当值那几天有空转转看点书什么的,李靖这种数得着的大人物他是知道,但张须陀、尧君素等等,他那里知晓? 不过有许坚这学富五车的鸿儒在,不一刻便把这几个人的生平和吕布说了。吕布听了,想了一会,突然大叫道:“不好!先生,你不应在此!” 许坚不解地问:“大人,怎么了?我刚采石矶赶到,听张川说林仁肇来访大人,我探了他亲卫口风,却是要问老兵事宜,两位都是刚烈之人,在下急急进来,是生怕大人被问到性发……” “先生误会了!幸好先生赶到,否则某怕真是按压不住火气,此事暂不再提,某此后当以此为鉴……某是说,林仁肇临走时,说什么‘尔等如能做屈突通’!这就不对了!按先生所说,这屈突通是亡国之臣啊!这唐国,这唐国连他也觉保不住了!”吕奉先一下子紧张起来,在屋子踱来踱去,不得一刻安宁。 许坚长叹一声道:“大人洞烛其辞,果然如此,他或是无意,但一路说来,杨林,尧君素,张须陀,都是亡国之人,他自个心中,已认定了这唐国必和隋朝一样,存不了多久,他便是决意要做那张须陀了。” “许先生,事不宜迟,你先去采石矶,告诫岳风,新招募的新兵,不要和老卒混在一起,一定要保证这批老卒的战斗力,让他记得储粮便是,记得要分批去买,你让岳风要队伍随时准备杀回江宁;让张川随先生同去大别山,让李颜起出那批盔甲,运到大别山,那山脉纵横几千里,找一处隐蔽的地方,慢慢回炉重炼,尽管钱粮充足,但要教他不时组一二十骑小队攻击宋军驻扎小镇,只杀宋军,不扰百姓,骑兵是狼,得用血养着他们,失了血性这支骑兵就废了!” 许坚有点愕然,但还是道:“属下理会。但这,这如何让岳风率兵杀回江宁?大人,圣上并未对你……” “某岂是任人宰割之辈!”吕布暴狂道:“今日林虎儿来问我要三千铁骑!明天不知会是谁来问我要四千战马!后天敢是来清算还有多少羽箭不成!惹恼了某,哼!某要汗青留名,遂了某的意,便是如比干般死了,也就罢了,不然的话!若要生生地折磨某……哼!哼!做不成霍骠姚!某便是做一回霍光又如何?”霍光是西汉著名将领霍去病的同父异母之弟,受命为汉昭帝的辅政大臣,执掌汉室最高权力近二十年,后来连皇帝的废立也由他把持。 许坚翻身拜倒道:“坚今日方知主公之大志!愿效死力哉!” 吕布把他搀了起来,许坚急道:“若是如此,主公不应困在江宁,应速速离开才是……” 吕布止住许坚的话头道:“那李煜,对某还算不错,之前赐某披风,今日被某存心恶他的一番痛骂,他也受了,若能保,某还是保他,做个霍骠姚也就是了!毕竟霍骠姚二十四岁,英名千年不绝,无能损其分毫!”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也是不能说出来,就是他转世到这个年代,第一个称赞吕布是英雄的,就是李煜。所以他对李煜,还是有那么一点知遇之感,或者说,有点好感。 许坚心想现在手头的力量并不充足,总共也就二千多人,就是自立山头,也不是太好的主意,难道吕布也因此而隐忍?须知中国数千年来,君臣对答,本就暗藏玄机无数,许坚此刻已奉吕布为主,不由一再思量,愈发认定主公能忍人之不忍,必是成大器之主,心中更是钦服不已。 吕布甩了甩脑袋,见许坚无话,便道:“先生憩了吧,明早便让张川随先生起行,某头胀得走,自去走走。” 他心头的确也是千头万绪,深知如果拥兵自立,指不定又要背上骂名,但现这唐国如此模样,连迂腐的林仁肇,都不由自主拿隋末和它相比了,吕奉先哪里是坐以待毙的人? 第27章 要他眼睁睁这么下去跟着殉国,他又心有不甘。 在后花园走着,只觉身上燥热,便解了两颗扣子,走了一会,却又听到哭泣的声音,吕布冲那声响走了过去,却见那个叫他作“文纪表哥”的娇弱少女,由一个丫鬟打着灯笼陪着,坐在千秋边上,又在捂着嘴哭泣。 吕布本来就心烦,见了不禁恼道:“你这女娃,好没道理,便有千般委屈,痛痛快快哭他一场便是,那有这般终日哭哭啼啼,没个消停的?你这做丫环的,也不知道劝一下你家小姐,到底什么事,半夜三更还在这里哭天抹泪?” 那丫环苦着脸道:“少爷,表小姐她也苦,我,我也劝不动她啊……”说了两句,竟也哭了起来,吕布只觉一个头有两个大,便是面对千军万马也没这般烦恼,断喝道:“不要哭了!有甚么事,说来听听,只要不是上天揽月,下海擒蛟这类飘渺虚无的事,某便为你做主就是!” 那小姐一把扶住吕布的手,只把那俏脸靠在吕布臂上,泪水胭脂一古脑抹在他在袖子上,泣道:“表哥,自小你我便一起长大,你以前在家,有你给我做主,便没人敢欺负我,可你这去了江北当那千家万户传诵的大英雄,我在这家里,便呆不下了!” 吕布一时也不好把手拿开,只好把那手臂悬空远离着身体,好声问道:“是谁欺负你了?” “那二姨娘自从表哥不在家里,便要姨父把柳秀嫁出去!天天指桑骂槐地……”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吕布见她仍哭个不停,便哄道她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且去睡,明日我自与你作主便是。” 那丫环听了,破泣笑道:“小姐别哭了,少爷为你做主,那恶姨娘便不能再欺负你了!” 吕布苦笑不已,他压根不知这家里还有个姨娘,不知这表妹从哪冒出来,更不知到底为什么要把她嫁人,只是好言哄她别哭,快快回房去睡,那柳秀便收了哭声,红着眼道:“那表哥你明天给我讲讲,你的英雄故事可好?”吕布迭声地答好,好不容易送走这主仆两人,他在后花园坐定,却发现忘记了自己刚才在烦什么。 坐了一定,心中也渐渐平静下来,吕布听得前院有脚步声向这边移转,抬眼却见有人提着一盏灯笼过来,看那身形高矮,怕就是那个碎嘴书僮明月来寻自己,听着那靴底拖地的碎步声,吕布便有些不快,待那走近了,果然是那明月,没等他开口,吕布冷然道:“你走路怎地和娘们一样?便不能抬起脚迈步子么?” 明月怯生生地应了,吕布本来想再责他几句,因从见了这明月就没甚么好感,但借着那桔黄灯光,见他站在那里发抖,小脸冻得发紧,想必找了自己好一阵,便也有些怜悯他虽然年幼却也懂得护主,就作罢了。 使明月提了灯笼前头走着,吕布见他小心翼翼的一下下重重踩落,便也给逗得笑了起来,对他道:“算了,便按你那小碎步就是了。”明月如释重任应了一声,吕布在后面见他一通小碎步把那屁股扭得得意,便轻拍了一下笑道:“你这厮,若去扮那小娇娘,指不定能蒙倒不少傻瓜。” 明月被他拍了一把,回过头来满脸通红,刚要说话,却听前方张川叫道:“大人,可在这里么?”吕布应了一声,却见张川连忙跑了过来,着急地道:“穆桂英醒了,急着要见大人,有紧急军情回报!” 倒是这碎嘴书僮明月对这庭院极是熟悉,否则怕是吕奉先要带着张川,分辨了方位之后从檐角、假山开出一条路来。到了穆桂英休息的客房门口,吕布便道:“明月,你先出去院子外面候着。”那明月有些委屈地别了别嘴,走了出去。 穆桂英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显然和那个蒙面人交手时,受了不轻的伤。吕布示意她不要挣扎起来行礼,他对手下向来不错,给她掖了被角,才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这么急着赶过来?” “辽国皇帝,使涿州刺史耶律昌珠,加侍中衔,赴宋国议和!”穆桂英焦急地说道:“这是李颜派小股骑兵劫过路客商,得来的消息。其时许坚先生已去了采石矶,我听闻之后,马上连夜渡江,抢了两匹骡马,星夜兼程来报,怕这宋国,要对江南下手了!大人要早作准备才是啊!” 吕布听了点了点头,对张川道:“你现在就去准备,天亮城门一开,你便随许先生过江,事不迟宜,你到了大别山,须得时时留意黄州方向动静,某所忧者,便是天险不险,到时反成了宋人运兵水道,放流直下,那便是极大的麻烦了!” 张川应了,便自去准备打点,吕布吩咐穆桂英好好休息,又叫了两个使唤丫环过来侍候着,又叫明月去厨房看火,待那一盅田七炖鸡端上来,看着穆桂英把这散瘀的药膳吃了,又给她掖了被,才唤了明月离去。 穆桂英躺在床上,却听两个丫环在说嘴:“这怕是我们家未过门的少奶奶,你看少爷对她这般体贴入微,若是换了我,死了也是甘心。” “你想得美,听说方才这小姐,是护着老爷夫人,跟那入室抢劫的强梁厮杀才受的伤。那强梁极是利害,不单庄丁抵挡不住,那来访少爷的大官,身边的护卫十来人都给打翻了!你可有这本事?” “那这穆小姐娇滴滴的美人儿,便能抵挡那强盗?” “你倒会讨巧,此时便道娇滴滴的美人儿,刚才在外头谁说‘那小姐若真是男的,那不知迷死多少胭脂,可惜是女的,便嫌眉目间生得硬朗了’,这话是谁说的?” “少爷喜欢我便喜欢,你待怎的……” 穆桂英听了,她自小便被父亲当男孩子养,便不硬朗,这十几年也历练得硬朗了,她也向以不让须眉自许,是以纵然有点不快,却也不放心里。倒是吕奉先对她极是关怀,却让她心中如小鹿乱撞。 到底他是对自己有意?或是自己一厢情愿?看这丫环说嘴,想必他平日里,却没有这般待别人,偏偏只是对自己好罢了。但想起军中的日子,那伤兵脚上的箭疮,吕布毫不迟疑为其吸脓,那相比之下,似乎他又是对每个人都是那么好…… 想着她便摸到藏在怀中的凤钗,却又寻思,他为何偏偏要把凤钗送我?却不把它送给张川,把那宝刀送我?似乎又觉得,吕布对自己,和别人仍是有些不同。穆桂英用手绞着那手帕,不禁又想起自己跟在吕布身后,杀到那和州城府衙时,吕布突然掏出手帕帮自己抹去脸上血迹,若不是那该死的李颜在边上吊着一条臂膀呻吟,吕布也许会一直抹下去,而不是把手帕塞给自己去看李颜……想着羞红了脸,不觉中渐渐睡了过去。 吕布却没那么多想头,他只是如一个剑客爱惜自己的剑,珍重自己麾下士卒罢了,他认为那便是他的本钱,是他纵横捭阖的凭仗。他心中此时全被穆桂英带来的消息填得满腹心思,那里有空闲去想这儿女情长? 辽国和宋国议和,也许对其他人来说,是很遥远的事。但对于吕布这种经历了许多厮杀战阵的战将,或者对于林仁肇这种统兵之帅,那只意味着一个消息,那就是,宋军要南下了!宋军为了免于两线作战,先跟北方讲和。按宋国这几年的攻城掠地,赵匡胤不是那种甘于守成的人,不论是江南,还是北方,他不吞下是不会甘心的,而辽和北汉相对比唐国强悍,所以先南后北! 吕布相信林仁肇比他更快的收到这个消息,所以才紧张地来找他问那三千铁骑,林仁肇想必怕那宋军南下之际,对唐国失望的吕布率那三千骑为宋军开路。吕布心中冷笑,他吕奉先行事,岂能落入他人意料之中? 他因前世陈宫之事,素来很是敬重许坚,也为方便商议谋划,便把许坚安置在同一院子里的房间,此时听了穆桂英的消息,本想去去许坚商量,走到门外却听许坚已然睡下,便就作罢也自入了自己房中去了。 明月打来洗脚水,侍候吕布脱了靴子洗了脚,吕布躺在床上却觉心头很乱,明月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开口,只是侍候在一旁帮他捶着腿,吕布突然间闻到一缕淡淡胭脂味,不禁有些厌恶地道:“你还学女孩涂脂抹粉?你到底长把了没有?”说着屈指往明月胯间一弹,却听明月“啊哟”了一声,吕布才觉不对劲,坐了起来问:“你是女孩?怎地做男人装束?” 那明月夹着腿,小脸皱得紧巴巴的,眼睛里就要渗出泪来:“明明是少爷,是少爷教奴这么打扮的,呜呜,奴也不知,少爷怎地一回江宁,便对奴家生分了,千般地看不顺眼,要是少爷现时官做大了,实在嫌弃奴家,奴,奴便去死了的好!” 吕布苦笑起来,想不到这刘纲还有让小丫头扮书僮的癖好,只好道:“不许哭了,好生说话。某不过与你逗乐罢了,你便要以死相胁,真是岂有此理,若是在军中,早就让军正把你拖将下去,老大的板子打得你死去活来。” 明月被他吓得不敢哭了,吕布伸指往她颔下一勾,把她头上帽子拿了,一头乌黑秀发披下来,虽无倾城美貌,却也有三分姿色,加之年幼,看上去自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吕布见她仍一脸惊恐的模样,心中却也怕自己夺舍转世之事,被人知晓。他连自己这身躯到底多大年龄都不清楚,总不能去捉别人来问:“我到底几岁?”这么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吕布心念一转,便对她道:“你家中父母可还好么?” 明月被他突然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吕布把她一把抱在怀里,笑道:“可曾回去看看?” 第28章 明月摇了摇头,吕布顺藤摸瓜说:“那也好些日子了,你进府那年,某记得你尚是很小,那时你才几岁……”说到这里,便顿了下来。 果然明月便道:“奴那时方始龀,少爷也刚刚束发,都许多年过去了,明年奴便要行笄礼,怕就不能这般男装打扮了。” 这下吕布总算心中有底了,原来这明月进府是七岁,女孩七岁换牙,脱去乳齿,长出恒牙,这时叫“龀”。比这刘纲小了八、九岁,因为她说那时刘纲刚刚束发,那也就是十五岁上下,明年明月就要行笄礼,《礼.内则》:女子……十有五年而笄。明月今年十四岁,那么吕布这身躯也就二十三岁左右。 吕奉先本不是柳下惠之辈,也不是道学先生。攻城掠地之间,血肉迷糊,肠挂枯枝,自然无暇去想男女之事,但此时见那明月水灵灵一个妙人儿坐在怀里,手上自不会闲着,探手入了小衣,那束胸白练那禁得起温候一扯?顿时新剥鸡头,温香软玉娇喘阵阵,把青笼解了。 许坚蒙吕布敬重,安置在同一院内隔邻房间,夜来想是心忧今后走向,或是梦中谋划甚么惊醒,睡到半夜,便披衣起来,却是好大一阵风雨,许坚望着院间那雨中峙立不动的迎客松,颇有所得,便填了一首醉太平:深宵促匆,风摧草丛,鸟惊脱困离笼,涧湍卷玉峰!荷翻瓣红、如钢劲松,番经酷暑寒冬!歇云收雨虹…… 此词填于雨中,雨收而逝,故不传于世。 第二日清晨,许坚和张川打点好了,听了宋军将南下的消息,许坚便决定留在岳风处,因万一江宁失陷,这支人马就是唯一生机,半点不能出差错的。吕布使张川自去李颜处起出藏兵洞内盔甲,临别时吕布冷笑道:“如在藏兵洞里,发现许文和尸体,不必惊慌。若无许文和横尸于洞里,再报于某。” 许坚心头一凛,吕奉先在沙场上勇冠三军,统领骑军也有神来之笔,这些许坚已然知晓,但没想到在防范奸细上,吕布也有如此心机!他却不知,吕布前世被手下出卖过一次,一次就致命了,他吕奉先如何能不防?从和州以后,就不见了许文和,吕布自然猜到他去了何处。 送了许坚和张川,吕布便去上朝,谁知李煜治下,南唐国虽无当年大唐景象。但那“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方面,却比之唐明皇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太监来宣一声今日不早朝也没有,吕布捉了几个同僚问了,才知这种事常常有之,臣子们也早就习惯了。 吕布当下就恼了,他要做霍骠骑,谁知李煜连早朝都不上了!当下也不去史馆,便要进宫去见李煜,翰林学士张洎冷笑道:“放肆!你这五品小官儿,圣上哪是你随便可见的?”此时张洎、陈乔等人,极得李煜眷宠,自不把吕布放在眼里。 平常其他臣子顾虑到这一点,也不敢与张洎他们计较,但吕布却浑然不管那么多,尽管张洎身前还有不少京官,但如何能挡得住吕布?只一个箭步吕布便挤开那些官儿,一手扯住张洎的衣领,怒道:“奸贼!敢辱某?”单手就把张洎提得离地,眼看吕布就要用力将他住那柱上贯去,边上一直冷眼旁观的林仁肇连忙道:“不可!”张洎这等文人,哪里见过阵仗,吓得混身颤抖,只是道:“诸公救我!诸公救我啊!” 众大臣也纷纷惊道:“快放下张大人,万万不可!” 吕布怒道:“何不可?”他吕奉先一旦想干,董卓都说杀就杀,别说这张洎,林仁肇拔开众人,对闻讯赶来的宫廷禁卫喝道:“慢!”转身对张洎道:“学士须知,这刘文纪沙场上厮杀,怕是脑袋受过伤,有些跷蹊,你且服个软吧,他此时迷了心性,真个儿做得出混事来的!” 又劝吕布道:“你要进宫便进宫,关他什么事?” 吕布此时火起,倔道:“某自清君……” 林仁肇突然虎吼一声,那啸声大得把吕布后半句话淹没,吓得身旁大臣纷纷退开,以为又一个发疯了,连那宫中禁卫也吓得退了几步,林仁肇冷然望着吕布道:“莫要胡言乱语,切记,切记!” 这时那张洎已吓得不行了,嘴上只是道:“刘大人,快放下本官,本官错了便是……” 吕布这时也冷静下来,他刚才本来是说:“某自清君侧,与尔等何干?”这清君侧不就是造反么?所以林仁肇发觉不对,才长啸一声,硬把这后半句毕去。但吕布却不领他这个情,只把张洎往地下一掷,不理那痛得鬼哭狼嚎的张洎,自要闯进宫去。 那禁宫卫士见他舍了张洎,连忙绰了军器把吕布围住,吕奉先把袍裾一撩,冷笑道:“谁敢挡某?蕲春城上,和州野外,宋军刀戟如林,某只道,挡我者死!如何?”如何?怎么样?不怎么样,的确挡他的就全死了,要不他怎么平了蕲春,取了和州? 那些禁宫卫士,见吕布一脸萧杀之意,那种纵横天下无所惧的气势,哪里是他们这些禁宫护卫可以匹敌?这些禁宫卫士当然都是高手,都是江南出类拔萃的年青才俊,不是没见过血的雏儿。但他们在两世为人,历练万马千军的吕布面前,却就显得虚了。 个中不是没有硬汉,只是吕布浴血为唐国沙场厮杀,战果却被皇上送给宋人的事,大家都知道,都觉朝廷亏欠了这个英雄,心中实在生不起与他为敌之意。并非单单是吕布多凶残,气势如何逼人,只是他此时一心为了名留汗青,对明明宋国已准备挥师南下,这边厢仍不早朝的君王极为愤懑,倒就显得一身正气,可鉴天地,是以一班禁宫卫士,竟被吕布一个人,镇得不敢动弹。 “皇上口喻,宣刘文纪进宫。”一个太监气喘乎乎地跑过来传旨,却是开始吕布和张洎争吵时,就有眼色好的太监,去报了李煜。 吕布从那些如释重负让开通道的禁宫卫士身侧傲然而过,在场众人,无不侧目,有大臣觉得此人之胆大妄为,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也有大臣认为,此公的圣眷之重,已是前所未有;更有老臣以为,此人是比干、魏征之辈的忠臣;自然,也有不少人觉得吕布是仗着战功,持宠生骄。 那带吕布进宫的太监,是机灵的人精,眼见吕布此时无论如何是不会在殿外跪候的,为免冲撞圣驾,这太监在吕布离那殿外还有二十余步就高声唱名:“虞部郎中刘纲奉旨晋见!”里面懒洋洋答了一声:“宣”吕奉先也刚好进了殿。 吕布一进殿里,只见身为唐国君主的李煜,半躺在明黄软榻上,案上佳酿珍肴满目,不知是宿醒初醒,还是通宵达旦的狂欢小憩,那殿里宫女有条不紊地给那些金漆香炉添炭末和香料,显然这种场景也是时常有之,一时也不会手忙脚乱。 李煜见了吕布,懒洋洋地道:“听说你想见朕?有什么新词佳曲么?来,陪朕痛饮一杯,赐酒!”当下有宫女要持壶倒酒,吕布几步走到案前,把那还有大半杯的酒一饮而光,赞道:“好酒!” 但把杯子一顿,他就冷然道:“皇上,敢问可知辽国已遣使去和宋国议和?” 李煜倚在软榻上,懒散地道:“干卿底事?他们议和便自去议和,你又着急什么?” “宋国一旦跟辽国议和,就可以全力南下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某说,路人皆知,难道宋灭蜀,灭后汉,需要理由么?如今已是,危若累卵!皇上,你看那红日已高三丈透!……”吕布愈说愈是激动,谁知说了一半,李煜突然拍手翻身坐起。 只听李煜高声道:“好!刘文纪果然好才情!来人,笔墨侍候!文纪,你刚回江宁,朕准你一月之内,不须上朝,不须到部里点卯签押,好好憩着,如有佳句,再来见朕。”吕布愣在那里,不知李煜到底在说什么。 这时宫女把墨磨好,李煜吟一句,边上小周后便写一句,只听到:“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却把吕布指责他的一句话,填成一曲浣溪沙,居然字跃纸上,把此情此景,描得入骨三分。 吕布真个哭笑不得,他着实不知该怎么劝了,这时李煜却笑道:“刘卿尚有何佳句?可一一道来!”吕布摇了摇头,他给弄得提不起劝勉的心思了,能怎么样?吕布本身又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如果李煜叫上刀兵,那倒能激起他火气,现在这样,他真的不知从何说起,但又不甘心就此作罢,便硬着头皮道:“圣上,作息有道,某尝到读书,万世传诵之圣主,少有不早朝一说,光阴如箭,这宋国……” “好一个光阴如箭!晓月坠,宿云微,”李煜起身拍掌唱道:“无语枕凭欹。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啼莺散,馀花乱,寂寞画堂深院。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如何?哈哈哈,文纪,朕赐你再饮一杯!”却又填成一首喜迁莺,左右宫女无不叫好,正史上流传这两首词是李煜填于大周后在生时,谁晓得在这里,却成了他避开吕布的免战牌? 吕布瞪圆了眼,直直瞅着李煜,却是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李煜这般,让他是怒也不是,劝也不是。他也知道这李煜是存心应付他,思及于此,知道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便也懒得再劝,于是又饮了杯酒,便告退离殿。 等到吕布走远,李煜笑着一把搂住小周后道:“如何?朕也听说这刘文纪颇能战,然他是朕身边旧人,毕竟不是林仁肇那老匹夫,朽木不可雕!刘文纪,朕自有法子让他知难而退!爱卿,这回你输了!”一时伴着小周后咯咯娇笑,一殿春色无边。 第29章 原来李煜听报吕布咆哮朝堂,本打算叫进来责骂一顿,但边上小周后却是明事理之人,正史上也曾为林仁肇说过好话。灵机一动,便劝说李煜,听闻吕布能征善战,不知皇帝可有本事让他哑口无言?李煜哪里受得了美人相激?也真是他文采无双,硬把吕布弄了说不出话来。 不过李煜以为吕布因为钦服他的文采,在他面前吟诵不出更好的惊人之句,与之答对,是以无颜而退,却是大大的错了。诚然论文采,别说吕布,就是上下千年,天下几人是他千古词宗对手?但吕布却早已不是那个文采风流的刘文纪,哪里和他李煜计较这些?只是见他明明无心国事,但在众妃娥面前又给了他吕温候面子,不好发作,又知多说无益,不愿浪费口舌罢了。 吕布只一路落寞地出了宫,走不了几步,却有人与他打手势,吕布自持勇武无双,却也不怕耍什么花样,就跟他随后上了街边太白居的雅座里,进去却只见林仁肇坐在那里,吕布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却听林仁肇有些尴尬地道:“留步……这个,文纪贤弟请留步,为兄给你陪个不是了!” 说罢便是深深一揖到地,吕布回身看了林仁肇那发羞老脸,想到他送自己方天画戟的好处,当时渡江之前也是计无不听,言无不从,心头一软,就坐了下来道:“不敢当,林大人有所见教,请赐下就是,某家的丫环,已把昨夜旧袍扔到不何处了。”他是暗讽林仁肇昨夜割袍断义的举止。 林仁肇也是无法,他这等运筹帷幄的统帅之才,再冲动也不敢和吕布这样闯进宫去,君君臣臣的大义,已刻到骨子里去了。再说他门下弟子,亲族众多,就是要做忠臣,批龙鳞也有个度,总有些故虑,见吕布进宫直谏,便想打听一下情况如何。 吕布心中,其实哪有什么君父?他不过是要青册留名,要这样东西,谁拦了道,那是绝不客气的,这便是吕奉先的性子。只不过李煜用软,吕布发作不起来罢了,若李煜今日叫禁卫上来,指不准吕布火起,敢把他按在地下教训一通再说!至于后事?火性起了,温候却是全不理会的。 现下林仁肇问起进宫的情况,吕布便把来龙去脉说了,林仁肇惊道:“文纪便这般作罢?两首词便被打发出宫了?”吕布一听怒得拍案而起,叱道:“你这么讲是什么章程?他服了软,在那么多女子面前,给了某面子,某能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么?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说罢也不行礼,愤然而出,林仁肇苦笑不止,要说吕布不守臣纲,他却又被皇帝轻松打发出来;但要说他真的刻守臣纲,却又口口声声把当今圣上一口一个“他”,甚至还说皇帝得给他“面子”,然后他才给皇帝“面子”,丝毫没有一点敬畏。 他哪里知道,从前世里,吕奉先对皇帝就没敬畏过!别说小小唐国之主,大汉帝国的皇帝,哪怕是汉少帝、献帝,名义上也比李煜强多了,吕布亲眼见了,连皇后都保不住,这也是之前他和李煜说的“今日杀了某,明天怕你连自己女人都保不住!”在他心中,皇帝就这角色,敬畏?开玩笑,实力才是第一位。 出了酒楼,因为李煜准了他一个月内不用去点卯,吕布便取了上朝时牵着的马,先去接了张川先前按置在客栈,那两个从和州出来一路相随的军汉,便直向家中奔去了。 因为他想起昨晚还答应了一件事,尽管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个叫柳秀的表妹,吕布答应了她去劝说刘员外,别把她嫁出去。这本来是闲事,相对于他现在满脑子宋国将挥师南下,隐匿起来两支私兵如何发展壮大,又要控制在手中,这事不值一提。 但吕布的性子,实在很偏执得怕人。正史的史书上说他前世,被王允劝动,说要诛董卓。董卓一进朝门,李肃率人上前阻拦,董卓惊呼“布何在?”吕布只答“有诏”,当下就诛了董卓。主簿田景前趋卓尸,吕布又亲手将其杀死,共杀三人,众莫敢动。吕布随即调动人马,杀尽了董卓的三族,其中也包括董卓那九十岁的老娘。 偏执成这样的吕奉先,他想不日忙将起来,就无闲去理会这事了,是以便决心先把这事办了。吕布不是不讲义气,别说李郭破关,吕布没有独自逃跑,而是招呼王允一起走,并且“苦劝”。单说庞舒在长安城被破后,冒灭族之险为吕布私藏家小,世上从没无缘故之义,可见吕布对他看得起的朋友,也是讲重然诺的。 回到家中,刘员外听吕布一说,却就犯愁了,只因这柳秀许的,不是凡常人家,是掌握江宁内外军事大权的神卫统军部指挥使皇甫继勋的侄子。刘员外对吕布道:“儿啊,她父母早亡,为父也当柳秀女儿一般养大,但许给皇甫家作妾,却不曾辱没了她柳家……” 吕奉先一听,不悦道:“岂有此理!某的表妹,如何能去与他人为妾!”吕奉先向自许极高,当年走投无路,袁术吃了他那多亏,仍想和他搞好关系,派专使前来给儿子提亲,按说吕布这时该选择“和亲”了,他吕温候在那种情况下都不屑一顾!别说现在要把表妹给人作妾。 那两个军汉见了,心中大暖,早在和州就听吕布的部下说这左突骑使对士卒极好,此时又见吕布为一女子之诺,便愿冒着得罪皇甫继勋,去为其出头。这样的头领,日后自己有个马高蹬短,想必吕布也会看顾自己。 当下吕布淡然问道:“某记得,尔唤作王保,彼名郭枵,便随某去吧。”他说得轻松,如同去酒楼吃饭打几两老酒。却吓得刘员外只在椅上哆嗦,神卫统军部指挥使皇甫继勋,跺跺脚,江宁城里震几震的人物啊。 那两个军汉翻身拜倒道:“蒙大人收留,必效鞍前马后之劳。” 吕布微笑着对刘员外道:“父亲,他皇甫家可有下聘之物?与某取来,某自去理会他,横竖不过等闲事儿,放心便是。”刘员外哪里肯信?杨氏安人却道:“纲儿说不过是个闲事,还能诓你不成?”刘员外抗不住安人在耳边劝说,便叫下人把聘礼抬了出来。又聚了五六十个庄丁,让吕布带着。 吕布笑道:“不必不必,父亲宽心便是,某自有分寸。”只叫庄丁牵了两匹马,教王保、郭枵骑了,命四个庄丁抬了聘礼在前面引路,一行七人自去了。 刘员外直到那马蹄声听不见了,才气得拍案对那杨氏安人骂道:“神卫统军部指挥使皇甫继勋是好相与之人么?前年,那魏姓二品大员,与他口角,三日后暴毙于家中,无人敢过问!去年春节,那三品官和他侄儿在青楼争风吃醋,当夜横尸街头!你这妇道人家,三把梳头,两截穿衣,懂什么道理?若是纲儿有什么长短,老夫必不与你干休!” 杨氏安人吓得脸色铅灰一般,惊道:“那神卫统军部指挥使皇甫继勋真的如此利害?你方才却又如何不拦住纲儿?天啊,老身去给祖宗上柱香去,求那祖宗保佑纲儿平安无事,光耀门庭!”说了便去了,心中着急,却也不用两个丫鬟来扶,自快步去了。 刘员外气得胡子发抖,怒道:“你这妇人之见!慈母多败儿!方才又来劝我,此时却又求神问佛,真没道理!柳秀那丫头,敢去撩拔我儿,若有变故,老夫必不轻饶这小贱人!”自回房去了不提。 吕布一行七人,穿梭江宁城内,那庄丁领着路,走了一半,便有点心虚,不断拿眼回望吕布,生怕吕布跑了似的。吕布有点不解,问道:“你等一步三回头,到底是为了哪般?” 其中一个老成些的庄丁,试探着问:“少爷,小人妄言一句,那皇甫大人,可与少爷有交情?” 吕布浅笑道:“如何来问我这个?” 那庄丁苦笑道:“这江宁之中,除了皇上,论权势,怕没几人能和这皇甫大人相比的,上次散待大夫李大人,车驾在路上和皇甫大人管家相遇,结果让得慢了些,就被砸了车驾,打得吐血,回家三天就去了……少爷若和皇甫大人没交情,不如去请几位长者,再去说项……” 吕布笑了笑道:“你只管去,我和那皇甫大人,自有计较,哪里是你该问的事情?”那庄丁想想也是,这大人们的事情,的确也不是自己应该过问的。自己家少爷,坊间传得也和战神一般,和那皇甫大人有交情也不出奇。 到了皇甫府前,吕布淡然对那王保道:“去叫皇甫继勋出来见我。”那王保本已是豪勇之士,否则有和州城下也不会随着吕布去冲杀,此时又跟着这心中的大英雄吕奉先,简直就是吃了豹子胆一般。 下了马就去扣那门环,扣了几下没人来应,王保便觉脸上有些火辣辣,这可是跟了吕奉先之后,委他去派的第一个差事,还是不足道的小差事,如此要办不下来,真不如自个挖个坑埋了算了。于是他便用力狠擂了几下,终于里面有人应了一声。 只见那朱红大门悄然不动,那边上小门利落的打开,一个家丁打扮的精壮汉子衣着光鲜笔直站在门后,一见不是府里的哪个主子,便一下子松了下去,塌着腰倚在门框,开了打着哈欠才探出头,懒洋洋地问道:“谁他娘这么猖狂啊?寿星公上吊不是?(奇*书*网^.^整*理*提*供)居然敢来这里擂门!拜帖拿来!管家不定有空见你们。” 王保冷然道:“甚么拜帖!我家大人便是左突骑使刘纲刘文纪便是,去叫你家主人出来!”他和郭枵住在客栈,全然不知吕布已去了军职,改授虞部郎中、史馆修撰。吕布在马上听了,便淡然道:“某已去了此职,报上名去就是。” 第30章 王保对那家丁道:“听到没有?还不快去通报!”那家丁冷笑一声,伸出一只手,却是索要银子。王保一个军汉,原又不是吕布麾下,哪里有什么银子?只是道:“拿开你的脏手!老子沙场上给你们拼死拼活,都没多领过半钱银子,你倒问老子要银子了!” 那家丁揉搓着惺忪睡眼,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突然笑了起来,自言道:“爷是堂堂的皇甫府中门房班头,如何来与你这失心疯的汉子计较?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啊,快去快去,啊,实在没什么活头了,秦淮河水深着,自个跳下去得了,莫污了爷的手,啊!”王保还没回过神来,那家丁已缩了头进去,一下子就把那小门关上了。 那老成的庄丁吓得哆嗦道:“少爷,您,您和那皇甫大人怕是,怕是交情不深吧?咱们还是快快回转,去请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兴许能那管家能卖几分面子,毕竟……” 吕布冷笑道:“怕甚么?某和那皇甫大人的交情,非同小可,你若怕,便抬了东西,先到转角那边等着。”那庄丁如蒙大赦,招呼三个同伴,抬了聘礼快步就闪到那转角处,只探出脑袋来打控这边。 那王保此时已气得那络腮胡子根根如针倒竖,只回身抱拳道:“大人!”吕布微一颔道,淡然道:“施为便是了。”王保大喜,招呼了郭枵下马,两个沙场余生的豪勇汉子,合力把那皇甫府前硕大的两头石狮子搬到那小门前面。 那四个庄丁在转角探头看了,吓得直伸舌头,手底下的深浅他们看不懂,但这一头石狮至少得六七百斤,又不是石锁那般趁手,看他们搬了,面不红气不喘,这两人的臂膀怕都有三四百斤的力道。那老成的庄丁咋舌道:“我们少爷,从哪结识了这两个李元霸!” 这时王保和郭枵把那小门堵了个结实,郭枵便去踹那朱红大门,直把那大门踹着价天响,只听门里方才那家丁咒骂道:“不知好歹的疯汉,看爷剥了你的皮!”说话间那小门一下子往里打开,那家丁猛一闪身,胸口正撞在那石狮头,痛得他捂了胸口蹲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保和郭枵笑得直不起腰来,那家丁过了半晌,倒吸着冷气挣扎着爬了起来,扯着嗓子嚎叫道:“快来人啊!抄家伙!啊哟我的亲娘啊!”却是大声呼喝,牵动了胸口刚才撞伤的地方,疼得他又蹲了下去。 吕布骑在马上,就冷冷地望着那朱红大门,一言不发,他吕奉先岂是和这些下人打交道的? 这时便听门里整齐的脚步声蜂涌而来,显然来者都是训练有素的护院,不是寻常的家丁打手。当头一个见了蹲在地上的家丁,哪里还用问?抬头便见那两头石狮堵在门口。这时那家丁蹲在地上惨叫道:“马教头,你老人家可是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可要帮小人作主啊,这几个疯汉……” “住嘴!”那马教头老大一记耳光,清脆甩在那家丁脸上,打得他口喷鲜血,吐出两个断齿不敢再出声。马教头吩咐开了中门,一大班人便阵列在府前,隐然也自有一番气势,自下当有护院力士,去挪开那两头石狮。 马教头手绰花枪,丝毫不看王保郭枵两人,揖手对着骑在马上的吕布道:“在下江宁十万禁军枪棒教头马铸,不敢请教,大人上下如何称呼?”他见吕奉先身着紫袍,又敢如此做派,怕是有什么来头。尽管深知江宁城里皇甫府的人可以横着走,但如果是翰林学士张洎的子弟,还是南都留守朱令贇的门人,他一个枪棒教头,还是得罪不起的,问下姓名也好去报去皇甫继勋得知。 吕布仍是一脸淡然之色,却根本不去理会他。边上王保喝道:“我家大人名讳,早已报上,自去问那杀才便是!”马教头回首望着那蹲在门里的家丁,那厮满口鲜血含糊地说了几次,马教头才听清楚。 刘纲?没听说过江宁城里有这个人,马教头有点疑惑,复又道:“还请大人示下官职,小人也好去报与老爷知道。” “虞部郎中、史馆修撰。”吕布冷冷地道。 那马教头刚一听吕布说完,把花枪一顿,断然大喝道:“啊呸!老子还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个郎中,还是在史馆捉书蠢的书呆子!兄弟们,把这厮给老子拖下马来,老爷让我们收敛些,全给打断了双腿,扔街上去便是!” 那数十个护院一下子围了上来,王保和郭枵退了几步,护在吕奉先马前,七八个护院持着刀枪抢上前,被王保冲近身放倒了两个,抢了一把刀,舞了个“雪花盖顶”,把那四五把搠向吕布的长枪招架开,郭枵也抢了一把长枪,大喝一声荡开了几个想来砍马的护院。 那马教头绰枪看了,冷笑道:“原来仗了两个手底下硬朗的保镖,才来皇甫府前洒泼!书呆!老子爱惜你这两个保镖一身功夫,你自己留下一只手来交代,老子便做主放你们去了!要是今天你们撞见三管家那凶残人儿,怕你们全得交代在这里!” 那墙角几个庄丁,再已吓得和秋风里的枯叶一般,那老成般的庄丁哆嗦着对其中一个同伴道:“你,你,你你你快回去找人,找多、多几个人,无论,无论如何,把,把把把少爷抢回去再说!” 又对另一个庄丁道:“快快快快去报报报官!多多多多使点银子,让那衙差快赶、赶过来!去啊!”说着对他们两人踹了一脚,那两人才反应过来,哭丧着脸急急往回赶。 吕布此时在马上却是气定神闲,只淡然道:“某身后那四十七骑,却有两个慈悲心肠、见不得血的佛陀。”吕布却是怪他们,手底下不够狠了,到现在为止,只是撩拔那些护院的军器,或是摔他们一个跟斗,却还没见到血。 王保和郭枵一听,那脸上羞得通红。他们也是想着天子脚下,毕竟不是沙场,所以不敢伤人,怕连累了吕奉先,此时听吕奉先放了话,王保虎吼一声:“背嵬之士!”,这句却是他在和州城下,从护在吕布身后的张川口中学来的。 王保抢出去伸臂夹住两把搠来的长枪,一刀就把当先一个护院头颅斫飞,把刀一拖,又割了另一个护院的咽喉。一时那些护院手底下全缓了下来,要知道就算皇甫府的人再横,打断别人双腿,砍下手,欺男霸女几乎天天都在上演。但他们作下人的,也不敢随便当街夺人性命,最多打到重伤吐血,明显不治再扬长而去。 吕奉先只淡然地骑在那里,他全然没去理会那些向他攻击的护院。屠龙刀绝没有杀狗的道理,他吕温候,手下杀的,怎么会是这种无名小卒?他只是淡然勒马在那里,那马本不是他那匹经了战阵大黑马,这马也本不是战马,开始有些慌张,但马上的吕布的镇定,却慢慢地,连这马也安静下来。他甚止连怒都没有怒,连一点杀意也没有散发出来,总不会,打只苍蝇,也要怒发冲冠吧? 郭枵却没那护院这么多想头,一见了血,也怒吼道:“背嵬之士!”长枪突刺捅穿当前一个护院胸口,去势不绝又钉着另一个护院的大腿。那两个护院还在惨叫,郭枵已劈手夹着一个发呆的护院颈子,用力一扭,在场众人个个听到清脆一声“咔嚓”!郭枵松了手,全不理那软软倒下的护院,夺了他手中长刀,披了头发扯开上衣怒道:“有我无敌!” “有我无敌!”两个人硬把这皇甫府前喝出一片金戈铁马之气! 那些护院如见了鬼一般纷纷缩回去,马教头见势不好,绰了花枪杀上前来,他是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手中花枪自然非同小可,王保与郭枵夹着杀上前,两下就被他荡开长刀,那些护院见胆气一壮,纷纷叫好。 吕奉先没有动,他还是不动。尽管他知道,王保他们手底下的修为不如马教头。但吕奉先没动,他尊重麾下的战士,他给他们足够的信任。两军对垒,势弱者并非必败!古今多少以弱胜强的战例!吕奉先仍没动,他淡然地望着场中。 那些护院赞道:“马教头果是江宁第一枪!好一把银壶提炉枪!”他们只觉这马教头手中花枪世间无双,的确这马教头也向来未曾有过敌手,所以那些护院对他的赞颂倒也不尽是马屁。在江宁城里任一武馆,提起十万禁军枪棒教头马铸的大名,都无不举起大拇指的。当年马铸就是仗着手中花枪,在校场上连败三十七位高手,才得了这个枪棒教头的职位。 马教头得意笑着绰了花枪,望着王保他们两人。两人又攻了一次,还是被生生逼退,王保大怒,喝道:“有我无敌!”硬生生冲上前,全然对当胸刺来的花枪不闪不避,只一刀斜斜劈落!那边厢郭枵绰了刀,冲上前去从下往上一撩!马铸那花枪却不慌乱,他自不去和王保以命换命,先用枪尾锥拍飞了郭枵的刀,再用枪尖点歪了王保的锋刃,逼进两步,一把花枪快得化成七个枪头一般,“唰!唰!唰!唰!”在王保胸口切出四道血口,若不郭枵舍命抢攻,怕王保就要交待在这里。 吕奉先终于点了点头,他开口了,他冷然道:“王保,给他个痛快吧,某尚要办正事。”他说得理所当然,如同那马铸已是死尸一具。吕奉先前世就被称赞有飞将之风,他自然爱兵,但慈不掌兵! 王保听了,精神一振,此时散了发,在胸口那冒着血的伤口上,抹了一把血摸在面上,吼道:“奉左突骑使之令!杀!”竟把手中长刀掷向马铸,马铸轻松挑飞,又把抢上来的郭枵大腿扎了一枪,谁知枪杆一紧,却是郭枵舍了刀,硬生生握着枪杆,马铸暗叫不好,这时才醒悟郭枵是故意被他刺上一枪,却见王保扑了上来,马铸舍了枪挡住王保,只觉咽喉一痛。 第31章 王保和郭枵已然退回吕奉先马前。王保嘴里咀嚼着,用力一吞,摇头道:“煞是难吃!”马铸已倒在地上,喉咙间血肉迷糊被啃走一大块皮肉,那血和小喷泉一般,一抽一抽的喷着。 那些护院愣在那里,手都在发抖,他们不是没砍过人,几乎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他们甚至有不少人,夜黑风高时,奉了皇甫继勋的命令,杀人放火也干过。但他们哪里见过王保郭枵这种拼命法?当下王保向前迈了一步,那些护院见了鬼一样纷纷后退。 离王保最近的那护院边后退,边哆嗦着手指着王保道:“你你你别过来!”王保侧着头望着他,咧开大嘴笑子起来,那雪白的牙齿缝里还残留着一些肉渣和鲜血,突然冲那护院空咬了一下,那护院吓得坐在地,哭喊道:“这厮吃人!这厮吃人!” 吕布骑在马上,淡然转过头来,望着小巷那一头懒洋洋赶来的江宁府衙的差役们,这些差役在那庄丁花了不少银子以后,总算来了,他们威风凛凛地踱着八字步走了过来,因为收了钱,还是尽可能把人从皇甫府里救下的好,否则的话,以后也就没人给他们钱办事了。 但要他们敢去跟皇甫府的护院抢人,那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走慢些,让皇甫府的人出完了气,把苦主打断两条腿什么的,捕快们再赶上劝解几句,大家都是江宁城里官面上的人,通常应该会卖个空头人情。 谁知赶来,居然被放倒在地的,都是穿着皇甫府的家丁服饰的护院!那当头捕头一下子拔出腰头,指着吕布怒道:“大胆怒徒!江宁府里,天子脚下,岂敢当街杀人!还有皇法么!速速放下凶器,否则的话,哼哼!休怪你家爷爷刀下无情!” 边上那些个捕快也执着铁链、水火棍各式军器,价天响地叫道:“尔等可知这是何人?便是平了为患青戈多年的水寇十三蛟、杀了盘踞荆溪的三十六狼、灭了采石七十二虎,江湖人称八臂哪叱何璜何兰亭便是!” “速速放下凶器速手就缚!否则爷的水火棍教你皮开肉裂,便知百钱有几个廿五!” “来啊,先把报官这厮拿下再说!这便是凶徒同党!” 那何捕头见左右杀气腾腾,得意道:“你别以为穿着紫袍便是官身,须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咆哮皇甫府前,持刀杀人,如不下马受缚,怕你今日之行,便须连累家人,株连九族!” 吕布皱了皱了眉头,有点不耐烦地对郭枵道:“缚了,麻利些。” 郭枵提刀在手,转着手腕绰了个刀光,慢慢向那些差衙走去,口中阴森森地道:“大人有令!尔等自缚跪地,违者,死!”那何捕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挥手示意左右上去,有两个平日里横行江宁的捕快便绰刀嚎叫着冲了上去,只见两人和郭枵一交错,刀光闪了两次,郭枵拖着刀慢慢的向那八臂哪吒何捕头走去,身后两个差役喉间喷出一道血线,软软地瘫了下去。 八臂哪吒何璜何捕头大怒,吼道:“兄弟们,随我来,把这狂徒拿!” 吕布缓缓回过头,望着那皇甫府前的那些惊恐万状的护院,冷冷道:“弃械跪地者生。” “弃械跪地者生!”王保怒吼一声,扑了上前,劈过迎头一刀,搂住那护院双指如钩便把他两颗眼珠挖了下来,劈手夺过长刀,只一刀,把那捂着双眼的护院从锁骨中间到肚脐直直斩了一刀。有护院鼓起残勇冲上前来,王保只一肘,把他鼻骨打得深陷进去,那人退了几步,仰天倒下死得通透,立时无了声息。 此时那捂着双眼鲜血长流的护院,在他那凄惨无比的哀号声里,那胸腹间突如决堤洪水,一条血线疯狂喷涌而出,那鲜血直喷到五六步外的吕布胯下座骑蹄前,然后“波”的一声,那护院胸腹间一下子裂开,许多下水涌了出来,一时恶不可闻,那护院顾不得捂着眼,任那血肉迷糊的两个黑洞淌着血,双手只摸索着想把肠子塞进去,塞了两下,终于倒了下去咽了气。 此时却听郭枵道:“禀大人,属下幸不辱命。” 只见那平了为患青戈多年的水寇十三蛟、杀了盘踞荆溪的三十六狼、灭了采石七十二虎,江湖人称八臂哪叱何璜何兰亭,当头第一个跪在地上,被反剪缚了个结实,他身前横着几具手的尸体,身后有几个捕快也挂了彩,唯独他混身上下没半点伤处,连帽子也没歪。 边上三个庄丁,手脚哆嗦地在用那些带来的锁铐、木枷、绳索把他们绑上铐好,他们本不是有这等胆子的人,只是郭枵这杀神叫了,他们哪里敢不听?只一个劲地边绑边和那些差役陪不是。 吕布点了点头,淡然道:“好了,办正事,把皇甫继勋给某叫出来。” 这时那些护院全部都扔了手中军器抱头跪下,毕竟一人只有一条命,对于他们来说,效忠皇甫腐败无能,是为了得到荣华富贵,为了得到权势。可要和马教头一样,连命都没了,再如何得宠又有何用? 王保和郭枵绰着刀,把那些护院的兵刃都踢远了,站在这些跪在地上的皇甫府护院跟前,对望了一眼,齐声吼道:“皇甫继勋!我家大人命你速速出来相见!”这皇甫府有权有势,当然不会建在大街边,这小巷的门户,左右非富即贵,这时两人一嚷,直把边上豪门在门缝内看好戏的下人吓得直哆嗦。 “是谁!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直呼我家老爷名讳!”一个太阳穴上贴着膏药的汉子,穿着管家服饰,连跑带跳冲了出来,嘴里还嚷嚷道:“老子牙痛让你马教头看着,你这马教头就这章程?放人在这府前直呼老爷名讳!姓马的你是不想活了!” 吕布听了,骑在马上难得地嘴角挂起一丝笑意来。 只见那管家跑到府门前,嚷嚷道:“你们他妈的跪着做甚么?姓马的呢?”那些护院往马教头的尸体努了努嘴,这时那管家才叫到两个血人儿似的王保、郭枵,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们骂道:“阿呸!便是你们两个杀才在这里聒噪么?你们以为杀了马教头便如何?今日这事没得善了,任你再怎么奢遮的好汉,等打入牢里,再五牛分尸,便知道爷的利害了!” 他说着见那王保脸色不善,刚想往里跑进去,却不料郭枵一把扯了他衣裳,把他贯在地下,一脚踏住回头道:“大人,如何处置?” 吕布翻身下了马,掸了掸身上尘灰,抬头冷然道:“某是要找这厮么?磨蹭了这么久,正主都还没出来!难道要某进去见他么?” 郭枵抱拳道:“属下明白。”说着把那管家拎起,“唰、唰”两刀削下耳朵,对他阴森森地道:“去啊皇甫老儿出来,一刻之内再不见人,这硕大府第,当不复存!”那管家惊愕着忘记了耳朵的疼痛,居然有人敢在江宁城说要把这皇甫府夷为平地! 没等他回过神来,王保在边上摇头道:“老郭,这样不行。”说罢拎起那管家的左手,硬生生一拗,那管家一声惨叫,除拇指外四支手指硬被拗折,那指骨穿透皮肉白森森倒插了出来,谁知王保却没打算这样就作罢,两小臂卡着那管家左臂,只一错,那管家左手小臂的断骨,便又穿了出来,这时那管家已痛得昏了过去,王保往他太阳穴就是一拳,又把他打得痛醒过来,对他道:“如此便成了,快去吧。” 那管家连滚带爬惨叫着进去,一路嚎叫道:“老爷!不好了老爷!……” 吕布点了点头,袖手站在门前,不一会,便听府内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如雷般滚涌出来,紧接着便听有人暴怒道:“竖子敢尔!叫本府开中门去迎他?除了圣旨,值得本府开中门出迎者,放眼江南能有几人!气杀老夫也!” 转眼那脚步转过照壁,一个紫脸老人怒气冲冲率先走了出府门,那老人一部乌亮黑须飘洒胸前,头上戴着笼发纱帽,却也相貌堂堂,自有不怒而威的贵气,此时横眉张目,更使人不敢与之对视。 那些跪着的护院见了他来,便有两个作势要站起来,却见雪亮刀光闪动,两个头颅已然飞上半空。那紫脸老人想要出手,怎奈离得太远,他气得脚步一顿,怒喝道:“你敢在老夫面前杀人?” 王保冷冷地望着他,尽管这老人混身杀意,但他王保怕什么杀气!死人堆爬出来多少次的人,哪里会在乎杀气?要战便战!郭枵移动了一下脚步,这是一个死角,如果王保攻击,这个角度是对方唯一的退路。 这时那紫脸老人的八个护卫赶到身后,隐隐列出一个阵形。吕布一撩袍裾,望着那紫脸老人道:“何必废话?你便是皇甫继勋么?”那紫脸老人气得那手指都哆嗦起来。这时一只手从那紫脸老人身后伸了出来,一只戴着玉板指的手,干燥、稳定而且修长的手,手上的指甲全都修到光秃,这样的手,尽管这双手上的老茧早已褪尽,但不能否认,这是高手的手。 这支手把那紫脸老人轻轻的拔开,然后,一个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人走了出来,身上穿着浆洗得极干净的棉布袍,这种衣服尽管不华丽,但舒服,并且不会妨碍出手的速度,如果主人已经到了不需要衣服来彰显自己的身份时,无疑是很得体的穿着。他微笑着跨出府门,淡然摸了一把雪白如银的长须,笑道:“不,他是老夫大弟,老夫才是皇甫继勋。阁下何人?尔手下之人,何于在老夫府前杀害本府护院?这江宁城里,天子脚下,可有皇法么?” 皇甫继勋站在那里,如山岳般峙立不动,他微笑拂拔着长须,语调中全无一丝火气,但身上那种世家出身的贵气、手把重权的官威,就足以让佃户子弟投军的王保,下意识里见到官老爷就得叩头的腿软。 第32章 尽管他很彪悍,但毕竟出身带来微贱,在这个君君臣臣的年头,不是单纯的豪勇就可以弥补的,王保不怕死!跟着吕布冲向和州城门的路上,他本该死了无数回!已决定和吕布回江宁时,更是自己踏上不归路!这样的人哪里会怕死?但他在皇甫继勋面前,却被那巨大威压镇得心中莫名的不安,这个敢在天子脚下怒而杀人、把江宁第一枪马教头活活咬死的勇士,连持刀的手也有点颤栗了。 王保被皇甫继勋那气势压得心中极为难受,只觉一口气在心口不上不下,忍不住开声喝道:“大人有令!弃械跪地者生!他敢起来,便是求死!”话虽喝得极为大声,但明显已是色厉内荏,那皇甫继勋江南第一高手的名头,岂是假的? 吕布站在那里眼光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他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潇洒,让皇甫继勋的气势,完全对他一点作用也没有,月亮月黯,高山不为所动;风急风缓,大江不改向东流! 出身世家的郭枵,相对见惯了迎来送往的富贵之气,投军前也曾和长辈访过不少高官,起码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威压,他更多地,是对抗着皇甫继勋那一触即发的杀气,只是脸色变得死灰一般,但还稍好一些,起码腿下马步不曾颤动。此时边上的护院,在皇甫继勋那几乎如同有形的威压之下,渐渐有人开始在心里想起这皇甫府的滔天权势,有人觉得也许此时站起来,面前两个明显被镇住的杀神,也许不敢再下自己下手,而此时敢站起来,也许会让老爷另眼看待——起码比其他跪着的人好一些。 吕布仍没有动,他的盖世武功不是天生而来的,也是经过一次次的磨砺,一次次的顿悟,才成了那个提长戟跨赤兔、拒十八路诸候于虎牢的吕温候。他深知道是否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往往就在于能否突破自己,他看出这两名忠诚的下属,就在天人交战的边缘,也许会走火入魔被逼疯,但如果挺下来,却胜过苦练经年,所以他不动。 有人试探着暗暗直起腿弯,皇甫继勋微笑着望着颤抖着的王保和脸色死人一般苍白的郭枵。王保很愤怒,但他越愤怒,越想起乡村里那些因为荒年抗租,一怒杀了官差的人的下场,他无端地,更加恐惧了。 面色苍白得吓人的郭枵一咬舌尖,,那带着腥味的鲜血伴着疼痛,让他在一瞬间清醒过来,他闷哼一声,一刀就斩飞了那个想站起来的护院脑袋。而这时皇甫继勋动了,他的手清清楚楚地在郭枵如雪的刀光里穿过,尽管郭枵已把刀舞得泼水不入,但还是被轻松地拍落了手中长刀,那手戴着玉板指的干燥修长的手,扣住了郭枵的咽喉,把他提得离地。皇甫继勋侧头望着郭枵,抬眼对王保道:“你们为什么要在老夫面前一再地杀人?难道我的护院是练刀的靶子么?” 王保眼看着郭枵在皇甫继勋手中挣扎,他却不再害怕了,他的手重新的握紧了刀柄,这是生死相依的袍泽,他知道自己仍在战斗之中,战斗之中是白刃相见,将军和士兵一样,也不过都是一条命,他怕个毯!人死鸡朝天,不死万万年!他横刀怒吼出和刚才一字不差的话:“大人有令!弃械跪地者生,他敢起来,便是求死!”这句话之前他说过,尽管之前他也喝得大声,但这次不同,这次他的心里没有了恐惧,那种战士的血又沸腾了,任你千军于前,老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你有没有儿子?”吕布仍没有抬头,但他开口了。 皇甫继勋微笑着道:“有,并且有好几个。” 吕布仍没有抬头,似乎地上有十万黄金,他说:“那你应该也有不少女人了,并且,有不少家财。”皇甫继勋也仍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你有一个儿子的手会断了。如果你再这么提着某的亲卫,那过一会,你就会有一个儿子会英年早逝,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毕竟同朝为官,某不得不给你一点面子。当然,你可以杀了他。”吕布猛的一抬头,那英俊的脸上洋溢着的杀气,就如要脱体而出,择人而噬一样!他冷冷地道:“这样,某就可以杀了你,再杀掉你府里所有会喘气的人,然后再放火把这里烧掉,某对天发誓,绝对不会漏掉一个。” “对。”皇甫继勋居然点了点头,松开郭枵,自顾向前走去,走到吕布跟前五步停下,微笑着道:“你说得对,所以老夫杀掉他以前,应该先杀掉你。只要杀了你,老夫就可以慢慢把他们的皮肉一块块撕下来,保证,他们会死得比你惨许多。今天你就是林仁肇,老夫也不会放你活着离开。” 两人相距五步对峙,有一只麻雀从飞檐上似乎受不了这场中肃杀之气,展翅从他们头顶掠过,却不料飞过皇甫继勋头顶、未到吕布头之时,突然一滞,如撞上墙壁一般,那麻雀拼命扇动翅膀,但却如陷身巨大的蛛网之中,那翅膀越扇越慢,越来越往下坠,越往下坠便越是扇不动,坠到吕布眉间高下的光景,再也扇不动了,直直地摔了下去。 这时皇甫继勋动了,他出手如电,江南第一高手之名绝非虚传,但他一动即变,他的掌还没递出,脚下已变了个方位,但他的腿还没踢出,只把重点移到另一条腿上时,脸上一惊,又换了个方位。 吕奉先冷然站在那里,只曲着手肘,一只右手食指对准着皇甫继勋,他缓缓地转动身子,不快,也不慢,只是足够跟上以他为圆心,拼命变换更换各种出手角度的皇甫继勋,他伸出的食指,不停地变动着方位,每每吕奉先的食指一动,皇甫继勋就得转换一个出手角度,开始时,皇甫继勋还能使出半招,但到了后面,他的身影越来越快,最后只见一团影子绕着吕奉先拼命转圈,但却每一招连半招也使不出,几乎皇甫继勋心中想到出某一招,身体的连出拳的征兆——比如沉肩、含胸、交换重心之类都没有做出来,吕奉先的食指已指向他这一招的破绽所在了。 “我输了。”皇甫继勋喘着气停了下来,他微笑道:“你的确很强,老夫不讳言,别说江南,这世间你也难有敌手。但是,这人世间杀死英雄的方法有许多种,否则,皇帝就应该天一第一高手来当了。”他拍了拍手,两边小巷的围墙、屋檐上,闪出无数手持弩弓的武士,那箭头上的钢簇闪烁着骇人的寒芒,这千来把弩同时发射的话,怕是这府前连苍蝇也飞不过去。 吕布淡然地望着皇甫继勋,丝毫没有去理会这些箭簇,不单单是他根本视这些箭簇为无物;更重要的是,他只要擒住这皇甫继勋,便可以保全王保两人,因为这种程度的箭雨,王保他们现在尚无力自保。 三步开外的皇甫继勋,自以为胜券在握,他得意地微笑拈着长须,他刚才和吕布交手,尽管他知道吕布比他高出许多,但他也发现吕布一个弱点,那就是不够快!吕布对付他的快招,全是以高出他许多的武学造诣,看破了他的破绽来让他不敢出招的,但吕布没有出击,如果他的速度足够快,那三招过后,任一招都可以将皇甫继勋击败!所以皇甫继勋确定了一点,就是吕布的破绽,就是不够快! 吕布在心中冷笑,和他论快?快得过燕人张翼德的丈八长矛?当年他在虎牢关前,以快打快,打得张飞不一会就招架不住,论快,真要快起来,皇甫继勋别说三回合,一回合就该倒下了!但没有人会去和蚊子比快,只要打得准,一巴掌的买卖就了结了。对吕温候来说,皇甫继勋不过也就是只蚊子罢了。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包括皇甫继勋的大弟,也就那个在大叫“大哥英明神武,运筹帷幄之中”的紫脸老人,也意料不到的是:皇甫继勋突然挥手让那些弓箭手退下,自己整了整衣裳,冲吕布一揖到底,口中道:“但老夫却不敢用这种方法来为难英雄。” 第六章-不许马革裹尸还(下) 直起腰来皇甫继勋崇敬地望着吕布道:“英雄想必就是江宁城中家喻户晓的左突骑使刘纲刘文纪刘大人吧?老夫早有结识之心,只是虚名所累,怕被人说亲近大人,是为了贪天之功、沾染大人那冲霄豪气,是以这几日来是寝食不安、辗转无眠,今日一睹大人风采,盛名之下无虚士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天不亡我大唐,有大人在,江南可保无忧哉!” 所谓拳头不打笑脸人,何况吕布这天生吃软不吃硬的好汉,当下听了,就是再不满,也发作不起来,只是道:“皇甫大人谬赞了,某何德何能?能当如此重许?”这时那皇甫继勋的大弟走过来指着吕布刚想说什么,那皇甫继勋冷哼一声道:“跪下!” 紫脸老人一脸不服,但在他兄长积威之下还是跪了下去,只听皇甫继勋冷然训道:“好好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位是谁!成千上万的宋军,人家也是谈笑间便破而歼之,你们居然想和他动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自己去小佛堂静坐,想通了再出来!” 吕布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却不知哪里不对劲,这时皇甫继勋却又诚意十足替那家人的莽行向吕布致谦,把那死去的马教头骂得几乎不能超生。吕布一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了,只是把王保郭枵唤回身边,那边厢,平了为患青戈多年的水寇十三蛟、杀了盘踞荆溪的三十六狼、灭了采石七十二虎,江湖人称八臂哪叱何璜何兰亭何捕头,见那些护院都被搀入府内,吕布和皇甫继勋却又如多年老友一般了,便放声叫道:“皇甫大人,还请帮小的求个情,也好让小的们起来……” 皇甫继勋一抖那雪白长须,朗声道:“天作孽,尤可逃;自作孽,不可逃啊。 第33章 你这小小捕头,不分青红皂白,见了老夫府中几个不长眼的下人被刘大人教训,但想助纣为虐,冒犯刘大人虎威,当真岂有此理!老夫身为神卫统军部指挥使,必要面圣……” 吕奉先听着不是味儿,淡然道:“皇甫大人,罢了,教他们自去了便是。”当下那几个庄丁忙为那些差衙解了绳索之物。那何捕头一起身便向吕布千恩万谢,抬了自己同伴的尸身自去了,回去自报“路遇江洋大盗某某某,失了几名兄弟,幸得刘纲刘大人路过援手……”,这事何捕头驾轻就熟,自是难他不倒,出了那巷,一路上昂首阔步,路上有人相询,何捕头意气风发:“可知那英雄人物刘纲刘文纪大人?”意下仿佛他便是吕布背嵬之士一般,此自按下不提。 皇甫继勋当下又请吕布入府中去了,吕布见他一团和气,实也不好拒绝,便问皇甫继勋要了金疮药、白布之物,便在皇甫府前帮郭枵和王保把伤裹好。那些护院和刚才持弩之士,其中也有豪勇硬朗的,见了无不眼眶泛红,大家都是刀头舔血的勾当,不用去问王保如何这般悍不畏死,便换自己跟了这样的主子,便是为他去死,却也当不二话。 吕布带着王保两人进了府,又教那三个庄丁抬了聘礼进去,皇甫继勋教府中奏乐,开了中门迎了吕布进去。郭枵伤了一条腿,吕布教他缓行莫要牵动患伤,他刚要迈进府里,却听马蹄如鼓响起,转眼间一匹白马急奔过来,马上却是白袍白甲白盔英姿飒爽的女将的穆桂英,提着一杆亮银枪,柳眉倒竖杏眼怒睁,一见了郭枵勒住战马抱拳道:“恭问虎威依旧?” 郭枵回身挺起胸膛,抱拳高声吼道:“虎威昭烈!” 穆桂英拔转马头,往原路急驰而去。 一时间左右皇甫府的家丁护院,无不暗暗心惊,这哪里是江宁城中访拜?这明明是打仗一般! 郭枵转入府内,跟上吕布,附耳说了穆桂英前来之事,吕布点了点头,他本就对穆桂英寄以重望,现在看来,果然是可造之材。若是穆桂英留下随他进府,那吕奉先却就要大失所望了,穆桂英回转去护住刘员外等一家老小,防那蒙面刺客再来,或是皇甫继勋面上好言相待,背后却派人去对付刘纲家人,只要穆桂英回转,才是使吕布坐得安稳的章程。 当下进了府里,皇甫继勋便唤手下开席,请吕布在厅中坐了,只捡了吕布得意的事迹来说,从平蕲春到战和州,皇甫继勋和他手下一班幕僚,只夸得吕奉先如神一般。吕布虽好面子,但他人中吕布,这奉承话却也不是没听过,纵是夸得他心花怒放,却也不足让他就陶陶然不知所处。 现时说到那宋国有名的智将王明三次口吐鲜血,众人阿谀奉承,吕奉先却暗暗心惊,他当时全没想那么多布置,吕布没有和众人一样去耻笑王明,他倒是觉得,自己麾下缺的就是此等谋略之士,许坚毕竟不是陈宫,这些日子以来,吕奉先也是有个底了。当务之急,吕奉先只觉须得网罗智谋之士才是道理,这侥幸之事,笑谈便好,吕奉先戎马倥偬,倒不至于把这天幸当成就。 此时席间又说到吕奉先批龙鳞,便把他吹嘘成比干、魏征一般的忠臣,这倒是搔到痒处,吕布脸上虽不见动容,却也隐隐有些笑意了。有小厮来报,酒菜已准备妥当,皇甫继勋便请了吕布入席。 尚未举杯,王保抱拳唱了个无礼诺道:“属下冒犯,张都头去时相托,不敢有失!”便与郭枵两人取了银针,试了酒菜,银针不便勘试的,更取了小碟吃了。皇甫继勋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吕奉先此时身份,不过一个郎中,五品的小官,这排场就是亲王,怕也不过如此! 前后试了无事,王保却不入座,按刀立于吕布身后,郭枵也不入座,柱着长枪立于门外,隐隐是行军接应之势,只要吕布一声令下,怕这两人立时便手起刀落结果身边家人,为前锋杀出皇甫府中。皇甫继勋摇头叹道:“今日始知大人之能,真虎贲之士也!老夫高攀英雄,能托大称一声贤弟么?” 吕布得意,便道:“不敢,便如老大人所愿。”席间皇甫继勋的幕僚,都是南唐文雅之士,眼看皇甫继勋折节下交,明显讨好吕布,个个都是妙人,哪用吩咐?心中自是分明!当下那对吕奉先的赞颂,连珠一般出来,马屁拍了大半个时辰,竟无一句重复之辞。 推杯换盏喝了耳红面赤,皇甫继勋解下腰间玉佩道:“贤弟,此是愚兄家传温玉,愿赠予贤弟,以记今日之谊。”吕布也不推辞,便收了下来,边上皇甫继勋的幕僚便有眼尖地,在一旁道:“刘大人何不也以佩玉回赠?岂不是江宁城中一大妙事?” 吕布听了,起身抱拳道:“非某小气,此玉为某义兄所赠!是故,见玉如见义兄,何能改赠?若不然,这温玉还请老大人收回便是!”皇甫继勋连忙阻止,急道:“刘贤弟千万莫要如此,置愚兄于何地哉!” 又喝了几杯,皇甫继勋却又道:“贤弟英雄盖世,想必结义的兄长,也是世间英豪吧?诸位,老夫此言不虚吧?”边上诸葛亮人纷纷称是。 吕布摇头道:“某那义兄,姓名不显于世,但一身马下功夫,却也是世间少有!老大人若遇见某的义兄,怕走不过十招。”那皇甫继勋的大弟,也便是那紫脸老人听了颇有不服之色,吕奉先的功夫他们是见过了,但却不信天地间能人异士如此之多,要知道皇甫继勋自遇吕布之前,可是江南无对。 吕布这时酒已喝到兴起,推案离座,起身招那紫脸老人过来道:“某曾看义兄使过拳脚,有一招颇好,想来某能学个五六分,你不服尽管放马来试,某便用这招对尔,绝不用自家招式。”那紫脸老人此时也喝得差不多了,酒一上来,却也分外有胆,便站了起来。 见他起来,座间有七八个自持武勇的,便也离座,吕布只是道:“一同上来便是。”这些人能被皇甫继勋罗织于帐下,哪一个不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豪强?此时立心在皇甫继勋面前挣上几分面子,纷纷大喝着上前,却见吕布拿了个“懒扎衣”的架子,懒洋洋一抖,连那紫脸老人在内,七八人无不纷纷倒飞,只听厅里一时脆响不绝,却是撞碎了那瓷器古玩。 吕布哈哈笑道:“王保,你当日也见过的,是这般么?” 王保按刀答道:“回大人,应是如此。” 众人无不惊恐,想不到吕奉先一个义兄,也有如此能奈。只有皇甫继勋微笑拈须坐在那里道:“尔等庸人,自讨苦吃,所谓近朱者赤,刘贤弟如此英雄人物,交结的好汉,哪里是尔等可以伸量的?” 吕布抱拳一揖道:“老大人,酒也足了,某把正事说了,也好辞去。某今日前来,却是要退还聘礼,某的表妹,不愿嫁与大人之侄,还望老大人体谅。”一时之间,座间众人又一次口呆目瞪。 自见吕布,竟无一事可以常理论! 要知道此年间,女子婚嫁,全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再说皇甫继勋这样的显赫门第,能与其联亲,哪里会有人推辞?并且退婚的话,那是大大落了皇甫家的面子,众人只望着那皇甫继勋,恐这吕奉先武勇再是盖世,怕也走不出这皇甫府门。 那紫脸老人此时被手下扶起,听了大怒道:“你这修史书的书呆!你到底是修史修傻了?还是练武练得走火入魔了?我儿子如何配不起你家表妹?居然敢来退婚!我皇甫家看上她,便是她前世修来……” 吕布听了,脸上本来的笑意渐渐毕去,那王保已“锵”的一声,怒目抽出长刀,眼看这酒席就要成了杀场。却不料皇甫继勋起身一掌把那紫脸老人打得飞跌出去,那紫脸老人在地上哀声道:“大哥!你又打我!你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我,今天竟为这厮打了我两次!” “英雄虎妹,如何配得你家犬子?”皇甫继勋骂了一句,笑着把了吕奉先的手道:“贤弟,莫与这厮浑人计较,走!走!愚兄尚有一物,与贤弟共赏之后,再送贤弟回府不迟!”吕布见他一脸殷勤,却也不好拒绝,又自持盖世武勇,只要皇甫继勋不离他身边三步,却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招,便领了王保两人共去。 谁知到了目的地,吕布却满面带笑,原来皇甫继勋带他来的,却是马厩。 皇甫继勋命人牵了一匹高头大马,混身火红只有四蹄是白色,笑道:“贤弟英雄盖世,但胯下座骑,却不衬贤弟身份,是以愚兄便起了此念,愿将骏马赠英雄!”那马身高五尺有余,寻常成年男子胸腹高低,腿长骠壮,混身火红毛发混亮,金嚼银鞍装璜得极是华丽,此时牵在吕布身边,煞是骏马如龙人如天神!左右无不纷纷叫好。 谁知吕布却摇头道:“老大人若要相赠,可任某自选一匹?”那边上众人都愣了,这马厩中虽有二三十匹骏马,但当以这火红战马最为神骏,吕布还不满?还要到哪里去选?皇甫继勋这下也不太明白,但他为官多年,早就练得圆滑,只笑道:“贤弟但选无嫌!” 却见吕布信步走到边上,打了个唿哨,笑道:“可愿随某?”只听一声长嘶!马厩之中一片墨绿越过马栏横空掠出,却是一匹深绿瘦马,骨架颇大,但是瘦骨嶙峋,耳如削竹,毛发上污渍纠结,它用头拱着吕布,却煞是亲热。吕布不理众人疑惑的眼光,自顾去摸马骨。 王保在边上听着吕布边摸那瘦马肋骨边轻数着,数到十七,便停了,又去摸腰骨,数到五,面上已有喜色,摸着尾锥骨数到十六,大笑道:“好! 第34章 尔便随某去征战沙场,踏尽英雄鲜血,横跨万水千山,才不愧你这一身傲骨来到世间!” 转身吕奉先抱拳对皇甫继勋笑道:“某这一声唿哨,是召唤大宛马,大食马用的,此间如有汗血宝马,大食马,自会应声而来,此马某便收了,但此等好马,空手而来,颇不是道理,这块温玉,便当马资!这马资老大人定要收的,否则某实在安心不下!” 皇甫继勋苦笑着收下那块之前他送给吕布的温玉,对吕布道:“贤弟,这马自来此半月,性子暴烈,踢伤御者十数人,马师均不能近身,它也不允许马夫冲刷,日间只饮些水,也不肯食……” 吕布笑道:“无妨,良驹自有主!”说得周围人等脸上纷纷色变,这不是当场落皇甫继勋的面子么?不过皇甫继勋却毫不为意,只是陪笑和吕布细论这马的好处。吕布这时酒意上涌,便对皇甫继勋道:“老大人,某也不白得你的好马,便教你个相马的法子,寻常骏马,任它再神骏,凡种便是凡种!不外十八条肋骨,六条腰骨,十八条尾锥骨,如是天生战马,却就不同,出世之时,已不同凡种,所谓骨数清奇,便是如此,它滑身骨数却是为十七肋骨五腰骨十六尾锥!” 皇甫继勋惊讶道:“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还有天生战马的论法。”他想去摸这墨绿骏马,谁知这马却不容他近身,见皇甫继勋要来摸它,便调转了马头要踢起后蹄。皇甫继勋也只好作罢算了。 吕布这番马论,来自他前世纵横草原,所见和所听,其实也有对有不对,他言中的天生战马,却是纯血阿拉伯马的特征。这时吕布已自去提了桶,亲自为这骏马洗刷起来,这无人能近的墨绿神驹,却如识性一般,任由吕布给它洗刷。 这其实也无他,只因吕布前世骑过赤兔,那赤免便是汗血宝马,所以吕奉先与赤兔相处日久,自然知这好马性子,几番撩拔,这马自是觉得亲近,又听了方才那声来自故乡腔调的唿哨,自就认了吕布为主。 洗刷之后,尽管这马仍是瘦削,但看将起来,果然和其他骏马大大不同,决不会认错,大食马的神骏,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因为它外表的独特,正如吕奉先所言一般,是来自骨骼的不同。 当下有马夫便问是否要阉了它?吕布怒目叱道:“呔!某阉了你这贼厮鸟却是道理!” 只因这古时把战马阉割,是怕对阵时,敌人赶出母马,引得骑兵座马发情,便乱了阵脚。但吕布这等英雄人物,难得找到一匹看得入眼的战马,直视那战马如友朋袍泽一般,哪里有为防朋友离开,便把其阉了的道理? 当下上了鞍鞯,吕布看那马多日未食掉了膘,不忍骑它,还是骑了来时的驽马,牵着那马,带了王保郭枵和几个庄丁,一行人辞了皇甫继勋自去了。 那紫脸老人看吕布去远,沉声道:“大哥……” 皇甫继勋收敛了方才那一脸的微笑,一把雪亮长须,咬牙道:“到书房再说!” “从今往后,江宁城中,我皇甫一族,自老夫以降,不得与此人有任何纷争。若他要老夫的最宠爱的小妾,老夫便送与他,便是他要老夫的女儿去作丫环,老夫也不二话。”皇甫继勋冷冷地对自己的儿子、兄弟、五服内族人长老,他送走吕布,便急急招了这些人来,只听他又道:“若谁与刘纲有不可解之仇怨,也不必来找我,自杀以求解怨就是,家人自有族人抚养。其中原由,尔等不必多问,老夫能保皇甫一族炽炽之势数十年,自不至于无故示弱。尔等心中只须知晓,我皇甫一族,以后几十年的荣华富贵,便系于此人身上,可明白了?” 众人尽管一脸疑惑,但皇甫继勋如他所说,在这个家族自有他的权威,所以大家也都纷纷答道明白,皇甫继勋点头道:“如此极好,回去后切记要吩咐下面管事家人奴仆,万万不可得罪此人,便是如此,散了吧!” 那紫脸老人直到众人都散尽,便扯着皇甫继勋的袖子道:“大哥,你却要给我一个明白!你明明命那些弩手埋伏在四周,就是要结果了他性命的,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得了我,如何后来,已给足他面子,又送他好马?还要我等……” 皇甫继勋苦笑道:“大弟,你好糊涂啊!我如何不想杀他?可我敢杀他么?你可见他腰间玉佩?便是那块他义兄送他的龙形玉佩!你仔细想想,好好想想!可记得江北那人?”他说江北,就是宋国疆土了,江北之人,就是宋国来与他们联系的细作了。 在正史上,这皇甫继勋便有心降宋,赵匡胤召李煜到汴京去,这皇甫继勋还劝李煜要三思不去的后果,也正是这皇甫继勋,有心卖国,一直向李煜谎报军情,使到宋军围了江宁城,李煜才知宋军原来已经过了江! 那紫脸老人略一思索,一张紫脸变得死灰,皇甫继勋惨然笑道:“你终于想到了吧?这唐国积弱,朝不保夕,是于我们决心卖了它,那宋使和我等接洽之时,曾夸耀自己蒙那宋国皇帝赐了一块玉佩,我一见那刘纲腰间玉佩,样式和那宋使所佩的一模一样,玉质远胜那宋使所佩的那块。显然那宋使腰间之物,是宋国皇帝专用来赏赐臣子的;这刘纲腰间之玉,却是宋国皇帝亲佩之圭!” “他,他,他那义兄就是那宋国大帝赵匡胤?可他不是说那义兄,声名不显么?”紫脸老人仍抱着一丝希望,问他大哥,他着实极恨吕布,倒不是杀了他的护院,那些下人对他来说,和蚂蝼一般,只是在这个年代,被人退婚,实是奇耻大辱。 皇甫继勋苦笑道:“大弟,你莫执着了。刘纲此人,本非寻常人,不是池中物;你想他凭文采风流,能蒙那李煜喜爱提拔到身边;又凭谋略,气到王明吐血;更凭武勇,把潘美斩成肉泥!你想想,就是没宋皇的这层关系,这般人物,若不能一棒打死,一旦结仇,已足遗祸万年!何况,他与宋皇有这层关系,按为兄所思,大约那宋帝也是敬他英雄,与他交结时,白龙鱼服,并没有亮出本来姓名,但若我等杀了刘纲,他日江宁城破,那宋帝听知义弟被我等杀了,能放过我皇甫一族么?” 紫脸老人不服,忿然道:“我们卖了唐国与他,杀他一个义弟,便又如何?” “若是别的皇帝,怕就有一番纷说,这宋帝可就不同了。”皇甫继勋显然为了卖国,也自对赵匡胤的情报搜集了许多,只听他道:“这宋皇得登大宝之前,却也是出名的好汉,一条棍棒打平天下军州,更有千里送京娘的义举,他是念旧的英雄,你不知道他的老师犯了本该诛九族的罪,他宁可罢了要执法的宰相,也仍一力保下么?这般讲情义的英雄,你我害了他义弟,如何能干休?这都是命,若这唐国不是岌岌可危,你我便不须去理会宋帝,那杀了刘纲也并非不可,但现时就万万不可!非但不能伤他,还要保他,以防江宁城破,宋国皇帝万一翻脸不认人,还可请这刘纲为我们说话……”两人在书房密室苦苦商量,今后如何讨好吕布,先按下不提。 却说吕布回转家中,未入门就见那杨氏安人泪眼婆娑倚在门上极眼遥望,那安人望着东头,却不料吕布一行从西头回转。吕布虽然已不是杨氏安人所出的那个刘纲,但不知为何,他对这具身躯今世的这位娘亲,却当真很有一番情份,此时见了心中极是不忍,连忙滚鞍下马,一把抱住杨氏安人道:“娘亲,你这是作甚!” 那杨氏安人颤抖着手摸索着吕布的肩膀,良久才喘出一口气,却又哭了起来道:“我的儿啊,总算平安无事把你盼回来了!你爹爹说这皇甫家好进不好出,那姓穆的女娃回来吐了血,只说句了不必担心,便昏过了去,她那模样,如何能叫老身安心?娘便想着,儿要有个长短,娘便去寻三尺白绫也随儿去了!” 吕布笑道:“某自言无事,你何必去听他人聒噪?快去憩着吧。” 杨氏安人便由吕布扶着进去,走了几步却甩开吕布道:“快,你快去看看那女娃儿,她一听庄丁回报打了起来,便不听人劝,提了枪说要去和你共死……如今昏迷过去,难得人家有这份心意,你却要怜惜方是道理……” 吕布也不好逆了她的意,和刘员外打了个招呼,安置王保和郭枵去养伤,便自去看穆桂英,这时穆桂英却已醒转,两个丫鬟扶了她半坐起来,一见吕布便要滚下床来行礼,吕布连忙一把按住香肩,温声对她道:“好生憩着,这便是军令。” 穆桂英见得吕布平安回来,已听他温言细语,心头一暖,只待说话,吕布扶她躺下,掖好被道:“你很好,某自理会,快些休息。”所谓言者无意,吕布说的很好,却是说敢赴险地共死;听者却有意,穆桂英心中只觉吕布说“很好”,定是君子好逑的好,她这般想却也情理之中,一个年轻男子对一个年轻女子说“你很好”,又是男未婚女未嫁,难道不是君子好逑的好么?便连边上的丫鬟听了,也觉日后少奶奶定然是当前这位小姐。 吕布又是语气严厉地吩咐了丫鬟几句,不外要她们好好服侍穆桂英。吕奉先可不是什么慈心人儿,当下便说若是怠慢了,轻则家法伺候,重则卖去青楼!几个丫鬟无不吓得脸色如雪,直等吕布出了院外,才吐着舌对穆桂英道:“小姐,怕不日我等便要改口唤你作少奶奶了,你看我家少爷,直如心头肉一般……”穆桂英也颇是开怀,粉脸羞得通红,心头舒畅,不觉中已然黑甜乡里去了。 但穆桂英正如丫鬟所讲,鼻挺如刮纸刀,唇薄若玉板纸。 第35章 如是生在千余年后,那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拜倒裙下之臣势必无数。可是依当时的习气,便嫌生得硬朗了些。是以吕布现时去看穆桂英,却全无男女之情,只是当作一个极得力的忠诚手下。 此时拾步走出院外,却见柳秀背朝着自己,正在花圃前择花,两个丫鬟手持贡瓶竹剪跟在后面。伊人细腰若柳,双肩若削,看得吕布不禁心中一动,便对两个丫鬟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蹑脚上前伸指在柳秀滑如凝脂的颈脖上点了一下。 柳秀吓了一跳,转过身见是吕布,脸上却全无喜色,道:“爷今后还是远着柳儿些罢,一年小二年大的,如今也比不得小时,姨表兄妹厮混作一处,没得让姨爹姨娘看见。” 那柳秀在吕布回来之前,已被刘员外痛叱了一顿。骂她是妖精,嫁入皇甫家是多少女孩盼都盼不来的美事,还不知足,被刘家养了这么多年,却好不识好歹,使狐媚子让表哥去退婚。 想起姨娘方才的话:“别以为你使妖精手段就能迷住纲儿,退了婚,也别指望我让你嫁入我们刘家。”柳秀不禁鼻酸,红红眼儿,愈发衬得一张小小的脸吹弹欲破。 吕布板起脸佯叱道:“莫哭了莫哭了,还不快快回去梳妆打扮?今晚就将尔送去那皇甫府里!” 那柳秀也是乖巧人儿,一听便知吕布在跟她玩笑,却未因此破涕为笑,从丫鬟手里接过花瓶,黯然道:“我还要给各房送花儿去,爷今后,只少往后院来罢。我自小由姨爹收养,只愿作个粗使的丫鬟服侍姨爹姨娘,报此恩情,因此不愿嫁入皇甫家,既退婚,柳秀一辈子领爷的恩典,将来作奴作婢服饰刘家人罢。” 柳秀自幼父亡,投靠在刘家,先时母亲还在,随着刘家兄弟读了几本书,却心比天高,自母亲死后,刘家人多有嫌弃,日子一天苦似一天,原并不知皇甫家势力,只想自己原也是官宦人家小姐,为何沦落到与人作妾,那天一时感怀身世哭泣,却被吕布听见,没想到丫鬟几句话,竟使吕布真的去找皇甫家退婚,虽说退婚正是自己所愿,但姨娘姨爹的话语:“狐媚子”、“想嫁纲儿,你死了这条心”却刺伤了她。 柳秀虽自幼与刘纲一起长大,但未被吕布附身前的刘纲生性极风流,先前时有拈花惹草,又有将丫鬟改装书童等怪癖行经,因此刘纲并未入柳秀法眼,那次花园中啼哭被他遇着,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这次姨娘姨爹的猜疑,更是犯了她的大忌,因此,柳秀只愿从此远着刘纲,须臾见吕布一时愕然,并无搭腔,自领着丫鬟要自行离去。 “且住。”吕布淡然叫了一声,言语中却自有一股慑人的威严,柳秀心中纵是不愿,却也只好停下脚步,吕布笑道:“某岂是贪图你这小小人儿,记甚么恩典?”他说着,看着那花,不觉想起前世佳侣,那貂禅可怜的身世,不觉有些痴了,过了半晌,才道:“某为你做主,只因生平最恨拿女子的清白身躯,去作晋身之道的,功名只应马上取,荣华富贵,皆能以裙带勾当!尔便去吧!” 吕布说罢,转身长笑而去,他这番话,却不是说笑,也不是为讨芳心的应景话儿。他前世在走投无路之时,宁可兵败身死,却也不愿和袁术“和亲”,否则东山再起,也未必不能!再世为人,这点秉性却刚硬如铁,此番话说出,自有立于天地的锵铿之气,金石之声。 柳秀望着吕奉先那潇洒背影,心中不禁有一丝疑惑,这还是刘纲么?这还是那个只会填词作诗抚琴吹萧的刘纲么?柳秀素来瞧不起刘纲,便是觉得他全无半点男儿气概。她昨晚在花园里,也全然没想到,表哥敢去皇甫家退婚,她心中思寻按这表哥的性子,横竖便是去找几个位高权重的上司,还是填首好词等圣上高兴了,再顺着那兴头请圣上做主…… 她哪里知道,这个表哥,早已不是之前那个只会舞文弄墨的刘纲了,提长绰跨赤免的吕温候,岂是一介书生可比拟的?现时这个表哥,柳秀感觉已然不同,便单单这说话的决断,更使得人听了神色一爽,那是男儿炽烈的血性,是丈夫不屈的脊梁!莫非这个表哥,沙场上见了血,真的换了一颗英雄心,生了一股豪侠气么? 吕布在家里歇了两日,便觉无聊,便收拾了还是去了虞部,那些同僚知他自去了军中,性子变得极为暴燥,加之连张洎、皇甫继勋都不敢招惹他,更也无人来捋虎须。这修编史册,原是极为专业的行当,每一部分都有专门的人手负责,部官知李煜批了一个月假给吕布,更也怕这传闻脑子打仗受了伤的家伙,弄出什么事来要自己背黑锅,便也不分派事务给他,只指着一壁的书,教吕布去读便是。 就这般每天起了早,就去溜那匹青聪马,然后到部里读史,下午回来便去看望穆桂英和王保他们的伤势,穆桂英养了半月,便已起复,王保郭枵不过皮外伤,却也渐渐好了。只是那柳秀不时便来缠他讲些战场故事,吕布又不是写演义的文人,横竖不外谁中了一箭,伤了;谁砍了一刀,倒了;谁被马一踩,死了。柳秀总埋怨他还不如茶楼说书讲的好听,但却又见缝插针一般,时常来缠他,弄得吕布烦不胜烦,火起喝她一句,却又哭了,幸得明月在一旁帮着哄,要不还得费上老大工夫。 这么不觉中就过了两个月,突然有一天下午,他从部里回家,却听那已痊愈的穆桂英娇叱道:“你这酸丁!一点气节也没有,如何能留得你活在世上!” 吕布听了倒吸一口冷气,该不会是许坚回来,和穆桂英起了什么争执吧?他不等那青聪马停,已跃身下来,明月从门里迎出来,吕布也没去她说话,只把缰绳扔了给她,这些日子青聪马也和明月混得熟了,便自随明月去了不提。 这时却听一个年青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学生读圣贤书,明人间义,立天地心,却不知这气节两字,又是如何有亏了?敢问小姐,这唐朝太祖太宗,身为隋臣,却灭了大隋,是否也是气节有亏?汉太祖刘邦,原由楚霸王封为汉王,却把项羽逼死乌江,立了大汉国,却是气节有亏?” 穆桂英教她排兵布阵,如何分派斥堠,如何攻敌不备或是冲锋陷阵,她就了如指掌,论是指点青史,如何是这种读书人的对手?当下语塞,只怒道:“你这酸丁不过是狡辩,看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硬!” “慢!”却是吕布已走了偏厅里,只见一个书生绰了纸扇,立在那里侃侃而谈。这时厅中张川和四名原来那八百骑的老兵,一见吕布,便和穆桂英一并,翻身拜倒道:“参见大人!”吕布淡然点了点头,伸手虚扶了一下,笑道:“尔等皆瘦,兄弟们可好?可有怨言?” 张川笑道:“去哪不是提刀厮杀的勾当?”那几个军士见吕布问起,又笑道:“哪有什么怨言,大人给的银子,捎回家里,足足能养活四五口了,若还有什么歪话,那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了,不等军法官的棍棒,兄弟先撕了他的嘴。” 吕布微笑道:“都坐罢。”那穆桂英、张川六人,便众刷刷地坐了下去,这时厅中那书生点头道:“学生知道大人是谁了,放眼江南,便只有那左突骑使手下的仁义军,才有这般训练精良之士,拜见左突骑使刘大人!”吕布一把将他搀住,淡然道:“尔亦坐下述话。” 原来这书生叫樊若水,栖身在采石矶的佛寺寄食,逐渐与宋国派到寺内的细作,名曰小长老的僧人结识,樊若水在江南失意,被这宋国细作说动了,一拍即合,借垂钓之名,行侦察之事。他将大团丝绳,一端系于矶上石塔,一端藏于船舱内,乘朦胧月色穿梭两岸,按照固定方位,反复探测江面宽窄和水流缓急,直到获取精确数据,绘制成图。然后,他带着小长老的密信,准备逃到汴梁。在正史上,沿边守军军纪松驰,对此全无发现,竟使这人去投了宋国。 但此时吕布一支私军于采石矶处练兵,时时保持着向江宁回扑之势,有什么风吹草动,哪里敢掉以轻心?樊若水测得数据,准备渡江之时,岳风已派人捉了那小长老,又使一队军士去江边掳了樊若水,刚好张川带了二十名骑兵渡江过来,准备回江宁到吕布身边护卫左右,岳风不比李颜粗豪,知这事体重大,这樊若水也是极有才华之士,否则哪里想出这狠毒之计,便只杀了那小长老,教张川将樊若水带来见吕布,请吕布处置。 樊若水听着张川说起自己,却一点也不觉有什么不妥,只微笑听着,不时还点头赞同,直待张川说完,才向吕布一揖,笑道:“大人,学生虽未踏入仕,却已百次千次地思谋过,一旦掌了权柄,如何凭借长江天险,拒宋军于水之北,先扼制住那宋帝赵匡胤的狼子野心,尔后振兴唐国,伺机灭宋,帮助李家一统天下,重振李家祖宗大唐朝的雄风……奈何,屡试不中!实为忍无可忍!萧何当年何曾科举?淮阴当年何曾赴试?学生之行,不过效法战国策士,一身屠龙术,卖与识货之人罢了!” 他还待再说,却被吕布打断,问他道:“尔名出据何典?”古人起名取字,所谓男出春秋女出诗经。若起个名没个出处,那便是再好听,在开过蒙、也就是上过私塾的人眼里,和张二狗、李阿四也没区别。所以吕奉先有此一问。这不出奇,如现时会写篆字的人不多,但若是秦时,只要识字的,便能写篆字一般。吕布前世生在汉末三国,又做过主薄,这取名的学问,现时看来高深,当其时也不过上过私塾便知晓的玩意。 第36章 樊若水笑道:“学生仰慕唐朝尚书右丞倪若水为人光明磊落,刚直不阿,故以先贤之名为微名!”边上穆桂英听了,只捏鼻子,作酸气冲天之状。 吕布听了,却哑然失笑,只因他这两月之来,遍读史书,却听出纰误来,淡然道:“尔此名须改,然改成‘若冰’,便谐‘弱兵’之音,却是伤了某纵横驰骋的豪气,尔自诩知古,不若便改名知古吧!” 樊若水一听,却便不干了,刚一见面便要他改名,一展那纸扇傲然道:“不妥不妥,学生……” 吕布这下便不客气,挥手道:“尔或有才,然屡试不第,却也非这唐国负尔。尔可知晓,唐朝无一名为倪若水之尚书右丞!倒有名为倪若冰者!”吕奉先这些日子无聊,又听那隋之后便有唐,史称盛唐,万国来朝,呼之天可汗。他本是胸怀大志的豪雄,便对这唐史颇有兴致,是以此时说来,却是一针见血! 樊若水听了,立时如睛天霹雳一般,他不敢相信自己记错了,便吕布言之确凿,却由不得他不信,吕布见他这样,不禁失笑,教张川和穆桂英去搬了唐史,翻到倪若冰那页指给他看。吕布在史馆也算假公济私,搬了不少唐代史书回家,个个知他一言不合,翰林学士也敢拔拳就打的,谁敢说他? 樊若水看着这七八本不同版本的史书,都是纸张发黄的旧书,绝非临时起兴来诓他的,当下欲哭无泪,只苦笑道:“谢大人赐名。” 这时王保和郭枵进来,和吕布见了礼,张川便对他们道:“我此次回来带了二十名老兄弟,尔等两人、我与穆家妹子,更领五人,三个时辰轮值一次,护卫大人安全。现在便是我当值,你等速去休息。”王保郭枵当然毫无异议,自去了和那些士卒打招呼不提。 “尔有何打算?”吕布淡然望着改名为知古的樊若水,冷冷地问道:“你去投宋国,纵是能博得荣华富贵,你的父母、妻小,却想来难免做那刀下鬼,你便忍心么?” 樊知古闻言一愣,他一心只想施展胸中材学,却全然没去考虑那后果如何,此时被吕布问,竟一时不知如何对答,但他毕竟是极聪明之人,正史上多少人想卖南唐,却也只有他一人成事,是以尽管他的名字是一个笑话,但此人聪明才智,却也不能就这么一笔抹杀。 他眼珠一转,长笑道:“学生也并非铁了心要投宋,但学得一身屠龙术,便自要去寻个买主卖了才是,总不能教我,就这么一世碌碌无为,贫潦老死吧?在下愿投主公麾下,以效犬马之劳!”说到这里,便是深深一揖到地。 吕布听了,冷然道:“教你知道,某要做那青册留名的霍骠骑!主公两字,从此莫须再提!” 那樊知古大笑道:“主公莫要欺我,学生纵不才,却也不是耳聋目瞎之辈,霍骠骑何曾在长安边郊屯下数千强兵悍将,直比羽林军更为精良?”羽,疾如羽;林,众如林,西汉时期精锐的部队。 吕布虽然口口声声要名留汗青,但前世那乱世争雄的本性却使他不由自主的不断在做安排,此时那采石矶已不是二千骑马步卒的光景了,打下和州之后,参与那一役的军士,本来是等着唐国的封赏,谁知还了和州给宋国,唐军之中许多有功之士的梦想但落了空。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左突骑使手下岳风率众啸聚于采石矶的事,尽管如何遮掩都好,还是透了风声。除了那正史上糊涂到宋兵围江宁才知大事已休的李煜才会不知,那些参加和州之役有功无赏的士兵,不时就有三五人一小伙,去投了岳风,现时采石矶已啸聚了五千人上下,其中八成都是经历过战阵的精壮士兵。在采石矶按军队营盘驻扎练兵。附近唐军有林仁肇的门生弟子,按林仁肇的招呼去剿了几回,可就算将领有心清剿,麾下士兵却又哪里是这五千悍卒对手?要知道如果不是仗着手底下硬朗、兼又胆大包天的军汉,哪里会来投岳风他们?是于唐军试了几回,无不铩羽而归。 林仁肇也曾以此为由弹劾过吕布,但皇甫继勋却为了自己打算,时时维护吕布,要知道皇甫继勋此时极得李煜信任,正史上直到宋兵过了江,李煜还相信皇甫继勋江宁城无忧的鬼话,所以此时他给吕布开护,李煜本来又十分讨厌林仁肇,哪里相信吕布埋了一支精兵在采石矶? 官场向来瞒上不瞒下,此时樊知古说起,吕布却也不在意,他根本就不去反驳,他不屑去解析,尽管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似乎有点不太好,但他吕奉先岂是事事去与人说、唯唯诺诺之辈?就是朝上林仁肇弹劾他,吕奉先也是轻蔑一笑,从不作答。李煜问来,温候也只是傲然回一句:“要杀某,只管杀,莫须多语。”当时被枷回江宁,吕布也是这么说的,李煜想起来,也是不知怎么说他才好,每每弄得要其他大臣来打圆场。 樊知古见吕布傲然坐在那里,他却心中大喜,觉得此次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眼前这位,不就是他樊知古一生所寻的明主么?当下纳头就拜道:“学生谨遵主公所嘱,有人处,便称大人就是。”却也无他,江南一国,庙堂之上,向来少有彪悍豪强之人,吕布也算特行独立,于便分外显目;加之他一心要名留汗青,那种凛冽正气自然使人不敢轻视。何况,人中吕布!走到何处,本来就是需要仰望的! 这时却听庄丁进来报知,有人受一冯姓好友所托,前来寻访吕布。吕布皱起剑眉想了一会,想不起自己转世以后,什么时候认识过一个姓冯的好朋友?这时樊知古拱手道:“主公,不如让诸位虎贲隐身屏风后面,不论来者有何企图,一声令下,必教他尸骨无存。”吕布自己持盖世武勇,哪屑做这种安排,本来是想让张川他们退下的。但张川一听,却起身行礼道:“大人,有防无患!” “属下附议!”穆桂英和其他军士也同声道。吕布虽无惧,论手底下的修为,他吕奉先天下敢去!何况在自己的家中,对方只有一人?但却也不忍拂了这班忠心亲卫的意,便点了点头。张川马上起来,和穆桂英领了那几个军士,藏匿于屏风后面。 樊知古本也想起身进里间,吕布却道:“何须藏头露尾?只管与某坐下便是。”樊知古听了,不觉眼眶发红,他半生以来,屡试不中,四处受人白眼,受尽了乡间众人嘲讽,才使他不甘受辱,起了投宋之心。他却不知,吕布也是机缘巧合,任谁二个月来都在翻唐史,记住一个姓倪这样较生僻的姓氏的宰相,实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只知想不到今天投到吕奉先麾下后,吕布一语便逼得他改名,使他口服心服,认定吕布胸中才学,绝非等闲。此时有事,也不避他,明显是用人不疑,推心置腹,他这不遇之人,已逼到要出卖故国的份上了,受了这般对待,如何能不感触万分? 片刻那庄丁便引了来人进来,那人进了偏厅,却见厅中两人,都是身着文士袍服,客位上那个,虽生得也是一表人材,但薄唇描着刻薄,眼神颇是阴毒,身上又带着几分穷酸意气;转眼去望坐在主位上的,一时间,只觉不敢正视,那凛冽正气,不怒而威的气势,不等来人多想谁是正主,已下意识翻身拜倒道:“小人见过刘大人!请大人屏退左右,小人有生死攸关要事相报!” 吕布只淡然道:“不妨,谁人使尔见某?有何要事?一一说来便是。” 那人叩了个头,才道:“大人可记得,和州城到霸王祠,乌江镇到铜陵关?有一冯姓好友,生死相随!今日便是他托我前来!” 吕布听了,心中略一思索,便想了起来,原来却是那冯姓太监,当下便点了点头,示意那人说下去。只听那人急道:“小人那冯姓好友,使小人来报,请大人速离江宁城!小人那冯姓好友说他回江宁以后多番思商,大人那义兄,必是非凡之辈,大人若无去处,去投你那义兄也是一个章程,只是须速速离开,若迟了,那圣旨一到,就插翅难飞了!小的不敢久留,以免让人发现,请大人见谅!” 他又叩了个头,转身便要离去,却听吕布笑道:“且慢。”抛了一小锭银子给他道:“某知你舍命来告,自然是非图钱物的好汉子。但总须请你喝上一杯,以尽地主之谊,你竟离去得急,某也不好留你,这点酒资,还请笑纳。” 那人转身一望吕布,双眼发红,那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便要淌下来,他又跪倒在地,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把那额角也叩青了,哽咽道:“小人是个残缺人儿,今蒙大人如此盖世英雄,相赠一句‘好汉子’,胜却千金万银,便教死了,却也无憾!大人还是速速动身!”说罢把那银子置在地上,转身决然而去。 樊知古见那人去了,叹道:“壮矣!想不到主公英雄威名,竟教这阉人里,也生出此等汉子!主公,速做打算!也不枉他舍命来报。”他毕竟是文人出身,未经战阵。一听吕布有生命之危,心中便已慌乱不已。 吕布招手对从屏风后出来的张川道:“尔率儿郎们护此间家人,去城外北郊道观上随喜。若某今日取义,尔便率众人去投我义兄!知古,尔也一并去吧。若留得命在,某必逞尔凌云志!”说罢解了玉佩,递去张川,说了那地址,张川重重叩了个头,只抱拳道:“大人珍重!”招呼其他军士,挟着那还在嚷:“主公!主公!何必做如此愚忠之举!主公!民为先啊!……”的樊知古,自己按吕布吩咐去了。 此时间,宅内已是鸡飞狗走。 这时那明月一路小碎步匆匆忙忙进来,撒娇道:“少爷,少爷,奴不去那道观……” 吕布笑了笑,只是说:“留下,怕会死的。” 第37章 明月一下子呆在那里。 门外柳秀绣鞋踢得月白裙裾水波一般,刘员外和安人,早被那忠于职责的张川架了上车,她本是要来质问刘纲为何纵容手下那班丘八来挟持家人的,此时在门外听了吕布短短这句话,心头一冷,她本也是官宦之家的女儿,已经历过一次家变,再加上吕奉先从不妄言,自然最是明白,“官身薄如纸”这句话的真谛,当下听了,提了裙裾,悄悄转回前院,不等张川等人来劝,便自上了马车不提。 吕布使穆桂英取了两锭银子,打在包裹里递给明月,淡然道:“自去吧。” 明月喃喃道:“这家便这般散了么?”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吕布笑了笑,毫不以为意,自去更衣。去了平日那郎中的官服官帽,换了那火红百花战袍,外披山字文兽口吞肩甲,仍是那束发金冠戴上,两条雉尾重又扬展起来。之后吕布便坐在这偏厅的太师椅上,淡然望着厅外,过了半晌,他平静道:“尔还不走?”他这话,是说给一直在他身后守卫不动的穆桂英。 穆桂英也很平静,她亦望着外面那乱成一团的宅子说:“大人岂能无背嵬士?愿相随。” 吕布摇了摇头道:“某谓取义,是心结所致,尔自去吧,代某护得家人平安便好。”是,是心结,是不愿再背骂名的心结,他很坦然,他吕奉先决定要试试,做忠臣,是什么下场,不再叛了,他累了,他叛了许多次了,前世今生,对别人而言,几百年的光阴,对他来说,却是从未割裂的生命,他从白门楼下到变成刘纲,不过弹指之间,他这次下定决心,便要试一番青史留名。 穆桂英淡然道:“两月前我抱恙在病榻,大人不是说,心中自有理会么?如此,何必再劝?”她本是巾帼英雄,演义上见了称心夫婿,抢亲逼婚也做得出的,有什么不敢说?何况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顾虑? 吕布听了,却心头一震,他知道,那天的话穆桂英已误解了,他吕奉先,却不是将错就错、临死拉一个垫背之人,他平静道:“尔错了,某与你有兄弟之谊,无花前月下之情。兄弟之义尔已尽了,去罢。” 穆桂英听了,心头却另一番滋味,她只觉生死关头,吕奉先不忍让她共死,于是故意说出这无情之句,她淡然道:“大人心中唯有义,便以义论;我心中自有情,自以情殉。”一句话便把吕布堵住:我有情便好,你怎么想,却不能左右于我。 吕布一时再无言语,却听穆桂英低低吟道:“生未及结良缘,死能伴葬同穴;君提戟百战沙场敌胆寒,妾自银枪相伴万军中;唐国百官无言,李家江山危难;君敢浇碧血醒江南,妾何能独活无心肝?收君骸骨于高山,北望长江江水寒,寒不过割颈利刃,刃利焉能断情欢!”她本是豪迈出色不让须眉,此时吟来,虽是述情,却全不讲究平仄叶韵,更无半分女儿家的婉转,只是把那绵绵情意,直呤出西风瘦马的悲壮。 但吕奉先听了,却不禁想起前世白门楼下貂禅,貂禅终不能共死,他翻阅史书,有说归了关二,有说归了阿瞒,纵是美绝如花又若何?男人总是自私的,谁也不愿自己的女人,尤其还是为她一怒杀董卓的女人,在自己死后,于别的男人身下辗转娇喘……吕布自然也是男人,他若不在意这点,却也就不必杀董卓了!每每想来,总有一些遗恨!想不到,今生却有明知赴死,还愿共往的女子。 吕布站了起来,混身片甲作响,他长笑一声拾步向厅外走去,穆桂英绰着银枪,跟在他的身边不离不舍。这宅中已然空无一人了,吕布走到门口,却见那六十余岁的老门子从外边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他太老了,驼着背,一只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蓬松的苍发和鸟窝一样,夹着一个酒葫芦,手里捧着一个渗着油渍的桑纸包,大约是囟肉一类的熟食吧,闪进了那门后的小房间。 吕布的脚步声近来,老门子便探出灰苍苍的脑袋,咧着缺了牙的嘴笑道:“小少爷,穆小姐,大家都走了,你们怎么还在?”他那发黑牙缝里,还挂着几条肉丝。但吕布却没有怪责他的失仪。一个足够老的老人,这个年代,七十就是古来稀了,他已六十好几了,很难苛求他许多的;而一个这么老的老人,在这种树倒猢狲散的情况下,更难去苛责他什么。 “某记得,你乡下堂弟,不是过继了个儿子给你么?”吕布从那边上房间,自己动手搬了两张椅子到门口。放下椅子,他问老门子道:“没有给你遣散的盘川么?” “有,有,老奴便是拿了钱才去买酒的……小少爷坐吧,我这酒太差,不请你喝了。”老门子危危颤颤地,搬了个小凳子出来,倚着门坐下,叹了一口气道:“老奴十四岁,就来这刘家帮闲,那时,少爷还很小,我常抱他,安人还没下聘呢,过了好些年,才过的门,生小少爷你时,还是我去请的稳婆,老了,少爷就让我看着门,其实我知道,少爷是想让我老了舒服点,那后生护院轮着更守着,有我没我一个样……我也不想离开了,安人刚才,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又指了院里两颗树给我做棺材,我就不回乡下了。再说,这宅子得住人,打扫,不然会有乌鸦来栖,彩头不好……” 他说着,喝着酒,就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小,眯上眼睡着了。吕布解下披风给他盖在身上,把椅子搬到庄门口,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对穆桂英道:“坐吧。” “大人……” 吕布望着前,没有回头,只是淡然道:“你若不弃嫌,便唤某一声大哥吧。坐吧。” “规矩不可废。”穆桂英绰着长枪,就立在吕布背后,人比枪更坚拔。青聪马和穆桂英的座骑,就牵在庄外的栓马石上。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只有一匹马的声音,这让吕布和穆桂英,都有些惊奇,这时候,会是谁来? 那马很快就跑过拐角,远远看去,却是那樊知古!吕布有些动容,等他近了喘着气下了马,便问道:“你便回来做什么?某若有事,怕顾不到你。” 樊知古喘了好一会气,理理了头巾,才笑道:“主公,学生随主公家眷前去,只添麻烦罢了,不如前来侍奉左右,也好分忧。我对那些虎贲之士说,若不由我回来,学生便咬舌自杀,他们也只好放学生回来。学生不妄言,富贵险中求,若此次主公平安无事,便是学生今后再碌碌无为都好,念着今日这情份,他日自然少不了学生一个候爵的封赐。” 穆桂英在边上听了,给他逗得笑将起来骂道:“你这酸丁,倒是个真小人。” “学生着实也想扮成大义凛冽,但实在无胆在主公面前拿捏,也自恃这点心思瞒不过主公,是以还不如老老实实说将出来,好过遮遮掩掩得心惊胆跳。”他倒说得坦率,把吕布也弄得挂起一丝笑意来了。 这时东边便喧嚣起来了,片刻就见仪仗委蛇拖迤过了转角,冲这边过来,却是宣旨钦差的排场了。正是不是冤家不聚首,来的大队人马拥在中间的,却是那翰林学士张洎!通常宣旨的,无非是宫中太监黄门,但这张洎,被吕布折辱之后,一口气数月来都郁积心头,只是皇甫继勋护着吕布,张洎畏惧吕奉先武勇,又见连李煜被吕布硬生生顶撞了,也没拿吕布怎么样,也就不敢来招惹他。今日知吕布便要失了圣眷,立马就要倒霉,故之专门讨了这奉旨的差事,要报当日殿上之辱。 那人马近了,张洎在马上看了,只冷笑道:“老夫专门慢慢走来,便等看这树倒猢狲散的好戏,果不出所料,嘿嘿!还立什么规矩啊!都这光景了,别说老夫不近人情,指不定就该阴阳永隔了,尔等快快抱头痛哭吧!还有那秀才,你也自去吧,你看这门外池塘,荷尽已无擎雨盖!他都自身难保了,你寄他门下,又有什么出头之日?”他是存了心,要看吕奉先最后孤家寡人的凄惨了。 他口中说“立什么规矩”是指那立在吕奉先身后,英姿态飒爽的穆桂英。吕布只淡然地望着前方,根本理也不理他,这种庸人,吕布哪里愿去与他计较枉自失了身份?但边上樊知古却抱着主辱臣死的念头,不肯受那张洎这般冷言冷语,他看着边上那穆桂英手中长枪,便笑答道:“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这原是苏东坡的名句,今日却因张洎相逼,提前了几百年面了世。 吕奉先坐在那里,听了笑道:“好句,知古,尔倒颇有点文采。但却莫要流连于此,淮阴何曾遗词赋?子房哪屑留诗名?尔可知否?”淮阴候韩信,张良张子房,建不世之功业,哪里会去弄这些文人骚客的玩意? 樊知古听了心中一震,深深一揖及地道:“大人金玉良言,学生拜领!丈夫在世,当开疆拓土,留下千秋美名,自有后人咏叹。”他听了吕布的话,见这主公以淮阴、子房相许,心中激荡不已,那脸上激动的神色,却是半点也没有作伪。 张洎在马上气得胡子发抖,只冷笑道:“你们便怎么这般那样的做戏,老夫手上圣旨一宣,便教你等如雪见沸水,再也笑不出来!圣旨到!尔等速速摆出香案接旨!”他手下的人马,也便聒噪着,和一在群苍蝇似的,教人不得安宁。 他望着兀自端坐的吕布,冷冷一笑,蓦地板起了脸来,双手高高擎起手中那卷黄绸,刻意拉长了圣旨喝道:“圣旨到!着虞部郎中、史馆修撰刘纲接旨!” 照朝廷体制,圣命钦差宣旨,在场官员除钦差及仪卫之外,均需下拜跪听,而接旨之人,更须摆出香案仪仗,跪拜恭聆,以示圣恩如沐。 第38章 是以此时张洎高擎圣旨,脸上做出一副恭谨的神情,心中却早已自暗暗冷笑,眼神中闪出嘲讽的光芒,望向吕布,等着看这个不可一世、据说纵横千军之中的吕奉先,终究还是要跪倒在他身前的样子。 纵是你神勇盖世又如何?天威之下,还不是要做一条夹起尾巴来的狗! 他辛苦讨来这份差使,为的不就是借着天家之威,来在这个家伙面前出一出那一口鸟气! 一念及此,他简直已经有几分迫不及待了。 可是在他面前的那吕奉先,却兀自仰然踞坐,若有所思,却是根本连看都不往自己身上看上一眼。 张洎脸色微变,却又旋即隐泛出一丝喜色。 自有唐立国以来,哪怕再功高位显的高官名将,也不敢如此当面轻慢圣旨,不管这刘文纪先前立下多大的战功,单凭现下他在自己这个宣旨钦差面前尤自这般模样,自己就可以参他一个目无君上的大逆之罪,有身旁这一干大内御卫亲眼目睹,可谓罪证确凿,必可以趁机拔掉这一颗眼中钉。 只是他一触到吕布冷酷得不带一丝表情的脸,不知为何,心下却又不自觉地一阵发颤。 眼前这个刘文纪再不是他先前所认识的刘文纪。 虽然他对于传说中刘文纪的神勇一向嗤之以鼻,然而现下他手持圣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却又近乎直觉地感到,眼前这个汉子是一座他无论如何都撼之不动的高山。 天不觉渐渐阴了,有一阵没一阵的刮起风来,已是初夏,风中那热气熏得人心烦燥,张洎不知不觉间,竟已是满头大汗,双手高举过久,也微微地打冷颤了起来。 吕布淡然地望着前方,冷冷地,如寒冰一般,便在这初夏里,格外分明:“念吧。” 张洎再怎么手持圣旨,拿腔作势,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 他根本不屑去理会张洎,不论做不做忠臣,吕奉先岂是任张洎这等样人摆布的? “大胆!”张洎终于脱口喝出这一句,他长吸了口气,努力止住心中不知因何而来的恐惧,环顾左右叫道:“刘纲公然抗旨,藐视圣上,快拿下……啊……”。 他一句话未曾说完,一杆银枪,便如凭空出现一般,冷冷地指着他,尽管还隔着许多兵丁,但他的咽喉间,却无端已感到那枪尖的寒意。 在他身旁环立着数十名手持刀枪御前护卫,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来得及阻止这个人,甚至没有人敢上前去面对这把枪。 但这时那枪尖已指着当先的兵丁额头,银枪握在穆桂英的手里,她一脸的杀气,杀意,她本不想当甚么捞什子的忠臣,她没有吕布的从容,但她那眉头纠结的怨气,脸上如严冬般冷冷杀意,却更使人心寒,任谁都不须解析便看得分明:明明她就是,在寻找一个生事的籍口! 樊知古在边上,脸上带笑,尽管没经过战阵的他,双腿在那文士袍下很有点颤抖,但吕布那稳如山岳的气势,却让他的心头,无比的稳定,他微笑着说:“诸位军爷,你们要知,这把银枪,却是当日随着我家大人杀入和州城的四十七人中的第一骑!横竖你们不过领份饷罢了,学生寻思着,我们唐人的天灵盖,怕不见比训练有素的宋军更硬些,便要试试这枪利不利,总也得钦差大人来试,却教这等吃份军粮的可怜人儿,来挡这精锐宋军都挡不住的银枪,不知哪来道理?” 张洎在马上吓得脸色青白,他凭仗着的,就是宣旨钦差的身份,若吕奉先硬不把他这身份当回事,他可就怕了,他如何能不怕?殿上众多大臣在场,吕布都敢冲上前扯过他来打,何况这时身边不过寻常太监、兵丁。 穆桂英冰冷的眼神缓缓扫地左右,原本那些还自犹豫着是否就当上前救护的御卫,几乎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让开了一段距离,却是把张洎孤零零地留在场中。 樊知古一番话说完,穆桂英的枪尖已指着张洎的喉咙,因为那左右兵丁护卫,他们都是皇城御卫,若论武功,他们加起来或许并非没有与穆桂英一拼之力,然则他们却从来未曾见过这种自千军万马、血肉堆中翻滚过来的那种眼神。此时无不纷纷闪开。 张洎在马上,小心地喘着气,结结巴巴地说:“老夫,老夫,老夫是读书人!读,读圣贤书!不与尔等,尔等这般乡间野妇,野妇计较!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女侠!你小心那枪!你千万小心!老夫错了!这红拂本是风尘三侠!是侠!如刺秦荆轲,如吞炭豫让,如乌江虞姬!千古传颂……” “拿来。”吕布皱了皱眉,不耐烦看他做唱那无耻的把戏,仍只是冷冷的吩咐了一声。 那黄绫包着的圣旨,托在张洎那保养得极好,几乎见不到老人斑的手,哆嗦着在马上伸了出来,他不敢做大幅度的动作,也不敢再说话,因那枪尖已抵在喉结。枪尖一颤,挑起那圣旨,稳稳地落在穆桂英那修长纤细的玉夷中。她慢慢地把枪尖从张洎喉头缩了回来,慢慢倒退了一步,四周兵丁如临大敌,却无一人敢拔刀,张洎见那枪尖移开了,脸上稍有些人色,清了清嗓子,却不料,穆桂英突地又冲了一步,那银枪削断张洎许多长须又顶着他的咽喉,吓得他在马上举着手,无比滑稽地哆嗦,穆桂英哈哈一笑道:“就这般,莫动。” 说罢她便缩回枪,慢慢地倒退走了出来,张洎见她退了几步,便要放下手,穆桂英突地停住步子,杏眼一瞪!张洎却又举起手不敢动了,穆桂英才退了出来,把那圣旨递给吕奉先道:“大哥。” 吕布展了自看了,不屑地笑了起来,把那圣旨递给樊知古道:“念与那老匹夫听!” 樊知古接过便读:“……是故,着虞部郎中、史馆修撰刘纲进宫面圣。钦此!”那张洎在马上叫了,张口结舌,他只是在那内侍里收到风声,说吕奉先这回要倒大霉了,所以才讨了这么个宣旨的差事,来看好戏,谁知不过是宣吕奉先进宫面圣! 吕布起了身,穆桂英早牵了马过来,和樊知古都上马。这边张洎和失了气的皮球一般,无趣的坐在马上,便要垂下手去,却不料穆桂英一拔马头,手中银枪遥遥向他一指,张洎如被拉了线的傀儡一样,立马又把手举了起来。 穆桂英冷笑一声,自策马跟在吕布身后,向那皇宫方向捷奔而去。 吕布在宫门口下了马,却见到林仁肇就在那里候着。穆桂英在后赶到,叫了一声:“大哥!”吕奉先随意地扔了缰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莫怕,某去也。”说罢便向林仁肇那边走了过去。 穆桂英只望着那背景慢慢地去了,她把那遥遥跟着吕布的青聪马牵住,抚摸着它那墨绿的毛发,低声道:“大哥说莫怕,你别怕,别怕,许是不会事的……若是,若是有事,我们便一并杀进去,把这王宫烧了!”说到此处,已是咬牙切齿。 说罢她转身对那樊知古道:“酸丁,你去命王保他们,速派一骑去采石矶……” “没用的。”樊知古却出奇的不惊慌,他喘了喘气,抖开折扇道:“主公此去若有变故,做什么也来不及了,你道我为何不劝?劝也没用。显然是一个心结,主公不为这唐国死上一回,是不罢休的。学生自幼习得望气之术,自恃绝不会投在短命之主麾下,穆小姐,你且宽心,与学生一并在这里等待便是。” 这时吕布已走到林仁肇身边,后者一见他,便冷哼一声调过头去,他也是这江宁城里不多敢对吕布发作的人了。吕奉先知他是实在的忠臣,却也难得的忍了他。林仁肇对吕奉先的怒火,说来说去还是那三千铁骑,他早教人查了出来,啸聚在采石矶的那伙强悍匪军,就是以吕布之前麾下士卒为主的。当然,他听报那支匪军,却还挡下不少宋人奸细送到唐军营中,以为吕布散了他们,这些士兵自己啸聚罢了,并还是忠君爱国的,加上在朝上扳不倒吕奉先,他也就只能每次见了就怒目相对;他却不知这是吕布亲自定计,并还把一支铁骑埋伏在江北,否则怕要拔剑相对了。 那黄门见他们两人都到了,便笑道:“两位大人,随咱家来吧”引领着他们,进了宫里,转过那曲折长廊,流水小桥,走了许多,到了柔仪殿外,那总管冯太监,一见吕奉先,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时里面却传来李煜的声音:“他们还没到么?到了就宣进来吧!” 冯太监此时也很难再讲什么,只好高声道:“圣上有旨,宣林仁肇、刘纲进见!” 一席盛宴摆在那里,李煜出奇的坐得端正,见了吕奉先和林仁肇,笑道:“爱卿来了?快入席,快入席!”说着他居然命人挂起地图,指点着江北失地。 吕布冷冷地坐下,对面前的酒菜,一动不动;林仁肇却很高兴,喝了几杯,笑道:“皇上,只要给臣十万兵马,操练上半年左右,臣定能为我大唐收复失地!”李煜兴致也很高,亲自给林仁肇和吕奉先斟了酒。 李煜坐回主位,笑道:“好!来人上菜!”冷了的佳肴便被撤了下去,一道道热腾腾的名菜,穿梭一般的端了上来,李煜对着吕布和林仁肇道:“来,你我君臣痛饮此杯,待明日!朕已经想通了,待明日,朕就拨给你十万兵马,拜林爱卿为帅,以刘文纪为先锋,打过江去!尽收大唐江北失地!” 林仁肇大喜,翻身拜倒,叩头道:“皇上圣明!”李煜笑着又举杯道:“平身,来,再饮此杯!”林仁肇连忙喝了,他起身以后,想着吕奉先此人,虽然私自解散老兵,但若为前锋,那也是千古难得之将! 第39章 越想越觉得大事可为,仿佛间只觉得征平江北,凭仗自己的谋略,又有吕奉先这样的锋将,有什么能挡得住,唐军的脚步!林仁肇的欢乐和兴奋,吕布瞧在眼里,心中却在悲叹,这战场上运筹帷幄的统帅,却到此时,还不知道死到临头。吕布只冷冷地望着他,也望着李煜。李煜笑道:“文纪,何以不饮?” 吕奉先端起杯,傲然起身道:“某向没有喝毒酒的癖好。” 林仁肇闻言一惊,很快地他就觉得不对劲了,腹内片刻便如刀绞般的疼痛,紧跟着一股腥甜涌了上来,溢在口腔里。他一张嘴,血如箭一样飚射出来,那褐黑色的鲜血,狂喷不止,喷得案前的餐巾,都尽是那黑血,才停了下来,林仁肇已无力坐直,斜着身子,他一脸困惑地望着这圣上,瞪着李煜,留下他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他捂着自己的咽喉道:“皇上,你,你为何要毒死我?”正史上两年前就该死的林仁肇,终于没有因为吕布的转生而幸免,终于还是死在李煜的毒酒之下了。 吕布看了,心中只是觉得,做忠臣原来也是要死的,死得这般的可怜。他望着李煜,却没有一点愤怒,嘴角挂着一丝怜悯,李煜被他望得心里发毛,高声道:“朕不该杀他么?不该杀他么?不该杀你么?从善从江北托信来,说宋帝都在为他林仁肇和你刘文纪建新宅子了!那宅里还挂着他林某人和你刘文纪的画像呢!那画上就是你现时这般打扮!” 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转是小周后转了出来,那动人的俏面失了血色,惨白得惊人,她颤颤地扶着墙走了过来,幽幽地问李煜道:“皇上,你以为,那林仁肇和这刘文纪,会真的叛唐吗?” “即使、即使林仁肇和刘文纪无心叛唐,朕留他们也无用!”李煜别过脸去,他有些怕敢面对那手持酒杯,脸上挂着讽刺笑意的吕奉先。因为江北江南,天下人都知道,谁都可能反唐,若是吕奉先反唐还有一说,因为他毕竟只是一次渡江击宋,林仁肇是绝对不可能反唐的,宋人对他恨之入骨,他和宋军生生死死打了无数仗,怎么可能反唐? 小周后听了不觉垂下泪来,扶着李煜肩膀道:“如若那宋帝赵匡胤发兵过江呢?林仁肇、刘文纪这种将帅之材,岂不是可以率军为皇上抵挡宋人么?皇上杀了他们,宋人若是打将过来,这江山,这百姓,这社稷,谁代皇上守护?” 李煜不以为意笑道:“爱后,像林仁肇、刘文纪这般喜欢惹事的人都被朕处死了,赵匡胤还有什么理由发兵过江?刘文纪,算了,你没喝,就不要喝了,你以后埋名伏姓吧,不要让宋人知道你还活着。” 吕布冷冷地望着李煜,突然长笑起来,过了半晌才道:“某是藏头露尾之人么?某便要做那比干!某从江北回归,就教尔尽管杀某!尔好不痛快,到今日才来弄这劳什子的毒酒!”说罢他仰头一倒,竟把那毒酒喝了个一滴不漏! 然后便大马金刀的坐在那椅子上,只冷森森的望着李煜,一语不发,但过了许久,却还没发作,李煜惊道:“你、你、你为何不倒?”这时宫殿外面突然传来喧哗,有小太监的声音响起:“冯总管冯总管你怎么了?” 只见那冯太监跌跌撞撞走了进来,跪倒在地喉头“嗬嗬”作响,呕出许多腥臭黑血,过了片刻才沙哑地说道:“方才换席,奴婢已将刘大人面前酒杯换走,已代刘大人喝下那杯毒酒,望圣上为国家留一、留,留一栋梁!”说罢翻转身子,一抽一抽的,那黑血从嘴角拼命溢出来,死鱼一样的双眼,盯着吕布。 吕布不禁动容,叹了一声,对他道:“冯大哥,一路走好。” 那冯太监脸上一松,露出微笑,头一歪,便去了。 “尔可曾见鹰?”吕布突然很平静地转过头问李煜。 李煜有些不知所措,点了点头,鹰他当然见过。吕布淡淡道:“尔可曾见麻雀?”李煜又点了点头。吕布长身而起,哈哈大笑,便不再理会他了,转身向殿外走去,有御前侍卫前来挡他,吕奉先只是抬头狂笑,一路径直走了出去。 那些御前侍卫倒退了几步,吕奉先在这唐国的勇名,他们早有耳闻,连江南第一高手皇甫继勋也走不过一合的,何况吕布此时毫不掩饰身上那骇人杀意,那种随时可能暴起的杀机!更让御前侍卫们想起那被斫成肉泥的潘美…… 李煜此时已愣在那里,却并非是因为没臣子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而是吕布的话。李煜是个聪明人,他听得懂吕奉先说的鹰雀之论,麻雀“吱吱”的叫,但这叫声,却不是老鹰撕裂它的原因,它叫也好,不叫也好,只要老鹰饿了,老鹰便会去吃掉它。 他有点迷惑了,事实在正史上,李煜的确贪图安逸,不思进取,但却并不是如人们所想一样贪生怕死,最起码,当他知道吴越过江夹击唐国,他也有派水师去抵挡的;宋军过江了,便“国主积薪宫中,约尽室赴火死”,虽然后来没死成,但可见他虽胆小,虽然惧宋军如虎,但也不是不挣扎的,是个人都明白,做一国之君,总好过去为臣虏。 这时被吕奉先一语惊心,尽管要他李煜因此就变成明君,起兵击宋那是绝对不可能,但也足够他愣上好一阵了。那班御前侍卫没李煜命令,也实在不敢出手挡吕奉先,最后不得不纷纷让开。 吕布缓缓一步步地走出宫门,一路上,遇到他的宫女太监,无不如见了猛虎凶兽一样避开他,远远地避开他。吕奉先心中只感无比郁积,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很想杀人!他想做忠臣,难道这就是忠臣的下场?他不甘心!他心头有着前世今生的困惑,“三姓家奴”为人不齿,做忠臣是一杯毒酒。若不是那冯太监,他吕布不就这么结束了这转世为人的历程么?这就是忠臣,忠臣!这样的忠臣,哪里是人做的? 他想到此处,一声长啸可裂金石,那避在边上的太监宫女,无不痛苦的捂着双耳,有几个禁卫本想把喧嚷之人制住,但赶了过来以后,远远见到吕布,那要把此人制住的念头却就无从生起,只望能劝他安静些。吕布的目光冷冷扫过,禁卫们却无端腿软了,这些平日枪棒了得,拳脚惊人,每每喝到酣时,走到江宁街头以武会友、五步杀一人的禁卫们,腿软了,在吕奉先那择人待噬的眼光中,他们哆嗦着,远远的缩进见不到的角落。 吕奉先就这么一路走出去,直到走到宫门口,远远见了那仍在那里等他的穆桂英和樊知古,心头莫名的一温,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站住了。他站在那里,胸膛起伏,就是斩潘美,他也不曾这般艰难,就是杀入和州,他也气定神闲,就是前世战那刘大、关二、张老三,他吕温候也想战便战,想撤便撤。 但这一刻他却觉得举步艰难,宫门外,那两个站在那里等他的人,哪里是两个人?是采石矶那五千慕名而来的百战勇士;是大别山把生死寄于他吕奉先的千余铁骑。他这一步,该往哪走?如这世间的事,可以只凭武勇来决定,那便好了,那便再无让他吕布头痛的事情了。 吕布想到这里,不禁苦笑,这不可能,他也知道不可能,要是可能的话,西楚霸王就不会败;他人中吕布也不会有白门楼下的惨剧。这世上的事,许多事,偏偏不是靠武勇就可以解决问题的。 “圣旨到!”这时他身后一个尖锐的鸭公嗓子吆喝了一声,一个小黄门托着黄绫包着的圣旨,飞奔而来,吕布冷冷转过身,他喝下了那杯酒,李煜赞他英雄、赠予披风的情义,吕奉先在心里已将其一笔勾消!余下的只有君臣之义了,君臣?吕温候前世杀了丁原,又杀了董卓,想杀就杀,心里几时曾把君臣之义当回事?呸!若李煜敢再构陷他,吕布立了心,便不须想了!再不二话,杀出江宁再做理会! 那小黄门叫了一声:“刘纲接旨。”却见吕奉先只冷冷望着他,全然无半点跪下的打算,他刚才也是在殿里侍奉着的,知道个中来龙去脉,也见吕奉先对皇帝不假辞色长笑而出的,心知一个不好,自己怕就和传闻中那潘美一声,落得一个肉泥的下场,是以也不理会吕布跪不跪,只顾把圣旨念了:“……虞部郎中、史馆修撰刘纲,果断威武,直谏不阿,是故,封芜县伯,迁正四品上。钦此!”读罢,他见吕布面色稍有缓和,便低声道:“大人,快谢恩吧。” “芜县伯?芜县伯?哈哈哈!”吕奉先突然又笑了起来,李煜想来在他走后,是有些后悔了,但他吕奉先,便是前世当那三世家奴,也是堂堂大汉的温候;今世来当忠世,那杯酒喝下去,也算为他唐国死过一回,却弄了个芜县伯,却如何教他吕奉先能不笑? “某不受!”吕布望着那小黄门,他不想吓这小太监,只有弱势,才会去对更弱者张牙舞爪,吕奉先是强者,强者只会挑战强者,所以他并不想为难这小太监,只是对他道:“尔自回转,说与他知,某,不受!” “圣旨到!”吕布话刚说完,却又听一声吆喝,又一个小黄门捧着圣旨飞奔而来,那太监也是极有眼色的,见吕布一身冲天傲气站在那里,自己的同伴哭笑不得拿着圣旨,想必果然如娘娘所言一般,这刘大人铁了心逆旨不受了。当下也不敢去触霉头,叫吕布跪下,只是道:“刘纲接旨。”便展开圣旨,要往下念。 谁知吕奉先中心中郁结,把手一挥,淡然道:“不用念了,只去与他说,某不受!” 那小黄门喃喃道:“大人,这,这可是封候啊……”吕布冷然一笑,却也不与他说了,自顾便转身就要出宫门,他心中悲愤,转世以来一心执着想做的忠臣,谁知是个这样的下场,哪里还去听什么封赏? 第40章 这时却听身后那如玉珠落盘般清脆动人的声响:“刘大人,请留步。”吕布听了,只觉心头一醒,回转身去,却见是那美艳脱俗的小周后,婀娜而来。吕布见了她几次,只觉她不单貌美倾国,也颇有良心,见她来唤自己,他本是英雄,哪里有把气往美人身上撒的道理?当下转身抱拳道:“见过娘娘。” 小周后浅笑着,慢慢展开手中的黄绫对旨,单止那声音,便教人心醉:“……虞部郎中、史馆修撰刘纲,有比干之风,张须陀之勇,朕非无道之纣王、隋杨帝,此国之干城,此后决不损之分毫,今封宣城县候,迁从二品,赐紫金鱼袋。……” 她读到这里却停了下来,只把美目看了吕布,却见吕布一点也不为所动,站在哪里,怕只是对自己刚才殿里代林仁肇说话的敬重,却不是因着皇家的威仪,她暗叹一声,只盼下面的话能安抚这位栋梁之材吧,她继续念道:“……刚强直理曰武,甲胄有劳曰襄,是故加封武襄宣城县候。迁润州节度使留后,即日着赴润州,望尔克己奉公,为国尽忠,钦此!” 这一下,不单吕奉先,连边上的小黄门也震惊了,这真是前无古人啊! 要知刚强直理曰武的这类谥字,臣子在生时,是不会有的,是死后按一生的功绩,再赐谥的。比如正史上几百年后的岳武穆,在生时,是不会有人叫他做岳武穆的。但这下直接就把武襄两字,在生前给了吕奉先,也就是说,起码青史上,已注定留下武,刚无欲,强不屈;襄,能征善战。这两个评价是跑不了的了。 吕布一下子愣在哪里,他不是睁眼不识箩筐大字、只会舞刀骑马的武将,他是做过主薄的人,通晓文墨的,也正是因此,他被震惊了,青册留名,这身后名,本就要身名才定,但这时,却已知身后必有这武襄两字了,受,还是不受? 但吕布还是没有谢恩,他只是站在那里,小周后雪白的贝齿轻咬了一下樱唇,她刚才花了很大才劝了李煜李了这份圣旨,却不肯就这么不了而了,她想了想,扬起螓首对吕布道:“你不是想名留青史么?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便是皇上有千般不是,身为唐国之臣,你总得守卫这三千里河山啊!就算你不想理会这江山,这江南的百姓,你总不能让他们颤栗在宋军铁骑之下吧?” 但吕奉先仍没有开口,他只是愣在那里,似乎对别人说什么都不大关心。小周后也是七窍玲珑心肝的人儿,否则怎么会得那李煜垂爱?她只一思量,便道:“听说你使一把方天画戟,又很仰慕古时温候,你可曾想过,为何三国里,武勇最是过人的吕温候,后人的评价,却还不如刘备,甚至还不如孔融之类?” 吕布一震!过了半晌,才苦涩地挤出几个字道:“他,他杀了丁原,又……” “你错了!”小周后比李煜更明白时局,在正史上,她就问过,为什么要杀林仁肇了,她对吕布道:“吕布名声不好,却不是他‘三姓家奴’的原因!刘备投过的人,并不比他少。吕布名声不显的原因,在于他没有子民!刘备便看清了这一点,兵败时还带着大堆百姓,因为他有子民,便自有人去给他传诵,吕温候纵是英雄盖世,他没有子民,没有治下百姓,谁会去给他传诵呢?如果江南覆灭,这万千百姓都成了宋人,谁会去传诵那原来唐国里还有一个万夫不挡之勇的左突骑使英名?” 吕布瞪着虎目,倒退了三步,张大口,竟说不出话来!小周后一席话完全颠覆了他转世以后的想法,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对,对,也许这才是对了,一时间他心中翻江倒海一般沸腾着,对旁人的言语全然不听不闻。 等吕布清楚过来,却发觉不知何时,这圣旨已托在手上,那小周后已远去得只有那美妙背影了,他有点无奈地望着手上的圣旨,吕布心知,若他决心不接,就算心中迷茫之际,凭他盖世武功,哪里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近他的身?这圣旨在他手中,自然是自己恍恍惚惚之中,仍是想受,是以才会拿到手中的,想到此处,不禁又苦笑起来。 无奈之下,吕布只好掏了两小锭银子,塞给边上一个劲作揖:“恭喜候爷,贺喜候爷!”的两个小黄门。再转身走出了宫门,不等迎上来的穆桂英和樊知古发问,只把那圣旨往他们手里一塞,淡然道:“让某静一静。”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一) 润州风光旖旎多姿,沿江夹峙的三山:金山、焦山、北固山是最为出名的了,金山以峙立著称,焦山以雄奇见长,北固山以险峭称奇。千百年来,文人骚客纷至沓来,放歌题咏,挥毫泼墨,李白、白居易都留下瑰丽诗文。 官道边几个才子文士巾纶飘逸,手持折扇随步而动,正使书僮背了文房四宝,准备要去攀那金山,赏那冷泉,比诗斗句以成风雅之行。但这时山下远远望去,冲天的烟尘如龙卷风一般高高卷起冲天,那马蹄声音如战鼓一般,沉闷如雷,便似叩在人心头似的,直教人闷得难受。 “煞风景!”穿绸缎的书生“唰”的抖开纸扇,急急地扇了几下对身边同伴道:“几位世兄,吾等不如速速上山,勿被那丘八搅了兴头!”说到此处,远远已见无数铁骑如黑色洪流一般将官道淹没,当头一面大旗,上书大大一个“唐”字,迅驰而来。 片刻就近了,那旗已能看得清楚,只见千疮百孔、上面暗红发黑的污垢,使得掩去了本来颜色。“我江南大唐,人杰地灵,物产丰富。”长衫浆洗得笔挺的文人,冷哼着说:“难道会连一面旗子也没有?这班粗鄙军汉,竟懒散成这般模样,连换面旗儿也不去做了……”他话没说完,那远远超前大队的侦骑已驰过,不知怎么那战马冲过路上水洼,把一团黑泥正正甩在他脸上,有大半直接拍进嘴里去了。 等那同伴拍打着他胸背,把那泥抠了出来,几个书生和书僮们退了几步,张口就要叫骂,那绰旗的骑兵已奔过他们身侧,那彪悍的气势,那大旗在风中招卷带出淡淡的腥气,呛得这伙人一时竟说不下去了。 骑兵前队过了百余骑,突然后面传来呜鸣的牛角声音,整支骑兵队伍齐齐向前冲了三五步,就停了下来,鸦雀无声。“答答答”一骑从远处越出队伍奔向前来,一勒战马扬声道:“候爷将令!兵马使王保接令!”一支令箭呈到王保手中,密密说了几句,那兵马使王保抱拳道:“末将领命!”那传令自向后奔去,牛角声又“呜呜”响起,那骑兵又向前奔去,方才这接令的兵马使王保,点了一彪军马百余骑,自从大队中奔离出来,向那金山脚下而去。 几个书生站在那里,已然有些双股发颤了,只因这一个个马上的骑兵,尽管不见得人人都是满面横肉,膀大腰圆,但无一例外一个个都脸无表情,混身上下结束得极为利落,偶尔那目光扫了过来,只觉如嗜血的野兽一般! 这时又见旌旗招展,想是中军到了,那班书生远远见那大旗上“武襄宣城县候、润州节度使、刘”几个大字,不禁倒吸了一口冷口,不多时又见众多骑兵的铁兜鏊里,一顶束发金冠上两条雉尾招展,格处的醒目。那几个书生竟要相扶持着才能站立。 直至过了中军,那穿绸缎的书生才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阎罗王果然和传闻中一般封了候!他,他,他也是人,怎的这么吓人……”边上一个较为镇定的,安慰他道:“世兄,莫须慌张,这阎罗王战无不胜,我大唐若多几个他这样的人物,便就好了,可惜那林仁肇得了急病逝了……”那被扑了一脸的泥的文士不以为然道:“我,我,我,学生看来,这阎罗王到底几分本事,还得看他来了以后,这吴越是否敢再觑视我大唐才能作准,盛名之下多有不符……”一时几人竟又争了起来,抽得东韵,又说以吕布为题,来比试诗词云云,按下不提。 这支骑兵,却是吕奉先原来埋伏在采石矶的两千骑马步卒,岳风已按吕布留下的骑兵操练纲要,练了数月,已然有了铁骑的雏形,不只是骑马步卒。吕布封候以后,便可以组亲卫都了,就张榜招收士卒,组了背嵬都,教岳风回江宁任了背嵬都指挥使,穆桂英任了都虞候。 出了江宁,便使了岳风把那二千背嵬都的新兵带回采石矶操练,由穆桂英领了采石矶的二千训练得已很有些样子、又跟吕奉先一起共过生死骑马步卒来充了背嵬都亲卫。连同李煜拔的五千步卒,在江宁城外整顿了一旬,就向润州来了。 吕布行到此处,见那金山地势险要,便教王保去金山上设了游哨和了望哨,如此可以侦知西北敌情预警,便率着两千骑兵先去了润州。 吕奉先刚抵了润州,早有斥埠侦骑先去报与城中官员知道,官绅便纷纷出城相迎,吕奉先自从被封候以后,心头向来极为沉重,本来他是喜好面子之人,素来不辞这种场面的,但此时听到侦骑回报,官绅已出城数里列队苦等,剑眉一皱,便冷哼了一声。身边樊知古见了,笑道:“主公,不若属下去让他们散了?” 吕布摇了摇头,有些不耐烦地道:“罢了,去便是了。”这时队伍却突然慢了下来,有侦骑远远喝道:“报!”跪近了报道:“禀候爷,前面有乡兵阻路,搬了十数条巨木横于路间,要向我军征取过路费用……”乡兵,南唐、后蜀、楚等国都设有乡军或乡兵,均用以自卫乡里。 樊知古在边上见吕布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心知不好,忙对那侦骑道:“尔可有相告,是刘文纪刘候爷的亲卫都?” 第41章 那侦骑恨恨咬牙道:“小人早已报了候爷名头,那班乡军却持弓绰棍……” “传某将令!一刻内大军不得行,前锋副兵马使刘破虏,提头见某!”吕布淡然在马上说道。那侦骑一听,似乎比赏了他两锭银子还高兴,眼中露出嗜杀光芒,一声得令喝得惊天裂地,自拍马去了。 作者语:本来还要写多点,但今日是结婚纪念日,必须陪太座,见谅。各位,票来。) 樊知古心中苦笑,这支军队,着实说,连他在身在其中的谋士,也很有些不寒而颤的,它完全不同于唐国的其他部队,倒是很象传说大秦皇帝赢政麾下的那支胳下夹着俘虏,腰间栓着人头,解了衣甲高呼杀敌的部队。这支军队无比的嗜血,无比的好杀,如一头凶残的巨兽一样,只要挡着它的路的,就要撕成碎片,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他们的军纪极好。 在江宁整顿的十日中,樊知古亲眼见到一名士兵,被江宁的几个纨绔子弟打得满头脸的血,但始终没有还手,因为他没有接到可以动手的命令——直到他的上司下令还击,那士兵将几个纨绔子弟全部斫下了头颅栓在腰间。 其实樊知古知道,与其说他们军纪好,不如说他们都对身边这个战神一般的男人,有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他们守军纪,是因为吕奉先说,要守军纪。樊知古不觉偷望了吕布一眼,那英俊的脸上,自从那天封候以后,便多了一分淡淡的忧伤,而使得他看上去,愈加的稳重,愈发的深不可测。樊知古收拾起心思,也许有一点可以确定,跟着吕奉先,他的志向一定可以得到最好的施展,这时,大军又开始动了起来。 当樊知古策马跟着吕布赶了一阵,便见路边散着十来根巨木,还有一些无头的支离破碎的尸体。樊知古却没心思去悲叹,在奔驰马上挥手让边上副兵马使过来,吕奉先让他兼了一个兵马使的职位,并特许了樊知古可以自由支配这一都百骑人马。 “尔率兄弟们,去这些乡兵所属村落,查出吴越奸细,把族长里正一并押到润州。”樊知古在马上大声嚷了两次,那副兵马使点了点头喝道:“要是找不到奸细呢?”樊知古没有答他,只是做了割颈的手势。 要是没有奸细,就是村人藏匿奸细,那就全村干掉好了。要知江南军民,已把这吕奉先叫作阎罗王,没人指使,便是吃了豹子胆,也不见敢来挡路。 樊知古连故国都能卖的人,他投了吕奉先,却就不容任何人来坏这主公的大事。 就算杀错,也绝不放过。 但那副兵马使明白以后,却不带队而去。直到吕布在马背上淡然地道:“去吧。”才吆喝着手下离了大队自去。樊知古苦笑着,大声嚷道:“主公,学生实在指挥不动他们。” 吕布策着那青聪马,嘴角挂着笑,过了半晌,才出声,他的声音不大,很淡然,但却在这几千马蹄纷飞中,令人听得一清两楚:“尔有才学,尔须使彼等知之,方能服众。”便是说你提刀不能厮杀,弯弓不能中的,你有谋略,你要让手下人知道你的谋略是有用的,否则他们如何服你? 樊知古心头一震,这十数日指挥不动手下人马的苦闷,一扫而空!他忘形得意在马上抱拳高声道:“学生谨谢主公教诲!茅塞顿……啊!”却是他马术不精,松了缰绳,差点在在马上摔下去,还好身边士兵一提他的衣领,才算没出问题,引得左右一阵压抑笑声,饶是如此,也吓得樊知古一身冷汗,不敢再乱动了。 还有抵达润州城,就有一骑急速从队后赶来,吕布举手一扬,穆桂英命号兵吹响牛角,却见那骑片刻驰到,上气不接下气从怀里掏出火漆封口的文书呈上,吕布接过拆了,却是岳风在采石矶送来的,说是宋军似乎在做渡河准备。 这时远远却又传来一声:“报!”又有一骑双马风驰电掣而来,马未停稳,那骑士已滚鞍下马单腿打了个千。边上不禁价天响爆发一声:“好!”军中勇士,最重的就是手底下功夫,这马术高低,关系骑兵性命,来者是李颜那八百铁骑里的正宗骑兵,底子比这些原来的骑马步卒好得多,不由得让人心服。 那骑士抱拳道:“禀左突骑使!军事紧急!” 吕布淡然道:“尔数月不见,颇有些长进,现时能开四石弓了么?”来的不过是一个小卒,但吕奉先所谓飞将之风,他对手下士卒却个个记得清楚,尽管不可能要他记得姓名,不过见了面,他却认得是那八百铁骑里的士兵,就能说起当时指点他武功的事来。 那骑士听了,热泪盈眶叩了个响头道:“属下不敢有负大人所望,已能开四石弓!” 吕布才点了点头,道:“呈上来吧。” 拆开蜡丸,却见是许坚手笔,说蕲春宋军准备南下,兵锋直指铜陵关! “圣旨到!”吕布不禁面色一变,他此时倒不怕李煜对他下什么毒手,他身在军中,如虎出押,那里还怕什么王命?李煜一代词宗,也不会蠢到这种程度,所以此时圣旨到,吕布便知大事不好! 原来尽管樊知古没有如正史上投了宋军,但赵匡胤的平南大计,岂会因为樊知古一介书生的去留而变动?用了近千军士的性命去试江宽和礁丛,宋军终于还是在采石搭起浮桥。宋军兵马沿着采石浮桥源源渡江,军械粮草跟踵而至时,李煜才痛感大难临头,再无退路,只有困兽犹斗,死命抗争。 是以,命镇海军节度使郑彦华为主将,遴选精锐水师二万乘大小战船溯江西进;另遣天德都虞侯杜贞为副将,率领步骑军一万五千沿长江南岸西进。水陆两军配合,进兵采石,迎战宋师,以救国难。 这圣旨却是:“……着武襄宣城县候镇守润州,万万不得有失,此关系家国存亡,守土之职非卿莫属,望勿负朕意。国家危难,朕知文纪有万夫不挡之勇,军中也传诵勇名,望能亲赴采石,以壮士气!如有余力,望能募集一营兵马以监军为佳。钦此!” 吕布苦笑起来,他从这圣旨,知道李煜已乱了,心乱如麻。否则先说镇守润州不容有失;后面又说亲赴采石以壮士气;接着却要他募集一营兵马。一营,通常江南唐军来说,就是千人上下。 却没等吕奉先理出个章程,此时从那润州方向却又远远传来一声:“报!”却见一名侦骑半身浴血,马鞍前横搁着一个唐军服饰的军士,狂奔而来,跑近了才见那血大约是被鞍前那重伤的唐军沾污所致,那侦骑滚鞍下来急急道:“禀候爷!属下遇见此人,道是常州的唐军弟兄,有紧急军情报知候爷!” 那唐军被抱下战马,已然气如游丝,只喘息问道:“是,是阎罗王的兵么?我,我,我要见阎罗王,快快,我快不行了,再拖下去,我就要去见真的阎罗王了……” 樊知古在边上急给他下了两根金针,那唐军才清醒了些,樊知古对他道:“你面前的,不就是被称知阎罗王的刘候爷么?” 那唐军听了,竟然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爬了起来对吕奉先叩了个头泣道:“候爷!我大唐常州守将禹万诚,献城投降,吴越挥师乘胜西来,气势如虹!润州危急……”吕布伸手虚扶,却不见动静,边上士卒搀了起来,却见已然断了气息,方才原是回光返照。 “主公,此时实为唐失其鹿……”樊知古在边上迫不及待地说。他是劝吕布自立,此时自立,唐国烽烟四起,哪里有闲去顾得了管他们?招架宋国和吴越的攻势都分身乏术了。 但他的话没有说完,吕奉先已摇了摇头道:“知古,尔大事不及许坚。” 这是吕奉先给他的评语了,小事,具体的某一件事,无论是测江宽也好,找奸细也好,樊知古的确有过人的思路,但大势,吕布都觉得樊知古太过幼稚了。要知樊知古出身贫寒,从未经过历练,他再聪明,这大势上,如何能比得上出身世家的许坚?而面对历练百劫的吕奉先,更是远远不如了。 “何不知?倾巢之下无完卵。”吕奉先勒住胯下青聪马,淡然自若地如是说。此时自立,唐国是无力顾及。但等宋人灭了唐国,吕奉先的小小地盘,能撑多久?所以他对樊知古说:“袁术称帝,瞬间覆灭。前车之鉴尤在,某,何能不见?” 吕布说着,解下腰间锦囊,扬手抛给穆桂英。 穆桂英一捏,惊道:“大哥,此是武襄宣城县候的大印,大哥如何将它给我?” “这两千儿郎,随后五千步卒,某全留给贤妹。一抵润州,军政事务须一力把持,当道者,杀!令之所行,以某之名。名正,则言顺。”吕布淡然地说道,他吕奉先一生多疑,要他把麾下兵士交给别人,那是慎之又慎。但此刻对穆桂英,却丝毫不疑,就连大印,也可一并交付。只是明知是死,穆桂英仍从容相赴,吕奉先对她极是放心。 那二千骑兵,都自挺立在原地,不语不动,只是所有的眼光,都自集中在了他们心目中的战神身上。穆桂英从未独当一面,心中却有点怕负了吕奉先所托,忙问道:“如吴越……” “半渡过而击,一鼓作气,狭路相逢勇者胜!”吕布不等她说完,心中已知穆桂英要问的如何对付吴越的方略了。 穆桂英点了点头,却又道:“敌我相等,自如是;若敌众我寡,当如何?” “尔等刃利否?尔等心壮否?”吕布这次却不答她,突然放声对周围士兵吼道。 行军伊始,战况不利的讯息便接二连三地传来,此时主将又要离开,纵然这些士兵并不了解到底战况已然严重至何等局面,然而若是换了眼前的是任何的另一支军队,纵然不会因此畏敌怯战、缩手缩脚,只怕却也难免锐气受挫,士气再衰三竭。 第42章 然而眼前这些军士的眼神之中,却是流露出异乎寻常的战意、斗志、狂热,乃至令人望之生惧的近乎原始的嗜血。还有信任,对吕奉先的信任,那些士兵愣了一下,顿时在马上高举长枪,纷纷怒吼:“刃利!刃利!心壮!心壮!”一时间战马高嘶,枪锋如林,气吞万里如虎! 吕布朗然一笑,对穆桂英道:“当年霍骠骑八百铁骑踏大漠,匈奴众否?”说罢了,却招手让樊知古跟着自己,又召了刘破虏领了二十名骑兵,就要向来处奔回,这时穆桂英急道:“大哥,你把印信交给我,如何证明自己身份?” 吕布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两条雉尾在空中不住颤抖,他淡然笑道:“猛虎何曾须印信?唯爪牙可证耳!”凶猛的老虎从来没有带印信,但一见老虎,便无人不认得它,是因为它锋利的爪牙已足够让人明白了。 樊知古紧跟在吕奉先的身后,策马直向江宁回奔而去,他此时望着前边那束发金冠上招展的雉尾,心中却是愈加敬畏了。不单单是吕奉先一语之下,使得他提出的自立为王的方案显得幼稚不堪,便重要的是,吕布不把他放在润州,那便是看破了他樊知古急于建功的心!吕奉先在这危急之际,仍一点没有慌乱,很明显他怕樊知古为了建功立业,在润州提出什么怪异的方案,所以,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帝王心术啊,樊知古在马上,无端地从脑海里浮出这样的话来,这让他自己心头一凛,打了个寒颤,他突然间清醒过来,没错,就是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伴君如伴虎,以后不论说话行事,还是不能太逾越为好,免得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横祸…… 吕布却全没空去理会樊知古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策着青聪马快速的飞奔而去,这润州就交给穆桂英了,如果可能的话,解决了采石的宋军,他还打算再奔驰而回,急援润州。在他而言,倒不是提防樊知古,只是他内心深知,不知为何,似乎就是不太愿意让穆桂英和其他男人过多的交往。军中将士倒是无妨,都是一片赤诚之心,但这樊知古,似乎总想逗弄穆桂英说话,所以尽管吕布不怕,却也还是将他带在身边放心些。这话他不会说出来,而自然也没人敢问,于是愈显得高深莫测。世上的事本就如此,凭谁能问,当年垓下围困西楚霸王的汉军,唱楚地俚歌是否本是无心所为?谢安临兵不危,可是已吓傻了?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二) 采石矶,所谓“矶”,即临江一座绝壁。自古便有“九湖环一山,翠螺出大江”之名,临江绝壁景观和锁溪河风光,美不胜收,古来多少骚人墨客,流连忘返。吕布此时眼中哪里有甚么景观?他只知采石矶扼守长江天险,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吕布二十余骑,全然没有哪个有心思去欣赏这人间胜景。刘破虏率了两名骑兵,拉开一个大大三角队形吊在前头作为侦骑,沿途远远见有唐军,刘破虏便高声吼道:“武襄宣城县候刘!”往往他后面那句:“挡者死!”还没嚷出来,那些唐军就已搬开拒马等物,由他们风驰电掣而去了。 只因后面便是吕布那两条江南江北披甲之士无不知晓的雉尾,在风中招展。谁人不认得?谁人敢去挡这位被大江南北唤作“阎罗王”的候爷?他吕奉先岂有证凭?这两条雉尾就是明证!这战场可不管什么身份富贵,那箭矢是不长眼的。若非盖世武勇,自恃天下无双,怕那敌人的箭簇早把这骄傲射落杀场了。千古沙场,敢不顶盔,只用一个束发金冠者,能有几人? 转眼已奔到翠螺山脚下,远远就有牛角声响起,吕布把手一挥,这二十余骑便钉子般勒住了马,唯有樊知古还收不住,那战马竟跑出五六十步才停了下来。刘破虏摘下腰间牛角吹了起来,不一刻,山腰就打出一杆大旗,上面绣着“左突骑使刘”五个大字,骄傲地在风中猎猎作响。 吕布二十余骑慢慢行进,山上一彪军马迎了下来,当头马上那白净面皮的,远远见了吕布便滚鞍下来,全然不顾顶盔披甲,单腿跪下道:“末将参见候爷!”却就是背嵬都指挥使岳风了,他身后齐刷刷跪下一片步卒,高声呼道:“参见左突骑使大人!” 这些却是和州之役以后,来投岳风的军中勇士了,他们尽管听岳风说了吕奉先已然封候,但一见吕布端坐在青聪马上,却心中激昂不止,想着和州城前这吕奉先纵横驰骋的英姿,不禁热血沸腾,一时教他们如何改口?是以山下山腰,一阵又一阵:“参见左突骑使大人!”如波浪一般翻腾不已。 吕布点了点头,虚扶了一下,在得胜钩上摘下方天画戟,斜斜举起,顿时四周便静了下来,只那方才被吓得纷飞的鸟雀振翅之声。吕奉先淡然道:“某此去,敌众如蚁,不可数;敌队如林,不见隙;尔等……”他环目一扫,突然舌绽春雷喝道:“可有胆么!” “有胆!”、“有胆!”、“有胆!”那山腰大旗挥舞,一时间气势如虹。 岳风在马前抱拳平静地道:“随候爷杀敌,末将不才,却也敢道:虏骑千重只似无!”他虽不如李颜热血澎湃,但这番话,却也如油浇火,左右军士叫了,纷纷高喝,不一刻,传到山腰上,那些群情鼎沸的军士听走了音,“千重”传成了“千万”,但不走音的,却是炽烈的男儿血性,漫山遍野只听得高吼着:“虏骑千万只似无!” “善!”吕布长笑道:“尔等唤作‘陷阵营’!” 樊知古却也凑趣,改了唐诗呤道:“出身赐名陷阵营,初随武襄战边疆。孰知不向杀场死,纵死犹闻侠骨香!”原诗每三句是用“苦”字作结尾,以免两句重“死”字,但樊知古此时身置沸腾热血之中,却也忘怀,只觉唯有用“死”字,才能一畅胸中血性! 吕布听罢,喝道:“好!便以此为陷阵营明志!” 岳风低声禀道:“候爷,荷包山、小九华山和采石镇,末将亦伏下二千余士卒,不知是否纠结成军?便若要战,羽箭所蓄无多,削竹为箭怕难穿宋人盾甲……” 吕布点头道:“便如尔所言,知古,尔留下佐岳风。某自去江宁理会军备便是。”樊知古连忙领命,吕布便教岳风整军之后,于采石镇相候,自会送来箭羽军器。吕布策马走了几步,却勒住青聪马,教刘破虏前去探路,却叫岳风到了跟前,眼角一扫那山脚下的樊知古道:“若有争权之举,杀。使人过江,教李颜相机而动。”岳风一一领命,吕奉先方才策马去了。 岳风却在风中,激动不止。要知这樊知古跟在吕奉先身边,所谓心腹,无不就是跟着人主身侧。岳风很怕整军过程中,樊知古使出什么绊子,但吕奉先却一眼就看破了他的顾虑,临知给他交了心,当然就算樊知古有什么异动,岳风也不会去杀他,他很明白吕奉先的意思:留下他,是帮你,不是监视你。在这个十国乱世,如此推心置腹把军队交给自己,教岳风如何能不心中感慨万端? 吕布一行二十余骑,奔江宁直去了,那城门守本来是要验证符合才放行的,但这武襄候爷的麾下游哨小卒,在郊外练兵时,被那翰林学士张洎子弟为首的纨绔子弟百般污辱挑畔——江宁城谁不张学士被这候爷教训了几次?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三) 但那游哨不还手,直到上司令下,一人仗刀硬把那十几个纨绔子弟割了头去,那伙纨绔,有一个当时跑到城门口,才被踢倒斫了头的,城门守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他如何敢去惹这吕奉先?连忙不等吩咐就开了城门,点头哈腰恭送他们进去了。 进了江宁,吕布率众去了皇甫府,他不耐烦去见李煜,想从皇甫继勋这里看能不弄些军器备给,到了门前,刘破虏把名一报,那家丁一看,二十多条汉子,个个不下当日那两个杀神!吓得寒毛倒竖,连忙进去报了。那紫脸老人听报,立马迎了出来,苦笑道:“候爷,我哪里敢招惹你?你连圣旨都敢不受的,谁不知晓?实在是我家大哥被圣上‘内殿传诏’传进宫去了。” 原来此时和正史一样,李煜才知再无幸理,赵匡胤是不会放过自己的。所以将澄心堂定为战时处理国政军务的机要重地,特设“内殿传诏”,只准为数有限的重臣参与其事,除心腹谋士徐游、徐辽兄弟外,尚有谋划军国大政方针的陈乔、张洎,以及操持落实者,吏部员外郎徐元、执掌调兵大权的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兵部郎中等人参与。 吕布听了,不耐烦与他嚼舌,拔转马头直向皇宫自去了。 本来圣旨是无叫他回江宁的,但吕布此时哪管什么圣旨?到了宫门口,对那二十余骑道:“便于此处候着,破虏,随某来。”一把推开宫门口的小黄门,怒目迈步直入。边上有眼色的太监,连爬带滚忙去报了李煜。 走了十数步,却见一个太监滚身拜在当前,刘破虏按着刀柄,“锵”一声已要拔刀斩落,却听吕布淡然道:“慢。”只因吕布觉得此人眼熟,那太监抬起头来,吕布当下确认无疑是那个受了冯太监之托,冒死去通报他李煜要下毒手的太监。 “候爷,圣上已知大事不好,若知候爷前来,必能得见龙颜,何必,何必硬闯?”这皇宫里李煜把路径铺了卵石,那太监说着叩了几个响头,已把前额叩着皮破血流。 吕布叹了一声,点头道:“便与尔一刻时分,去报与他知,某来也。”说罢他便立在那路间,刘破虏一脸狞笑,按刀守在身后,宫中禁卫、宫人、太监,无不避鬼神一般远远绕道,哪里敢去自讨死路? 第43章 不一刻,便有太监叫道:“着武襄宣城县候晋见!”吕布冷冷一笑,自行越过那引路的太监,快步向澄心堂而去,刘破虏跟在吕奉先身后,只觉意气风发,便是此时,叫他反了,也是绝不二话的。 “某已募集一营兵马,现需羽箭十万。”吕布进了澄心堂,却不跪拜,也不理会李煜与在座众人,直梗梗的一句就塞了过去,无论是谁,都给他弄得愣住,顿时堂内鸦雀无声。过了片刻,那陈乔反应过来,气得胡子乱抖,正要发作,边上张洎见了吕布身后那刘破虏一脸狰狞笑容,心头一寒,连忙扯住陈乔,生怕惹翻了吕布,一会被给砍了就麻烦了。 李煜虽贪图享受,但却不是愚蠢之人,此时宋军已摆明不让他享受下去了,他却也只好把心思转回军国大事上,那笼在龙袍里的手,捏着骨节发白,众人以为李煜必要叫唤宫中禁卫将吕奉先拿下,皇甫继勋已在打算如何帮吕布脱了罪,好卖赵匡胤一个人情时,不料李煜抚掌笑道:“哈哈哈,好!武襄候确是征战沙场,通晓兵事之人,见朕而言兵,此时烽烟四起,清谈误国,唯有整顿武备,方是道理!皇甫爱卿,你随武襄候去兵部,调拔十万羽箭与武襄候就是。文纪,尚有何事?可有闲么?不如留下,你我再饮上几杯如何?” 他是拿准了吕布的性子,果然吕布无奈地抱拳道:“如此,某已无事,告退。”便自叫了皇甫继勋去操办箭矢之事不提。 等得吕布出了澄心堂,那陈乔怒道:“皇上!此獠猖獗如斯,臣参他一个大不敬……”陈乔 “陈兄算了,那家伙传说脑子受过伤,你看圣上都不与他计较……”却是张洎在边上劝说,他是怕了吕布的了。 李煜淡然笑道:“无妨,他也是为国为民,敬与不敬,何拘之于形?难道朕要一班大臣都做磕头虫么?只要击退宋军,朕封他刘文纪一字并肩王,见朕不跪,御街骑马又如何?爱卿,此是我大唐危急存亡之秋,万事权宜,莫再纠缠。” 边上兵部侍郎也奏道:“圣上!武襄候总共不过奉旨召集了一营人马,不过一千人,要十万箭矢何用?然后每人需要百箭么?他率这一营人马是去野战,又不是守城!如何每人能发百箭?”要知两军对垒,若是骑兵冲阵,从进入射程到冲至阵前,能发三箭,已是老兵,能发四箭,已是精锐军士了。 李煜笑道:“尔有武襄候之勇?尔能平蕲春、取和州?术业有专攻,莫以赵括责亚夫。”赵括,李煜的意思,是说这侍郎在以纸上谈兵不堪一战的赵括的口吻,来质问周亚夫这样的身经百战的将帅。或者能说出许多道理,但却不堪实战。 在座之臣,无不高呼“吾皇圣明!天佑大唐!” 待得他们散了,小周后姗姗步来,撩拔了那晶莹剔透的妙耳边上一缕长发,纤指拈了一块糕点送到李煜口中,柔声道:“圣上,这武襄候也太过分了……” 李煜那秀气眉毛纠结在一起,俊脸扭曲得怕人,小周后给吓得那糕点失手跌下,只见李煜一抖龙袍,却见十数块碎玉跌了出来,却是方才硬生生捏碎了一枚玉如意。那白皙如女子般的手心鲜血淋漓,平素极是怕痛的李煜全然不顾,一掌狠狠拍在几上,咬牙切齿地道:“朕,必诛此獠!” 字数超过15万了,现在开始,已经不需要大家的推荐票啦,谢谢大家的支持,以后把票票留给更需要的作者吧,呵呵)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四) 吕布此时一行人已将近了城门,此时已近关城门的时分了,出入的人流众多,便只好停了下来打尖吃些干粮。那二十余骑偷偷商量了一阵,便推刘破虏去禀吕布,刘破虏自恃年幼,又连名字也是吕奉先取的,很有点倚小卖小,又被众人鼓动,便壮着胆行到吕布跟前抱拳道:“禀候爷,属下倒有个计较。” “但说便是。”吕奉先哪里不知这伙手下在咬耳朵?只不过他对士卒向来很好,所谓飞将之风,就是手下愿为他去冲杀,去死而无怨言,手下敬畏他,都是出于崇拜和敬仰。倒不是和张飞一样,没事就提着鞭子抽人抽到麾下怕他犹胜惧敌。所以吕奉先见他们私语,却也不去干涉。 刘破虏“嘿嘿”笑道:“候爷,属下几个思量着,爷家在江宁,明日怕就要出兵了,爷不去与家里辞行,住上一晚么?老夫人想必牵挂啊。” 吕布想了,倒也觉得有些道理,夺舍在这刘纲身上,很奇怪的是,对那杨氏安人,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觉,也许,这就是所谓“儿是娘的心头肉”的原由吧,不论这魂魄是文采风流的刘纲也好、天下无双的吕奉先也罢,总是她十月怀胎所出。 不过想了片刻,吕布摇了摇头指着身后那装载箭矢的车子,道:“罢了,这十万箭矢,还需运到采石镇呢。” 刘破虏急道:“属下率几个兄弟自押去便是,饶他们不敢玩什么花样。” “儿啊!儿啊!”却远远见一乘暖轿下了肩,两个丫鬟扶着杨氏安人出来,那安人急得那缠了足的小脚迈了大步赶过来,吕布一见她,无端心头生了亲情,这时日一久,他已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刘纲的娘,还是他吕奉先的娘了。只是看在眼里,却不忍她受苦,急急迎了上去道:“娘亲,你为何来了?” “我的儿啊!老身听说要打仗了,你怎的也不过家看看?”杨氏安人左看右看了好一会,拍打着吕布肩头的尘埃,心痛地道:“你又瘦了!那穆家小姐,样样都好,那情意也真,就是不会照料人,这才离了家几天,就瘦成这样了……” 吕布终于还是没有回去,在杨氏安人的泪眼相送之下,他跨着青聪马出了城门,他毕竟不是刘纲了,他是吕奉先,军势如火,他哪里有心思回家?便何况,就是他想回家,他也不能回家,否则的话,手下儿郎们,谁不是爹娘养大? 一个站在人群中,就会成为偶像,就会成为崇拜的对象,就会成为带头大哥的人,人中吕布,他也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的,要不然,士兵又不是白痴,明明已经是独立于唐国之外、基本就是奉吕奉先为主公的军队了,凭什么愿意荣华富贵你去享受,冲锋陷阵我去送死? 凭的就是他们信任吕布,他们崇拜他,甘心为他去死!这不是无缘故的,是吕奉先有天下无双的武功,有爱护士卒的古风,有以身作则的勇气,如千百年后人们说的一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话也许不全对,但很多情况下,在生死厮杀的沙场上,对于刀口舔血的军士,却通常是对的。 第二日,就是出师之日。吕奉先仍只带了二十余骑到江边。 李煜亲临江岸执酒壮行,殷切叮嘱吕奉先:“武襄候为国之栋梁,放眼江南,百姓皆知尔勇,尔名能止江北小儿啼哭,此去定能壮我大唐军心,重演蕲春、和州旧事,再立不世之功!” 吕布接过那碗酒,一语不发喝了,方才淡然道:“某有诺,必行,行必果。” 他这话的腔调,足以定个大不敬,但李煜不以为意,拍着吕布的手笑道:“好!好!爱卿此言壮哉!”便转身对郑彦华道:“三位爱卿,须要鼎力合作,互为表里,精诚协力痛击宋军,大唐成败在此一举,江南河山存亡见此一战。望尔等深解朕意,勿负朕望。” 郑彦华却就远没有吕布猖狂,连忙不顾顶盔披甲跪拜谢恩,信誓旦旦地回答:“臣遵旨效命沙场,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杜贞亦慨慷陈词,愿血染沙场,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吕奉先就率着二十余骑,跟在大军后面,杜贞随亲兵来请,吕奉先冷冷道:“某监军,退越某者,杀无赦。”那亲兵听了,打了个寒颤,急急回马去报杜贞。那些唐军在边上听了,却不害怕,个中有敢果的,甚至还大叫:“阎罗王在,我大唐必胜!” 那队伍本来就松松垮垮,此时愈发的不堪了,吕布看了,不禁摇了摇头,其实不必说吕布,单只刘破虏他们,便已十分看这些唐军不起,虽说通常骁勇善战的军队,军纪总不太好,不可能每支军队都和吕奉先手下的背嵬军和陷阵营一样,事实上,那拔在穆桂英手下的五千新兵,军纪虽仍不错,但战力和那两千骑马步卒相比,骨子里那种嗜血劲儿还没迸发出来,真的十人还比不上一人; 但一支能打仗的军队,军纪再不好,都不会如杜贞手下这支部队一样,连行军也没有半分阵势。能打仗的部队,行军时自然会有一定的阵势,或者不整齐,但必然一个阵势,让他们随时能战,随时能退,能见主将号令,能为同袍举盾挡枪。 行了半日,吕布派出的两骑斥堠,远远便回来,身后两骑马,还乘着两个穿了文士服饰的人物。杜贞所部见那斥堠穿着武襄候麾下亲卫都的服饰,却也无人敢挡,纷纷让出路来。不一刻,便到了跟前,那两个文士,却是许坚和樊知古两人。 许坚勒住马拔转了跟在吕奉先身侧,笑道:“主公,别来无恙!属下刚刚过了江,便听兄弟说主公急急唤我相见,到底是为了哪般?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五) “主公召学生与许先生一并同来,有何要事?”樊知古在边上不解地问道。 吕布把手一挥,那二十余骑便散开,远远的预警着,吕布望着前面的军队,淡然道:“那小儿竟又对某动了杀机,此次非比上次,只为给宋人一个交代。此次是为这小儿辈决心与某为难,绝无幸免之理,请两位前来,便是为此谋划!” 第44章 许坚拈着长须,半闭着眼睛微笑不语,这是他早就料到的结局。樊知古却不解问道:“主公何以认为,这唐帝要加害于主公?” 吕布淡然道:“某入澄心堂叱要箭矢,报十万之数,小儿不驳,笑而允之;今日誓师,某于众目之下,不跪拜行礼,那小儿笑而抚吾手,赞道‘斯言壮哉!’若不是想加害于我,何必如此图谋?” 樊知古听了一想就明白了:皇帝如果不维持他的威严,他这皇位就必然坐不稳。但现在李煜丝毫不在意,吕奉先一再的落他面子。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李煜心里,已把吕奉先当成死人,看来击退宋军之后,必定对吕布下手了。 但他不明白的是,吕奉先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主公的确如自己所想,不是平庸无能之辈,但为何吕奉先还要这么做呢?他不愿开口去问,只因很明显许坚早已明白,本来吕布就说他大事不如许坚了,樊知古哪里愿意再落了面子? 想了半晌,樊知古心头一动,回首一望和他一样,落后了吕奉先几个马位的许坚,许坚微笑拈须冲他点了头,拍马跟上吕布。樊知古心中颤栗不已,不由得喃喃道:“樊某人真是井底之蛙,井底之蛙!” 他想通了,吕布就是逼李煜来对他下毒手,吕布需要一个理由去向江南百姓交代,只要李煜向他下手,吕奉先揭出林仁肇之死,再提出清君侧,便有了大义之名。再凭吕奉先不世武勇、赫赫战功,何愁民心不向? 吕奉先在汉末三国时期,亲历群雄争霸,他便是再耿直无谋都好,这种把戏,对他来说却是不足道的。他这种乱世人物,一听袁术得了玉玺,就知他要称帝,见李煜如此对付林仁肇,如何能相信李煜会放过自己?当日封候,不过是一时后怕。之后又逢宋军挥师南下,李煜现时是不可能杀他的,但用够了他吕奉先,迟早还是不会放过他,与其等到李煜动手,不如自己逼他动手! 樊知古这时赶上吕布,却听许坚只说道:“……唐军应当惨胜,宋军不可惨败。”吕布点了点头,许坚却转头对樊知古道:“知古兄,大势应是如此,操持还须知古大才谋划。”许坚不是大包大揽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强处也知道自己的弱处。 唐军必须胜,胜了,才能铸成吕奉先不败威名,若败了,吕布的传奇色彩便减了,对士卒、民众的影响力就弱了;但如果唐军大胜,于军力无损,吕布以后要对抗李煜,却就大大不妙了,所以唐军必须胜,惨胜。 宋军只能小败,如果要宋军大败,吕布就要投入所有的本钱,那绝对不是理智的事,并且一旦宋人大败,也许赵匡胤会重新考虑南下计划,接受李煜的称臣,先攻打北方辽国,把先南后北的战略改为先北后南也不出奇,而李煜,只要宋军不过江,他对赵匡胤绝对是百依百顺,那怕再割些疆土,他也不是做不出来。但如果这样,唐国就能腾出手来对付吕布了。 樊知古听了,便在心中推敲,不论唐军也好,宋军也好,都不是纸糊的,要让一切如许坚所说的,哪里有那么容易?想了许久,才抬头在马上对吕奉先深深一揖道:“静观其变,千均一发。知古至此,方知主公之雄韬大略,千言百语,不外木秀于林之计!”说罢和吕布、许坚相视而笑。 自此樊知古对吕布不敢再生一点轻视之心。只因他推敲了几番,都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战况胶着之时,谁占优势,便向谁下手。如果宋军占优,那自是吕布率领陷阵营助一臂之力;但若唐宋占优,便由今日从末露面的岳风率军猛击唐军侧背,等吕布杀到,那岳风再做一出好戏撤退便是。所以吕布二十余骑出现在这里,无论进退,都先立于不败之地。 吕布并没想得如此深入,他只是认为唐军绝对不可能占优,因为他领过唐军里的精锐和宋军交过手,便是多出一倍兵力,唐军哪里能占优势?所以他只是准备在唐军不支时,才做出雷霆一击! 这时南岸唐军已奔至江边林内埋伏,远处宋军已架起五道浮桥,此处江面极窄,远远可见那宋军旗帜挥舞,明显却是准备渡河了,而唐军的计划,就是等宋军渡河一半时,杜贞率军自北向南发起攻击,郑彦华再率水师,以战舰摧毁浮桥。 看着那伙或许并不缺少热血、但却显然少经操练和战阵的唐军,吕布脸无表情冷冷地道:“动手。”樊知古看了日头,取了一根刨得笔直的小棍,准备做一个日冕以测试时间。许坚拦住他,取出一个制作极为精美的小沙漏,那洁白的琉璃应该是大秦贩到中原来的,三根支柱上显然到了本地以后,中原的工匠又充分体现他们雕刻、镏金的工艺,因为那柱上的龙凤呈祥浮雕,除了汉文明以外,不会是其他民族的图案。 许坚把它递给樊知古,这让后者有点害怕,因为他知道这件东西在现时的价值,他不同于许坚出身世家,他只是一个贫寒的秀才。不过吕布冷冷扫了他一眼,或许让樊知古暂时忘记这个小沙漏的价值,而把它倒置过来,一挥手,刘破虏招呼了另一名骑兵策马沿江岸住下流奔去。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六) 沙漏很快就漏光了,樊知古挥了挥走,便又有一对侦骑沿着刘破虏他们的方向跑了过去,把沙漏倒置了若干次,这时吕布的身边已只有两骑了。樊知古对其中一个骑手招了招手,让他伸开手掌,然后郑重其事把那沙漏放在那骑兵手上,对他道:“漏尽了,便倒置过来。翻动九次以后,告知于我。” 樊知古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似乎手上没拿着那个沙漏,他如放下千斤重担一般,那表情连吕布见了,也忍不住嘴角挂起笑意。樊知古有点尴尬,想辩白几句,但宋军已开始渡河了。 起始的速度并不快,但那对面的宋军将领,明显发现了那江边林中的唐军伏兵。突然之间对岸宋军阵中战鼓如雷般响起,那浮桥上的宋军士卒放开脚步,疯狂向南岸抢了过来,中间不断有被挤落水中的宋军,却也不见他们发出一声呼叫,只默默扶着浮桥边沿,一刻不停向南岸索了过来。 五条浮桥其中一路渡过是骑兵,此时已然快要冲上岸来,突听南岸林中鼓声响起,无数唐军疯狂呼号着,高举刀枪向那桥头奔涌而去。而北岸这边。杜贞的天德都虞侯大旗也高高树起,此时便飘扬在最前方!那杜贞麾下一万唐军步卒此时为了保家卫国,却也奋勇向宋军后阵冲杀而去。 许坚叹道:“这姓杜的,也是一条汉子!”一时之间,大江之滨,征鼓轰雷,战马嘶鸣,无数热血挥洒,这时刘破虏和另一侦骑远远急驰而来,于吕布面前十余勒住马道:“禀候爷!郑节度使,久战不前!” 吕布点了点头道:“休息。” 樊知古很有些急了,他悄悄问边上许坚道:“许先生,我们还不进攻?”许坚摇了摇头,樊知古便又问:“那要等到何时才进攻击?”许坚仍是摇头,他也不知道,但他不急,当战事已然爆发之时,任何一个跟过吕奉先上战场厮杀的人都知道,把出击的时机交给吕布,就是最好、最正确的选择。 这时远处那杜贞显然也收到郑彦华水师受阻滞的消息,却听战鼓急擂,五千骑兵跟在那天德都虞候的大旗后面,沿江岸自北向南狂奔而去。战场上喝杀之声不断,千万只脚在这大江两岸践踏着,只要倒下的,就算伤不致死,也必被踩死无疑。 这时吕布之前派出的第二、三拔侦骑回来报道:“禀候爷,宋军精选弓弩手五千,排立在采石江岸。矢箭如蝗!”吕布点了点,让刘破虏招呼他们休息,樊知古见他们在松马肚带,惊道:“此便是千均一发之时,何以不战?” 这时那南岸的唐军渐渐被逼开,宋军已拓开小小一块据地,但唐军胜在人数众多,也颇有一些老兵支撑,一时还不见败迹;但北岸杜贞所部那万余唐军,攻势却已缓了下来,他们本就只有一腔热血,杜贞原也没指望他们能撑多久,只求缠住宋军,再率五千随他征战多年的骑兵冲杀过来。 “报!禀候爷!郑节度使麾下二十余艘战舰樯折帆摧,全然失了阵形,急切慌乱中正与岸上宋军对射!” 此时人算不如天算,郑彦华的水师被缠住,杜贞不去救援的话,便无法摧毁浮桥,便只好率那五千骑兵沿岸杀去,于是这万余唐军便只好孤军作战,除了开始冲了宋军一个措手不及之外,宋军稳下阵脚之后,这年头的宋军可不是几百年后那积弱南宋的兵马,这支随赵匡胤开疆拓土的铁军,哪里是那只有热血的唐军能抵挡的?渐渐那万余唐军,奇书-整理-提供下载竟被分割包围起来! 这时又一对侦骑快驰而归,其中一人头盔歪带着,臂上还插着几枝羽箭:“禀候爷!俘了个宋狗审得:宋军为田钦所部!姓郑的畏葸怯阵,只在倒浆退去!” 许坚拈须笑道:“再等等,等杜贞那五千骑杀到,与宋军弩手搏杀一刻,便是再睹候爷虎威之时!”樊知古此时也镇定下来,对许坚的意见极是赞同,刘破虏等人无不纷纷称是。这时吕布坐在马上望去,只见杜贞那天德都虞候的大旗停滞不前,却是杜贞那五千骑已和宋军弩兵相接,宋军田钦部的步兵极端悍彪,不待排列阵势,人人奋勇争先,各自浴血苦战。 突然此时,吕布厉声对刘破虏喝道:“吹角!吹角!”刘破虏吓得连忙在腰上取下牛角,吕布不理一脸茫然的许坚和樊知古,指着那已然快要崩溃的北岸的唐军,许坚侧耳听了,隐隐只听在呼喊着什么,樊知古年轻些,听得分明,却是无数唐军在沙哑地嘶叫着:“左突骑使! 第45章 左突骑使!左突骑使……” 此时刘破虏的牛角已经吹响,吕布摘下画戟吼道:“某在此!”全然不理身后只有十余骑,怒然纵马向那被围唐军杀了过去,这时西北方向牛角呜鸣响起,一杆千疮百孔,被鲜血染得失了本来颜色的“唐”字大旗在风中招展,八百刚刚换了战马的铁骑如剃刀一般斜斜破开宋军阵势,片刻已与吕布会合一处,齐齐暴喝:“左突骑使在此!” 那包围圈里的唐军,见了那两条风中招展的雉尾,那面血污战旗,竟在崩溃边缘生生活了起来一般,纷纷叫道:“来了,左突骑使来了,武襄候爷来了俺们就不会败!兄弟们,阎罗王来了!”竟把那包围圈撑大了许多,不一刻,已有三小股零散唐军突破包围汇合在一起。 这时岳风率着陷阵营,不紧不慢,三千老兵高唱着:“出身赐名陷阵营!初随武襄战边疆!孰知不向杀场死?纵死犹闻侠骨香!”步伐整齐持着长枪也已杀到,这三千老兵,敢去投吕布,在这年头,便是目无君上,无视王法的人物,又都是杀场余生的精锐,哪里心中有个“怕”字?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七) 长枪如林,一歌一刺,宋军虽分了两个千人队——以二敌三,这对宋军来讲,已极重视这支唐军了。但可怜的是他们遇上的,是吕奉先手下的陷阵营!两支千人队转眼间就被杀散,陷阵营一路之间,又把三五千唐军从包围圈救出,会合在一起向那宋军迫去。 吕布在宋军阵中横冲直横生生冲杀出一条血路,领着那八百铁骑破阵朝那杜贞的天德都虞候的大旗奔去,只因他听到杜贞在鼓舞士卒:“不要怕!武襄候会领军来援的!武襄候决非无信之人!”此时那郑彦华全然忘记他在李煜面前,那掷地有声的誓言,已经倒浆退去,完全放弃了用战舰摧垮浮桥的计划。 那八百铁骑本来就是唐军之中的精锐了,何况又跟着吕奉先战蕲春平和州之后,又让李颜练了几个月?一个锥形阵早是练得娴熟,逐骑跟上吕布之后,已排了个锥形阵出来,张川大吼一声:“背嵬之士!” 众人热血沸腾,高举长枪大喝:“有我无敌!”吕奉先策马如箭,身后八百铁血骑兵紧紧相随,夹紧长枪就往宋军阵中杀入,如一个楔子般插了入去,刘破虏只知自己已挑翻了十数人,直杀了七、八百步马势才缓下来。此时的宋军之中,绝不缺勇士,见这八百铁骑马势一缓,就两三人硬冒着被战马踏死的风险,去拖下一个八百铁骑里的骑兵,用牙咬,用头撞,在乱军之中,一旦落马,哪里还有活理?宋军毕竟五千精锐之卒,分了两个千人队去杀杜贞的五千骑,其余近三、四千人之众,隐隐便有把这一股人马合围之势。 刘破虏低低地伏在马上,紧跟在那两条骄傲的雉尾之后,全然不知惊怕、胆怯是为何物,他是武襄候的亲卫,他是背嵬军的前锋营副兵马使,跟着吕奉先,他皇宫敢闯,天子不跪,他何怕之有!他策着马,长枪撩倒了一个宋军的弩手,却见前面方天画戟的戟影掠过,便是惨叫着的宋军飞起。 这时却听吕布左侧一个熟悉的声音吼道:“背嵬之士!”那不是张川却又是谁?刘破虏格开一把朴刀,一枪又刺倒一个宋军,谁知一用力,那枪杆却“啪”的一声折断,腿上便吃了一刀,一支劲矢破空而来,竟射穿了左臂小盾,把左手射了对穿,刘破虏毫不在意,拔刀又将一个宋军连人带弩斜斜劈开,只举刀狂呼:“有我无敌!” 万军之中,只听得吕布淡淡道:“李颜,率五百骑去把杜贞抢来。”李颜一声得令,便吹响牛角,分出一个锥形阵冲杜贞那边去了。他不去说什么要保护吕奉先安危的话,他只知军令如山,而吕奉先,岂是要人保护的?这时却又听吕布冷冷道:“张川、破虏,随某去取田钦小儿首级。” 此时那张川早就杀得成了一个血人,右臂软软吊着,左手持刀却洋溢着一种嗜血的疯狂,这八百铁骑,已然不管要打的是谁,不管要杀的是谁,只知道只要那位此时高踞马上的战神手中的画戟指向哪里,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冲杀而去,不问对手,不问生死。 吕布见马势渐缓,一抖画戟,洒出几点寒芒,把前面几个宋卒纷纷刺飞,一把方天画戟左挑右扫,几乎那红缨豹尾每一颤动,必有宋国弩兵惨叫飞出。硬生生又给他杀出空档,马势又起,左右宋军如雪遇沸水,一触即消qi書網-奇书,刘破虏紧跟在身后只觉热血沸腾,挺枪把一个要偷袭张川的宋军挑飞,此时相距极近,但宋军杀得也是起性,全不怕误伤自己人,硬要将这八百铁骑留下。刘破虏护着张川,又单手抡起长枪荡开射来几支劲矢,震着虎口出血,人力终是有穷尽,这马势又滞住了,身后又有弟兄惨叫着被扯下马去。 此时却听前方吕布舌绽春雷吼道:“田钦小儿!纳命来!”单戟匹马,竟直向前冲去,刘破虏愣了一下,张川单手绰着斩马宝刀怒道:“知遇之恩不敢忘!”跟在吕布身后便冲出过去,刘破虏此时那里还有选择?只得咬牙和身边余下的七八十个手底十分过硬的弟兄跟在吕布马后。此时前面是魔,他便也只能去跟着吕奉先斩魔,是神,也只能跟着杀神,如果他们一退,这八百铁骑怕就要葬身于此,而杜贞所部四千余骑,刚刚收聚的士气更是荡然无存,所谓势如骑虎,不外如是。 吕布杀到离田钦十数步,却见那田钦在军士掩护下准备撤离,吕布不屑地冷然道:“无胆匪类!” 田钦却也不慌,自教左右树了坚盾笑道:“吾宁斗智,不斗力,尔奈我何?” “何须某动手?张川、破虏!”吕布把戟一圈,扫飞几个宋兵,淡然如信步闲庭:“与某取田钦小儿首级来。” 张川暴吼一声应了,不料此时战马被宋军砍了前蹄,人如离弦之箭飞仆了出去,刘破虏抢在他落地前刺倒两个宋军,却又马陷重围,被斩了后蹄,这时张川堪堪落下地来,舞了个刀花,吼道:“上!” 吕布冷冷数道:“九,八,七……”仗戟又刮断几个宋军咽喉,这时张川身前已被射了三箭,右腿上也被砍了四五刀,离田钦已然不过三步,却拖着伤腿这三步再也无法前进,他听吕奉先已数到五,吼道:“破虏!”全然不理左右砍劈来的朴刀,奋身向前扫出一刀,直劈开两面坚盾,拦腰斩得四五名宋军甲裂肠流。此时刘破虏踩在张川肩头借力一跃,向那田钦扑去! 张川眼睁睁见四五把朴刀向自己斩落,心道再无幸理,谁知转眼间那几名宋兵惨叫着飞出,却是吕奉先仗戟将他救下。此时却听刘破虏嚎叫道:“禀候爷!幸不辱命!”只见那被箭射穿的左手无力垂着,长枪悍然便勒在田钦咽喉之处,周围宋军绰刀对着他,却是投鼠忌器,那田钦笑道:“众军士听令,戮敌!莫以我为……” 一个“念”字未说完,张川混身浴血扑了上去,一刀横扫,已然斩飞了他的头颇。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八) 张川斩了田钦却不停留,翻身跃上不知是谁的空鞍战马,把刀压在鞍前拍马直冲过去,待刘破虏一把掏住田钦人头时,那宋军大旗已轰然而倒。 吕奉先单手绰了长戟,猛然一勒胯下战马,那青聪一声嘶鸣人立而起,前蹄纷飞乱踢一时无人敢近,却听吕奉先淡然道:“可认得这画戟么?弃械跪地者免死。”此时那八百骑,分了四五百骑由李颜带去援杜贞,吕布身后满打满算也就三百骑的光景,何况宋军悍不畏死者众多,不断有七八宋兵拼死去拖一骑下马的,是以饶是精锐,此时仍在马上的,不过近二百骑,无不带伤。 但外围离得远的宋军一时或仍有胆气,距吕布百十步内的宋兵,亲眼见吕奉先身后小校怒斩田钦,方才宋军的下级都头、兵马使,又都以身作则去挡张川两人,不是丧命斩马刀下,就是被押阵的吕奉先画戟刺飞。 此时这周围宋军,如失了骨架一般,全然溃不成军,听吕奉先冷冷一喝,那围着吕布的宋军里,竟有七八百人失手跌下军器跪地,如此有了小小空旷,吕布身后那本被分割成三四股包围着的二百骑,顿时便脱了滞缚又聚了起来。 张川拍马过来,那血可着劲一股股往外飚着,但他混然不理,举刀高呼道:“大唐武襄候有令!弃械跪地者不杀!”此时原本包围吕布那些宋兵,仍有顽强的举刀提弩,但如何是那盘活起来的两百铁骑,却显得如螳臂当车一般,他们之中也不乏有识之士,想效张川、刘破虏斩田钦一样,来击吕布,但吕奉先方天画戟在手,从容挥洒之间,奋死杀到他跟前的的宋军,无不一合毙命。 三军已然夺其帅!匹夫如何存其气?田钦死了,中下层的军官也死得差不多了,前面的袍泽跪下弃械了,那两条雉尾就是把潘美斩成肉泥的那个杀神,一时之间,那无奈痛哭着扔下军器的宋军愈来愈多,不到一刻,跪地弃械的宋兵不下三千人,不断只听那宋兵泣不成声地嚎叫: “不甘心啊!老天啊!你不会做天!” “我等五千百战精锐,扛下了那天德都虞候六七千骑,为何就扛不这阎罗王的几百骑啊!没天理啊!” “万军之中,为何又教这阎罗王杀了田将军!天不灭这唐国么?” 李颜领着四、五百骑去冲那围着杜贞的二千余宋军,又有吕奉先这战神的雉尾在空中招展,那杜贞麾下骑兵一时也是士气大壮,渐渐冲杀出包围反把那二千余宋军分割圈杀起来。 第46章 突又听这边高叫田钦已死,宋军大旗也轰然倒下,那二千余宋军就是铁打的,也扛不住这五千骑来回盘杀,还有李颜率领着的四五百骑凶神恶煞的骑兵,不断的圈了百余宋军乱刀砍死,这些二千余宋军,被杀到只余四百人,终于降了。 吕布看着李颜整队,冷冷道:“折了多少袍泽?” 李颜喘着粗气,用力把身上残甲甩下,赤膊抱拳道:“禀候爷,三十八儿郎长眠此地,七十余人重伤,怕是养好了,也难以恢复之前战力……轻伤者,无数。” 吕布挥了挥手,李颜会意,便使人去将重伤七八十人抬了过来,这时张川嘶哑地叫道:“候爷,候爷,二狗他……”二狗,刘破虏的小名,当初刘破虏还没跟随吕布之前,就叫刘二狗,是吕布给他改的名。 刘破虏躺在担架上,喘着气,一口一口地呕着血,刚才他扑向田钦时,中了好几支箭矢,距离又极近,几乎全部穿透甲片,直钉入体,只余矢尾在外。吕奉先走到他跟前,那老医正在边上垂泪道:“这箭都入骨了,怎么取啊!这孩子,候爷,你还是左突骑候时,他在校场站哨,就铁了心要跟你,唉,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这时却听边上“啊哟”一声,却是那樊知古跟着许坚过来,被地上一节肠子绊倒,摔得混身是血,樊知古抹了把鲜血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见刘破虏,连忙给他下了几针,揉了一阵,似乎这几支金针让刘破虏清楚一点,他睁开眼睛,对吕奉先道:“候、候爷,末、末、末将幸不辱命……” 吕奉先点了点头道:“活着,军令如山!”说罢亲手卷了一条白布,塞在刘破虏口中,沉声对那老医正道:“取箭!剖骨!”又对刘破虏道:“当年关二剖骨看春秋,你不如关二,便忍着痛,活下来便好。” 那老医正苦笑道:“候爷,便是这小将军勇比关云长,小老儿哪里是华陀?” “候爷,学生,学生博览群书,记得不知谁家府里当西席时,曾看过半卷华陀残书,也不知是真是假,能否让学生一试?”樊知古在边上跃跃欲试地问道。 吕布剑眉一锁,招手樊知古过来,压低了声音皱着眉头道:“尔可记得清楚?此皆是某麾下儿郎,人命关天,莫又如尔名一般啊!”樊知古听了,尴尬得连耳根也红了起来,倪若冰弄成倪若水,的确也是千古笑柄。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九) 但樊知古却不愿在吕布面前一再的短了气,并且这些日子处着,他也知吕布不是有心调侃,只是着紧将士性命,是以他咬牙道:“主公,学生熟读医书,末遇之时也偶以此谋生,学生可断言,依常法,必无救!不若放手一试!” 当下见吕布微微颔头,樊知古便走到刘破虏身边道:“刘兄弟,学生亦也十分把握,这些日子蒙你教我骑术,学生很是感激,不敢相害,实言相告。”刘破虏咬着那白布卷,举起还能动弹的右手,叉开五个指头,眼神中尽是询问之意。 樊知古小声道:“五成把握?没有……”刘破虏缩下大拇指和尾指,樊知古本来就被吕布刚才的话呛得满脸通红,此时更红得几欲滴出血来,不敢去正眼望刘破虏,只用余光瞄了,那声音低得和蚊蝇一般:“这个,三成么?这个也没有的……” 气得刘破虏用力一擂担架,那身上创口又飚出血来,樊知古连忙道:“刘兄弟,刘兄弟,还是有一点把握的,一点,一点把握,治不治?”刘破虏一脸苦笑,他只觉身上气力一点点的流逝,身体越来越冷,心知就要死了,除了让樊知古赌一把以外,还能有什么章程?当下点了头。 樊知古便招呼老医帮手,用草药灸了一把锋利小刀的刀锋,又灌了刘破虏两口酒,便施为起来不提。 此时陷阵营在岳风带领下,与原先被围的万余唐军合到一处,人数几乎比那渡口宋军多了近半,加之唐军以陷阵营这三千百战铁卒为锋,此时已把大半宋军杀散,只有两三千出身殿前司的宋军,凭仗着以前跟随赵匡胤纵横的血性,还在苦苦支撑。 吕布侧耳听了,突然却脸色大变,跃身上了青聪马喝道:“能战之士随某来!”却听回应之声无几,毕竟八百骑也不是真的铁打钢浇,也不是人人有吕奉先比别人高出许多的修为,他们厮杀全是以血换命,以勇搏力,八百骑杀散五千宋军精锐劲旅,皆已筋疲力尽,是以此时那八百铁骑还能骑马的倒有六百余人,凭着对吕奉先的崇拜,几乎全都尽力爬上马去。 但近半都在马上摇摇欲坠,怕连控马都成问题,别说提刀厮杀了。吕奉先只好道:“切莫勉强,力尽者下马。”他这句话一说罢,从马上跌落者接二连三,不一刻,只有两百余骑。吕布不甘心望向天德都虞候杜贞的五千骑兵处,谁知这伙骑兵似乎比八百铁骑还累,五千骑兵里却只有二百多余人,由杜贞亲自领着骑了马向这边过来。 吕布淡然对李颜道:“尔带能上马的弟兄,在此看守俘虏。张川,随某来!”那身上包裹了许多白布的张川,挣扎着要上马,但混身盔甲在此重伤之时,如万斤重担一样压得他无力爬上鞍去,眼看温候已上了马,张川急得把头盔抛掉,又扯了衣甲扔到地上,赤裸着胸膛跃上马,拔了那面千疮百孔的“唐”字大旗,随吕布去了。 这原是杜贞领着两百余骑,跟在吕奉先身后一路冲到陷阵营的后面五百步,却见吕布勒住青聪马停了下来,淡然道:“天德都虞候,能战否?”只因这些人之中,除了张川之外,便是那杜贞伤势最重了,全身约莫不下十余处伤口。 杜贞却也豪爽,笑道:“候爷之勇,贞不能及。然背嵬勇士仍能战,何以轻贞欤!”他指的是张川,张川是吕布的亲卫,吕奉先的武勇,他不敢相比,但杜贞觉得张川都没问题了,为什么要看不起我呢? 吕布微微点了点头道:“尔很好。” 杜贞素来听闻这位大江南北呼为阎罗王而不敢称直称其名的武襄候爷,官升得快,话不多,惜言如金,又敢批龙颜强直不阿,体恤百姓约束军士,原本心中是有几分不服的,认为盛名多有不符。但今日蒙他救了自己,听那宋军俘虏嚎叫之词便知,几乎全是这武襄候领手下八百铁骑一力挽回五千骑兵的性命,心中已极为崇敬,方信那传言是实,此时听得吕布赞他,不禁喜得大笑道:“谢候爷金口!” 此时已听得前方鸾铃急响,这方向来的,不是宋军,还能是谁?远远已见那烟尘尖尖,必是宋军骑兵无疑。不一刻,已离此里不足五百步,却见边上张川把旗往地上一顿,摘下腰间牛角就吹了起来。 一阵箭雨顿时覆盖在宋军前锋,立时倒下二百余骑,那箭雨宛似不停息一般,五六百枝长箭一轮,死死把吕布前方两百米射成修罗地狱,宋军骑兵不得不缓下马势,因那放箭处便在江渚的绝壁之上,若要去攻,就须下马。 这时却听张川擎旗喝道:“大唐武襄宣城县候在此!来将通名!”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十) 那宋军阵中五彩旗幡几欲遮日,也是精锐骑兵,前锋只一受滞,立时已退出弓箭射程,稳住阵脚便列出军阵来了,中军打出一杆“曹”字大旗,远远那边有人喝道:“大宋宣徽南院使、义成军节度使曹大元帅在此!江南小丑何不来降!” 但那对面,却看不清主帅是谁,要知道自古有“临阵不自标异”一说,便是言道为将者临阵时装束不得标新立异,须注意伪装,以免自己成为对方的首要攻击目标。《淮南子》云:“将军不敢骑白马,盖惧其易识也。”也正因如此,吕布斩潘美,要杀入阵中才知谁是潘美,今日使背嵬之士斩田钦,要入阵杀到旗前方知谁是田钦。否则以吕布箭术,远远一箭结果了,不就了结许多事情? 吕奉先这么猖狂的人,这么猖狂的武勇,实是千古难得一见,是以他那两条雉尾,才会为大江两侧披甲之士所敬畏、敬仰——这么明显的装束,还能不死而且万军之中斩将,只要上过沙场的老卒,便知这等人,简直已如战神一样了 张川一望吕布,便转头对那宋军高声喝道:“兀那宋狗,我江南人杰地灵,岂是尔等北地鄙夫可伸量的?可有胆来斗将么?”五代斗将之风仍在,决非杜撰。 便是全按正史,《晋书》载刘曜使猛将平先与陈安斗将;《陈书》记载猛将萧摩诃阵前斗杀西域胡将;《北史》记载斛律光斗杀王雄、悉陵斗杀大力士于阵前;《北齐书•;綦连猛传》载綦连一合斗杀突厥将领;《后周书》记载侯莫陈崇斗将生擒万俟丑奴……《新唐书•;秦叔宝传》载,每逢敌军中有骁将夸耀勇猛,李世民便命秦叔宝去挑战,秦叔宝次次能于万众之中将敌将刺落马下;到了五代,亦有《旧五代史》载后晋周德威斗战生擒陈夜叉,后晋李存孝斗将擒梁将邓季筠。直至《明史》,还可找到战例。 是以此时张川出言激邀,宋军阵中自然不愿坠了士气,加之向来又自持彪悍,哪里会怕这江南唐人?当下宋军阵中一片轰笑之声。远远自也有宋军见了吕奉先束发金冠上两条雉尾,劝说不若掩杀过去,要知那潘美勇冠三军,还被斩成肉泥。 但这次却是宋师伐唐主帅曹彬亲至,麾下那铁林军中豪强无数,不提率领铁林军的勇将,将门虎子李继隆有万夫不当之勇,也不提大将军荆罕儒那侄孙——敌军素来“望之破胆”的江北第一刀荆嗣,单是潘美在铁林军中之族弟,也常说潘美之死,不过年老体弱,又被吕奉先趁之不备才失了手。 第47章 此时这潘姓小校请了令,提枪上马奔出来,到了对垒两军的中间,放声道:“江南小丑,谁来受死!” 杜贞指了手下一个平日素有勇名的兵马使,命他前去应战,吕奉先见杜贞已然下令,他与杜贞却又非直接的上下关系,怕那李煜心中还要待杜贞更亲近些,是以也不好出言相劝,回头见张川望着他,吕布便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却听一声惨叫,那唐军的兵马使,已被刺于马下,被那潘姓小校下马斫了头,得意洋洋刺在枪上,宋军阵中战鼓催得如雷响一般,喝彩之声几欲裂天。杜贞咬牙怒道:“宋狗安敢欺我江南无人!”身上被疮处,又渗了血出来,却全然不理,夺手抢了一杆枪,就策马冲了上去。 吕布急对张川道:“为彼掠阵,如危急,且援之。”张川自无两话,把大旗往地上一顿,从杜贞麾下骑兵手中接了长枪,便跟着冲了出去,宋军中见了,曹彬也使了行营马军都指挥使李汉琼一骑冲出,那李将琼见张川掠阵,却也就勒住战马在一旁掠阵。 杜贞怒吼着,手中枪狂风暴雨一般急攻,两马每一交错,把那潘姓杀得只有招架之力。那宋将李汉琼看了暗自心惊,想不到江南唐国,也有如此的勇将!重伤之下,还有如此战力……那号称江北第一刀的荆嗣在宋军阵中,站在马鞍上手搭凉棚看了,坐回战马上对边上那李继隆道:“田钦休也!若论斗将,田钦绝无幸理。” 李继隆笑道:“未必,田钦怕不与他斗力。除非那两条番鸡毛,真如传闻中是阎罗再世,否则田钦应无大恙。这使枪的,身手果然不凡。”番鸡毛,便是吕奉先束发金冠上两条雉尾的贬称了,他们是绝不信世上真有人可以强横至此的。 荆嗣听了,拍起掌来哈哈狂笑起来道:“极是。异于常人者,可谓妖也,那两条番鸡毛,到底是人是妖?俺有刀一柄,是人杀人,遇妖斩妖,等俺的刀上染了他的血,便有分晓了。但这使枪的应是那杜贞了,端的一身好武艺!”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十一) 说话间宋军的行营马军都指挥使李汉琼在一边掠阵,已知不妙,拍马提刀冲上前去,想把那潘姓小校代下,张川那里容他近身,单手绰枪就迎了上去,把李汉琼截住,两马交错杀了两合不分胜负,却听那潘姓小校一声悲嚎,竟被杜贞刺穿护心镜,硬生生挑了起来!唐军阵中只把那面千疮百孔的“唐”字大旗舞得纷飞。 张川几枪急攻,便拔马退开,那宋军老将李汉琼惊愕地望着他,张川冷然道:“在下受命掠阵,却未受命厮杀。”这时那杜贞斫了潘姓小校的头,栓在鞍后,挺枪又冲上前来寻那李汉琼厮杀。 宋军阵里李继隆摇头道:“李老将军怕能敌住方才那赤着上身的大汉,却难敌住杜贞,江南积弱之地,何时出了这么多英雄人物?拳怕少壮,我怕这李老将军,时间一长便敌不住这杜贞了。” 荆嗣不以为然道:“不见得得,杜贞有伤,终不能久战。” 杜贞杀了三十几合,身上疮裂,那血一下子就把裹伤白布染红了,但他却不愿舍了这宋将,两马交错之际,咬牙一枪如长虹贯日般脱手掷出,正中老将李汉琼右胸,李汉琼惨叫一声,抽刀砍断枪杆,拍马直往宋军阵里奔去。 宋军之中,却见李继隆策马奔出,那杜贞哪里招架得住?何况方才一枪已耗尽余力,只见李继隆手起处,一枪刺中杜贞束甲绛巾,立时将他挑下马来,只把枪尖比划着杜贞咽喉,笑道:“惜你武勇,降不降?” 这时听得身后马蹄响起,李继隆头也不回,翻腕一枪,已将张川借着马力的长枪撩得脱手飞起,那枪游龙一般又钻向张川胸口,张川大吼一声,拔刀,斩,削铁如泥,枪断,那无头的枪杆正正捅在张川赤裸的胸口,张川被捅得飞了起来,李继隆笑着用那无头枪杆,挑过半空中落下——却是方才张川脱手的长枪,绰在手中,又指着杜贞咽喉。 杜贞只觉眼前一花,似乎那枪刃从未离开自己喉头一般,这时张川重重摔落地上,喷了一口鲜血,那身上大小伤口一时并裂,竟昏了过去。杜贞长叹一声,他知自己手底下修为着实不如对方,只是道:“要杀便杀,不必多言。” 这时却见唐军阵中一骑如电驰出,两条雉尾招展。李继隆哈哈大笑道:“竟还真有不怕死之人,我便成全你!”舍了杜贞拍马迎了上去,那手中长枪一时失了踪影,只见五朵斗大枪花怒放,向吕奉先罩落,杜贞在地上看了,惊道:“宋军竟有如此人物!”方知自己不是手底下修为不如对方,是简直天壤之别! 两马交错之际,吕奉先单手绰画戟一扣,那枪花如昙花一现,立时消融无迹,李继隆已虎口迸裂,那长枪脱手而去,两马错过,已有一马空鞍。吕布已扯着李继隆后腰束甲金带,把他扔在挣扎爬起的杜贞身边,淡然道:“缚了。”便驱着青聪马,慢慢向宋军战阵踱去。 到了宋军阵前百步,跃马绰戟,来回驰骤,那张川此时也被赶上的唐军救醒,擎了大旗,也跟在吕奉先身后,这一主一仆,两骑在宋军战阵弓箭射程之外盘旋,却都一言不发,几视数千宋军为无物。 那荆嗣被气得发狂,不等主帅号令,仗刀杀了出去,吕布淡然绰戟应对,只一合,已刺中荆嗣右腿,鲜血淋漓,吕奉先冷冷道:“典韦铁戟,本非马战之物。尔天资不足使戟,改刀,何足道?” 这时曹彬已知不好,但斗将未分胜负,便引兵掩杀,却令士卒气短,何况吕布只要速退,那绝壁上的箭雨射下来,怕宋军也赶不上那青聪马,是以自己不顾身份,提枪纵马急向吕奉先冲了过去。 荆嗣也打起十二分精神,与曹彬合战吕奉先,那宋军见主帅出战,战鼓更擂得震天,连那浮桥渡口的两千宋军,似乎也受了鼓舞,接应了南岸冲杀回来的四千余人,堪堪挡住陷阵营的攻势。 吕奉先战了两合,错开战马,冷然绰戟指着曹彬道:“好!锦马超之枪今日得见!”却听他仰天长啸,那宋军阵前竟不少军士在马上哆嗦不止,却听啸声停了,火红百花战袍外披山字文兽口吞肩,头戴束发金冠的吕奉先怒目横眉,绰戟跃马,那身上杀气连这些百战虎贲也隐隐经受不住。那头上两条雉尾,简直就如那生死薄的判官笔一般,曹彬心中暗惊,这阎罗王之名,却是一点不假! 荆嗣受不了这气势的压迫,咬牙拍马冲上,曹彬也只好跟着夹击,却见吕布手起处,荆嗣头颅已飞起半空,曹彬手中枪差点被震得脱手,拔转马头只见吕奉先束发金冠上雉尾招展,青聪马如龙长嘶又向这边杀来,曹彬只好硬着头皮挺枪去战,两马还未交错,|qi|shu|wang|曹彬已知大事休哉,突然见到吕布腰际那山字文甲漏出一块玉佩,曹彬也是福至心灵,大叫道:“霸王祠下旧人我主!” 吕布闻言一震,手中画戟缓了一下,两马错开,曹彬手中长枪早已不知飞向何处,两个虎口迸裂,鲜血长流,一双手都全麻了,回头只见吕布又向这边过来,便又喝了一声:“霸王祠下旧人我主!”什么也不顾了,直拍马往宋军阵里奔去。 这时唐军那两百余骑也已赶到,吕布当然不会放任曹彬这么回宋军阵里,绰戟便往他背后赶去,有两员大将杀过来想截下吕布,以让曹彬拉开距离好放箭,却见吕布手起,已刺落一人,另一员大将却有眼色,扔了枪叫道:“霸王祠下旧人我主!”他便是见曹彬这么喝,吕布便缓了缓的,果然吕布犹豫了一下,让他过去了。 一时间吕奉先赶着曹彬,直入宋军阵里,那些宋军近了身,被吕奉先斩下马无数之后,见状纷纷有样学样,高叫道:“霸王祠下旧人我主!”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十二) 如此军心,哪里能战?曹彬狼狈间大叫:“退!退!”五十铁骑竟被吕奉先用二百余骑杀得直退了二十里,曹彬是知兵之人,尽管退了二十里吕布不再杀来,但他心有余悸,加上宋军此时人心慌乱,又教再退了十里扎下营来。从此宋军中便流传,江南那刘文纪是阎罗王托生,若当面遇见,须得急念:“霸王祠下旧人我主。”方可得命还,按下不提。 吕奉先奔回浮桥渡口,见那宋军着实顽强,他不愿陷阵营有太大损伤,便传令围三阙一,放开一面,往曹彬退去的方向驱赶那些七八千宋军,那些宋军战到如今的,都是精锐,却也不慌乱,徐徐结阵而退,过那绝壁时,两旁也有人举盾为大队遮蔽箭矢。 杜贞本想要赶杀一阵的,吕布淡然道:“某却要去援润州了,无闲为尔掠阵,尔要去便自去罢。”杜贞方才五千骑被五千宋军步卒杀着落花流水几近崩溃,一听吕奉先不管,他哪里敢去?只好作罢。 许坚在边拈着长须笑道:“杜大人,所谓投桃报李,我家侯爷为大人退宋军,今又急驰润州,能否借兵马以臂助?都是为国事操劳,今日我家侯爷亲冒矢石,歼宋军万余,大人能借二千骑兵便好了。” 吕奉先听了,也勒马望着杜贞,杜贞此时哪里能辞?连他的命还是奉先捡回来的。 于是他便要吩咐手下,拔二千骑兵给吕布,却被匆匆赶来的樊知古止住道:“学生尝闻道,众万齐心,无所不破。若有虎贲不愿离了杜大人麾下,硬借走去援润州,怕终非善计,不如告知他们,愿随我家候爷去援润州者出列便好。”他是怪杜贞给一批老弱残兵,故此来了这个计较。 第48章 杜贞此时对吕奉先极为推崇,也无二话。张川自拍马去那天德都虞候的五千骑兵里高呼:“愿随武襄侯战润州,建功立业荫妻封子者!出列!”方才他们才见吕奉先绰戟跃马的英姿,又见斗将地强横武勇,斩江北第一刀头颅如反掌,心中无限向往。更有不少人来问张川:“跟随武襄候,会不会蒙侯爷传授武功?”“这位大哥,你刚才斩飞田钦那一刀,兄弟们都见到了,你算不算侯爷的弟子?”除了刚才跟在吕布身后的二百骑,又有千余骑自愿跟随。 杜贞见人数不足,便笑道:“下官再为侯爷拔上几百人,充满二千之数……” 樊知古正在洗那施术时染满鲜血的双手,听了笑道:“不必了,宋军俘虏全部交给大人处置,战马交往我家侯爷便好。”杜贞听了脸色一变,平分俘虏他倒没意见,便那有一下子把马都弄走的道理?谁知樊知古不急不缓地说:“若是我家候爷率大军五万守采石,大人率三千轻骑援润州,这批战马自是交由大人处置。万不能行军中还要大人带上新降的俘虏,大人您说,可是这般?另外,那绝壁上,有我家侯爷麾下二千控弦之士,可留以大人助力。”那二千人,其实都是新丁,有不少还是临时征募来勤王的,吕奉先哪里瞧得上眼? 杜贞一下子也无语以对。想想的确也是情理之中,也就点头了。要知江南马少又矮,除了权贵如皇甫继勋之类,贪赃枉法,有权又有钱,能辗转弄到青聪马这类大食马之外,就是林仁肇身为江都留守。相赠吕布的,也不过一匹普通大黑马。宋国相邻辽国,地处江北,宋军的战马怎么也比唐军强着多,所以这场仗打完,宋军遗下六七百匹战马,对于唐军而言,就是一笔极大的军用物资了。 吕布淡然问道:“破虏如何了?” 樊知古得意笑道:“学生微薄之技,托天之功,幸能济事。”其实他也是自我吹嘘,给刘破虏施术之后,还有连杜贞那五千骑在内的,共有三十多余唐军也是箭疮入骨,结果樊知古施术时活生生痛死十多人。就是缝好了创口,现时沉沉睡着,脉搏正常的,也就只有刘破虏和另外一个军士。其他人不是额头烫得惊人,就是流血不止,脉搏若有若无。 杜贞便教唐军扎了阵营,又使人去通水师,吕奉先率了麾下步骑六千人,便不再上船,直接用宋军的浮桥过了河,过完了以后本来水师也到了,已要毁去浮桥,却见快马急驰而来,近到却是来传圣旨的。 听那宣旨钦差命杜贞入宫面圣回禀军情,又封了杨氏安人三品诰命,然后“……朕体恤前方将士劳苦,着武襄宣城县侯暂留江宁,明日再援润州,以全天伦之情。钦此。”吕布冷冷接了旨,一言不发的自策马向江宁进发。 许坚和樊知古欲进言,都被吕布阻止。吕奉先行到半路,才对许坚道:”某麾下儿郎伤者无数,有重伤者,须急救治,尔率二都人马,送伤员入城。”许坚马上领命,便辞了吕奉先和杜贞便去,吕布又命樊知古去军中宣令,驻扎江宁城外,不得扰民,樊知古也领命自去安排不提。 杜贞策马跟上吕布赞道:“侯爷果是爱兵如子,爱民如子。”他见了吕奉先接旨傲然不跪,也不谢恩,心中就有点代吕布担忧,想来指醒他一下,本来就已功高震主,如不收敛,怕是后患无穷。 吕布一丝微笑挂在嘴角,只是淡然截住杜贞话头道:“不敢,先贤道:民为先。某何敢不遵?” 杜贞还待再说,却听前面响起震天的欢呼声。原来已到了江宁城外,那城中百姓有知晓战况者,一传中,十传百,此时传闻中天神一般力挽狂澜逆转战势的武襄侯回江宁,如何能不让人盼着瞻仰一番英雄?眼尖地已远远见到那两条雉尾和那面标志性的血污大旗,锣鼓便喧天响起。 (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十三) 许坚自领了二百余人,把重伤将士先抬入城中,民众叫好赞许之声不绝,不知谁家的小娘子有意或是无意,把一朵鲜花抛在那伤兵身上,各家妇孺纷纷效仿,那满天的花瓣,如雨一般。民间向来有言:“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那些伤兵何时想过,能得到如此的礼遇?躺在担架上,少有不热泪盈眶的。 那些抬着袍泽的陷阵营老兵,更把胸膛高高挺起,其中有家在江宁的,不时路边民众叫唤着:“朱大婶,你看那就是我们家二牛!”、那白发苍苍的老妪,拉着拐棍弓着腰,笑得那皱纹刀刻一般,出身贫寒的老人,从没一天这么扬眉吐气过:“大虎子,听说立了功,刚才那官爷送来十两白银,是候爷给的!候爷是好官啊!赶明儿让二虎子也去投候爷!” 那些在阁楼上挑了帘子的未出阁的闺女,有的见那行伍中有生得俏的,远远便把香包儿抛了下来,却不料扔偏了,被队伍里那满脸横肉的强实汉子掏住,还咧开大嘴露出白生生的牙乐着,那姑娘呸了一口,连忙放下帘来,却又思量,那汉子一身彪悍,膀大腰圆,总比那些小白脸强,要是能招他倒插门便好了,这样却也不会总受隔壁的张屠夫恐吓了…… 吕布在城门口辞了杜贞,要去那临时扎起的军营,杜贞此时才真的明白,什么叫飞将之风,不由滚鞍下马,深深一揖到底道:“大人古风昭然!下官心服!从此唯大人马道是瞻!”吕布重这杜贞敢于身先士卒,却也着实扶了他一把。只是道:“过誉了,杜郎去吧。”杜郎,在这时代,称对方为郎,便是当他是朋友,不是官面上的交往。杜贞又一揖到地,才进城去了。 进了城外扎下的军营,吕布望了在安排游哨侦骑的李颜一眼,淡然道:“孺子可教。不错,八百铁骑大半练出来了。”李颜听了那脸上几乎每颗都在放光芒了,只是憨憨地摸着头。傻笑着。 直到吕布进大帐,李颜才对边上面有得色地几个兵马使骂道:“你等几个贼厮鸟,候爷是没见你们操练时的熊样!有什么好得意的?还不快滚?一会误了差事……”那几个兵马使却不为意,行了礼自去了,只因八百铁骑里,人人知道。不到三十岁当了十几年兵的李颜骂人,却是当你兄弟来着,这李颜也是读过几年私塾的,若他和你掉上几句半通不通的书袋,那倒是有麻烦了。 在大帐中坐定,吕布便教张川,先去陷阵营,再去新从杜贞那里借来的千余骑兵处,把都头、兵马使以上的都叫过来。军务先由副职操持。不一刻,帐中便来了五十余人,陷阵营的三十几人明显便与那些新来的骑军兵马使不同,进了帐自按职务大小,列了班位,个个不管身上白巾包裹着多少伤疮,都站得长枪一般笔直。 吕布见他们都来了,便点道:“坐。”左侧陷阵营的都头,“唰”一下子就仝坐到地上。如同突然矮了一截了似的。那右边围成一堆的十多名新来的兵马使,却因地上没有凳椅,犹豫了片刻,才摸索着坐下。 “本来,此时吾等应在驰援润州的路上,但圣旨却教某入城看望家人,明日起行。如此,某便有个计较,尔等下去之后,凡家在江宁者,十人一伙,骑马入城探望亲人,途中不准分散,否则以逃兵计论!先兵后官,每伙三刻内回营,一次出营不得超过五伙。”吕布淡然地道。 那些都头里面,家在江宁的,听了心头喜欢,本来战事未了,谁也不敢望着回家,但家便在咫尺,却又如何不使人近乡愈愁?这时吕奉先准了他们回家,尽管只有三刻,但也知足了,吕布挥了挥手,那些新来的骑军兵马使已冲出帐了,陷阵营的都头,倒是齐刷刷站起,在岳风带领下,行了礼才鱼贯退出。 “岳风。”吕布叫了一声,岳风连忙转过身来,吕布点点头道: “陪某去看看士卒。”一路上行去,那陷阵营地士兵,挥汗如雨正在修筑战垒和拒马,一个营盘已初具雏形了。士卒们见了吕布,无不一脸激动,吕奉先和他们却是极亲近的打着招呼,全然没有半点架子。前世那支铁骑,能随他毫无地盘,亡命千里,却也正是因他驭军着实有独到之处。 这两世为人的生涯,统兵驭将的岁月数十余载,对于如何收治下军将之心,吕奉先自是轻车熟路,他本是三国乱世之雄,自一开始,还想保李煜之时,下意识已不会鼓励士卒效忠皇帝,兵到了他手上,就是他的了,正如借杜贞的兵马一样,他是没打算还的了,对于吕布来说,哪有叫自己的兵效忠别人的道理?哪怕是皇帝!吕奉先这汉末三国的豪杰,自有他自己的一套手法,来达到让士兵效忠自己的效果。 吕布走过以后,在营盘中洗刷战马的骑兵军士,有人问边上的同伴道:“咦,这位老哥啊,咱这候爷不是圣旨要他回家么?他不也让家在江宁的都可以回去么?怎的自己却不回家?”他一脸不解地望着同伴。 他的同伴笑了起,对他道:“老哥想必原来是在杜大人麾下效力吧?呵呵,小弟当然知道,只因跟过候爷的人,自不会问这样的话。”他见这军士一脸不解,便对边上在布置拒马的陷阵营士卒吆喝道:“老三哥啊,这位大哥问,咱们候爷怎的不回家呢!” “毯!”那陷阵营的士兵笑骂了一声道:“吴小子他们那班家在江宁的,看了爹娘回转,都头们再回去,等家在江宁的都头全回过家,回营里了,咱候爷才会动身回家的。你这位大兄弟,原来在杜大人麾下,没见过这样地官吧?我告诉你,听说书的讲,那古时武曲星下凡的大将,飞将军这样,都这个样。 第49章 咱候爷,你说吧,江南江北哪个不说是阎罗王投胎?天上都是有星宿的人,当然这样了!这样的主,给他卖命,值啊!” 那刚才杜贞那里过来的骑军,听了拼命点头道:“那是!那是!还真是,老三哥你一说,我也觉得是,说书的都这么讲,咱候爷我看那星得比武曲星还大!给他卖命是值!”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十四) 吕布此时巡完了营,回到大帐里,樊知古笑道:“江宁籍的并不多,总共不过百余士卒,一都头、三兵马使。主公,学生以为,不如现在便教那些都头、兵马使过来......”,吕布摇了摇头,却教两个军士抬了一箱碎银,吩咐张川和岳风按各都头、兵马使报上功绩,先把银子发到士卒手上。 樊知古等军士们出了帐,苦着脸道:“大人,这,这,学生点过,粮草尚管松,但钱银所余不多了啊!”吕布嘴角挂了一丝笑意,只是道:“某自有分寸,知古但可宽心。” 放发完了银子,才把兵马使和都头们都又传了进来。吕布坐在主位,望着这五六十人,淡淡地说:“某欲清君侧,谁可为先锋?”陷阵营那些都头,立时纷纷请战,那些从杜贞处借过来的兵马使,愣了一下,只有两个咬了牙上前请战。 吕布点点头,却又道:“可有不愿往者?如有,站出来便是。”当下有六个新来的骑军兵马使和一名陷阵营的都头站了出来,那都头低着头道:“我,我家在江宁,家中有老小,实在,实在难报候爷之恩!”说着便软软倒了下去,众人才见心窝上插着一把短匕,已然没入至柄了。 张川看吕布点头,便喝道:“斩了!”二十余名如狼似虎亲卫冲出,二话不说把那六个兵马使踢倒在地,手起刀落使把六颗头颅砍下,张川冷然道:“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斩之!在下身为军正,诸位见谅。” 吕布又教人叫了那六个兵马使的副手进来,这六人刚分了银两,又敬慕吕奉先武勇。又见旧上司横尸当场,何况他们无一是江宁人氏,哪里还有犹豫的?纷纷道:“原为候爷马前卒!” “好。却也不是真个要攻打皇宫,但便是真的,却也不容犹豫,战机如白驹过隙。军令已下,岂容尔左思右想?且下去,切记,某可为尔挡箭架刀,但若违了军法,某却不能为尔等向军正说情。去罢。下去之后,与儿郎们实话实说便可。自殉地兄弟,与他家中报战死,取一百两银子与他老父。”吕布淡然挥手叫他们下去。陷阵营的都头对此视为理所当然的事,但那新来的兵马使们,和刚刚六个刚从副转正的兵马使,都吓得寒蝉一般。 “主公,所有军士都回营了,已无都头、兵马使是江宁人氏了。”樊知古禀报道。 吕布点了点头。吩咐张川备马,从八百铁骑里带了百余人、又从陷阵营带了二百来人做亲卫,到了城门口,张川一挥手,两百余陷阵营士卒,在两个都头带领下,以协防为名,一名城门守卒身后至少站了三名陷阵营的军士。 城门守自知不对,但那两个都头,却脸无表情紧紧跟在他身后,他哪里敢说什么?那些城门守卒却没有城门守那么多想头,只是一脸敬畏、崇拜的望着青聪马上的吕布,甚至有一个还忍不住跪下叩头道:“侯爷,小的愿效鞍前马后之劳,求侯爷成全!” 吕奉先回了家中,那方才先行抬了重伤军士入城的两百陷阵营精锐,习惯性地在庄子外面布了拒马。扎了一些防御工事,甚至庄子的围墙后,还搭了十来个箭垛,箭垛上还锯了几节小型的擂木置于上面。吕布一一看了,又看了士卒饮食,才去拜见杨氏安人,安人和刘员外根本不知外间变测,只是看吕布手下士卒这般作派,便知皆是吕奉先手下精锐,上次有过刺客的事,却也使刘员外对此没说什么,只有柳秀埋怨那些伤兵地血污招了不少蚊蝇,刘员外不等吕奉先开口,便叱责道:“你懂什么?这是你表兄开疆拓土的本钱,若将帅不敢为士卒吸脓,哪有战士肯为将帅效死力?”柳秀也只好嘟了嘴自去不提。 吕奉先确也累了,和许坚、樊知古吩咐了,再无其他事宜,便自回自己院子里去了,进了院子张川便安排军士哨位,他是吕奉先身腹之人,自知此时入城,凶险万分,否则吕布也不会借重伤军士需要救治的籍口,先使二百精锐入城,又使二百陷阵营勇士控了城门,还从八百铁骑里带了百余人所营驻在庄子外侧。所以张川丝毫不敢有半分松懈。 有张川这样的心腹安置,吕奉先也宽心,自入房去了。谁知掀开帘子,映入吕布眼帘的,是一位身着鹅卵色长裙绝色佳人,乌黑的秀发高高盘起,衬着一张白里透红地嫩脸显得格外迷人,一身紧身窄袖长裙也将那凹凸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淋漓尽致。 侥是吕奉先前世已看惯了绝世美人,此时也不由得睁大了眼,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紧跟着自己身边的小厮一一明月,居然换上女装后,会是这么个动人的美人胚子。 “少爷。”明月在门前站了半天,见吕布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也不说话,不由羞怯怯踱到他面前,晃了晃白嫩的小手,细声细气地道:“少爷,明月这么穿,好看不?” 吕布抿了抿嘴唇,又对近处的明月上下打量了一番,要说此时的明月,若论容貌美艳、身材娇窈,与那刘纲的表妹柳秀尚要不如,更晃论那艳丽无双的小周后了。不过,明月此时年龄还小,眉眼间地柔媚,已是挡不住地荡漾出来,身材也已出落得像成熟的核桃,发展空间却仍十分巨大,再过个几年,必是个颠倒众生的尤物。 “善。”吕布过了半晌,才淡然笑道。倒不是他一下就被明月的美貌所惑,前世见过貉禅那等千古美女的他,即便再好色,也没可能被明月这么个小妮子所艳惑。只不过,望着眼前这个稚气尚存的女孩,他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段段经历,沉浸在了回忆中。 正于他面前忐忑不安,低垂螓首,绞着小手的明月,一听得这俩字,立刻喜笑颜开。 “少爷,奴婢伺候你休息。”明月喜滋滋地道。 “唔。”吕布应了声,便任由明月扶着自己走向了大床。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十五) 明月细心温柔地替吕布宽衣解带,然后又端来热水,为他细心的洗脚。 “尔喜形于色是为何故?”看到在为他洗脚的明月眉眼弯弯,嘴角微翘,带着浓浓笑意,吕布颇觉可爱,挂了一丝笑意问道。 “没……没什么。”明月忙埋低了螓首,不过吕布却还是能看到她那带笑的嘴角,不由摇了摇头,也不再追问。 洗完后,明月为吕布擦干脚,倒了水,便欲替吕布吹灯,告退。 吕布在床上一探手,便把明月给揽了过来。在少女的娇呼声中,吕布已将她抱到了床上。 “女为悦已者颜,某若不看画眉入时无,岂不负了尔之心意?”吕布的脸几乎与明月贴到了一起。 “没……没……”,明月垂着螓首,心里是又喜又羞,却突然似触了电一般,媚眼如丝轻吟出声:“少……少爷……” 声声的蝉鸣把天催得夜了,点点的星光把夜缀得深了。深夜里,张川痛得醒了过来,他想起身看看天色,却不料一下子牵动了伤,痛得差点把牙咬断。过多的失血和伤口,让这个彪悍的汉子躺下去以后,要爬起来,实在很艰难。 张川只觉哪怕在这一刻死了,也好过让他此时从床上起来。但他还是在黑暗里摸索着起了身,把一条汗巾咬在嘴里,以免叫出声来。哪怕不披盔带甲,他那众多的伤口,穿上衣服也足够痛得额上渗出冷汗了。 当张川扶着墙出了房间,那站哨的士兵惊道:“张大哥。弟兄们都商量过了,就不叫你起来了,你怎么又自己爬起来了?你这么重的伤,小心,小心!”张川微笑着拒绝了那士兵地伸过来的手,他从吕奉先身上。已学会成为一个强者了,强者的伤,只能在黑暗中自己去舔,而不是去寻求别人的怜悯。 张川扶着刀,拍拍那士兵的肩膀,低声道:“多谢弟兄们。川是很承这份情的,故而没有披甲。但身为背嵬之首,知遇之恩刻骨铭心,不起来巡一下,川心中实在不安。川也不瞒各位,此实为危急存亡之秋。弟兄们打起精神,万万不能堕了候爷虎威。” 那军士用力地点了点头,握紧刀柄道:“张大哥,放心吧!弟兄们不是头天当兵,候爷这样地主公,大江南北别想再找第二个了,管他天王老子,敢来拈候爷虎须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绝不含糊!” 张川用力擂了一下那士兵结实的胸膛。扶着刀柄,坚强拖着伤腿,一瘸一瘸,但他的腰比标枪还直,胸膛高高的挺起,他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衬着脸上的血痕,如孤傲的狼虎,那怕伤了。也不容人轻视,愈发的彪悍,披着月辉走向下一个哨位。 当张川巡完一圈,那腿上的白布上,已渗出一些鲜红的痕迹,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就笔直的,站在吕布院子门口的士兵的阴影里,他们已不是在站哨,他们是在守卫心中的战神,他们是在朝圣,他们已几乎达到一种宗教式的疯狂。 一袭披风,抖擞着星光披上张川的肩膀,这时院子外的两个士兵回首,才见吕奉先淡然的站在那里,吕布没有说什么安慰他们的话,也没有赞赏,甚至脸上连一丝笑意也没有,但对于那两个士兵,这已经足够,吕奉先的眼里有他们,就已足够。 第50章 吕布向身后挥了挥手,明月提着一个汤煲和几个碗,踏着碎步过来,走到跟前放下了,拿起匙,打了两碗递到士兵地跟前,士兵的眼里,对这寒夜里的热汤,很有些期待,但那握枪的手,却没有半点松驰。 “张川。”吕布淡然招呼了一声,然后伸手接过士兵手里的长枪,张川也自觉地接过另一个士兵的哨位,然后吕奉先仍是那种淡淡的语调:“天寒,暖一下身子。”两个士兵愣了好一半,才反应过来,接过那碗汤,和着眼泪,激动地喝了。吕布才把枪交还他们,招呼张川和明月,走向下一个哨位。 在他们身后,许坚推开门,对一样睡不下觉,手谈通宵的樊知古,不无感叹地说:“如此主公,能不效死力?古有老妪,听大将军为其子吸脓,悲泣道:吾子死哉,将军为吾夫吸胳,吾夫伤愈,为报将军,战死沙场。今将军又为吾子吸脓,焉能活!” 婪知古点头道:“飞蛾扑火,明知是死,不得不死。学生一投主公麾下,便知今生或是建功封候,或是马革裹尸,否则不足以报主公!学生不敢妄言甚么视死如归,然如高顺事温候,纵温候有不是,高顺也共死。” 突然这时庄子外面传来喧嚣,不知是谁伴动了陷阵营布下的铃索,一时之间,铃声不绝,箭垛上牛角呜鸣,庄侧那百余骑兵,传来战马长嘶,庄内锣鼓响起来,无数火把打起,庄外又传来惨叫之声。 许坚急急入屋拿了连鞘长剑,又把一杆长枪递给樊知古,对他道:“此时那有会不会武地计较?若有敌来犯,遇见子不是你死便是他亡,知古莫要迂腐!快随我去寻主公!”樊知古听了也觉有理,难道伸头给人去砍么?于是毛手毛脚倒拖着长枪,吩咐那院中士兵,无令不得擅离,便急随许坚去寻吕布了。 吕布此时已站在大开的庄门内,未曾披盔顶甲,一袭白衣如雪,长发风中舞拂,洒脱背手站在近门处,张川扶刀站在他身后,怒目吼道:“来数何人?报上名来!众战士!江宁危急,三息之内,若仍不辨敌我,杀无赦!” 鼓响了三声,那黑暗里仍无人出来作答,吕布冷然道:“杀。”十数个箭垛上的火箭冲天射起,划出一条祜红轨迹,落处却是白天铺了干草火油的地方,火箭一着,便烧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火光里来者也是穿着唐军禁卫服饰,其中有人着了火,正在嚎叫滚动。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十六) 这不是一个平静的夜,当樊知古从那些被枭了首级的禁卫尸身处,捡起一卷沾污了鲜血的圣旨递给吕布时,被陷阵营两百勇士掌控的城门处,如长龙一般的火把,快速席卷入城,马上骑士持着火把高呼着: “武襄宣城县候将令!宋军奸细侵入江宁城中,伪造旨意调遣我大唐军士。武襄候麾下铁骑正在清查宋人细作,江宁一众军民,天明之前安居守岗,不得上街游荡,违者视为通敌,杀无赦!” 伴着他的话,便传来几声惨叫,过后又听那马上骑上吼道:“遇通敌衙役七人,已枭首!“那骑兵铁蹄奔腾穿梭而去,足足三千骑,把整个江宁踏着价天响,不久又传来:“遇通敌军士两百,尽枭首!”、“通敌五品官一员,已戮!”、“通敌员外郎一员,斩!”…… 吕布端坐在庄门内一张大椅上,许坚和樊知古点了牛油巨烛,正在黑白枰中手谈复盘,杨氏安人和刘员外,早被无情的军士守在屋里,这些虎贲只知吕奉先,不知大唐皇帝,哪里管是什么爹娘?吕布下了军令,无关人等一凡呆在屋里,他们便执行了。本来柳秀那泪眼,很让吕奉先有点犹豫不决,但他一望许坚那酷似陈宫的面孔,心肠却就硬了起来,前世不听妇人之言,何以落得白门楼下场?把手一挥,便不再理会柳秀泣声了。 此时许坚抬起头道:“主公,属下以为,应速速起草一书檄文,命军士于江宁城内四处张贴。以晓民听,以证大义。这样以后青史上,也有个说法。” 樊篱知古却不认同,笑道:“青史者,为尊者讳,若今后再无李唐家国。青史上我等想怎么写,便怎么写!先生迂了!” 吕布挥手止住樊知古,淡然道:“好,磨墨,某自理会!”他面上气定神闲,心里却是沸腾不止。他转世后的希望,随着时间的推进,在一点点的崩坍,终于要在今夜,完全作一个了结的。他是不愿意的,但他也是无奈,这样的结局,可以说是吕奉先催化的,但也可以说,迟早都会来的,无论他多恭顺都好。 他这世,是真心要作霍骠骑的,然,恨不生于汉武年间!偏偏遇见这么一个皇帝!他着实是不想叛的!他心中有一腔愤慨。本来这起草檄文的事,该是帐下谋士去做,可是吕奉先却自伸手去取狼毫。 樊知古自被吕布一言逼到改名,便认这主公文武全才,见他要亲自执笔,自不敢造次;许坚虽不曾见吕奉先文墨,却也知刘文纪蒙李煜提拔为宫中禁卫,便是文采风流,当下也不二话。却不知这身躯却已不是那文采风流之人。 吕奉先前世做过主薄的人,文墨倒是通的,但实话说,论写檄文,他却有点勉为其难,若平时,他必不会自己做这个事。但吕奉先一时激昂,全然不理此节,见墨磨好了,拉过宣纸,便笔走龙蛇。 一纸檄文,一挥而就,一气呵成,文不加点。把许坚和樊知古看了个目瞪口呆,因为檄文一股行伍之气跃然纸上,骈丽征引或有不足,但无疑却是吕奉先的心声,吕布把笔一抛,淡然道:“教人抄了,用印,张贴四处。” 樊知古连忙去叫识字的军士来帮手,幸好陷阵营地士兵,都由许坚教授了一些文章,倒也粗通文墨,起码照抄纸上文字还是可以的,安排了十来个军士去抄,樊知古回转便脸疑惑地道:“主公,何不借这一鼓之势,挟唐帝以令诸候! “不可!” “不可!” 吕奉先和许坚不约而同喝道,吕布示意那许坚自说与樊知古听:“此时唐有外敌强豪,不足重演汉末旧事,若挟唐帝,必成众矢之的,也使各路有了降宋平逆的理由,所以万万不可!”樊知古连忙深深揖下,方知自己大势上,实不如许坚。 不一刻,已抄写完妥,吕布却不披甲,冷然道:“某便要看看,那小儿辈还有甚么手段!” 但到了天亮,李煜派了两队禁卫,皆被骑兵当街诛杀,哪里玩得出什么花样,天微亮了,吕奉先换了火红百花战袍,披了山字文兽口吞肩甲,把束发金冠戴了,两条雏尾招展,只觉心中郁积,不禁一声长啸,那青聪马也龙嘶相和,一人一马,响彻江宁上空。 直到天亮,吕布早已率了所部军马出了江宁,百姓起来,张头看了街上宁静,又过了许久,才敢出来,却见盖着武襄宣城县候大印的檄文,在各街口都张贴着,有识字的秀才,便上前看了念与周围人听: “应天顺时武襄宣城县候将令昭于民:闻圣人畏天命,帝者奉天时,故号为天子者,其德足以安乐民者,天予之,其意足以贼害民者,天夺之。某以精兵八百,战薪春,取和州,止精骑水师之覆灭,破宋军之数万精锐,斩将八员,却换一纸赐死文告!今江南唐天子于天道有伤,自坏河山,无故诛杀大臣,置庶黎于刀兵,毁良将于毒鸩……” 念到此处,周围民众无不称是,武襄侯于国有大功,这是大家都有的共识了,边上许坚和樊知古安下的细作,不失时机便把李煜如何在宫中毒死林仁肇的事,也宣扬了出来,百姓无不扼腕长叹的。 那秀才示意众人莫要喧嚣,才念了下去:“故本候承五德转移之运,屈君伸天,为挽江南于水火,解万众于倒悬,独镇润州。绍膺骏命,不听乱命之宣调,纂承天序,精忠于江南之百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故某尽留家眷门人于江宁,以示非某叛唐,是为唐叛万民!当今唐道凌迟,纲弛网绝,君不挽民,民当自救。为臣者,民为先,忠臣忠民不忠君,此乃忠臣肝脑涂地之秋,烈士立功之会也。可不劾哉!” 民众一听,无不竖起大拇指,这武襄侯真个忠臣,要不是忠臣,何必留下家眷门人?当下有仰慕吕奉先的青壮,有许坚状下的细作的挑畔下,便纷纷奋勇当先,要去给武襄侯爷守卫庄子,更有人高呼:“侯爷是忠臣,我等当为烈士!”一股股青壮,纠集在吕奉先那庄子外,不知怎么的,组了一个名目,唤作:自救会。自愿轮值守卫这庄子。 等到禁军派人来揭檄文,其时江宁已民心大乱,有人以诗咏道:“昨日虎儿赐鸠死,今朝武襄辞帝君,江南栋梁皆尽失,窅娘能御百万军!”窅娘,李煜的新宠,问的是,李煜毒杀林仁肇,逼走吕奉先,难道要凭窅娘,去敌强宋的百万大军么?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十七) 朝阳终归摆脱了羁绊,摇扶直上天空,吕布教那许坚率那千余从杜贞处借来的骑军,先赴润州去了,虽说这千余骑军昨天也曾过了江宁,也斩劈不少差役禁卫,但吕奉先两世为人,统军数十年,深知此时一旦炸营,万事休矣,是以仍教李颜领了七百铁骑,不远不近吊在那千余骑军后面百余步,若这千余骑军敢有甚么异常举止,不等他们拔转马头,七百铁骑足以在付出微薄代价情况下,将他们冲散歼灭。 吕奉先自与那陷阵营三千虎贲,徐徐向润州行进,行不到十里,后面便有人赶来,岳风沉声吩咐士卒列阵,那赶来的军马,离陷阵营百步时,只听“嘬嘬”之声不止,一排箭矢就钉在他们跟前,岳风使了大嗓门的军士喝道:“武襄宣城县候在此! 第51章 来将通名!” 那边便有人高声道:“老夫皇甫继勋!” 吕奉先听了,淡然说:“教他自己过来。” 樊知古自然晓得皇甫继勋有江南第一高手的名号,连忙点了百余弓弩娴熟之士,控弦待发,以防皇甫继勋突然伤人,他当然相信吕奉先武勇,但他毕竟不知吕布曾和皇甫继勋动过了手,便是知了,身为幕僚,也自然须为主帅做些防备。 一骑便驮着花白长须的老人独向这边过来,近了,皇甫继勋便在马上拱手笑道:“候爷别来无恙。樊先生不必暗令控弦之士提防,樊先生怕还不知,老夫这个江南第一高手的名头,在候爷面前不值一提。候爷,圣上命老夫前来劝候爷回去,老夫却以为,候爷还是速离去为妙,老夫此来,有些许薄礼相赠,还望候爷笑纳。”吕布只冷然望着他。一言不好。 皇甫继勋说着一挥手,两名手下便牵着十匹骏马过来,每匹马上都驮着沉甸甸的包裹。吕布冷冷望着皇甫继勋道:“尔何求?”无事献殷勤,非奸则盗,吕奉先自是知这皇甫继勋必有所托,才会如此做派。 皇甫继勋没有料到吕奉先这么直接,愣了一下,但转眼便笑道:“候爷真快人哉!不错。老夫有所托,便是他日请候爷在尊义兄面前,替老夫美言几句便好。还望候爷怜老夫一片炽心北望,千万勿辞。” 吕布望了皇甫继勋片刻,突然大笑起来,然后示意樊知古教人收了礼物,点头道:“好,这个容易。若他日,我与义兄相逢。必为尔说上几句好话便是。”吕奉先此时心中如何不知那义兄是谁?看这掌管江宁内外的皇甫继勋,“炽心北望”到了这种程度,却还能得李煜信任;自己与林仁肇,一心北伐。却换来李煜再三加害,想到此处,如何能不教人发笑?一笑之下,吕布心中郁积竟消荡了许多,只觉这老天当真要教大唐亡了,否则断无如何之理! 皇甫继勋见吕布允了所请之事,又收了礼物,便道:“如此,老夫自去了,候爷还请速速起程吧。”自拔马回转,领了随行军士自去了。樊知古便报知吕布,那十匹骏马所驮之物,全是金银珠宝,吕布微一领首,便欲教军士起行。 樊知古觉那阳光分外刺眼,伸手遮阳,手未到额角,心中一动,急叫道:“射!”手往路边村上指。那之前布下预防皇甫继勋暴起伤人的百余弓弩手,全是陷阵营中的精锐老兵,这些军士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深晓戎机易逝的道理,一听军令,便已不假思索抬臂放矢,百十支劲矢向那树上电射而去! 只听“叮当”之声不绝。一个短打装束的黑衣女子被逼着舞棍招架,终于百密一疏,一条劲矢被她挡了一下,却去势不绝还是射中左腿,只听一声娇喘,便从树上倒栽摔下,半空中点着树干翻了个跟斗,落地时便无奈地松开手任由黝黑长棍落下,因为无论如何,三十步内,三百羽箭已上弦对着她,就是大罗神仙,不投降也必死无疑。 军士上前将她反剪缚了,却便是那铜陵守将的四姨太,吕布自也认得她,那晚去庄子里行刺地,不是她还是哪个?想不到穆桂英拿她不下,却让樊知古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拿下了。她恨恨盯了樊知古一眼道:“你这酸儒如何识破我藏匿之处?” 樊知古笑着向吕布抱拳询问,吕布淡然点了头,樊知古便得意指着那四棱八角黝黑发亮的长棍道:“你这棍,却是钢铁所锻,你藏匿枝叶之间再精妙都好,这棍子映着阳光,使人眼迷,难里能逃出学生眼内?快快招来,谁人指使你前来!” 这杨氏女子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樊知古便要教左右鞭苔,却听吕奉先道:“卿本佳人,何必为那皇甫继勋做这般勾当?”这下不单樊知古大惊,连这杨氏女刺客也吓得花容失色,盯着凤眼望了吕布,尽是惊惶神色。 樊知古急道:“候爷,如何说她是那皇甫继勋所派?候爷此时不易结冤过多,如有真凭实据,如是待学生慢慢审来......”,但话说了一半,却便说不下去了,因为那女刺客脸上神色,无疑证明吕奉先所言不虚。 “那老匹夫单骑驰来之时,彼便腾身上树,某自看彼等有何戏耍,想来是那老匹夫临阵退缩,思量两人合力,也奈何某不得,故之迟迟不敢动手罢了。押下去,到了润州,再做理会。”吕奉先冷冷地揭穿了她的心思,那女刺客无奈长叹,垂下螓首,任由军士押解去了。 这时却远远听见又有马蹄之声自江宁向此处而来,远远有人长笑道:“武襄候,老夫效那月下萧何追韩信雅事,奉旨前来追候爷也!”来者不过五六骑,当前一人,却是李煜亲信,唐国重臣陈乔。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十八) 吕布挥手让士卒让他们过来,望着那陈乔满是老人斑的老脸,吕奉先莫名的涌起恶感,冷冷道:“雅事?何雅之有?汉高祖得韩信方得平天下,萧何荐韩信,非为韩信诺,是为汉高祖而诺,何雅之有?莫约长乐宫钟室溅血何其雅?诛淮阴三族何其雅?”韩信是被萧何骗到长乐宫钟室击杀的,之后萧何还诛韩信三族,吕奉先便问,这难道很高雅么? 陈乔被吕布弄得语塞,老脸也呛得通红,只是他此次前来,却是负了使命的,不得已只好装着人老耳聋没有听到,岔开话头道:“武襄候,圣上知道错怪了候爷,还请候爷回江宁去,皇上愿在百官之前,向候爷陪罪,并下罪己诏,昭示天下!” 吕布听了,只是不断地冷笑,陈乔见吕布不为所动,忙又道:“老夫绝非妄言,候爷将令招贴江宁,愚妇鄙夫观之,也知是圣上负了候爷,如今江宁青壮,自发轮流宁卫候爷府第,恐朝庭加之一指,先叫自救会,老夫出城时,听说又改之为忠义巡社。是以,民心所向,候爷无需顾虑圣上反悔” “老大人,您年事巳高,还是请回吧。”樊知古在边上笑着做揖道:“老大人,您可曾想过?连行夫走辛,愚妇鄙夫,都晓得组了忠义巡社,来守卫候爷府第,可是何故?便是连无识之人,也都知皇上不会就此干休!候爷若是回转江宁,岂不是连这些百姓的见识都不如么?” 吕布骑在青聪马上,淡然道:“老大人,回去吧。自与他说,某不曾叛唐,望其好自为之,某家眷门人皆留之于江宁,他若敢杀,某便敢提三干虎贲,杀回江宁以清君侧!到时凡提议者,凡禄特者,某不管皇亲贵戚,皆诛其九族!“皇亲也诛,那皇帝就在九族之内,虽不曾直言造反,其实题中之意,闻者自知。 话说至起,吕奉先不再收敛那一身肃杀之气。老陈乔一个激灵,想起出城前听闻那吕奉先庄子外的人家说,本来那穿宫中禁卫服饰的,有六百人降了,但武襄候似乎问手下,什么时候要俘虏了,结果那八百禁卫无一生还,会被割了头颅。 饶他位极人臣,为官多年颇有威望。但这时想到此处,念及吕奉先手段,也是不寒而颤,眼看劝说无用。也只好摇头长叹,和那几个随从拍马自回江宁去了。吕奉先亦命陷阵营拔阵起行,行不足五里,又听身后鸾铃响起,不等岳风吩咐,手下都头已教士卒扎下阵来。 吕奉先回首一望,只见天德都虞候的大旗拍展,便淡然道:“可是社郎么?速来,某备了些金疮圣药,正待差人送与杜郎。尔麾下儿郎多被箭疮,用此药不消五六日,便可披挂上阵了!”吕奉先淡然而言,其声却传出极远,只听那赶来的骑兵突然停了下来。 过了许久,杜贞孤身一骑慢慢从那骑兵之中驰出,吕布命张川收拾了数大包裹革药,两骑便出阵去与杜贞相会,只见杜贞双眼通红。望着吕奉先一言不发,过了良久,才长叹一声,垂下头去。 吕布摇头道:“杜郎,那小儿教尔来杀某么?” 杜贞抬起头来,苦涩的道:“非也,圣上只是教贞来劝君侯。” 吕布却不理会,只望着杜贞双眼,淡然道:“社郎,尔欲杀某么?” 杜贞无语,只抬头仰望青天,他不面去看吕奉先,生怕再也按压不住。他昨日被急召回江宁之后,听得已退宋军的李煜大喜,便觉宋军巳退,留吕奉先何用?当下教杜贞领军,去取吕布首级。杜贞亲眼见吕布率部斩将夺旗,又命军士不得扰民,又使军士先饮而后饮,明明是国之栋梁,哪里肯去杀吕布?便一味的跪求李煜收回成命。 结果求到天黑,李煜不允,杜贞仍苦苦哀求。李煜见他拒命不从,不由大恕,派了八百禁卫去拿吕布。然后居然不顾杜贞身被十数疮,使禁宫力士把杜贞拖下,杖二十。杜贞那本就受伤失血过多的身子,哪里经受得住?顿时疮口迸裂,昏迷过去。 结果到了今早醒转,才知八百禁卫被吕奉先一个不留的枭了首级,李煜器跳如雷,他见杜贞死不从命,便命杜贞率军来宣旨命吕布回江宁,并扬言道,若吕奉先违命不遵,杜贞不将其押回江宁便是从逆!isuu書网 谁知一遇吕布,第一句,便是“可是杜郎么?速来,某备了些金疮圣药,正待差人送与杜郎”怎么能不教人心头一暖?相比之下,李煜听得宋军退了,便要诛杀功臣,杜贞心中不禁又想起自己率军拼死厮杀,回宫却见李煜仍是醇酒美人,倒是眼前这位武襄候,率那八百铁卫,奋不顾身把自己抢将出来。两下相辨,立见高低。 这时吕奉先却又淡然道:“社郎,某是可杀之人么?” 杜贞再也忍耐不住,正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时! 第52章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本伤重,又受了二十杖,全靠边一口气撑着,这时一下子发泄出来,马上身躯播晃不定,眼看便欲趺下马去,吕布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扶住,杜贞不由得放声嚎哭,直哭得如狼嚎虎啸一般。 他身后那三干骑军,却杜贞生死经年,见了无不垂头悲叹,杜贞出宫门时,是被抬出来,他们都见了杜贞背上新添杖伤,无不咬牙切齿,其时还在江宁城里便有人高呼不如随武襄候去罢,此时见杜贞悲泣,又有将士喝道:“社大人!不如我等一并随候爷去了!”,“随候爷去了!” 陷阵营那边,无不是嗜血彪悍之士、无风还要掀起三尺浪地人物,此时听得天德都虞候麾下如此说话,陷阵营的军士竟有人喝道:“直娘赋!不若杀回江宁,砍了昏君,夺了鸟位给候爷坐了!”、“那边的兄弟,一并过来吧,杀回江宁,候爷当了皇帝,少不得封你们杜大人一个大将军!”、“抢了小周后给君候,官娘给社大人!”......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十九) “一众草寇!“吕布冷冷断喝,那陷阵营的将士见他发怒,纷纷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声张,吕奉先扶着杜贞,冷然道:“昏君负某,某岂能负江南万千生民?某岂是想坐那个鸟位?某不过要做霍骠骑,那昏君却屡次要向某下毒手,是以某才不听乱命,独往润州镇边。尔等记好,民为先,民为先,某率尔等,抛头颅,洒热血,只不过,还这江南庶黎一个太平!”两边军士,无不深深愧疚,心中对吕布的敬畏,却是愈加深重了,奇qisuu.书吕奉先在他们心中,简直已是完人。 杜贞抬起头,望着吕布,吕布淡然道:“随某来。”杜贞重重地点了点头,回身对那亲卫骑兵问道:“有不愿随我归君候麾下的,此时自去罢了。现时不去,以后若有反复,莫怪杜贞无情!”便是真有点不想去的,此时夹在军人,哪里原做出头鸟?再加上这些骑兵,都是杜贞亲卫,眼见李煜对杜贞有功不赏,还杖二十,无不心冷,此时听了杜贞的话,皆欢呼鼓舞,自随杜贞归了吕奉先。 官道两边,有见大军开来,躲避起来的村民,此时听了吕奉先这席话,待大军开过,回去便传开了,这席话虽然粗浅直白,但本来这年头,除非读书人,民众能理解,也就是这类大白话了,若说那檄文赢得士子之心,这番话,却就得了田间劳作农人之心。这却不是吕奉先意料之中的效果了。 杜贞归武襄候去了的消息传回江宁,李煜大怒,却也无可奈何,更不敢再派兵去,一是要防宋军卷土重来,二是怕又被吕奉先拐走一军人马。他却半点也不去寻思,忠心耿耿的杜贞,何以会随吕奉先去了。 不知何时起,江宁便传开一首诗:“圣主廿杖逼离心,君候三问纳傲翎,江南何觅补天手?润州城头紫薇星。”紫薇,就是帝星,这已是反诗了,据说是樊知古所作,又有说是许坚所作。但李煜却又无可奈何,许坚出身世家门阀,在这唐国危急之时,李煜再蠢也不会去惹那些门阀的反感,便只好作罢;而樊知古一家老少,早就搬入吕奉先的庄子里,而那忠义巡社,虽是赤手空拳,但就算没有这些青壮,李煜却也不敢去动那庄子,不单是怕激起民变,更怕吕奉先真个提戟跃马杀回江宁。 吕奉先率军刚抵润州地界,那金山上王保远远见了许坚亲自把持的那面血污“唐”大字,便在山顶了望哨上。吹响了牛角,待得吕布领陷阵营行过,一骑从山腰直冲而下,远远便听王保那破锣嗓子高嚷着: “候爷!候爷!我不要当那官儿了,愿随候爷去沙场厮杀!” 樊知古知这王保是吕布心腹旧人,见吕布嘴角挂着笑示意王保过来,便令陷阵营的军士继续行进不必警戒,吕奉先挥手止住想滚鞍下马,请安的王保,示意他策马跟在身侧,淡然道:“嫌官校幺?” “不是啊,侯爷,还是跟在你身后去厮杀来得痛快些,这几天我百无聊奈,如不是军令如山,我直想把印信都给了郭枵,直去寻侯爷了。我从小到大没管过人,现时当了那官儿,郭枵时时提我须以身作则云云,酒也不让我喝了,嘴里都淡出鸟出来,侯爷,这官儿我不当了,我还是给侯爷背酒壶好了!”王保这粗豪汉子,一席话前言不搭后语,倒也说得坦率无比。 吕布淡然笑了,王保虽然言语粗陋,但一片赤子之心,却也憨态可掬,当下对他打趣道:“如此?尔可须问问张川,愿否收尔在手下了。呵呵。”那王保火撩火急。唱了个无礼诺,便去纠缠张川。 “尔去宣某将令。”吕布对樊知古道:“副兵马使郭枵,升任兵马使,着其保举一人为副使,便如此吧。”樊知古领了命,拍马离了大队,自去金山脚下哨卡传令。王保此时终于也缠得张川应了他,不胜欢喜,对吕布千恩万谢的,似乎不让他当官,反是给了他天大的好处一般。 行了几里,却见从润州方向远远一侦骑狂驰而来,见了吕布急报道:“禀侯爷!背嵬军都虞候穆将军请候爷速至润州!十万火急!”这时那传了令的樊知古听了,以为吴越军来袭,一脸紧张之色。吕奉先笑道:“知古,稍安莫燥。” 樊篱知古一冷静下来,不禁也哑然失笑,来的侦骑一身并无血污,盔甲整齐,并且只是请吕奉先去润州,又不是来报需多少援兵才守得住,吕布淡然道:“张川,去教杜郎过来述话。”张川领命去了,吕布又与岳风交代了行军事宜,命王保带了二十骑,从大队中分离驰出,这时杜贞带了数名亲卫也到了,吕奉先便对他道:“杜郎,润州急报,有事需某前去,尔的伤势,可还骑得马么?若不能急驰,万万不可勉强,随大军缓行便是,不过二十里,到了再去觅某便是。” 杜贞极是感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把手指着张川,意思是张川的伤无论如何比他要重得多,张川能行,他杜贞自也能行。吕布点头道:“如此,甚好,杜郎速去交代行军事宜,再随某去。” 他不说还罢,一说杜贞竟有些哽咽,嘶哑地道:“一军岂有两令?贞不敢自外于君候,此时便可行!”吕布叫他去安排,却是表明,不曾有吞他兵马的心,这年头,那个上司不防下属拥兵自重的?也只有吕奉先这种天生便是被人崇拜者,在三国乱世,手下铁骑千里流亡都不弃离,才有这份自信,才放得开这心胸。 吕布见杜贞这般说了,再拒绝倒见外了,便对岳风自交代了一声,又教杜贞留下一名亲卫,招呼了樊知古,三十骑向润州狂奔而去。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二十) 穆桂英的麻烦,却不是常州方向的吴越军,放出的侦骑,还未曾来报吴越军队进入润州地界。她的苦恼是在于吕奉先的一个老熟人:凌波都虞侯、沿江都部署卢绛。 当初吕布被李煜发去军中,便是因为这卢绛当时上奏李煜:“臣请陛下以属地反叛为名先予以声讨,然后向吴越乞求援兵,等他们的援兵到了,陛下就发兵阻挡,臣再领兵悄然前去偷袭,就能一举灭掉吴越。” 见卢绛被李煜拒绝之后,吕布激愤,才吟出那首:“君在城头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是故才引得李煜大怒,发吕奉先于军中效力。也合该如此,才使龙归大海,虎入深山。令这江南之地,出了一位威震大江南北的左突骑使,更使得这世间两位英雄人物,结成生死兄弟。 凌波都虞侯、沿江都部署卢绛领了从江宁外围守军中抽调的八千精锐,突破艰难险阻增援润州。那还是吕布二十余骑奉旨奔回采石的事,当时大军压境,听报常州守将投敌,这边江宁面前又有宋军强兵,李煜还不敢生出杀吕奉先的心,生怕润州失守,使卢绛率军来援,卢绛是这江南难得的强将,巧避褥暑,夜行昼宿,按时赶到润州城。 卢绛和穆桂英见了,一老一小,开始倒也颇处得和蔼,都是知兵之人,谋刮军略都有章程。但李煜得报退了宋军,便使人送信与卢绛,要他接管润州军政事务。但穆桂英哪里是易与之人?加上那二千骑马步卒合了五千步军,虽人少些,但那股骑马步卒,却自恃跟着武襄候沙场余生的,不时有强横军士在卢绛所部营外提刀跃马,驰骋盘旋不去。 紧接着武襄宣城县候的檄文。连夜就送到了润州穆桔英手里,而吕奉先控制了大半个江宁,却没法子控制水师,于是李煜也派人告知卢绛,必要夺知润州大权。甚至还在密旨里言道:有不听教诲者杀无赦。 终归还是陆路快马传的信儿快些,穆桂英早早就有了防备,吕奉先又给她许多细软金银作为军资,所以一接檄文,穆柱英决然亲率了几个敢死勇士,易了服饰潜入卢绛军营,等卢绛接了密旨,穆桂英已把卢绛抢到了己方大营中了。 然而这卢绛却是不怕死的忠臣,任穆柱英如何威胁利诱,就是不低头。于是这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放了他,势必卢绛会率兵来攻,自己这边五千步卒指不定全部投了卢绛,因为这五千步卒,跟随吕奉先的时日很短0是否归心,全然无半分把握;而不放卢绛,卢绛所部也算是唐军里的精锐,不久便会发现主帅不见,要是炸了营,不等吴越来攻,自就一片混乱了,若吴越刚好其时来攻,那便是不战自溃。 卢绛此时一点也不惊慌,只冷然说:“穆女娃子。你还是醒醒吧,从逆,是诛九族的勾当。 第53章 何况如今大唐面对众多强敌,前有强宋,后有吴越!一旦内乱,国将不国,万千生灵涂炭,你于心何忍啊?你不如就归老夫麾下……” 穆桂英杏眼怒睁道:“老匹夫!你活得不耐烦了么?我不怕告诉你,什么诛九族。我九族皆不在唐地,你家皇帝要上何处去诛?你这老匹夫,真以为这唐国是强汉盛唐啊?还虽远必诛呢!老杀才,你消停些可好?你知道从把你掳到这大营里,你便没停过口么?我都受不了,给你解了绳子了,你还不知足,还在这里聒噪!” 卢绛哈哈一笑,拈着胡子道:“穆女娃,你也尽可杀了老夫,人到无求品自高,懂么?你把老夫请来,本身就是一个骑虎之势,放也不是杀也不是,不过,的确你又不得不把老夫请过来,否则更是麻烦,要是武襄候不搞出那么多事,你也就不会这般头痛了。” “若如尔所言,某应伏地认罪,等那小儿来诛我三族么?”这淡然的声音,不是吕奉先却还能是谁?吕布揭了帘进来,卢绛见那火红百花战袍外披山字文兽口吞肩甲的吕布,心中暗赞道:好一个潇洒美丈夫,端的是雄姿英发,俊朗不群! 但是卢绛望着那两条声震大江南北的雒尾,竟无语了,面对吕奉先的质问,他真的不知从何答起了。难受叫吕奉先伸长了脖子给李煜来砍?尽管这年代是君君臣臣地年代,三国之后也的确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说法。但卢绛不是迂腐之人,要他捂着良心,教吕布伸长颈受死,却是说不出口的。 只因吕奉先之前,除了狂放不羁之外,实难以再找出什么时候毛病了。吕奉先也没造反,而这次又领着数百骑硬是退了宋军,便是天大罪过,也该抵得过吧?再如何计较,总不至于诛三族吧? 卢绛突然站了起来,深深一揖到地,起身道:“侯爷的檄文,老夫方才也拜读了,老夫代江南百姓谢侯爷。若侯爷昨夜挟持天子,其患无穷。”他是个清楚人,和杜贞一样,自然不会如那些士卒一般,为吕布表面的功夫瞒过。他当然想得明白,吕布不挟持李煜,不是不能挟持,也不是真的忠贞不渝,而是大势上,把江南搞乱了,只能便宜了宋国,挟持天子绝对是个败笔。 吕布淡然道:“杜郎,尔且把杖伤与彼看了。”让他看,让他瞧瞧李煜是怎么样对忠臣的。吕布冷冷坐在那里,杜贞一五一十地把来龙去脉和卢绛讲了,卢绛听了,也不禁泪下,哽咽道:“大唐难道真的亡了么?” “卢大人。”吕布等他们说完了,才正色道:“某当初,是因尔之谏被拒,心中不愤,方被发到军中的。某尔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能,那小儿今日可鸠林仁肇、杖杜贞、欲害某,明日卢大人便躲得过去么?”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二十一) 卢绛却自坦然笑道:“大义所至,岂为生死避?武襄侯不必代老夫操心,当日侯爷自和州被枷回江宁,入宫面圣时不也看淡生死么?呵呵。“他竟如一颗煮不烂的铜碗豆一般,水火不侵,软硬不吃。 吕布冷然望了他片刻,卢绛满不在乎,这让吕布很是无奈,感觉眼前这卢绛就和林仁肇一样,这等样人根本就不怕死,无论何等威胁,他们都无动于衷。吕布淡然对穆桂英道:“尔和杜贞,先去整顿军士吧。” 穆桂英有些不解,卢绛却笑道:“侯爷进来之前,怕已把老夫所部那八千唐军精锐收降了吧,大战在即,为保战力不便打乱编制。是以便要你等去稳定军心,或问寒暖,或赠财物,或杀一儆百。使那八千唐军精锐不单是折服于侯爷虎威,且能感激涕零,日后沙场方能死心塌地效力杀敌。”他三言两语,竟如亲眼所见,把吕布作为心思说得分明。 吕奉先向来是泰山压顶而脸不改色,但此时不禁脸上也有几分惊愕,但他终是那沙场百战的吕奉先,当下挥手示意杜贞和穆桂英自去安置那八千唐军精锐,帐内只余他与卢绛、张川三人。 “侯爷不必如此。”卢绛淡然望了张川一眼,吕布知道这次遇上真人,当然不再来笼络樊知古时那个套路,并且张川的忠心也是绝对有保证的,是以吕奉先便对张川道:“分派人手,二十步内,冒进者斩。非吴越来攻,不必传报。”张川自领命去了。 卢绛才端起盖碗,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笑道:“侯爷携杜贞前来,想必先问其伤能否经得住奔骑吧?杜贞听了,必是觉侯爷用人不疑,不夺其兵。感激不已吧?哈哈,侯爷不必介怀,老夫自昨晚起,一直被请作客于此,无一人通传军情。若有通传之人,那八千精锐,侯爷到来之前,早就来攻了。” 吕布脸色瞬变,过了半晌,他不禁想起史书上,求贤之事,此时其实何异于三国乱世?吕奉先深知目前此人,谋略过人,若能邀为臂助,势必如虎添翼!当下整了衣冠,便打算一拜到地,谁知卢绛见了,急急避开,喊道:“慢!” “侯爷莫要如此,且听老夫说完。”卢绛垂着眼皮,淡笑着道,“若君候当真放心杜贞,何必教他带伤快驰,专来给老夫看那背上杖伤?侯爷或本无意,但侯爷本性多疑,或是自认心胸宽阔,实则开手已作了提防的打算。莫说杜贞,便是那樊姓幕僚,我看侯爷也是信他不过,否则此等专于谋划细节的幕僚,本来留以穆女娃来守润州,岂不妙哉!但侯爷却是放心不下啊。” 吕奉先是淡然地坐在那里,也不去分辩什么,他只等着卢绛说下去。人无完人,吕奉先有盖世武勇,他却明白谋划之事共非自己所长,他绝不会以已之短,去战卢绛之长,所以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老夫与君侯这番话,只是劝侯爷,还是不要自立为王的好。如杜贞这种热血汉子,或能归心,但难道侯爷以为,天下人竟无能看透个中奥秘么?侯爷莫要轻了天下英雄,但若侯爷麾下,尽是杜贞这类热血汉子,便能征战天下,开疆拓土么?若张良谋略不如汉高祖,韩信军略不如汉高祖,请问汉高祖以何与西楚霸王争锋?论热血之士,项羽麾下江东子弟,哪里缺了热血?便是汉末吕温候麾下也有精锐铁骑,也有陷阵营,却又如何?是以,侯爷此时自立,老夫断言,必是惨败结局,还是负荆自缚回江宁,圣上应……” 吕奉先听到此处,突然笑了起来,因为他听到帐外的喧嚣声,那是八千精锐唐军和五千步卒、杜贞数千骑兵,在相竞加入吕奉先新组的亲卫都羽林营的声响。男儿本色重横行,生逢乱世,没有一个真正有血性的男儿会不曾燃起过浴血疆场、建立功业的梦想。 而吕布那有意无意间已然深入于他们心中的军中战神的形象,却又让这些军士由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希望。是以方才进帐之前,吕布跟本没有去和那五千步卒或是八千精锐述说江宁之事,而是宣布了选拔羽林营军卒的标准,并将其订立得极为严苛。 可是这就足够了,军士往往只是需要一个目标,参加考核的军士却是源源不绝,人满为患,几乎没有一个军士,不以能得入这位武襄候亲卫都为梦想。因为陷阵营和背嵬军的待遇他们也是有眼看地,明晃晃的银子发到手里。 甚至吕布的标准越是不近人情,他们反而越是趋之若骛,而这位军中战神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也就盖为高大,而他们训练起来,冲杀起来,也就更加地悍不畏死。人心军心,便是如此的微妙难言。 吕布感受着帐外那高昂的杀气,嘴角微微弯出一丝冷峻的笑意。现下耳闻目睹了这片天地之间的真实局势,还有江南小朝廷上那班君臣的醉生梦死,他的想法较诸于初临贵境之时已然全然不同。他确曾立意要尽忠许国,名留汗青,然则他却绝不容许自己落得如林仁窜般如此窝囊的下场。 多了这一世奇异的生命,苍天已无半分亏负于他,他又怎能亏负了自己! 毕竟,无论身置何处,人中吕布,都绝不是可以任人摆布之辈!是以尽管卢绛言语如刀似剑,句句见血,但吕奉先却拍案长身而起,笑道:“不自立,某不若投宋?何必去侍奉那无知小儿?”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二十二) 卢绛摇头道:“君候,老夫坦荡而言,侯爷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侯爷于这乱世之中,任是投谁,也不能投宋!老夫绝不信君候未曾想通此节,正如丁原可容吕布,董卓可容吕布,刘备可容吕布,袁术可容吕布,而曹操爱才,却不能容吕布!强宋要君候何用?敌我不过三万之役,诚然君候武勇,君候沙场天赋能左右战局;但若伐国之战,军势十万,讲究的是胜兵先胜而后战,君候纵有盖世之勇,能敌十万军乎?强宋须君候去介定其势么?” 介定其势,确立国家的强势。的确,现时的宋国,是不需要吕布去确立强国的地位,所以,卢绛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但吕奉先和卢绛都心中分明,那就是:如此计较,宋要养吕奉先这头高傲不羁,永远喂不饱,随时可能暴起伤主的老虎做什么? 卢绛放下手中盖碗,拂了拂袍角,笑道:“是以,老夫投君候,是死;不投君候,也不过一死。不若保清白之名,死于君候手中,还能沽得一个忠臣美名。卢绛大好头颅在此,君候自有利刃,还请君侯成全。” 吕布一时竟无言以对,被他问得跌坐在椅上,毕竟吕奉先前生,也不曾自立为主过,他的心态,向来就不是以一个君王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此时听了卢绛一席话,宛如梦醒已溺于水一般,怎能不教他心中震撼? 第54章 但他终是人中吕布,过了片刻,便回复了之前的平静,淡然道:“某受教。”便也不再多话,直出帐去了。 出了大帐,吕奉先已一扫面对卢绛时那种无奈感觉,对张川道:“以礼待之,真高才哉,须防其自尽,若思去,则缚之。总之,某一日在,便须教彼活多一日,时长日久,不信不能使其归某所用!”张川领命自去不提。 王保率了二十余亲卫,自随吕奉先去校场,还未行到,便听锣鼓牛角不绝,惨叫喝彩之声共有,却是李颜岳风,已用当时吕布选拔他们的手段,在选羽林营的亲卫。远远望去,只见杜贞面有不忍之色,和穆柱英不知在说些什么。 吕布举步上了将台,那杜贞就连忙迎了上来,行礼道:“君候,这般选拔,怕这二万人之中,至多不过能选个三千人上下……”吕布听罢,只笑了笑,拍了拍杜贞肩膀。没有说什么走上将台。 “三千人就不错了。”边上岳风冷冷地对杜贞道,“当初江都留守林大人,给了君候六千人,也不过勉强选出二十多人。”杜贞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身边众人,李颜点头跟他说:“便是这般无疑,是以,若要从这二万人里选三千人,已难再绳旧规。”再绳旧规,按原来的标准,也就是说,现时的标准。已比吕奉先选他们时,低了许多。 吕布向穆桂英叹道:“这些日子,只是苦了贤妹。” 穆桂英淡然点了点头,轻撩了几缕发丝,吕布竟一下子看得有些痴了,他向来以为,穆桂英生得太硬朗,自问对她只有兄弟之义,无爱侣之情。但不知为何,此刻她毫不做作的举手投足,却如战地黄花一般,使人回味无穷。 直至杜贞又唤了一声,吕布才回过神来,却听杜贞急道:“君候,当真是在两万人只选三千?” 吕布微一颔首。当然只要三千人,毕竟润州一城之地,如何供养得起太多的军队?并且吕布极喜骑兵,江南也不可能养太多的骑兵,所以三个亲卫都,吕奉先打算把李颜所部八百铁骑并入穆桔英地背嵬军,再让岳风统陷阵营,再由李颜领这新组的羽林营,全都控制在三千人之内。想到此处,吕奉先不由想起卢绛的话,不错,自己其实并不放心杜贞。 这时杜贞便又道:“君候,那选拔余下的军士,如何处置?” 吕奉先本来想让杜贞去领这万余淘汰下来的唐军,但此时想来,若是如此,倒显得自己不够磊落,便笑道:“陷阵,羽林,背嵬三营,杜郎若不在意屈才,可……”本来吕奉先想说,任选项一营以领,但想到杜贞本来就是天德都虞候,教他做一个亲卫营的统领,却总不是道理,便道:“可代某统领三营亲卫,或是杜郎另建一军,也无不可。” 杜贞听了,大喜道:“能领如此虎贲,胜率十万弱兵,贞复何求!” 此时那三千羽林营军士已选拔出结果,吕奉先组建这一营,却是只要悍勇血性之士,马不被甲,人顶轻盔,每人带弓一张,刀一把,不携长枪骑盾。求轻盈如羽,以能千里奔袭,所以只要能在奔骑中弯弓发箭,悍不畏死,便可入选。 当下吕布便以杜贞为天德都虞候判武襄宣城县候亲军诸卫事,判,就是兼。再以岳风为亲军都指挥使判陷阵营事,以穆桂英为亲军都虞候判背嵬军事,以李颜领羽林营指挥使。其余马步军合为润州马步军,以张川为其余马步军总管。安置妥当,便吩咐李颜自带羽林营下去操练,教张川自选十数人,去练那万五马步军。 至此,各股军马派系全数被打散。而吕奉先多疑心思,却也被卢绛言中,亲军之中,战力最强的,无疑是吕布任左突骑使时起家班底——两千骑马步卒和八百铁骑组建的背嵬军,终于由穆桂英统领;而陷阵、羽林两营,也落在两个旧部将手中,杜贞其实不过挂了一个名。而杜贞原来的军马,除了精干的被选入羽林营,其他的打散在润州马步军中,和卢绛那八千精锐、李煜之前拔给吕奉先的五千步卒一并,也归在张川手里。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二十三) 在润州整顿了数天,这日傍晚,天又渐渐黯了下来,吕奉先在营中和众军士用了饭,教王保等亲卫不用跟着,和穆桂英一前一后出了军营,吕奉先停住步子,待穆柱英走了上来,便信步走在润州街头,此时随了那青楼勾栏,摊贩都早便收了档口归家了,便是酒楼客栈也多已上了门板,长街上寂寞如洗。 “今日与卢绛论罢,某有些乱了。”吕奉先淡淡地望着前方,他只有在穆桂英面前,才能道出自己的心事。在其他人面前,无论何时,他束发金冠上的雒尾,总能带给将士勇气,他站在那里,便已是不可逾越的高峰,他走到哪里,便已是不败的旌旗。濒死的刘破虏,可以因吕奉先的将令,咬牙撑下刮骨去毒;杜贞可以因为吕奉先的三问,而率数千骑来投。 但他现时有些乱了,却不能说出来,因为吕奉先深知自己手下的彪悍和血勇,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着对他的武勇崇拜和向往,一种偶像式的力量在凝聚着这支军队。所以吕布知道,如果一旦打破了士兵们心中偶像,如果告诉他们,吕布也会心乱……吕布可以死,他若死了,这支军队不会散,但他不能乱,不能怕,一旦士兵发现吕奉先也乱了也怕了,那么。也许一夜之间,这支部队便散了。 只有在穆柱英面前,他才可以道出心声,只有在她面前,他可以不做战神。做回人。他知道穆柱英明白,正如他出营来散步,他知道她明白,是在等她,甚至,连一个眼神也不用。穆柱英扶着吕奉先的手,吐气如兰,但说地却是刚烈之语:“大哥,莫听那老匹夫聒噪,我不信,没有比他能的人。” 吕布叹了一口气。回头望着穆桂英。她那大眼睛很圆,很有神韵,她的鼻子很秀气很挺。吕布心中叹道:可惜不入画。因为她有很深的双眼皮,自汉以来,仕女图上的美人,都是单眼皮,凤眼,瑶鼻,吕布握着她手问道:“妹子,你可曾想过,如打完仗了,还去哪里?做些别的什么?” 穆柱英毫不迟疑地道:“大哥去那,我便去哪。” “妹子,不若某娶你过门吧!”吕奉先感慨之下,无端突然这么说道,他也没意识到自己会这么说。但说出之后,他却如心头放下在块大石,舒畅了许多,更觉得这个主意,着实也是使得。 但穆柱英轻轻挣脱了他的手,尽管她雪白的粉脸上有些晕红,但她的语气坚决无比:“大哥,你想左了。我不讳对大哥有情,却不容大哥以义代情娶我。”吕布无奈地笑了起来,也许,真的太了解,了解到连一个眼神也不用的地步|奇-_-书^_^网|,也不见得全是好事。 他很认真地望着穆桂英,为她轻掠过一缕秀发别在耳后,对她道:“若某有情,尔便嫁我。” “待得大哥有情,焉知小妹已为人妇?”穆桂英一脸冷漠地答道,连方才的一抹晕红也消逝了。吕奉先一思量,却也是,莫理由无故事要她老了芳华来等,若几十年来自己仍未生情呢?那不是大大的荒唐? 这时不觉已走到刺史府,却叫有人泣哭道:“军爷,便容我跪在此处,明日武襄候来了,我也好求侯爷为我做主。” 便听那军士粗豪的声音道:“你快快离去!何时发兵润州,侯爷哪里会共你这半大小孩说知?若不是看你家在这润州也有物业,更是老实人家的子弟,就凭你一再来打听发兵时日,早就当你是奸细捉起来砍头了!” 吕布听着出奇,又方才与穆桔英对答有些尴尬,便执了穆桔英的玉荑,两人快步走到刺史府前,那些军士一见吕奉先,明明一脸激动之色,却因老兵传说军法官张川那斩马刀所头极利,是以不敢忘了章程,查了两人腰牌,才翻身拜倒,吕布虚扶了,又回头淡然道:“王保,出来吧,也亏得你了。” 原来王保虽然吕奉先叫他不必跟随,但始终放心不下,还是带了几个兄弟,远远吊在身后,若试地个人武勇修为,又那里能比得上吕奉先?所以吕布早就知晓,只是不想说破罢了。这时那军士又在赶那少年快走,王保近来,笑道:“你这厮便是有一张嘴么?他不走你便掇他走就是了,何必在这里嚼舌?” 那军士苦笑道:“大哥,你以为我是失心疯么?君候便在这里,若赶得他走,我早就远远赶了,只是这厮有一套步法极为怪异,我等三四个兄弟总推他不到。”王保听了,极是不服,提了袖便向吕布请战。 吕布听说这少年有一套步法,他本来就好武,便想见识,于是淡然对王保道:“比试便是,万万不可伤人,害了某的威名。”王保见吕奉先允他动手,连忙大喜应了,结束了跳入场上,便去推那少年。 那少年生得圆头大脑,浓眉大眼一脸憨厚,见王保来推,却双脚一错,换了重心,王保尽管先前有所准备,却也差点失手跌倒,他正想再试,却不料听吕奉先冷然道:“住手!少年,尔这步法从何习来?” 那少年翻身拜倒,只是道:“侯爷,你是救苦救难的好官,小人家有良田百亩,被那禹万诚的侄儿霸去,老父去寻他论理,却被他诓去衙门锁了,用水火棍活活打死!小人去江宁告状,听人说皇帝不管常州了,教我若要报仇,可来润州找君候早冤,侯爷你可千万要为小人做主啊……” “尔这步法从何习得?”吕布少见的一脸阴霾,充耳不闻那少年说的话,只冷冷地问他道。 第55章 那少年哪里经得住吕布的气势?吓得连连倒退惊恐不止,双腿颤抖面无血色,结结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二十四) 穆桂英见了,拉住吕奉先,对那少年道:“侯爷问你,你快快答来。”又轻轻抚了吕奉先手背,吕奉先才醒起自己威逼之下,那少年已快要吓得休克,哪里还说得话出?便收敛了那杀意,好语道:“说。” 少年连忙道:“这步法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汉末年间吕温侯当年曾在小人先祖家中住过,见了当时仍是婴孩的一位曾祖爷爷是可造之材,便传了这套步法,后来先祖因为温侯之事被杀了头,曾祖爷爷便随家人一路南迁到常州定居下来,这路步法也就这么传了下来,这皆是祖上所言,小人也不知真伪……”说着连连叩头。 “尔姓庞?”吕布按压着心中激昂,好语问道:“温侯在尔家中住过,可有信物么?” 那少年连忙答道:“小人正是姓庞,传说这是温侯所赐信物,侯爷见怜,这传闻年代已久,不知小人有心来诓君侯……”说着解下颈上一个银锁,双手呈了上来,王保取了,转呈给品奉先。 吕奉先接了那银锁,只一眼,便已知是当年自己所赠信物了,不禁把那银锁紧握手中,吕布此时是见物思人,只觉转眼数百年,英雄殒逝,红颜消融,物是人非,一时间,前生乱世中纵横长啸,绰戟跃马,吓得董卓送马赠金,拒十八路诸侯于虎牢,揽绝世美女貂禅于怀,大义灭亲刺国贼于朝,兵败流窜。听妇人之言,不纳陈宫之计,疑高顺,信宋宪魏续被盗画戟,被大耳儿构陷。一幕幕如走马灯,从脑中过了,很有些悲从中来,闭着眼,雄伟身躯微微颤抖,吓得穆柱英连忙紧握着他的手。温声问道:“大哥,万事从长计议便是,千万要保重身子。” “尔那祖上可是单名一个舒字?”吕布轻拍着穆楂英地手,深吸了一口气,向那少年问道:“那禹万诚可还在常州么?” 庞姓少年一听大喜,叩了几个响头道:“祖上名讳正如君侯所言。禹万诚仍在常州为那吴越筹备粮草。” “好!尔且归去,某定为作主。”吕布说了,便和穆柱英往军营行走,行到无人处,吕布对穆桂英道,“妹子,某与温侯有说不清的干系,此人祖上与温侯有故,某必为彼报得此仇。” 穆桂英笑道:“大哥装束,向与温侯无异,便是大哥不说。我也知大哥必与温侯是师门相承吧,若是大哥决意取常州,择日不如撞,不若此时带上两日干粮奔袭埋伏,待吴越军出得城来,杀他个措手不及?” “善!” 此时江宁城里,两个丫鬟对匆匆走过的明月叫了一声:“月姨娘。”明月那小脸胀得通红,含糊应了一声,连忙过了走廊直入院子里去了。那圆脸丫鬟“哼”了一声,低声道:“这小贱人,自从当了侯爷的侍妾,就架起臭架了,知道的说她是侍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侯爷夫人呢!” 那黑里透俏的丫鬟压低了声音道:“你不知道?这年头,就是侯爷夫人,我怕也没什么稀罕!我听说侯爷似乎造反了,你瞧那个姓刘的少将军,天天和几个伤兵在教门外那些青壮操练,我怕指不定哪天,官府就来捉人了。” 那圆脸的丫头听了,不以为然地说:“不是天天门外有那些忠义巡社的青壮在轮值么?要说官府来捉人,那夜侯爷走了,我听许多人在惨叫,怕是杀了不少人,官府若要来捉人,怕早来了。” “难说。”那黑俏丫鬟说:“我看皇帝是还没捉住侯爷,要捉住侯爷了,怕就冲进来捉人砍死了,你以为外面那些青年,是侯爷麾下那班凶神恶煞啊?哪里能挡得住官府,到时啊,我看那明月小贱人,就陪着老爷夫人去砍头吧!” “是么,那我要不要也陪着去砍头啊?”那声音幽幽的,入骨的阴森,两个丫鬟抬起头,却不知何时柳秀带着两个贴身丫头走到她们身后,那圆脸丫鬟连忙跪了下去,却见那柳秀脸上似笑非笑的,袖子里笼着一个暖炉,那秀眉斜斜剔出几分刻薄,此时见她们神色慌张,柳秀却笑道:“你两个,还有点儿良心,没敢在背后编排我,不然的话,你家小姐可不是明月那般好打发。”两个丫鬟吓得脸上失色,连忙跪下叩了几个响头。 柳秀笑道:“我倒也看明月那小贱人不顺眼,你们作贱她,我自不去管,但却不许再拉扯我姨父。”两个丫鬟连忙应了,柳秀便教她们起身,对她们道:“这次便宜了你们,去那边房里给我两张椅子出来。” 那两个丫鬟刚一进房,柳秀使了个眼色,身边两个贴身丫环便把那房门关了,解了束腰汗巾把那门环绑死,柳秀指着其中一个丫头,对她道:“去教刘少将军过来。”那丫头脸有难色,皱了眉头道:“小姐,这,这是后院。”却见柳秀脸色一寒,那丫环连忙不敢多嘴自去了。 那两个丫鬟在房内赌咒立誓,以后再也不敢云云,柳秀却不去理会,不一刻,那重伤初愈的刘破虏,领了吕奉先留下的十来名陷阵营弟兄,还有这几天陆续能下床地七八名兄弟,一并赶了过来。 柳秀对那刘破虏道:“刘少将军,刘军爷,刘大哥,听说你自幼父母双亡,在军中充当小卒,是我表哥于万军之中,提拔你到身边,为你改名,教你武功,提携你沙场立功,如今大小也算有个出身,逢人见了,也得称一声少将军;说起武襄侯麾下刘破虏,都树起大拇指,赞一声:斩田钦地英雄,奢遮的好汉子。可是这般么?” 刘破虏给她突然问上这么一通,愣了一下,但还是抱拳道:“小姐所言极是,君侯待我,恩重如山,可比再生父母。”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二十五) 柳秀听罢,便把那描金团扇轻摇了,笑道:“这般说来##奴仆对我表哥不敬,想必主辱臣死的道理,想必当初投我表哥时,能说出‘始随张校尉,后遣李轻车’的刘大哥,是不会不知道的吧?” 刘破虏抱拳冲润州方向一拱,恕道:“谁敢犯侯爷虎威!”身后十来个陷阵营的弟兄,还有七八名刚能下床的伤兵,听了无不恕目狂吼道:“”犯侯爷虎威者,杀无赦!” 柳秀点头道:“如此,甚好。那房间两个贱人,劳烦诸位,拖到前堂去,我看今日,不给他们小小一点教训,却是不行了。” 到了前堂,柳秀早教贴身丫环去把自管家以下,除了那老门子之外,奴仆丫鬟一并叫了过来,刘员外和安人听了动静,连忙赶了过来,听了柳秀贴身丫环述说,便责柳秀道:“你教她打自己几个嘴巴便是,何苦弄得如此阵杖?” 柳秀道了个福,浅笑道:“不意惊动了姨父姨母,还望包涵,柳秀也不是好弄是非之人,只是表哥临出门时,命我持家,今日出了这般事,却不得不好好惩治一番,不然长此下去,家不成家。” 刘员外不解地道:“你表兄命你持家?” 柳秀对刘破虏道:“我表哥出门之前,可有去看你?然后留下这十来名军爷?”刘破虏点头称是,当时他虽失血过多,有点昏厥。但这还是记得的。却听柳秀又问边上一名陷阵营地军士道:“我当时问表号,若家中生变,奴仆起异,如何是好?你可记得我表哥如何说么?” 那陷阵营的军士点头道:“记得,君侯吩咐。不敢忘怀,当时侯爷道:若有变,尔等听小姐安排,但不可去害明月。”边上其他陷阵营军士也点头称是,吕奉先是他们心中偶像,说过的话便是将令。哪里会忘记?明月在边上听了,小脸又是羞得发烧,却心里只觉比喝了蜜糖还甜些。 柳秀笑道:“姨父,表哥的话,我想大约是不会错吧?还请姨父回房体息吧。柳秀若有为难之处。再去请教便是。”杨民安人也劝刘员外回房罢了,她只是觉得儿子这么安排,必有他的道理,再说横竖不外教训两个丫鬟,刘员外想想也是,便自去了。 柳秀教人撤了椅子放在厅前,揣了淡红裙裾,便脆生生地斜斜坐了下去,收了腿贴着那宽大太师椅,描金折枝梅地玲珑绣鞋。当头一朵缨穗洒着,格外的水灵。她对明月道:“你也坐吧,毕竟你是表哥的侍妾,和他们却还是身份不同的。” 待得明月陪着小心坐下,柳秀“咯咯”地笑道:“今目我路过后园,听这两个贱人编排明月,明月如何都好。毕竟现在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倒也好胆,编排她,便是编排我表哥,打狗还虽看主人,莫说她还是我表哥的侍妾。本来单是这些没天理的笑话,便已是诛心的了。谁知尚有下文,这两个贱人,不去说书,倒真是浪费了,居然编出我表哥被拿,刘府满门砍头的话来,呵呵,你们说,好笑不?” 下边的人,看着那二十几个军士横眉恕目,哪里有谁敢笑? 柳秀笑着对府中执事说:“人来,把这两个贱人架着,家法伺候。”府里粗壮仆妇,立时把两个求饶不已的丫鬟按倒在四脚长扳凳上,裢了下衫,用那粗大藤冬起劲抽打,那两个丫鬟不一刻,股上巳是鲜血飞溅,经受不住,昏厥过去。柳秀用那描金团扇掩了面,便教人一边用水喷,一边打,打了七八十下,问那吓得小脸惨白地明月道:“你可解气了么?”明月听了,连忙点头。 “如此,且住吧,以后若有人再敢编排明月,这便是下场。”柳秀说着,起了身,走到那两个奄奄一息地丫鬟面前,笑道:“可知道了?”那两个丫鬟泣不成声地道:“再也不敢了! 第56章 再也不敢了!小姐饶了我们吧!啊!” 只见那黑俏丫环惨叫捂了双眼,在地上翻滚着,柳秀冷笑着,把手里还滴着血的簪子扔了,冷冷地道:“明月的气消了,我的帐还没和你清算,被我听见以后,这个贱人非但不跪下行礼,目光闪烁,偷偷伸手去摸身后花锄,居然想要弑主!你竟然白长了一对狗眼,我今目便替你辱瞎了作罢。” “刘大哥,诸位军爷,方才诸位道:犯侯爷虎威者,当如何?”柳秀转过身娇滴滴地问道。 刘破虏和其他二十来人锗道:“杀无赦。”却无端的,少了许多煞气,柳秀笑道:“原来女子便可任意编排你们侯爷,男子出言不逊,你们方有些恨意?若是如是,以后谁人与我表哥有隙,教家中婆娘来叫骂便是,你们这些所谓军中虎贲,便下不了手了!” 刘破虏闻言一震,抱拳道:“小姐所言极是。”手起刀落,巳斩了那在地下抽搐的黑俏丫鬃,回身一刀,把那圆脸丫鬟也枭了首,那颈腔的血,在前堂一和一和地喷着。 柳秀冷冷坐回那椅上,对着府里一大班呆若木鸡的奴仆道:“我不怕告诉你们,我刘府若有事,你们一个也跑不了。若我柳秀需去砍头,你们必定也不能得个全尸;这刘府也不怕你们去告密,皇上敢来下旨诛三族的话,凭我表哥的撤文,哪里还要什么告密?是以,你等不须存什么侥幸地心,我刘府就是你等的天!我表哥就是遮着大伙儿的那片云!若有人想不清楚,我看,自己去了断了好些,散了吧!” 众人散了,柳秀少见的挽了明月的手,和她在后园寻了石凳坐了,对她道:“你不须惊怕,怕也无用,我想表哥自有万全之策,上次他不是教我们全避出城去么?若他无周全的计较,你想哪里会留下我们在这江宁城里?”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二十六) 明月被刚才那两个丫鬟分离的尸首吓得还颤颤悠悠的,毕竟她才十来岁,很些发傻的模样,气得柳秀用力拧了她大腿一把,明月才尖叫一声跳了起来,柳秀没好气地对她道:“你是武裹候的女人,你可明白么?杀两个丫鬟你就怕,要是皇上捉我们去砍头,你不是先吓死了?也不知道表哥怎么会要了你,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一辈子的书僮命!” 明月被她骂了一顿,却有些明白了,咬着唇点了点头,柳秀叫她自己回房去了,自坐在花园中,她其实也怕,她要不怕,就不用使人去叫刘破虏了。但她知道,若不杀鸡给猴看,怕皇上没把这刘府砍了,这班下人指不准为了向官府邀功请赏,敢把这一家老小全害了。 柳秀叹了一口气,这后园的秋意,却还淡淡,那枫叶还未见红,这侯府里的秋味儿,表哥不在,实在也不过应个虚景,须得墙外的枫叶红得如火了,一路的延烧过来,想必那时表号也该回来了,那时想来才能见得那真实的秋意。无端的,那以前很是讨厌的表哥,柳秀此时竟有些念他了。一抹月影儿,涂得远处烟树迷离,那府外的房子,自从表哥那夜杀了许多人之后,能搬走的,都搬了,孤零零几户人家,点着灯,鬼火一般。 在这月牙儿上面,吕奉先站在润州城头远远的眺望,穆桂英率着那三千背嵬军已向常州方向去了,已出发了一刻左右了。便是如吕温候般的修为,也已听不到那包着帛布地马蹄的闷响了,也看不见那月下的身影了。 吕布不知为什么,无端叹了口气,他本想和穆桂英一同前去的。但穆桂英却劝他,若觉卢绛的话有道理,不如还是试试运筹帷幄地好。吕奉先听了也觉有理,但不知为何,穆桂英一离开,他便觉得很有些不自在。这时却听身边樊知古道:“主公。敢问为何事叹息?” “不说也罢。”吕布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叹息,却如何去说与樊知古知晓?但见樊知古一脸关切,吕奉先想起卢绛,但淡然道:“卢绛此人。极有才。可惜不愿为某所用,如何能不教人惋惜?” “属下倒有一计。”樊知古眼琢一转,笑着道:“只要答应学生一事,学生便有九成把握,能使卢绛为我主所用。”吕布不解地望着他,樊知古道:“此计主公这等英雄人物,断是不愿用的,不屑用的,一说出来,便不可行了。” 吕奉先淡然说:“总之,某敬重此公,不许加之一指,尔依了这条,放手施为便是,只要卢绛能为某所用,某便敢横扫吴越,得一立足之地!”此时王保来报。那女刺客想要见吕奉先,说有事禀告。 等吕奉先下了城去,许坚冷然对樊知古道:“此计万不可用,知古,此非王道,用奇兵,非用诡计,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为好。”说罢便欲下城自去,樊知古一把拉住许坚,满脸的得意,许坚叹了一声道:“知古,我又如何不知?不外李陵旧事罢了!”说罢拂袖自去了。 樊知古没想到被许坚看破,他在寻思着许坚的话,但想了半晌,他却还是决定去做。当下自定了计,分派手下吕奉先拨给他的百来手下,教他们如何潜回江宁,如何与之前伏下细作相通,如何施行云云不提。 却说吕奉先下了城,自不会直接入那囚牢去见那女刺客,否则三不五时便有囚犯说要见吕奉先,吕奉先就须去见,岂有此理?入了大帐坐定,便教王保去问,她有何事相禀,王保领了命,便要去,吕布因那女刺客颇有些武艺,却教王保稍候,教了他三式擒拿手法,使他练熟了,才教他去。 王保出了帐,卢绛便笑了起来,吕布奇道:“某这三式擒拿本无出奇,只为万一那刺客脱困,能制得住她罢了,卢公为何发笑?” 卢绛笑道:“非也非也!这三式,在老夫看来,已是平生所见最为高明地武艺,但却怎么不引人发笑?武襄侯啊武襄侯,你的确武勇盖世,却是这盖世武勇,害了你啊!你事事都无不以武勇为先,便是去提个犯人,你也要教下属凭三式精妙擒拿,哈哈哈哈!为何不用牛筋混人发金线索将其缚了,再加六十斤重枷,再上了脚镣,便教她,大罗神仙也脱不了身!何必要用武勇?若这刺客落于他人手中,他人无你武襄侯这般手底修为,却不是连审也审不得了么?” 吕布听了又再一震,不错,卢绛这话着实说得不错,他的确喜欢万事便以武勇为先,的确如卢绛所讲,难道他人没有了他吕奉先盖世武功,便无法审这女刺客么?那绝对是不可能,便如卢绛随口所讲,就是一个法子啊。 此时却听卢绛道:“想必武襄侯,命那穆家女娃率了精锐,去攻常州吧?侯爷,你可愿与老夫赌注?若穆家女娃能取常州,老夫愿输你八坛三十年好酒;若是她取不常州,但请侯爷容老夫与八千唐军回援江宁。” 吕布本来有点迷茫,但听了卢绛这话,却一下子清醒过来,淡然笑道:“公计穷也。” 这时突听帐外来报:“侦骑发观吴越军队星夜前来!已虏了吴越斥候两名,请侯爷决断!”吕布望着卢绛,大笑道:“不若某与公赌,穆桂英轻取常州,公便助某;若不然,某便恭送公回江宁。如何?” 卢绛冷哼一声道:“早己言尽,多说无益,要劝老夫从逆,却是万万不能!” 吕奉先长笑出帐,使人去召杜贞过来,便对他道:“吴越军来,杜郎愿守城?或愿野战?” 杜贞心想自己投了吕布,寸功未立却身居高位,便抱拳道:“贞愿率羽林营出城破敌!” 吕布便命他出城自觅良机攻敌,杜贞带着李颜所部三千余刚练了数日的轻骑,疾驰出城而去。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二十七) 杜贞方一出场,却就是有侦骑来报:“宋军重又挥师采石!于石碑口搭浮桥,后移于采石矾,犹胜前次,军马过处,如履平地!”他还没有报完,城上齐军士无不叫痛快,纷纷说教这皇帝害了林虎儿,又来逼走君侯,却看现时谁人代他守这李唐江山! 吕布执戟立于城上,那润州马步军中的士兵,望着吕奉先,他们直至此时,仍自不知道眼下这位武襄候以这区区一城,万余士卒,能如何来扭转当前的这番局面。只是望着那两条风中招展的雏尾,尽管不少士兵,已由吕奉先有意散布的消息,知道武襄候出江宁的事了,也知道他们不会有援军了,但现时感受着吕奉先那份近乎于无坚不破的气势,却又让士卒俨然有一种在这位武襄候的带领下,天下事无不可为的异常矛盾的感觉。 此时又一侦骑狂奔而来,在城下急叫快开城门。入得城来,急报道:“采石矶两万唐军全灭!江南马步军副都部署杨收、兵马都监孙震被俘!因天德都虞候归君侯麾下,唐国再无骑军,以宋国历年所赠三百匹马仓猝作骑军应战,尽被俘!”杜贞那些被温侯视为毛驴一般战马,却是唐国积蓄最后一支骑军了。 吕布站在城,听了丝毫不为所动,只吩咐下去憩息便是,却又一骑远远狂驰而来,入得城报道:“江宁废去开宝年号,皇上命令公私记载俱称这年是甲戊岁。又于国中募民为兵。凡能以财及栗米来献者,均授以官爵!” “今,再无援军,吴越重兵已离城不过十里,某欲率尔。突吴越军,清君侧,平天下,还江南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尔等可有胆么?”吕布绰戟城头,淡然如是问道。 “有胆!”、“有胆!”无论是新丁还是老卒。在他们的耳中、心中,对于这位军中战神地种种事迹,早已不知翻滚过了几百遍、几千遍!从他们得知自己有幸成为这位战神帐下军士的时候,他们的心中就已然没有想过任何可能战败的念头。 第57章 他们几乎没有人意识到吕奉先话中“清君侧”是什么意思。 眼下他们非但没有一丝半点畏敌怯战的念头,反而更因着那战况讯息接二连三地传来而涌起了一阵难以言喻地兴奋与热切。敌人越强大。战况越危急。就越是他们建功立业,浴血搏杀的大好时机。 杜贞的轻骑,在吴越军战垒未成之际,连攻三次,射杀不下七八千吴越军士,但终究吴越军势大,杜贞只好引轻骑自去,其时吴越军随后而来,杜贞喊令城上守军不准放吊桥开城门,射了一封信入城。便教李颜率轻骑绕城而过。 吕布拆信看,只是匆匆几句,不外说是自觅战机,决不相弃。 这时天微亮,吴越军数万人已蜂拥到城上弓箭射程之外,黑压压一片如蚁一般。吕奉先深知此时出城,唯有三千陷阵营能战。那万余士卒,守城尚可,不堪野战。是以也只好下命蓄积檑木滚石,凭仗润州城墙与之一决生死。 吴越军挟取常州的如虹士兵,天刚亮透便听军中战鼓催响,无数吴越士兵肩着云梯向城墙狂奔而来,城上守军见了,渐渐有人把头缩到城垛下,岳风带了督战队,杀了七八人仍不见奏效,原先卢绛那八千人中,有三千随他常年作战的,尚还好些,却又被羽林营选去了近半,余下千数人,尚能坚守战位,其余士卒就算是所谓唐军精锐,往时打仗无不以多打少还难有胜迹,此时以少敌众,教他们如何有胆? 吕布见状,把画戟插在城头,取了八石强弓,把双弦绞成一条上了,套了扳指搭上一支钢簇三棱白羽箭,一脚踏在城垛上,吼道:“众军士,看某落其旗!”却见吕奉先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缓缓开了那八石强弓,弓弦破空响起如霹雳一般,那箭直如流星飞坠,双方军士都不禁抬头去看,却见距城二百步处,那吴越军的战旗应声而落!城上唐军无不高呼:“真战神也!” 但城上守军稍有了点胆气,那城下吴越军被战鼓一催,只滞了一滞,便又向城墙冲了过来,却听岳风抽刀高呼:“放!”千余名陷阵营劲卒弓弦响起,遮天羽箭往城下飞坠而去,那吴越军一时排得密集,立被射倒了一大片。 这时城头其他守军才纷纷弯弓搭箭向下射去,城下不断有吴越军士中箭惨叫之声响起,这倒渐渐让城头地唐军见那敌人并且如想像中恐惧,也是一箭射中便倒下的,倒渐有了点血性,吕布听得远处箭垛边,一个唇上只有些绒毛的年轻士兵,射中了一个吴越军,笑道:“若是这般好杀,教他再来十万,也不在话下!”得意忘形之际,起身又射了一箭,却不料,吴越军的弓箭手也逼近了对射,一箭射中这个年轻唐军面门,惨叫了一声倒栽葱摔下城去。 吴越军中又响起锣声,那些扛着云梯的吴越士兵,在弓箭手地掩护下,向阵中倒去,这第一轮吴越军地攻势,便草草收场。吕布对此很有些想不通,他却不知道,吴越王钱椒取常州实是易如反掌,便以为唐国城池皆尽如此,那怕遇杜贞数次急袭也没改变他的想法,却不料,在这润州遇上吕奉先这位杀神。 城上守军见吴越军退了,纷纷欢呼起来,但不一刻,吴越军又开始进攻,吕奉先看了,觉得这似乎才有点似作战而不是玩过家家。吴越军开始土工作业,无数士兵举着牛皮巨盾遮了同伴,在弓箭的掩护下,负土来填护城河。城上早有备好的火箭火油,此时纷纷射下,吴越军经受不住,便又退了回去。此时已然近了午时。 第七章-万里长城真自坏(二十八) 过了午时,吴越军中突有一骑驰出,喝道:“城上守将何人,唐国覆灭已成定局,何愚至此?负隅反抗又何济于事……”话声未落,一羽白翎已穿额而过,吕奉先冷然道:“教彼知晓,某是谁人!” “大唐武襄宣城县候在此!”城上军士渐渐生了胆气,这声倒是喝出几分声望。吴越军中却不知武襄候是谁人,眼见劝降不成,便又教弓箭手和城头对射,另教军士撑了盾,硬来填这护城河。终归吴越军人多,润州城横竖不到两万人,却不可能只顾一面城墙,到了傍晚,还是被吴越军填了护城河。 此时江宁城里,皇宫之中,李煜俊脸上尽是煞气,忽然把手中一个夜光杯摔得粉碎,边上一个宫娥吓得惊叫起来,李煜怒道:“人来!拖下去!鞭四十!”那宫女啼哭着,平素李煜总说她哭起来尤如带雨梨花,便此刻李煜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不一刻宫外便响起皮鞭抽击之声,和那女子惨嚎悲哭,渐渐地,便没了声响。 此时宫外太监唱名道:“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到!” 李煜冷笑道:“宣!” 皇甫继勋匆匆入了澄心殿,却见李煜全然不同于平时美人醇酒,殿里的宫娥无不哆嗦不安,陈乔、张洎、卫尉卿陈大雅等人也垂手而立,全不同平时的神态。李煜脸上冷若冰霜,不拿正眼看他。只斜斜端倪。皇甫继勋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他向来得宠,便是对李煜的脾性了如指掌,揣摩李煜心思,不时弄出一些惊人举止,以让李煜对他另眼看待。当下一语不发,转身便走。 却听身后李煜冷冷道:“爱卿,朕召你来议军事。何以不语而去?” 皇甫继勋背对李煜,脸上颇有得色,他便知道李煜会问。他便是要李煜来问,当下转身拱手道:“皇上,臣世受皇恩,受命于危难之中,唯有粉身碎骨以报皇恩,此时军情凶险,臣须去理会江宁内外军务,方能与圣上……” “好,好一个粉身碎骨!”李煜冷笑道:“朕却不知。爱卿如何粉身碎骨以报皇恩。朕却不知,江岸帆樯林立,战舰如云,想必是我大唐水师?近处步卒营帐棋布,旌旗蔽野;中军帐前旗杆上高悬地大纛更为显眼,应是我大唐劲旅么?” 皇甫继勋笑道:“皇上圣明……” 话没说完,李煜已气得操起案上酒壶掷了过去,怒道:“拿了!朕今日亲上城头,岂再受你花言巧语蒙骗!”的确能成千古词宗之名,李煜绝不愚蠢。今日心血来潮。上城一观即知受骗。但却不知之前这位圣主,之前早闻了宋军南下的,何以不亲上城头呢? 尽管皇甫继勋号称江南第一高手,李煜的酒壶是丢不着他的,但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却把他笼在里面,寸步难行,宫中禁卫不住地收缩大网,皇甫继勋在网中挣扎还自分辩:“圣上!圣上切莫轻信谗言!误伤忠良!臣指挥军旅或有不足。那是力所不及,但忠心为国,天地可鉴!” 李煜冷笑道:“你当初教我杀了南都留守林仁肇,说如此宋军便不会南下,朕对你推心置腹。纳了你的奏,自折股肱,若林虎儿在,岂会落得如此下场?朕又委你军旅重任,江宁城中,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到底为了什么,要把这江南河山芯鸟架大少 此时皇甫继勋已被缚得粽子一般,他知大事不好,此番怕是性命难保,便高声叫道:“圣上,圣上!臣纵有万般不是!臣父当年在清流关抗拒周师,负伤被俘,不屈而死,求圣上看在臣父皇甫晖三字上,饶了微臣这回!” “哈哈哈哈!”李煜给他气得怒极而笑,戟指着皇甫继勋骂道:“不错,皇甫晖三字,名垂青史,至今潞州人还一日五次呜钟,为尔父荐冥福。朕也以为你是将门虎子,谁知虎父生犬子!令人齿寒!如今国势危若累卵!山河破碎不堪!朕要你这不忠不孝之人何用?叉出去!午门斩首!” 谁知皇甫继勋一出宫门,守卫宫门的禁卫首领便是林仁肇的亲传弟子,对飞扬跋扈地皇甫继勋早就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寝皮食肉,此刻见他被押解出宫,冲上去便是拳打脚踢,这江宁城里,哪里不恨他皇甫继勋?那些禁卫个个怒目圆睁,蜂涌而上,先是拳打脚踢,继之棍起刀落,须臾之间,这奸佞终脱不了正史上的下场:瞬刻间万刀齐发,将他剁成了肉泥。 这时那小周后叹道:“皇上,诛了奸臣,却还须设法来退宋军才是。” 李煜咬牙切齿道:“若林虎儿在,便好了!若林虎儿在,朕何曾狼狈至此!陈乔!张洎!尔等有何良策?尔等便只会做应声虫么?” 张洎想了一下,这当口是躲不开了,只好犹豫不决地道:“圣上,臣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快说!都这时候了,你还来弄什么时候玄虚!”李煜气得把半砚墨全浇在张洎头脸,执着那墨砚却不放下,那模样只怕张洎说得不中听,便要砸过去一般。 可怜那平时得宠的张洎,此刻却不敢去抹头脸上地墨汁,连忙跪下道:“臣罪该万死,不能为圣上分忧,但我江南仍有一人,更胜于林虎儿,便是武襄宣城县候!虽他自去润州,但也、但也把家眷留下江宁以示他并没反唐,圣上不若……” 李煜听了,气得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怒道:“难道你这重臣,便只会教朕去求那无君无父的家伙么?” 张洎被踹倒了,却也干脆不起来了,在地上道:“圣上明察秋毫,武襄候也没声言要反,此实为危急存亡之秋,事急马行田,讲究不了那么多啊!” 陈乔也在边上道:“正是,并且圣上一直没有为难他的家小,此时给他封个王,让他挥师来援,再使人去召朱令簧,两路人马齐会江宁,何愁宋军不退?”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一) 吴越军围了润州城三日,又和赶来的宋军一部会合,一时间润州城外宋、吴越联军旌旗如林,战鼓如雷,那宋军可不比吴越王钱椒,他们对吕奉先这位杀神可是刻骨铭心,任一个军队在万军之中被同一人斩将八员,其中一个是独当一面的主帅,三个是军中出名勇将,想不刻骨铭心也不可能。 第58章 宋军对吕奉先,几乎已有一种先天性的恐惧了。 宋军步步为营营,先结阵与润州城头对射,然后伐木造了一人半高的巨盾,掩护军士去架起云梯,又使了攻城锤去撞城门,吕奉先率了百余陷阵营的老兵,在城头仗戟砍杀,哪处危急便往那处杀去。 此时东面又有十数架云梯搭上了城,几百宋军咬着利刃,疯狂向上攀爬,只听东边城头不断有唐军高叫:“顶住!候爷马上就来救我们了!候爷来了就没事了!”、“君候就快杀过来了!兄弟们鼓把劲!”然而已有百余宋军上了城,渐渐唐军有些不敌。 却听一声狂吼,如黑色劲电一般,那戟只一抖,便有十来个宋军惨叫便飞跌下城去,那唐军见了两条风中招展的雉尾,心中大定,狂叫道:“君候来了!扛住啊弟兄们!”、“宋狗!去死吧!”似乎吕奉先那两条雉尾能唤起他们血性一般,居然懦弱唐军之中,(奇*书*网^.^整*理*提*供)竟渐渐有人伸臂揽了两名宋军,跳下城去同归于尽。有手臂负伤的,用牙咬。用头撞,未等吕奉先杀到,却已把那百来宋军歼了个干净。 吕奉先也是杀到性起,狂笑绰戟指着城下宋、吴越联军骂道:“竖子猖獗。有某在此,岂容尔等向前一步?”这时南面城头又在呼号:“君候,君候他们又上来!”吕布一伸手,混身浴血地王保连忙取了酒袋奉上,吕奉先仰头喝了,哈哈大笑道:“诸公且看某屠宋狗!”绰戟冲向南面城墙,势若野马脱缰一般。 冲到南面城墙。两个杀上城来的宋军都头,杀得头脸都是血,一时性起贪功。欺吕布戟长,扑近身来,一个稍矮些的。还未举刀,被狂奔而来的吕奉先当胸一撞,竟就飞下城连惨叫都没一声,只因吕布所披地那山字文甲,借着吕布前冲狂力,已把他的鼻骨生生撞进脸里去!跌落之际已昏厥过去;另一个方举起刀,被吕布扭了头发一甩,扎手扎脚惨叫着飞坠城下。 那城下吴越王钱椒,颤抖着问那宋军将领:“这,这。这还是人么?天啊!吾等是与唐国战?或是与战神战?”那宋军将领除了苦笑,竟找不出一句话来答他,因南面城头好不容易出现的局部优势,被吕布这么一冲杀,那城头又是再无一个宋军,连十数架云梯也被掀翻了。他真的不知吕布是人?是战神?是阎罗? 此时江宁城中,李煜仍是一脸的不快。喝问道:“是了,那卢绛呢?朕叫他括守润州,武襄候去了润州,卢绛也不回京,必是和那杜贞一般,投了武襄逆贼!便是如此!卢绛向与林虎儿交好!便是如此,来人,诛了卢绛三族!以后莫要在朕面前提起武襄逆贼!只要宋军一退,朕必教武襄逆孽府里鸡犬不留!”当下草下旨意,自教宫人去宣,诛卢绛三族。正史上李煜听了润州留后投降,便毫不迟疑诛了他三族,如今有杜贞在前,哪里他会相信卢绛忠贞不二为他李唐江山守节? 此时李煜环视殿中,却见了卫尉卿陈大雅,便把手中砚台扔下,温声道:“陈爱卿,陈审己,尔平时尚能急人所急,如今国势至此,审已无论如何,还请为国勉力!” 卫尉卿陈大雅苦笑道:“国家养士,本便是用于危难,臣不言蹈火赴汤,也不说什么粉身碎骨的话。圣上若有差遣,自当万死不辞,这是为人臣子,应有之义。只是事到今日,已无可为,圣上,便是搬来救兵,怕也于事无补。江南已无将帅之才,唯一武襄候耳!圣上,事到如今,若还……” 李煜听了,气得把边上的精美编钟推倒,怒道:“无这武襄逆贼!朕便要亡国了么?难道我大唐国运,便于这逆贼身上么!那不若尔等教他来坐这龙椅罢了!陈乔所言洪州朱令赟,朕也有耳闻,说这朱令赟志不营私,想必可以独挡一面,为朕脱危解厄!” 事实吕奉先现时地见识谋略,又如何能肯定,便能力挽狂澜?只不过那溺水的人,见到一条稻草也是要去死命抓住的,何况一块木板或一条竹筏?至于一条竹筏能否助他渡过江海?对于快溺死地人来讲,那根本就没意义——而吕奉先,对他们来讲,起码不止木板,至少是条竹筏了。 陈大雅决绝地摇了摇头,拱手道:“圣上若执意如此,臣便去搬兵前来勤王便是,不过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便是这朱令赟,据臣所知,朱令赟虽不营私,却刚愎自用,既无冲阵斩将之勇,又无运筹帷幄之能,恐不足以挽大厦之将倾,逆狂澜之飞湍。” 此时兵势已是火上眉稍,陈乔虽见李煜暴怒,却也硬着头皮奏道:“臣附议,要还江南太平,还须启用武襄候才是道理,圣上并非不知,武襄候虽然是高傲不羁,便于林仁肇军中,便率八百骑,以骑兵取薪春,于万军中斩潘美,都是实打实的功绩;前些日子,水师怯战,杜贞势危,又是武襄候领八百铁骑,使背嵬士于五千宋军精锐中,怒劈田钦,斩旗。后又……” “气杀朕也!”李煜咆哮吼道:“尔等接下去,莫不成还要对朕念那武襄逆贼的檄文?说彼如何率八百骑,如果挽水师于危难,如何斩将八员?”吕奉先出江宁时,张贴地檄文里,便有说过自己的战绩。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二) 此时润州城头,攻守双方在付出一定伤亡之后,都停了下来。那城垛已被战火熏出许多黑斑,有是的城上倒下的沸油,有的是城下射上的火箭,更多的是城上守军,和攻城宋军流淌的热血凝结的褐黑血污。那面千疮百孔的“唐”字战旗,又染上许多新的血迹,又多了不少羽箭穿过的洞孔,但它仍无比坚强的,树立在润州城头,如吕奉先那招展的雉尾一般,延续着今世武襄候不败的神话。 吕奉先推开王保手中的鸡汤,对他道:“某好美食,然于军中一日,某绝不别于士卒,尔为背嵬,便须敬重某这秉性。端去与受伤的儿郎喝吧,去吧。”说着把一块冷抑抑的干菜团子放进嘴里嚼了起来。的确如他自己所言,吕奉先何止好美食,他还极好美女呢!但有一点他坚持的,就是所谓的飞将之风,只要在军中,他绝对和士兵吃同样的东西,说他装模作样也好,说他收买军心也好,但日日如此,在他身边的士卒见了,却无不眼眶发红,为之效死力的。 城下小息中的宋军将领摇头道:“这般下去,不是法子,联军只不过七八万,城中唐军怕有二万,若再发动青壮,怕再聚起二万人也不是难事。这样围城来攻,怕城中未垮,我们自先溃了。” 吴越王钱椒苦笑道:“关键是那尊杀神!若没他在,城中就是十万守军,孤只有五六万人也敢围他的城!这杀神在那城头。这破城几乎成了不可逾越地高山!将军,你可有发现?那城上唐军,现比刚攻城时,不可同日而言啊!被那杀神煽得一个个舍生忘死。哪里还是李煜小儿手下的积弱唐军?便是林仁肇在生时,那唐军也没这等气势,这等勇力,这等血性啊!” 宋军将领无奈的点头,这是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吕奉先,便是他们地恶梦。无论野战还是守城。其实本身七八万对二万,攻不下,也不是什么奇迹。数万大军攻不下几千人守的城,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关键的是守城的是唐军,从没有人想到。唐军可以这么热血,这么悍不畏死!但吕奉先做到了,或者他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但他的武勇,却让这万余唐军,找回了男儿的血性! 此时江宁皇宫里,澄心殿中,却是一片“皇上请息雷霆之怒!微臣惶恐!不胜惶恐!”之声。张洎、陈乔、陈大雅数人匍匐于地,连连叩头。但已眼见唐国将亡。这三人却壮了胆子,不顾是否触怒李煜了。尤其是陈乔,他虽无能,正史中却真是以身殉国的,当下叩头道:“臣乔列朝班,局势如此,不敢欺主。此时若能召武襄候坐镇江宁。主持军务,便是失了江宁,我江南大唐仍不失有几分逆转之机……但若圣上乾纲独断,不愿启用武襄,臣也无话!” 说罢陈乔长身而起,却如脱下万斤重担,一脸轻松问那张洎道:“圣上不用武襄,大势难挽,宋兵入城,非死即囚,我当死国,尔欲何之?”李煜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张洎听了陈乔之言,不禁心中打鼓,他可从未想过殉国。但陈乔此时,却已看破大势,又见劝李煜无效,决心于危难中尽节,张洎自然不愿当面流露畏死之心,便附和道:“江南抵御经年,尽出我两人之谋,兄立心殉国,弟岂忍独生!” 陈乔长笑道:“痛快!共谋王事,共赴幽冥!” 陈大雅听了,却也起了身,一挽陈乔袍袖笑道:“同去!同去!”转身对那呆若木鸡地李煜拱手道:“臣三人,志已决矣,请圣上善自珍摄,恕臣等不能陪侍左右了。” 李煜愣着当场,看着自己倚为股肱的三位重臣,竟就这么长笑着要出殿去了,急得他连忙道:“爱卿留步!朕知尔等忠肝义胆,便是、便是国破,卿等一同北归便是了。又何必,何必如此决绝?” “圣上不必再劝,臣等无力以救社稷,却仍有三尺白绫可明志。”陈乔头也不回,淡然说道。 李煜见他们又要走了,连忙道:“站住!朕、朕听尔等之言,用那武襄逆贼便是了!”说罢他一声长叹,跌坐在椅子里,小周后也失神地伴在边上,他们身为一国之主,一国之后,如不是被这三个重臣以死相逼,如何愿向吕奉先低头? “皇上圣明!”三人转身拜倒,倒是那张洎叫得最是响亮,因若去赴死,他却是被这两人逼得不得不死的。 第59章 李煜无力地挥了挥手道:“便是依尔等所言,那武襄逆孽,却在出江宁时,便说不再听朕宣调了,此时我大唐危难,那逆孽怕是乐做壁上观,如何肯回师相援?”他之前不肯听大臣地提议,除了不愿向吕奉先低头,吕布出江宁发的檄文,把话说死也是李煜不愿低头的原因之一。 陈乔却摇头道:“圣上宽怀,依臣所见,及当时彼出江宁,老臣前去相挽时言谈,老臣以为武襄候虽然孤傲不羁,纵有不臣之举,却是忠君爱国,绝无不臣之心,其行极似淮阴候,所虑者,也不过怕落个淮阴候下场,而圣上当夜,却实在又令其心寒,圣上可赐铁券免死丹书。” 小周后听了,秀眉微微一紧,却低声道:“老大人,你怕不知,当日,当日皇上赐席林仁肇时……”那美目流转,望了李煜一眼,却便说不下去了,陈乔不解地望着小周后,却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李煜不耐烦地挥袖道:“当日朕听信那皇甫继勋地馋言,赐林仁肇毒酒时,武襄逆孽也在场,有一太监偷偷喝了本该那逆孽喝的断肠酒。朕当时以为这逆孽是藩宅旧人,便心软了,教他去了,又听了爱后之劝,封了个县候给他,以为会感恩报国,谁料这逆孽,居然还是如此无君无父!”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三) 三人听了,面面相觑,想不到原来之前李煜已向吕奉先下过一次手,那夜派八百禁卫去侯府要宣旨诛三族却是第二回了,若是如此,怪不得小周后觉得此事难为了,任是谁,本来就是孤傲不羁的性子,这么弄了两次,教他还如何能信? 卫尉卿陈大雅想了半晌,却拱手道:“臣有计,可使五襄侯援江宁,只是圣上,须得依臣三件事,只是圣上依了臣,臣敢用颈上人头担保,必能使五襄侯归心,挥师来解江宁那宋军如火兵势!” 李煜叹了一声,脸上尽是无奈,机械的挥了挥手道:“想不到今日,落得要向那逆孽低头,若林虎儿仍在,就算朕将他流放千里,只须圣旨一到,林仁肇必会义不容辞回援江宁,当日死的若是这逆孽,留下林虎儿便好了。罢了,往事不可追悔,审己,你且说来便是,朕此时还能不允爱卿所请么?” “先赐铁券免死文书,下旨昭示江南,以示圣上绝不做卸磨杀驴之事。同时下罪己诏,以慰前方将士之心。此其一,圣上可能允么?”陈大雅向李煜问道。 李煜无力点了点头,苦笑道:“能允。事至如今,朕还何拘于此?如此,再拜他为骠骑大将军,迁正一品,晋上柱国,加太子太傅衔。赐其生母刘杨氏一品诰命。朕闻五襄逆孽有一义妹于军中,也有万夫不当之勇,便拜她为云麾将军。迁从三品上,封邵武县伯,润州留后。” 陈乔一听,大惊。翻身连连叩头道:“陛下三思!”李煜这么做,却明显还是在玩弄帝王心术,他心中对吕奉先简直是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所以才封了这么一大串官衔出来,并且故意封赏穆桂英,便是要让吕奉先麾下将士不和! 这个年代,哪有女子拜将军的?非但如此,还要再封伯爵!而其他如杜贞、许坚、樊知古、岳风等人,却无半点封赏。这封圣旨一到,人人只知穆桂英妹凭兄贵。其他人等却无提到丝毫功劳,端的便是要吕奉先将士离心。 吕奉先这样少历官场手腕的,或会一时不觉。但在场数人,哪一个不是宦海浮沉多年的老手?一听哪还有什么时候不明白的?连张泊也都苦笑道:“皇上,怕五襄侯是不会受的,若是他受了,怕将士离心,连润州都要陷于吴越了,别说要他回援江宁!” 小周后在旁边见了,温声细语道:“诸位大人不必如此,皇上不过是想重赏之下,鼓舞血勇罢了。其他军中翘楚,圣上哪能一一识得?却不是要害军中虎贲。其他有功之士,自然让五襄侯报上来,皆晋一级便是。” 李煜无奈,只好道:“便是如此,只如爱后所言,朕不过是使逆孽位极人臣,再无他念罢了。如此便加一句。其他人等,由那逆孽报上来,都允了便是。” 陈乔数人,便才叩头高呼:“我主圣明。” “其二,五襄侯离江宁,曾有言,精忠于江南百姓,臣以为,使江宁百姓写万民书召其回援,五襄侯若不从,之前所谓被圣上所逼,非五襄叛唐,而是唐叛万民之语,便不攻自破了!”陈大雅胸有成竹的说道。 “卿言颇善!”李煜这次听了大喜,便很快他便又问:“若这逆孽撕破了脸皮,便是不回援呢?如何是好?” 陈大雅笑道:“臣也有算到此着,是以,策之三,圣上允了,便是万无一失!” 当陈大雅慢慢说出“策之三”的详细方略以后,李煜一巴掌就甩到他脸上了,咬牙切齿,那俊脸青红不定,这次连小周后也垂下螓首,不敢去劝。过了半晌,陈大雅全然不理脸上五条青紫指痕,长笑道:“圣上,君以为,万事皆无不可为,总胜于,此去归为臣虏!” 李煜长叹一声,重又跌坐回软榻之中,无言的点了点头。 此时天色已然渐黯,润州城下,那吴越王钱椒问那宋军将领道:“将军,孤已折了近三万将士了,难道就这么罢休?”他很是心有不甘,若是和宋朝打仗,攻宋军守的城,他也就打落牙齿吞肚子里了,问题这可是唐国的城啊,难道就因为那杀神,就这么白白死了近三万精兵算了? 那宋将无奈道:“那杀神,你以为单只武勇过人?可知我大宋智将王明么?便被这杀神气得吐血三次啊!这可不是茶楼说书,是着着实实被他气到吐了三次血,到现在还落了病根,一听此人姓名,便头痛不止。”这倒不是吕奉先所能料到的了。 吴越王钱椒惊道:“黄州刺史王明?攻广州出奇兵制胜的那位......”他自然知道大宋智将王明,那宋将苦涩的点了点头,只是道:“天一黑,无法掌控全局,若被这杀神用计杀出城来,到时炸营,怕你我都成阶下囚,王爷你若有胆,你自攻城便是,末将还是先退吧,白哉唐国五襄侯手下,不算丢人。” 此时那吴越王极不甘心,拉着那宋将,想了好一阵,终于道:“这杀神手底下这么硬朗,想必极喜斗将吧?可是?哈哈,那孤便有一计治他,将军附耳过来!”那宋将半信半疑,便附耳过去听了。 听罢那宋将面上露出不耻之色道:“如此岂是英雄行径?末将不敢苟同。” 吴越王钱椒不以为然笑道:“兵无常势,所谓奇正相辅,将军迂了,若将军不愿为之,便看孤为将军斩此杀神吧!”那宋将一脸讽刺,只看吴越王吩咐手下前去安排。 不一刻,吴越军便使一骑到城下喝道:“那城上唐国五襄侯听了,你我双方,攻战多时,各自死伤无数,我家王爷念上天有好生之德,邀尔斗将,若五襄侯果如传闻中一般,盖世无双,我方便自收兵。”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四) 吕布在城墙上听了,大笑道:“如尔所愿,且慢!”那城下吴越骑兵本欲拔马回归,听了吕布一喝,一个哆嗦竟从马上跌了下去,惹得城上唐军一阵哄笑,那骑兵挣扎着爬上马,只听吕奉先道:“尔回去,教那要与某战的杀才,把颈子洗白了再来。” 城头王保在吕奉先身后,故意大声问道:“候爷此言是为何意?” 吕布笑道:“莫污了某的画戟!”那城头爆发出一阵喝采,那城下骑兵灰溜溜拍马回去了。 因邀斗将,宋、吴越联军便后退了近三里,吕布教开了城门,当头出来,便是那面千疮百孔的“唐”字血污大旗,后面三千陷阵营从容挺着长枪,踏歌出城。只听那沙场男儿嘶哑的喉咙,呐喊出来铿锵的战歌:“出身赐名陷阵营,初随武襄战边疆。孰知不向杀场死,纵死犹闻侠骨香!” 千步开外那吴越王钱椒听了,脸上隐隐变色,沙场厮杀过的汉子,只一听腔调,便知是临时拉夫的新丁,或是招安的啸聚绿林的好汉,还是经过行伍出身的正规军队。而现时这陷阵营的战歌一起,也是沙场常客的吴越王钱椒,哪里听不出?这是一支全由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战精锐组成的劲旅! 吴越王钱椒咽了一口唾液,对那宋将道:“幸而,只有三四千人,若过万,你我岂有命在?”那宋将也苦笑着点头,这支陷阵营。他是见识过利害的,当时他就是从南岸杀回北岸,然后夺路狂奔去会合曹彬大军地其中一员,这支陷阵营。一歌一刺,对于这宋将而言,也是刻骨铭心的了。 这时那战歌只唱了三四次,三千人已皆出城,阵列于前。 青聪马如龙长嘶,一出城门,不经吊桥便已跃出城门。马上那身着火红百花战袍,外披山字文兽口吞肩甲,傲然绰着方天画戟。束发金冠上雉尾招展的,不是那大江南北披甲之士称为阎罗王而不敢呼其名的大唐武襄宣城县候,还能是谁? 双方军阵都把战鼓催得如雷一般。联军之中奔出三骑。两骑在旁掠阵,一骑冲两军中间,叫嚣着在那里跃马盘旋,吕布冷冷拍马越到阵前,绰戟道:“尔要战,便来战!”拍马便向那吴越将领冲去。 吴越王钱椒在阵中拈须笑道:“将军,若何?孤说过,此人手底极硬朗,自恃武勇,此计必能奏效!且看我吴越勇士。为将军斩此杀神吧!”说罢一副成竹在胸地表情,那宋将不屑的摇了摇头,一个英雄,不应死在这种诡计之下,他突然有点想高声提醒吕布,但无奈的,他与吕布却是敌我双方。 第60章 只是想到这位武襄候。今日想必决无幸理了,这宋将不知为何,竟有点不忍看了。 这时吕布已冲近两军中央,那吴越黑脸将抢起宣花大斧也拍马迎了上来,两马对冲之时,他竟一压身子,纵马向一旁奔去,吕奉先哪里能就这么放过他?一夹胯下青聪马,便向那黑脸将身后赶去。 吴越王钱椒脸上的笑意愈盛了。 那黑脸将跑了二十余步,吕奉先已然赶到他身后,但这时本来一左一右掠阵的两个吴越将领,那离吕布近的,居然仗了长枪向吕布身后拍马杀去!那城上唐军却纷纷惊叫,不住的叫骂起来,为吕布掠阵地王保也怒叫道:“贼子敢尔!”连忙拍马上前,但另一个吴越将领把王保截住,两个捉对厮杀起来,陷阵营众战士气得发抖,在岳风带领下,徒步组阵冲了过来。 此时那黑脸将突然回身一斧拦腰横斩,吕布身后另一吴越将领,长枪如龙直刺吕奉先背后! 眼看这吕奉先避无可避,吴越王钱椒不禁哈哈大笑,那宋军将领不禁呸了一声,哪有主动邀人斗将,却不声不响用这种法子的道理?这简直就是无耻,三英战吕布,人家也是正面上阵的。并且斗将,本身就是鼓舞士气,这么无耻地法子,哪里能鼓舞士气?连宋军阵里,也许多人在嘘那些吴越士兵,若是两军厮杀,能用什么计谋让对方中计,那是谋略过人,这种把无耻写在脸上的,此时的宋军,又是百战强师,哪里能瞧得起吴越军队?吴越士兵也无不垂下头去,一脸地通红。 吴越王钱椒却不管,因为他觉得杀了吕奉先,唐军就会被打回原形,只要杀了吕奉先,润州城唾手可得!所以他无所不用其极! 吕奉先此时仗戟一扣,一切,已把那宣花斧卸开,手起处,却听那黑脸将惨叫一声,被刺飞马下,但此时身后长枪已堪堪刺中吕奉先战甲,却见吕奉先不慌不忙一扭肩,身后那枪是全力而出,此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又被马势催得极急,直直滑向前去,刺了个空,那战马驰过青聪马之时,马上已然空鞍,却见吕布脸上淡然挂了一丝笑意,左手绰着那偷袭他的吴越将后腰束甲带,远远把他掷在地上,陷阵营已然赶到,早有人冲上去绑了。 那与王保厮杀的吴越将领,见了极是心寒,连忙卖了个破绽,向已军阵中奔去,王保欲赶,却听吕奉先道:“且住。”只见吕布把方天画戟挂在得胜钩上,腾身立于鞍上摘下八石强弓,淡然搭箭开弓。 那吴越将回头见了,肝胆皆寒,拔剑刺马,恨不得快点离开弓箭射程,却听身后吕奉先舌绽春雷叱道:“死!”那吴越将只觉后脑一痛,猛向前一扑,只听战马痛嘶,却是那箭竟穿了头盔从额间出来,其势不绝还钉入马颈,那战马轰然倒下,在地上抽搐不止。 吕奉先淡然一笑,把弓挂了,这时不分城头唐军,还是宋军阵中,全都爆发出一阵价天响喝彩之声!军旅男儿,服的是英雄,敬的是豪杰!无论宋军还是唐军,此时已然皆为吕奉先无双武勇所折服,纷纷喝道:“武襄候真英雄哉!”、“阎罗王,真好汉哉!”、“天下无双!天下无双!”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五) 连那宋军将领,也大喜振臂道:“好!真盖世英豪哉!”吴越王钱椒在边上恨不得一剑将这宋将砍死,都不知到底是宋与吴越联军,复是宋唐联军在打吴越了。那吴越军中,将士皆面如土色,哪有再战之力? 那宋将自教宋军徐徐退去了,吴越王钱椒望着五百步外那雄姿英发的吕奉先,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等宋军退尽了,钱椒回首已方阵中尚有四万能战之士,五百步吕奉先身后只有三千陷阵营,反正今日无耻已无耻成这样了,丢脸也丢到大宋那边去了,吴越王钱椒咬牙道:“全军出击!” 此时江宁城中,当一品诰命的凤冠霞帔和圣旨送达武襄候府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然后,就几乎所有人,都在忙着准备香案接圣旨。几乎,便不是全部,起码还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现时急急赶去见刘破虏那一班伤兵的柳秀。刘破虏和一众伤兵,无端地,对这位候爷的表妹——尽管不过十几岁,但这位小姐却让他们这些百战余生的虎贲,很有点寒意。 此时见了柳秀前来,刘破虏一点也不敢慢了礼数,抱拳道:“不知小姐前来有何见教?使人传唤一声便是了……” “啊哟!”柳秀笑了起来,把那描金团扇半掩着脸,笑得花枝乱颤地道:“我哪里敢啊?刚才使了点银子,却听那太监说,这次有功者就有封赏,听说圣旨不单是封一品诰命,还要封那个斩了田钦的少年英雄做游击将军!这样往后啊,小女子见了将军大人,还不得行跪拜大礼?指不定这官越做越大,以后我表哥在路上见了将军大人的车驾仪仗,还得避道而行呢!” 边上那十来个陷阵营的军士,怒道:“小姐,我等一向不曾缺了礼数!何以辱我至此?能追随君候便是我等的福份。我等出身君候帐下,便是门人弟子,谁不唯候爷马首是瞻?哪有什么候爷见我们还要避的道理?我等都是粗人,难不成,小姐要我们去砍了鸟皇帝么?若是,君候吩咐一切听小姐安排。便是死,也是一句话,却不能如此作践人!” 他们是粗人,虽然许坚教得识了些字。毕竟还是粗人。刘破虏却不是,他是听过私塾的,他挥手止住同袍,笑着一揖到底道:“此处只有君候麾下前锋兵马副使刘破虏。却不知小姐所言游击将军何在?” 柳秀轻摇着那团扇,吃吃笑着,对那些陷阵营的军士深深福了一福,才道:“诸位大哥都是血性汉子,小女子不该倚着年幼。来这里无理取闹,惹得诸位大哥怒火上来了,那醋坛一般的拳头,我可十分的害怕,在这里给各位赔不是了,笑话人人会说,却不见人人说得好,诸位大哥却莫与我这小女孩一样见识。” 那些军汉听了,纷纷摸着头说:“小姐太客气。原是说笑,大伙不通文墨,才误会了。倒是我等不是,哪有会计较什么?” 柳秀又问了那受伤地军士可有好转?又教跟着的丫环,去厨房吩咐,这里的饭菜要分开做,伤未好的。忌牛肉河鲜。又逗留了片刻,前堂刘员外便教人来叫,一同出去接圣旨,柳秀便也辞了,临行只对刘破虏道:“刘大哥,军中令之所出,可有两处?” “令行禁止,岂有两出?在下未曾听说。”刘破虏小心的抱拳答道。 柳秀似笑非笑点头道:“刘大哥出身行伍,想必所言是军中至理,我便记在心上了。”便自去了。 刘破虏额上一抹,一手汗水洒在地上,众军士不解问道:“刘大哥,这娇滴滴的小女孩,为何你和见了毒蛇一般?”刘破虏苦笑着,心想毒蛇怕还比她好应付许多了。口中却只招呼大家去接圣旨。 果然,除了封刘杨氏为一品诰命以外,又因刘破虏斩田钦,封其为游击将军。那太监宣完旨道:“刘将军,还不谢恩?” 刘破虏摇头道:“圣上要封,便封。君候未曾说,圣上不能封。然君候也未教我领封。这圣旨便先置于此,待君候将令来了,教我领旨,我自叩谢天恩。”身后众军士也哄然称是。 那太监气得发抖,扯着鸭公嗓子尖声嚷道:“圣上要封谁地官,还要你家候爷准了,才能封么?你们这伙逆……你要做什么!我是奉了王命来宣旨的!”一把刀已架上他的颈间,雪亮的刀锋,冽人地寒意。 刘破虏握着刀,冷冷地对他说:“我是救你。你要说完这句话,你的下场,不会比皇甫继勋好上多少,你看看这些人。”说罢刘破虏收刀回鞘,那太监看着刘破虏身边那十多个摩拳擦掌的军汉,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时刘破虏走上前,把圣旨从他手上拿下,随手扔给一个袍泽,才对那太监说:“圣旨,对这府里其他人来说,是天子的旨意。但对我等君候麾下将士来说,不是什么希罕物件,你可晓得么?那夜里,就在那边,我们在血泊中,也捡到过圣旨地。今天你来宣旨,让老夫人高兴一下,我也不为难,也没有说拒旨不接,便是让你回去,和皇帝有个交代,你若不识趣,把事搞大,我的刀不杀你,你自己想想,皇帝会饶了你么?” 那太监吓得一个激灵,他当然知道刘破虏不是说笑,皇上不是事不得已,怎么可能向武襄候示好?现在向武襄候示好,自己要在这中间搞出名堂,让皇帝示好的行为失去作用,到头来,一定是自己受罪。他也是机灵的人,立马收了刘破虏塞给他的银子,自领人去了。 刘破虏不等刘员外劝说,抱拳一揖,自带了那十数名陷阵营军士回了他们住地院子。有军士问道:“刘大哥,你为什么不接旨,我看接旨了,就成将军了,光宗耀祖的事啊!”刘破虏笑着摇了摇头。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六) 被他们逼问不过,才开口道:“如是君候未曾出江宁,我自然接旨,但君候已出江宁,檄文已发,已是两立之势。如今皇帝来向君候示好,这圣旨的封赏,若我欣然受之,便昭示君候麾下,并非铁板一块,那皇帝小儿见了,必会接着以钱财珠宝,去化分军中袍泽,以使军士离心。先害了候爷,再来杀害我等。须知我等出身候爷麾下的烙印,却无论如何,抹不去的,只要候爷不倒,功名利禄便不会少了我们的,若候爷倒了,我们迟早不过一个死字!” 此时润州城外,吴越王钱椒挥起马鞭劈头盖脸抽了几员将领,怒道:“想造反么? 第61章 孤的话也敢不听了?”说了教身边亲卫自去催鼓,放声道:“传孤的王命!全军出击!全军出击!”绰剑指向五百步外的的吕奉先。 吕奉先淡然望着五百步外的吴越王钱椒,突然放声道:“大江南北,试问谁是英雄?”那声音并不高昂,但隐隐却有金石之声,传之幽远,便连那乱哄哄被逼着前进的吴越军,也皆听得一清两楚。 吴越王钱椒狞笑着吼道:“哈哈哈,难道你那唐国的国主李煜会是英雄么?哈哈哈!胜者便是英雄!孤今日兵多将广,任你如何豪强,蚁多咬死象,杀了你这让宋人胆寒的唐国武襄候!孤便是大英雄!” “李煜小儿,一才子耳,何足道!”吕奉先伸手,接过王保递来的酒袋,不理那吴越兵已向逼近了七八十步,离自己也就四百步开外的光景,把酒袋抛给王保,长笑道:“尔妄称王,吴越三世向中原屈膝称臣,不晓唇亡齿寒,联宋伐唐。唐若亡,尔必也北去归为臣虏!横竖不过行尸走肉罢了!” 吴越王钱椒见吕奉先不退入城,心中窃喜,只盼拖住吕布,于是便高声道:“强宋主帅曹彬,统兵入蜀。势如破竹,无人能挡,忠君爱民,是为大江南北首屈一指大英雄!智将王明。智取广州……” 吕奉先摇头道:“王明者,可教墟中卖浆,欺妇孺赚几个大钱,何能称为英雄?曹彬者。某戟下乞命之辈,一鹰犬耳,何足挂齿?若非以言乞命,已步潘美后尘,早便投胎转世了。如何称得英雄?放眼大江南北,英雄者,唯某与义兄哉!” 此前那宋将曾和吴越王钱椒说过,吕奉先极可能就是赵匡胤的结义兄弟。吴越王见被吕奉先数落,吴越军中本来就低落的士气,愈加不堪,便亲自抢了鼓锤,催动战鼓,高声吼道:“众将士!莫听此獠胡言。只须吾等万众一心,灭了此獠,便教他去十八层地狱称雄!” 江宁城里武襄候府之中,柳秀叫身边的丫环去唤了明月到了后园,便教丫环们退下,她把那团扇徐徐拔着,浅浅喝了一口沁香花茶。放下杯子叹了一口气,对那明月说:“你还真是,憨人有憨福,吃了睡,睡了吃,从不见你操心过什么。我若和你一样,怕倒也宽心些。 明月低着小脸,只诺诺地不敢抬头,尽管现时穿戴着的是侍妾的服饰,但她站在这柳秀身边,仍脱不了那书僮的样子。柳秀回头看了她,苦笑道:“罢了,和你多说也是无用,只是那边厢表哥留在这里的伤兵,你时来无事,可教身边地丫环,弄些参汤去与他们,这些都是表哥的本钱。” “可是,可是……”明月抬起头,却不敢正视柳秀,只是弄着衣角说:“表小姐说的,明月自然都依,可我房里,每月就那点用度,那边院子里的伤兵,七八十人,明月如何有钱弄得出七八十壶参汤?” 柳秀刚好一口茶喝在嘴里,一听之下,饶是大家闺秀出身,也不禁夺口而出喷了出来,呛着拼命咳嗽起来,明月连忙给她捶背侍候着,柳秀好半天才回过气来,苦笑道:“你真的是……真的是心地纯朴,罢了,人说画虎画皮不画骨,我便把骨也给你画将出来,以后每候,你教丫鬟弄一壶参汤过去便是,明白了么?回房去罢!” 望着明月地背影,柳秀不禁又长叹了一口气。她本是极工心计的女子,要知这庄子其中一个偏院,安置了七八十伤兵,还一点不显拥挤,可见地方颇大。当时吕奉先在后花园,何能如此巧妙,二次撞见她深夜啼哭?吕奉先事后哪里会不知?只是吕布一见柳秀啼哭,便觉头大如斗,更不肯放下身段和她这十来岁小女孩计较罢了。 柳秀少小父亲便被罢谪,家道中落,看尽人间各种丑陋嘴脸。深知吕奉先为她退婚,闹得江宁皆笑,这时表哥若失了势,自己也必受连累。而这刘员外与杨氏夫人,却全是善良人儿,她不得已才来操这个心。她本是看不起这个表哥的,但自从那次为她退婚,这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哥,却似换了个人一般地。望着那跟前的忘忧花,却只觉淡淡一缕牵挂,似有还无,竟随那蝶振着薄翅越过墙上长青藤去了。 此时润州城外,那吴越兵离吕奉先已不过三百步,吴越王钱椒亲擂战鼓,那吴越军中士气也渐渐攀升,三四万人,吴越王钱椒把自己的亲卫都放在前头,又命贴身护卫组了督战队,敢后退者杀无赦!这么一领一逼,裹胁之下就是临时拉来凑数的壮丁,仗着人多势众也能有些胆气,别说还都是吴越能战之兵。于是隐隐吴越军便有将吕奉与陷阵营一并歼于润州城外地架势! 岳风躬身对吕奉先道:“候爷,或是请退到阵后,由末将断后送候爷入城?”毕竟三千对三四万,岳风可不是李颜那种一个劲喝打喝杀的狂人,他首先是考虑到吕奉先的意向,是战是退,这个章程有吕奉先在场,岳风是不会去逾越的。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七) 吕奉先淡然笑,没有开口,只是骑着青聪马在阵前,绰戟遥遥向吴越军一指。 岳风抱拳道:“领命!”一吹牛角,陷阵营展出一个雁形阵,两翼快速向左右张开,有条不紊地放下短盾长枪,摘下背上弓箭,却听吕奉先沉声道:“欘!”一欘,这是这个年代标记角度的单位,按《考工记》里所说的:半矩谓之宣,一宣有半谓之欘,一欘有半谓之柯,一柯有半谓之磐折。矩是直角,欘就是六十七度三十分了。 陷阵营的那些杀气腾腾的虎贲之士,便把弓仰起。这一仰,吴越王钱椒在吴越军中心头便生出寒意了。这个年代的弓,并没有加标记角度的标尺,这一欘到底是多大的角?全凭手熟!而三千陷阵营军士,却举起了三千张几乎同样角度的长弓,如果单只是勇猛敢死,是不可能做到,要举出这一欘之角,又人人相似,至于要粗通文墨,知道一欘是多少,而且经常合练很有默契才可能做到。 而三千能粗通文墨又明显曾经合练很有默契的军队,还个个都是战场上百劫余生的老兵,如何能不教吴越王钱椒胆寒?他不觉那擂鼓的手渐有些缓了,但此时已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吴越王钱椒把心一横,怒吼道:“他们就三、四千人!踏也把他们踏死!” 岳风高声喝道:“出身赐名——”那三千虎狼之士狂吼道:“陷阵营!”三千弓弦同声作响,长箭如云掠去,只听吴越军充作前锋那个钱椒的亲卫都刚刚列了个一字阵,准备对射,那弓还未拉开,便是惨叫之声不绝。那个一字长蛇阵,硬生生被射缺了一段。岳风复放声道:“初随武襄——”只听三千陷阵营军士应声吼道:“战边疆!”便又是三千弓弦同声作响,真是个弓作霹雳弦翻! 可怜那吴越王钱椒的亲卫都三千余人,只有百来人歪歪斜斜把箭射了出去,陷阵营只有四五十人倒下。但片刻便纷纷拔刀斩了中箭处的箭杆,翻身又持弓而起,再也起不来的,不过十数人。而那吴越军的前锋,竟有千人左右被射死射伤,那吴越王的亲卫都一下子和霜打的茄子一般。开始有人向身后观望,生了后退的心思,这时听得七十步外骑在青聪马上如战神一般的吕奉先喝道:“宣!”一宣就是四十五度了,然后便是那岳风吼道:“孰知不向——”那吴越王钱椒地亲卫都里。已经有人受不了,开始往回跑了,却听陷阵营众军士高吼道:“杀场死!”这次却没有停,连接射了两箭。然后把弓往地上一扔,纷纷高喝:“纵死犹闻侠骨香!”执起先前置于地上的刀枪矛盾,于狂奔之中,四五十步内已从雁行阵变锥形阵,疯狂向吴越军杀了过去。 那吴越王的亲卫都被射了四轮箭:已不足千人,更有二三百人开始往回跑了,余下几百人,当前被锥形阵最前方尖端的吕奉先,那胯下青聪马已撞飞七八人,又被那画戟结果了十数人性命,再与陷阵营如野兽一般凶残的攻势一触——吴越军前锋尽溃! 吴越王钱椒目瞪口呆,饶他沙场常客。也无法接受自己下了大本钱的亲卫都就这么溃了,他本以为自己地亲卫都就算拼不过陷阵营,起码能粘住,和陷阵营对射,让后面的军士跟上包抄的。谁知一入射程,已让陷阵营占了先手,且两下对照。高低立辨,论战力、论箭术,自己的亲卫都根本不堪陷阵营一战。 这时吕布长笑不绝,简直如虎入羊群一般,十来个陷阵营地勇猛之士,紧紧跟在马后冲杀,吕布一路上只使那青聪马踏着碎步,好让身后陷阵营的步兵跟上,那画戟在吕奉先手中,快如疾电,那黑色戟影每一飞洒,必有惨叫之声,必有残肢飞起,必有鲜血迸现。谁言画戟已随战车一起退出沙场?且看这戟!吕奉先杀到性起,突然猛的一夹青聪马,长啸舞戟,戟光如球一般向前疯狂向前翻滚了五六十步才缓下来,这时吕奉先已和陷阵营距了三十余步,尽管对阵的是吴越善战之士,尽管他们也前仆后继,希望困住吕布,但这沙场杀神,只把画戟一切一拖,横戟一荡,一人一马周围,已倒下一圈吴越勇士,有未死地,抱着残缺的肢体,痛苦的惨号着,而陷阵营此时已然杀到,吴越军已面临崩溃的边缘了。 吴越王钱椒匆匆忙忙在七八个忠心卫士的掩护下,于万军中夺路冲向后阵,那吴越地逃兵,人数已多得可以把督战队踏成肉泥了。但此前却听左侧战鼓擂起,一杆“宋”字大旗飘扬,却是方才退下的万余宋军。听得厮杀声,毕竟是联军,连忙赶来相援。 此时那宋将见吕奉先领着三千虎贲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那吴越精兵此时如初学步的婴孩一般,若是不救,这支友军必溃无疑,尽管这宋将很看不起吴越王钱椒的行径,但此时容不得他不救,咬牙对左右道:“罢了! 第62章 我等便做一次无耻小人!若能为大宋杀了这阎罗王,你我背这千古骂名,也不枉了!”当下挥军便向陷阵营的后阵攻去。 须知宋军劲卒之英勇善战、彪悍强横,单就步兵论,便是北方苦寒之地的辽、北汉,也是不敢相比的。更非吴越之兵可以相提并论,何况本来以一当十,已是陷阵营的极限了,这万余宋军一加入,陷阵营便再也动弹不得了,吴越王钱椒见了,连忙抽剑斩了身边若干溃兵,高叫喝令士卒冲锋,那陷阵营以二千余人应付万余宋军,这万余宋军,扫平楚国,轻取南汉,又灭了后蜀,无论战力、血性、军阵,可一点也不比陷阵营的虎贲之士差。此时以万余养精蓄锐地宋军,来攻砍杀了半天的二千唐军,陷阵营苦苦支撑,哪还有力去追击吴越军了。于是吴越军退开整了阵,却又围了上来。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八) 岳风把牛角一吹,陷阵营便把吕奉先围在中间,组了一个圆阵,苦苦维持着,尽管将士皆不惜命,但毕竟不是二千多人尽是吕奉先这样的身手,那圆阵越缩越小,吕奉先见状,便要仗戟突出去冲杀,岳风急急劝住道:“候爷在阵中,将士皆有主心骨,若不至立时而溃,若候爷出阵,这陷阵营便从此湮灭了!”吕布也便只好坐镇阵中,鼓舞士气。 城中张川早在陷阵营射吴越军时,留了五千人守城,整了七千步军,此时已开了城门冲杀出来。那宋将见了,分了三千宋军风卷杀去,可怜那张川手下的润州马步军,却不是陷阵营这样的百战之士,是三个亲卫都选余的残兵,哪里能敌得住这三千军力绝不弱于陷阵营的宋军?一时之间,竟被塞在城门口,出也出不来,退也退不回。 在陷阵营的圆阵里,王保咬牙道:“候爷,让我去冲一阵吧!要能杀出血路,这陷阵营的弟兄多少也能撤一些回城。”吕布点了点头,王保对吕奉先身边几个军士一招手道:“入娘贼!仗着人多,围着老爷们来打!君候就在这里,弟兄们,让宋狗瞧瞧武襄候背嵬之士的威风!” 那七八个汉子齐声和应,王保把头盔摔了,扯开衣甲,对吕奉先跪下拜了。吕奉先取过酒袋,拔了寨子仰头喝了一口,淡然道:“某本欲自去冲阵,奈何身为主帅,终须坐镇阵中。尔等先去,不论生死,某随后便来!且喝一口壮行酒。”吕布沙场数十年,谋略或不是所长,但在杀场上,把握战机却有如野兽对鲜血的天生敏锐一般,他深知这么困住,绝不是个法子。所以若王保冲杀不开,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王保接过酒喝了,传给其他八人,吕布冷然横戟马上,引吭长歌,这是他在江宁做史馆修撰时。读得的一首边塞诗:“平生一顾重,意气溢三军……” 王保九人,为求轻快迅猛,去了甲。披散了长发,仗刀执枪便在吕奉先的长歌里,奋不顾身向润州城的方向硬突出去,只冲了七步。王保暴吼一声,斩下身侧宋军头颅,一把长枪刺在他腿上,却只无力地划出一条血口,却是王保身后一起杀出的袍泽。一枪就洞穿了那宋军的咽喉,但那袍泽惨叫一声,不知哪来的一刀,正正斩在他腰后……王保身前两个壮士已身上中了十数刀,其中一人,连肠子都流了出来,那好汉一肘把当面宋军打飞,把刀咬在嘴里,把肠塞了进去。脱了上衫往腰间一绑,挥刀便祈断了宋军一杆缨枪有半截小臂!吕布那淡然的长歌之声,就在他们身后如战鼓般撩拔着勇士的斗志:“……野日分戈影,天星合剑文……” “……弓弦抱汉月,马足践胡尘!”吕布唱到这句,屈指把方天画戟一弹,跃身上了青聪马。他见到王保他们已经很难冲下去了,而这时陷阵营地圆阵已收缩得极小,还在支撑厮杀的也不过千余人左右。吕布咬牙,他要把这陷阵营带出,只要他活着,就要仗他吕奉先手中的画戟,把这陷阵营从五、六万敌军中带出去!当然,吕奉先心中也明白,多数他自己也会殇于阵中,毕竟千余对五、六万,就是五六万个人站着不动让吕奉先一个个去杀,杀不到十分一也累得他抬不起画戟了,别说这里面还有万余平楚、灭南汉、取后蜀的精锐宋军! 但吕布眼见,王保身前那位盘肠而战的壮士,一条腿已被砍断,仍抱着一个宋军硬挖了对方的眼睛,终于被乱刀斩成肉泥,至死仍高呼:“君候背嵬士,自当百战死!”吕奉先便是铁石心肠,此时心中也已热血沸腾!他大喝道:“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众将士!且看某为诸公斩将!” 就在此时,突然远处吴越军背后,传来呜鸣牛角;而那宋军阵后润州方向,竟传来如雷战马蹄声,吕奉先立上马背搭了个凉棚放眼瞭望,却见数千骑兵,勉勉强强维持着队形,疯狂策马而来,人马全不披甲,远远一阵箭雨,把那堵着润州城的宋军射着惨叫着倒下一大片!吕布运足眼力,却见那旗上便是六个大字:天德都虞候杜。 吕布从马上跃下,却不骑马,飞身向王保处狂冲过去,此时那跟王保杀出地八名壮士,仍能挥刀的已只有三人,其中两人皆已不知中了多少刀,神智已全迷乱,只知挥刀发疯砍杀,吕布杀了七人,一扯王保衣领,用力把他拖到身后,又刺倒两个宋军,把那个仍清醒着,方才和王保背靠背奋战的勇士也拖到身后,高声道:“退回去!王保和那勇士虽心中不解,却都是沙场劲卒,知这生死关头,军令不容违逆,吕布仗戟断后,终于护着两人回到阵中,吕布高声道:“援军已到!” 陷阵营那将士听了,纷纷奋起余勇,吕奉先仗着画戟,率了十来人,不停左冲右杀,那圆阵何处吃紧,便往何处杀去。这时吴越军背后传来整齐马蹄声,吴越军突然大乱,吕布手起处,已杀了三人,突然见到那吴越军慌乱逃窜之间,闪出吴越王钱椒的王旗,只见旗下一人,肥头大耳,两撇老鼠须油光发亮,不是吴越王钱椒还能是谁? 吕布狂笑道:“吴越小儿!天欲亡尔!”画戟横荡,拍飞了当前几个吴越军,那吴越王钱椒吓得肝胆皆裂,慌忙就要夺路逃窜,这时吴越军溃兵如云,挤得密不透水,哪里有路容他退却?吴越王钱椒眼看吕奉先离他不过百来步,惊道:“全军撤退!退!” 王保此时领十来人杀到吕布跟前,吕布把戟尾锥插在地上,取了八石强弓,还未搭箭,那吴越王钱椒先前斗将见识过吕奉先神箭之术,心知那弓一挽开,哪里还有命在?也真是他命不该绝,一时福至心灵,居然滚鞍下马,夹杂在士卒之中向后狂奔。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九) 如此饶是吕奉先箭术再高,终归无法在乱军中寻到他,只好无奈收了弓箭,心中郁积难消,仗戟又往宋军方向杀去,只冲杀了一阵,却见此时宋军后阵也是大乱。 原来杜贞率那羽林营,合着城中张川的七千步卒,以付出了二千步卒伤亡的代价,全歼了城门处三千宋军。 现时杜贞领着羽林营,离那围着陷阵营的宋军七八十步,策马奔驰间搭弓飞射,不断有宋军惨叫倒地身死。那边润州城中,张川咬牙狠了心,只留下千余步卒和伤兵守城,纠结九千余人,毫无阵形,一窝蜂似的疯狂向宋军杀了过来。 吕布又砍倒了几人,一膝把想扑过来抱脚的宋军都头顶着下颌骨碎,惨叫飞去,却听南面有少女嘶哑高叫道:“大哥何在?侯爷在何处?”吕布不知为何,此时听着穆桂英的声音,只觉悦耳无比,吹了个口哨,那青聪马奋蹄奔来,吕奉先刺翻两人,飞身上了马高叫道:“某在此!”,长啸一声,向北面宋军杀去。 王保早已已杀到脱力,与陷阵营的伤兵被其他将士圈在圆阵中间。现时陷阵营合了张川、杜贞两股生力军,转守为攻跟着吕布杀了上去,王保便与其他脱力弟兄,和伤员一起瘫在战场中间。谁知吴越军竟有一个都头不怕死的,见有了便宜,率了手下七八十人,想来砍杀这些伤员。王保勉力转头,眼见吕布已领着陷阵营能战之士,杀到百步开外了,真个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想不到没有死在冲阵之中,却要力脱死在这吴越人手里。突然却见那南面吴越兵惨叫纷飞,一条亮银枪如龙杀出,穆桂英已然绰枪杀到,见了王保高声道:“君侯何在?”王保手抬都抬不起。只把头朝吕奉先方向歪了一歪,穆桂英在马上见了吕奉先安然无恙,心潮澎湃,竟在马上晃了一晃,还好李颜在她身后仗刀砍翻了两个想偷袭的吴越勇士,穆桂英定了神,一枪挑飞当前拼死来斩马脚的吴越军都头,冲到王保跟前,把鞍前一个肥胖的俘虏身躯扔了下去。便绰枪去会合吕布了。 王保眼见那本被敲昏的肥胖俘虏,被这么一摔又醒了过来,似乎要爬起来溜走,可王保身边,不是伤得不能动弹的,早跟着吕布杀上前去了,王保心中发急,却也不管如何,用尽全力把自己挪过去,压在那要爬起来的俘虏身上。其他伤员和脱力的兄弟,也纷纷有样学样,一时间,十数人把那俘虏压了个结实,千来斤的重量,哪里还爬得起来? 穆桂英所率背嵬军和吕奉先一会合,吕布绰戟在前冲杀,穆桂英一条银枪相伴在旁,身后八百刚换了备用战马的铁骑,不一阵已把宋军穿插分割成五六块。这时那背嵬军两千原来地骑马步卒也赶到了,他们只有单马,若是到了还要冲杀,自然不能如那八百铁骑一般不惜马力。 当下唐军便单背嵬、陷阵、羽林三营,军士之悍勇、军阵、血性已不弱于宋军。 第63章 何况其中几乎已是集中了现时江南所有的骑军的六千精锐骑兵!这六千骑兵一加入战团,宋军哪里还有什么招架之力?连杜贞手下三千无甲轻骑,也热血沸腾杀到性起,全不放箭了,仗刀学那背嵬军一般,百余骑杀过去,把一二百宋军圈起来,绕着策马盘旋。挥刀乱砍!只高喝:“君候有令!弃械跪地者不杀!”其实便是弃了械,若这圈里人多,那骑兵杀到性,哪里停得住刀?不把一两百宋军砍到七八十人的模样,是不会停手的。 便是有小股四五十人的宋军拼死杀出阵外,张川那九千步兵,还虎视眈眈在边上捡漏呢。 此时战局已全无悬念。吕奉先一握穆桂英那沾染着鲜血的柔夷,取了汗巾,为她抹去脸上血污,关切道:“怎地哑了嗓子?” 李颜在边上傻笑道:“侯爷,这都是急出来的,您都不知道,穆将军取了常州,安置了防务,听侦骑报吴越军来攻,恨不得身生双翅飞过来寻侯爷了……啊哟!穆将军,虽说我手底没你过硬,官也比你小,但君侯有令,不得无故苔打士卒!”却是穆桂英倒绰了枪,做势便要打他。 这时突然有一侦骑从江宁方向奔驰而来,却跑到润州城门外,那战马失蹄,人马皆倒,吕布使李颜去看。穆桂英用力挣开吕奉先的手,吕布却也不恼,把手一招,一把重又握住,柔声道:“此战之后,某便去觅媒婆,教人过江去,到大别山里接穆老将军过来,择日过了聘,意下如何?” 穆桂英再次把手挣脱,笑道:“大哥,你又想左了。”自拍马去看伤员了。吕奉先很有点尴尬,只因他方才差点失陷军阵之中,心中却感穆桂英对他一番心意,这征战之事,便是天下无双地吕奉先,也不敢说长胜不败,若是他日沙场身死,岂不负了穆桂英的情义?是以才又旧事重提,但穆桂英却确是他的知已,一眼便又看穿了吕奉先的心事。 此时战局已至尾声,除了那宋将还领着七八十人,死不投降还在抵抗之外,其他宋军皆已跪地抱头。吕奉先对边上穆桂英恨恨道:“可恨那吴越小儿,竟让他留下命来,某终有一日,提三千铁骑,踏平吴越!” 这时却听王保叫道:“君侯!君侯!这吴越王在此!”,穆桂英和吕奉先过去,却见那吴越王钱椒,被十来个陷阵营伤员和王保压得闭过气去了,吕奉先下了马,用脚一拔,果然是那吴越王钱椒,不禁放声大笑起来。穆桂英惊道:“这厮便是吴越王?我只是见他肥胖,不似普通军士,便把他敲昏擒上马来。”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十) 这时润州城中一骑驰出,报道:“禀君候!许坚先生使小的来报,卢绛愿降了!” 吕奉先颇有几分惊奇,尽管他心中早就极是希望能得此臂助,但他却一直认为,以卢绛这样的性格和品德,怕真的会给他来个苏武守节。此时听报卢绛愿降,吕奉先不禁对刚来的那匹侦骑,到底带来了什么消息很感兴趣,无疑卢绛的转变,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这侦骑带来的消息。 “且住!”吕布率着穆桂英等人,来到这沙场上最后的战团,两百余轻骑正狞笑着绕着圈中三十余名宋军弯弓搭箭,有射中的,便在宋军惨叫声里高呼:“李兄,你我扯平!”那宋军有不堪受辱的,想拼死冲上去,但此时却是十名轻骑侍候着一个宋军步卒,那能让他近得了身?冲了四五步就被射成刺猬了。如不是吕布叫停,怕不过三息之间,这最后三十余名宋军,便要全数死于当场。 吕布指着那个身上被疮无数处,柱着长枪勉强站着的宋将道:“此如西楚于乌江,非战之罪,尔便归某麾下罢了。”西楚就是指项羽,西楚于乌江,这是很高的评价了,项羽乌江之役,身后只有数十骑,还能斩将夺旗。 那宋将听了,笑着呕了几口血,抱拳道:“久闻唐国武襄候天下无双,果然名不虚传,多谢候爷美意,弟兄们自去吧,本将世受皇恩,实不能不以死相报。”说罢转身北望,抽出佩剑往颈中一旋,身子晃了几下,面带笑意终于倒了下去,鲜血很快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吕布很有点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让那二十多个宋卒离去,谁知那些宋卒,却朝那宋将拜了几拜。纷纷横刃自刎。二十多具千疮百孔的尸体,整整齐齐,朝北倒在那里,那血倘在地上,马蹄践踏,把这黄土弄得如沼泽一般。 “好汉子。”吕奉先挡住要割下那宋将头颅的军士,对边上众军士道:“厚葬,依彼愿,朝北。世有义士。当敬之。”他无端地,望着那枝头的乌鸦,却想起高顺了,张辽比高顺胜出许多,无论用兵或是自身修为,但转世为人,高顺在吕奉先心中,却绝不是张辽可以相提并论的。 吕布入了城,卢绛双眼通红,但一见吕布便问道:“此役破吴越军近十万。歼宋军万余,君候神有所伤,似在追悼往事?”吕奉先一惊,此公果然利害,但吕布两世为人,却也不是愣头青,哪能和他说自己在想前世的高顺?只把方才那自杀的宋将,和那二十多个宋兵以死相随的事说了,言道此等义士,不能收入帐下着实可惜。 “君候好谋略。千金买马骨。”卢绛听完拍案叹道,他的意思,是说吕布借着这宋将,来诱导士兵,忠义之士不分敌我。皆能得到敬重,用这个不愿降地宋将,来收士卒的心,吕奉先就和那用千金买骏马骨骸者一样,对不愿降的忠义敌人,还这么厚待,别说麾下忠义之士了。 吕奉先愣了一下,他倒没有想这么长远,只不过一时见那宋将,明知大势已去,还在苦苦奋战,不禁想起那前世的爱将高顺,心中感慨,才有这样的举动,收买人心云云,却不是吕奉先的本意,人中吕布。岂是会去收买人心的人?吕布,是被人仰望的,他也习惯于被仰望。若他真的想到这一层才去,那他前世也不致于白门楼悲剧。 此时见卢绛这么说,吕奉先有点愕然,但他觉卢绛有大才,又想起转世之后,听那茶楼说三分地说书先生,说起三顾茅庐之事。心知要让大才之人尽心为自己谋剡,便应推心置腹,当下吕奉先坦然道:“公亦知某非善谋划之人,其时只敬他忠烈,却全未想到此节,是以,不敢当公之誉。” 卢绛听了面色一整,点头道:“好!君候不假言辞,以诚待我。我若再推托了事,却便煞风景了,如此,请君候且屏退左右。”吕布听罢立时允了,卢绛一文士,在他吕奉先面前,又有什么花样可玩?便教众人退下,帐中只留樊知古、许坚、穆柱英在场。 “君候如立意要使我归麾下效死力,必须允我几条道理,否则,老夫也只能做个徐庶了。”卢绛淡然而道。徐庶,便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演义中火烧赤壁之前,徐庶已看破此计,却不跟曹操说破,只是自找籍口寻了个差事离赤壁去了。也就是说,如果吕奉先不答应他的条件,便是归入吕布军中,他就是看破了什么,却也不会开口的。 吕布点头道:“公且说来。”他始终不是那可以放下身段,去哭去求的刘备;也不是那为了让徐庶归入麾下,就去掳了徐庶老母的曹操。他更是心中极望卢绛来助自己,却丝毫也不能巧言令色,以博对方好感,他只是让卢绛先说,然后再决定是否允之。 “其一,我不降。”卢绛真个是言不惊人死不休,只听他拈须道:“我为唐臣,若为君候效力,不过共为国事,一个降字,从何说起?我只愿在大唐武襄宣城县候麾下为国效力,若他日君候不臣于唐,须任我自行离去。” 他只效忠于唐国,也便是说吕奉先若要他臂助,便不能自立为王。吕布听了,却倒不以为意,笑道:“如公所愿。”这对吕奉先来讲,并没有什么,汉末三国时,董卓、曹操、刘备,哪一个不是标榜自己是汉臣?名义上的东西,吕布是看得透的。 卢绛点头道:“如此,其二!”突然他睁着通红老眼,一拍桌子,指着樊知古厉声道:“候爷请为我杀了此无耻小人!”一时吕奉先与穆桂英惊愕不已,相望而不知其所以然,许坚却冷然望了樊知古一眼,隐隐尽是不屑之色。显然许坚对卢绛为何会出此言,心中怕早就有个计较。 樊知古却是瞎子吃汤丸心中有数,胀红了脸拼命摇手道:“不是学生所为!不关学生的事!”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十一) 吕奉先眼见那卢绛此时全无半点斯文气概,通红着双眼,按着桌子斗鸡一样须发皆张盯着樊知古,咬牙切齿地道:“如此毒计!除了你这小人之外,此间还有谁人能想得出?若是侯爷下手,必是使虎贲亲持利刃血洗!若是许世兄用计,必掳我家小来相劝!不是你还能是谁!”说着竟作势要扑上去厮打樊知古。 穆桂英连忙把卢绛架到边上椅子上,吕奉先沉声问道:“知古,到底是为了何事?” 樊知古咕嘟道:“君侯,真个不是学生所为!这卢公明明假意相助君侯,底下却是想方设法教侯爷自去爪牙。”他说着说着,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声音越来越大:“无端的还没见他为君侯效力,便教侯爷先将学生这忠心耿耿之人杀了,其心可诛啊!”吕奉先听着不耐烦,冷眼扫了他一下,樊知古才红着脸不出声了。 吕奉先对边上许坚道:“先生,到底是为何事?”许坚苦笑着把一封江宁细作送来的密报呈给吕布。吕奉先自展开看了,原来却是回报,江宁城里,李煜此时不敢将吕奉先称为逆贼,怕与吕布撕破了脸皮,当真提了兵马杀回江宁。 第64章 因而以卢绛镇守润州不力为由,下旨把卢绛一家尽杀了个干干净净不说,还诛了他三族。难怪卢绛双眼通红,想必是得此消息线报,愤泣不已。 “尔当时说有一计,可让卢公助某,计将安出?”吕奉先冷然望着樊知古。 樊知古被温侯盯着,只是委屈地大叫道:“候爷,真不是学生所为!”,但吕布那冷冷地眼光,却让他只叫了一句便低下头去。喃喃地道:“学生当时,也是这般定计……使人造谣说卢公已归了侯爷,以激皇帝杀了他家小。绝了卢公后路,使他不得不归君侯麾下。但此计尚未运作,便已传来信报,却当真不是学生所为!” 吕奉先点了点头,转身对卢绛道:“卢公,某不能为公杀彼。便真是彼所为,某亦也不能害彼。”不能杀樊知古,不是因为他不认;就是他认了是他做地,也不能杀。因为樊知古是为吕布所谋划,吕布若杀了他,以后有谁敢为吕布作谋士? 却见卢绛抬起头道:“诸位见谅,老夫方才神伤,乱了方寸,在此向诸位致歉。更向樊世兄赔罪。”说罢起身,深深一揖到地,樊知古毕竟是读书人出身,最是受不了这个。何况卢绛被诛了三族,人皆有父母妻小,此时谁还忍能与他计较? 其实卢绛再怎么方寸大乱,他这等样人,哪会乱到乱攀咬的地步?不过是要试吕奉先罢了!若吕布真的杀了樊知古,卢绛便不再言语,只等寻觅机会溜之大吉。因为要是这样的卸磨杀驴地话,哪是能侍候的主子? 穆桂英在边上不解道:“卢老匹夫,你方才咬定是他,现时又说不是他,你到底是不是失心疯了?”卢绛苦笑着,老泪纵横,只一味在口中,念着儿女的名宇,又念着妻子地闺名,过了半晌,又离座向江宁方向拜下,叩了几个头,算是为父母送行。 “君侯劝老夫不戍,当即便逢吴越军围城,今日始解,此密报纸张边角润湿,显然是通过水路,再三辗转。直至今日方才送到,他或是有心去算老夫,但散布谣言,再使人进谗,终究需要时日,按这日子算来,这却不是有人进谗言,而是圣上乾纲独断了!”卢绛一说起,便又泪如雨下。 吕布摇头道:“卢公,何苦?此时尔还要自称唐臣么?”,吕布却是就方才卢绛第一个条件所言的“不得叛唐”而反问他:李煜都这样了,你还要为他李唐江山守节么?为一个无故诛了你三族的昏君守节么? 卢绛此时哭罢了,取汗巾抹了脸,听吕布这般说,却抬头不避吕奉先眼光,昂然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为人伦纲常之义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李陵因帝诛其家人而事胡,纵是太史公笔削春秋,终脱不得一个汉奸名目……” 许坚叹了一声,却不知为何,勾起肚内书虫,引经据典来劝卢释道:“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左传》又曰: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故之可见,君义,则臣行;君不君,则臣不臣也。孟子曰: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其君。便是喻此理……”穆桂英和吕奉先在一旁听得都要打瞌睡了。 “许世兄莫费唇舌,绛生为唐臣,死为唐鬼,此生不渝!”卢绛决绝无比的摆手道:“君侯,绛所请之二,因非樊先生之所致,便作罢了。只须君侯依了绛最后一请,绛便愿为侯爷效犬马之劳。”吕奉先点头示意他说来听听,只听卢绛道:“常、润定,挥师解江宁之围。若不得解,须护皇上出江宁。” “公暂留于此吧!那小儿辈三番四次对某下手,不杀彼,已使某不得开心颜!何能援手于仇?某可与公直言,若非恐江南唐军无主之下,尽皆投宋,唐亡而某危。出江宁当夜,某便思杀入宫中,将那小儿剥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吕奉先此时说起,怒愤气填膺!卢绛居然要他去救李煜,叫他如何不怒?说罢吕布匆匆一拱手,自出帐去了。 此时穆桂英却跟上来,对吕布道:“大哥,这江宁密报是从水路来的。”吕奉先一听,眼中一亮,只因方才在战场上,明明见有一骑在城门口倒下,如这江宁密报是从水路来的,那城门口地侦骑,却是传来什么访息? 便站定教人去叫了李颜来,李颜大大咧咧地见了道:“君侯,那侦骑并非我处所出,是为他处唐军侦骑,故服饰无二。人已救活过来,只是他坚持定要面见君侯,才肯说出所报何事。方才君侯正与卢公等人商议,是于末将未敢惊扰君侯。”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十二) 吕布点了点头,示意他前面带路。那侦骑尽管已被救醒,却已极是疲累,吕布一行人到了时,他已沉沉睡了过去,李颜要叫醒他,却被吕布挥手止住,轻轻探手到那侦骑怀里,摸出一封用油布包裹着的密报。 展开之后吕布不禁吃了一惊,倒不是这封密报有什么时候重要军情,而是这封密报发出之地却是江州。也就是当时吕布奉林仁肇之命,率三千铁骑越江击宋时,渡江的九江处。须知现时铜陵陷于宋军,九江到润州可谓千里辗转,难怪这侦骑一到城门口见了“唐”字大旗,终于就支撑不住了。 而也难怪这侦骑不愿把这信交与他人,只因这信一旦落入他人手中,写信的江指挥使胡则,便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只见信中写道:……下官辗转得见候爷檄文,深以为然,江山非一姓之江山,江南是为百姓万民之江南。若为李唐守土,帝鸠林仁肇、逼君候,君已不君,臣则不则!……如今看来,帝必以国付宋!如此,江南披甲之士为李唐守土至此,已为尽忠守节,皆可投宋哉!……然得睹候爷檄文,使人热血沸腾,下官决意以候爷马首是瞻,以生民福址为念,以吾血荐轩辕!…… 胡则,在正史上,李煜降了,他仍不降,修葺城堡,率众固守江州。宋军攻了月余才打下,当时攻江州的宋军死伤无数,宋国平江南,没想到打到李煜降了再在胡则这里付出重大代价,气得宋军将帅在打下江州以后。将胡则凌迟处死,以泄心头之恨。 吕布冷然一笑,对李颜道:“此送信人,千里忘死而来,真勇士哉!须善待。”转身把信递给穆桂英道:“江南之弱,非江南生民之弱。是为江宁那小儿之无能!贤妹且看此信,何敢言江南无热血虎狼?” 此时却听城门处喧嚣不已,隐隐有锣鼓之声,吕布招呼了穆桂英,问起攻常州之战事,边说边向城门走了出去。 穆桂英便慢慢地道出当日如何取常州: 却是杜贞领轻骑数袭吴越军之后,见吴越军势大。就星夜兼程向常州而去。其时穆桂英率铁骑潜伏于城外,已派了几个军士混进城去,伺机打开城门。杜贞到来,却告知穆桂英,方才一路而来,城东处似乎有一军营是宋军旗帜。 被吕布委为亲军都虞候判背嵬军事的穆桂英。本来就胆大包天;杜贞所领的羽林营,指挥使李颜更是整天喝打喝杀的人物。何况他们两人几乎都是吕布开始领军就跟随地旧人,杜贞虽然名义上为天德都虞候判武襄宣城县候亲军诸卫事,但他毕竟是新投吕布之人,尽管杜贞为人稳重,见他们两个坚持。却也就只好听了。 于是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匆促准备之后,便开始实施——八百骑星夜马踏连营!李颜主动请缨,要求去领那八百铁骑,穆桂英知这支铁骑从吕布领军,就一直是李颜在带领,由他指挥当然驾轻就熟,便也允了。 摸掉了宋军游哨,八百骑极为疯狂冲入万余宋军的营垒之中,而穆桂英和杜贞率了其余五千骑兜回南面攻常州,其时混进城的军士奋勇砍翻守卒。本来守城的,便是举城投降的唐军守将禹万诚手下唐军,这些唐军见吴越军来,就失了斗志投降,哪里是背嵬军勇士地对手?此时又见城东火起,引为靠山的宋军也是生死未知,常州城里竟无人去挡杜贞和穆桂英的骑兵! 于是杜贞和穆桂英众南门杀进。东门杀出会合李颜的八百铁骑,把万余宋军杀得落花流水,任那宋军如何强横,毕竟没想到在这常州会被夜袭。何况就是列阵而战,两个宋军步卒,如何能抵挡住五六千骑兵?在常州城中憩屯一日,听报吴越联军攻润州。穆桂英便以武襄候之名,号召青壮从军保卫家园。此时吕奉先之名在江南已然成了一面旗帜,连远在九江的江州指挥使都知晓,何况离得近的常州?半日便有六千青壮来报名,杜贞留下一都骑兵,以这一都骑兵的兵马使为权常州守,率这六千青壮练军守城,便和穆桂英率了骑兵兼程回援。 吕布听罢,笑道:“某自以为胆大包天,原来却远不如贤妹哉!” 此时已到了城门,却听杜贞在城头高喝:“要宣旨,便在此处宣吧!不然便自回江宁去吧!宋与吴越联军来攻润州,却不见江州有一兵来援!如今君候率我等万余将士,全歼宋军三万,溃吴越军十万,镇润州,光复常州!”歼宋军万余报到三万,吴越军六七万报至十万,却是官场旧例了。 “现时江宁倒来了什么劳什子圣旨!我便是杜贞!你回去,便说与圣上知晓,润常两州,只知有那战无不胜地君候将令!不知那自毁长城的江宁城中圣旨!”城头上军士纷纷高举刀兵应和,把城下一众从江宁而来的人等吓得颤栗不已。 却听城下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老夫陈乔,只求见君候一面。君候尚有家小在江宁,杜大人,你虽不怕死,却坏了君候家小的性命。” 第65章 此时城上又一片鼓噪,不断有军士怒喝,若敢害了吕奉先家小,便要把那狗皇帝如何如何。甚至有不少人还弯弓搭箭,若不是被岳风喝止,怕陈乔已被射成刺猬。 “老大人,某在此,有何见教?”那淡然的声音,在润州城头响起。只听城上传来价天响在呼声:“参见君候!”除了岗哨值勤者,城头齐刷刷跪下一大片。吕布点了点头,虚扶了一把,往边上看了一眼,却皱眉道:“齐老五,尔箭疮甚重,上城来做甚么?” 那齐老五重又要跪下,却被吕布一把架住,齐老五道:“候爷,我只是腿上受伤,我还能开弓……”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十三) 吕奉先摇头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尔之赤诚,某自理会,且下去吧,此是军令!”接着吕布又指了几个他叫不出名,却记住受伤颇重的军士,一并教他们下城去。那军士们无不热泪盈眶,若说吕奉先收卖人心,他却心中也不曾存这等道理。只是自认军士便是自己的本钱,便如剑客爱剑,养剑,舞剑,磨砺剑锋,只为祸福相倚,性命交关罢了。 陈乔在城下听了,不禁大惊失色。此时江南,其他将领,不同于吕布如此无法无天,把军队视之为私产,不是私产便是公器,是以哪有懂得如此爱惜手下军士的将领?教见了这一幕的军士,从今往后,如何不只知有君候,不知有皇帝? 此时吕奉先才走到城头,立于箭垛之上,淡然道:“老大人,不妨道来。”却见吕奉先此时去了战甲,长发披肩,白衣如雪,立于箭垛之上,劲风吹卷,真个是飘飘若仙,何况吕布两世为人,统军几十年,手下亡魂无数,那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任教谁见了,如何能不赞一声“好个英雄人物”? 但陈乔却不怕,他操持江南政事也是数十载,没有十分把握,他是不会来见吕奉先的。他望着吕奉先,心中却只道便教你其势猛若虎,便教你如不羁苍龙,便教你如何英雄盖世,只要你见了老夫,便不由得你了。 只听陈乔清了清嗓子道:“君候,江宁一别,不世英雄风采,依旧英姿雄发啊!真是江南之福,大唐之福!侯爷,老夫想起当日。君候离了江宁,有言道:纂承天序,精忠于江南之百姓。不知可是老夫年老。记错了么?” 吕布想起许坚第一次归入麾下对他说的,民心,只要有民心,那个贩履织席的大耳贼也能成英雄!陈乔见吕布没有回话,不禁得意起来,过了半晌,再想逼问,却听吕布坦然道:“老大人没有记错,某便是这般说过。” “君候爱民如子,以民为重。老夫也甚为钦佩……”陈乔摇头晃脑说着。 却不料城上李颜躬身道:“侯爷。末将有事禀报!求侯爷容末将吼一嗓子。”吕布点了点头,却见李颜在城上探出头来,对着城下陈乔高呼道:“老大人,你说钦佩我家侯爷,不如你也写上一篇檄文,离了江宁,来润州投我们君候便是了!” 一时那城上军士,本都是无浪还要掀起三尺浪,听了李颜的混话,纷纷大笑和应。更有人教陈乔,不如劝了那皇帝,也来投武襄候就是了。陈乔却不动怒,只望着城上吕布微笑拈须,他只怕见不到吕奉光只要见到吕布,他便不怕此行无功。 吕布冷冷扫了一眼,城头安静下来。陈乔在城下笑道:“侯爷。此是江宁十万生民所写的万民书,上有各各人指印,旁注姓名户籍。此万民书是由百姓自推了识字者自行撰写,却不是朝廷政令,不知侯爷,接还是不接?” 李颜在城头抱拳道:“侯爷,垂下绳索叫他缚上来便是了。然后便教他滚回江宁罢了。” 却不料他话声刚落,边上穆桂英和杜贞皆喝道:“断然不可!”李颜毕竟只是勇将,若如他说的这般做,却是大大不妙了,穆桂英和杜贞知道此事断不能如此操持,否则,吕奉先之前说地,精忠于江南百姓之话,就成了空头文章,非吕布叛唐,是唐叛万民的话,也就说不通。若是失了民心,不但江宁武襄候府的老小伤兵,怕一人也活不下来。况且吕奉先便成了无信之人,今后再许诺什么事,都很难得到百姓支持。 吕奉先当然也想到了这一节,其实他在答陈乔时,就想到了,就在考虑要不要答他了,因为陈乔是决不会无故这样问地。所以他答了陈乔,心中已有计较,便沉声道:“开城门,全军戒备,接万民书。” 当下开了城门,一千陷阵营出城阵列,吕布率了许坚、穆桂英、杜贞三人,越出军阵之外,以吕奉先为首,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下去,称道:“大唐武襄宣城县候,恭领江南万民之命于润州。” 陈乔不禁动容,他料吕布是领受这万民书的。但他没想到吕奉先孤傲不羁,连皇帝都敢骂,连圣旨也不见他跪领,此时竟这么大阵仗,来受这些贱民的文书!心中不禁对卫尉卿陈大雅之计很是钦服,真是囟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他去没有想到,他心中的贱民,却是这中原历史的缔造者,多少开国君王,不凭仗这万千贱民,如何能建国立邦?若非民心所至,汉王刘邦如何从那西楚霸王手中得天下?若非民心所至,烽烟四起,隋朝名将张须陀如何百战百胜而后身死?陈乔纵是学究天人,却想不到吕奉先这一跪,却拜出此后江南万众民心! 此时吕奉先领了万民书,展开看了,便交了许坚,自对陈乔道:“如此,老大人请回吧!待某细细拜读那万民心声,再作计较。” 陈乔笑道:“君候,老夫奉了皇上旨意,是在这城下宣读,还是容老夫入城?” 许坚在吕奉先身后细声道:“侯爷,来者不善,还是让他进城为好。”因为许坚刚刚已快速扫了那万民书一眼,只见里面真是民众所写,大致不外是说那皇帝已知错了,请武襄候以江宁十万子民性命为念,速来救援云云。许坚觉得,陈乔有恃无恐,按万民书中所言,怕那李煜是下了罪已诏! 要知这年代,可不是千年后人人平等的时代。这年代的皇帝就是天子,是高不可攀的所在,是受命于天的,永远无错的。皇帝认错了,在这个年代,便如父亲向儿子低头一般,便是天大地过失,儿子也应谅解。若让陈乔在这城外读那罪已诏,那军士难免会有同情李煜地,这便使得军中对吕奉先的凝聚、向心之力减弱了。所以许坚提议,让他进城,进了城再做计较。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十四) 吕奉先尽管没许坚想得这么清楚,但他以一种野兽预知陷井般的直觉,知道陈乔要在这城外读那圣旨,决不是好事!如果他要在城外读,何不在自己未出现时就读?其中必然有诈!于是吕布道:“请老大人进城。”千名陷阵营虎贲,如鹰捉小鸡一样,把那陈乔一行的车马分割夹在中间,自进了城去。 入了城安置了江宁来人,陈乔果然取出罪已诏,付于吕奉先道:“侯爷,老夫未得侯爷许可,却不敢在将士面前宣读。此是老夫起行之前,圣上千万叮嘱的。但江宁城中,已四处张贴,人皆尽知。”言下之意,不外就是李煜不是派他来挑拨将士离心的。 “老大人且憩下,容某读了万民书,再回复老大人。”吕奉先淡然应了一句,却不去理会他,待吕布出门之际,陈乔却又把一道密旨交付吕布,教吕布自己去看。吕布冷然一笑,把那密旨塞给穆桂英,自行出门。 这时却听李颜急急来报:“候爷!侦骑来报!宋军渡长江,一路长驱。今已取新林寨,败江南之兵三千,焚毁战船数百艘!”听者无不动容,想不到江南水师,竟败得如此之快,先前铜陵水师,也是一触而溃,失了二百多艘战船,当时还以为是被宋军突袭所致。 现时新林寨又是被焚战船数百,要知北人擅骑,南人擅舟,当年汉末三国,任曹操兵势如何之强,还落得个火烧赤壁,便是江南水师强盛,现在连水师,南人最为擅长的水师,都不敌江北。江南唐国怕除了吕奉先手下这一旅军马,真再无人可挡宋军锋锐了! 吕布皱眉苦笑,许坚也无奈叹道:“怪不得这唐帝,罪已诏,万民书全搞出来了。原来是已到了这等地步。”这时穆桂英却把那李煜的密旨递给众人看了,原来李煜许诺,只要吕布回援江南,一切军务以及勤王之师,全归吕奉先节制。 另外还有一幅,李煜亲笔画的仕女花鸟。上面题了诗还用了印,极是放达高逸。吕布静静地看了,过了半晌,突然放声高笑,穆桂英不解地望着他,却听吕奉先随手把那画撕碎扔了,淡然笑道:“此画,竟使某茅塞顿开,古人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果不相欺!” “画的是仕女,花鸟。静物;题的是花月,楼阁,失眠,女子,酒。国之兴衰,系于其君,宋人兵锋至江宁城下,那李煜小儿,仍不见半点血性!暮气沉沉至此,懦弱无能至此,其国君如是,国焉能久!”吕布明朗星目此时分外清澈,他所说地话,断续不畅,却是因为他顿悟之下,感触良多。 许坚在边上笑道:“君候有些想左了,这江南唐帝的词,还是极好的……” 吕布摇头道:“不然,李煜之词或是千古不朽之作,某不敢妄言;然江南唐帝之词,实为亡国之词!诸公且想,自汉高祖以来,开国之君,中兴之主,何尝有作如此精巧细致之词?这小儿,无狼之凶残,无虎之悍勇,无蛇之狠毒,此乱世之中,能存命已然天幸!” 说到此处,吕布拔剑而叩长歌:“发壮心兮狼居胥! 第66章 慕白起兮万人屠!轮台在兮汉关旧,飞将生兮敌虏虑!百万军兮已压境,绰长戟兮铿锵拒!”半白不文,许坚在边上听得直是苦笑,实在不知除了尚算押韵,有何文采可言?毕竟吕布虽做过主薄,通文墨,但也只是通文墨罢了,哪有什么诗才?只是边上李颜一众军士大呼痛快,许坚真不知这么几句便如何痛快。 却见吕布回剑入鞘,自与许坚、穆桂英入了帐中,淡然道:“某欲回师援江宁,尔等以为如何?” 穆桂英不以为然地道:“大哥,任你要做什么,我都绝不二话。但这李煜,却不是值得大哥去扶地真龙天子,若问我,我看任他自生自灭侦好了。”她对李煜,却是极为不爽,那时和樊知古在宫门外等吕奉先的心头澎湃,让她比去打一场仗还痛苦。 许坚却拈须笑道:“君侯,主公,果然是他山之石!属下本还惋惜那幅画毁了,如今看来,便是十幅千幅,也不在话下。”他这么说,是吕布终于不再单从快意而行了,懂得着眼全局去考虑了。 吕布淡然笑道:“汉高祖当年被西楚霸王围于茶阳,淮阴候讨一假齐王之封赏,汉高祖允之齐王之封,而得以歼项羽,建立大汉。今,李煜小儿要某援江宁,某且援之,兵权在手,再取政事之权,其国本欲付宋,不若付某,留其帝号便是!” 许坚点头道:“然主公可曾虑,若政事权不得,单握军权不足以号令江南。”单有兵权也没用,吕奉先能养三千私兵,却不能养上万私兵,上万人的吃喝,却不是一个宝藏里的财富可以维持的。如不是取了润州,他是不可能收下杜贞、卢绛手中的兵卒的,因为吕布不可能平白生出粮草来养兵。若是得了江南的兵权,那也不可能以常、润两州来养全江南之兵,所以,必须要得到政事权力,官员分派的权力,才能维持下去。 吕布笑道:“到时便由不得他了,若真不可强取,某便付江宁于宋,再夺之,那小儿弗能耐某之何?”先把江宁给宋军,把江宁城中盘根错节的人事关系全部搞乱,再回师夺取江宁,来建立一个新地官僚系统。 穆桂英听了,却道:“如此,大哥,不若我去请那卢老匹夫过来如何?”因为若这样,卢绛地条件,便可以满足了,至于其中来龙去脉,那是后话。 吕布微笑着点了点头,直至此时,他才有了一方诸候的心思。吕布终于想通了,古今为人主者,不可能人人勇冠樊给、张翼德,武胜吕奉先、赵子龙,智比张子房、郭奉孝,才高于孔孟,军略比肩淮阴、骠骑。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十五) 不可能,没有一个人主,没有一个开国皇帝是这样的。想不到李煜一幅画,却让吕奉先想通了这一点,而这些人,这些或是勇,或是武艺,或是军略,或是智谋,或是才学,公认登峰造极的人,他们都有一点共性,包括他前世吕奉先自己在内,便都是人臣! 要为人主,靠的不是这些,到底是什么?这一层吕奉先没有想通,也许如韩信说的,汉高祖将兵不如他,但将将之才,是淮阴候所莫及的?将将,统御将军、大臣。吕奉先陷入了深深的苦思之中。 边上许坚也不敢打扰他,直到门外一声:“君侯所思何事?”却是卢绛来了。 吕布抬起眼,劈头便是一句:“此非尔所能。”他在苦思的事,不是卢绛所能解答。吕布此时已知,如问卢绛,横竖不外一些诸如轻赋税,勤政事,亲贤臣,远小人之类的回答。但这不是吕奉先要的答案,这不过是人臣对主公的要求,要求主公应该是这样子的。 “恭喜君侯。”许坚在边上笑道。吕布闻言一震,对了,知人善任,为人主者,就要知人,善任,不教手下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方才他答卢绛的话,便已是大悟之后,做为主公的态度了这事不是你能解决,不能解决的事,没必要和你讨论。 吕布眉梢挂着几分笑意,对卢绛道:“卢公,尔之前所言,如不能救江宁,须护李煜周全。若是某应了,公便为某效力。是么?”卢绛将信将疑打量得吕布,他原来便是看透吕布。不过一介勇夫,所以这条件,他知道吕布是不会答应的。 卢绛看了吕奉先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尽管他有点迟疑。 “不错,卢公未曾听错,某身为立地顶天大丈夫,于此立誓:若卢绛忠贞不渝,如张子房事刘邦,江宁不保,某必尽力保李煜周全出江宁!若违此誓,天诛地灭!”吕奉先坦然说道,要知这年头的人。不比千余年。把发誓当作吃饭睡觉一样。武襄候大名传遍大江南北,他这个誓,卢绛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愣了半晌,卢绛才犹豫地问道:“所谓尽力?” “尽力者,若李煜或家严只得一人周全,某必保李煜。若某与李煜只得一人周全,某必弃李煜。卢公可敢立誓击掌当场?”吕奉先也不做作,直接就这么说了,只向卢绛伸出手来。要知道,他对刘员外是没什么感情的。所以他会拿这躯壳的父亲刘员外来起誓赌咒,却不会拿这躯壳的母亲刘杨氏来说嘴。 何况先有刘高祖为得天下,父亲捉了要被煮时,还要分一碗肉地先例;后有刘玄德为求民心,弃妻儿于乱民的典范。何况刘员外只是吕奉先夺舍之后这躯壳的父亲罢了。不过吕布发誓,心中却也苦笑,难道自己真有杀父地瘾么? 卢绛一听,知吕奉先不是说笑。他自认看透了吕布,若吕布说自己舍命不顾去保李煜,打死卢绛他也不会信的,但现时吕奉先这么说了,卢绛却不得不信,尽管心中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但还是一掌击在吕奉先伸出的手上。朗声道:“若侯爷果此诺,绛必终生不渝事侯爷,如违此誓,天人共诛,子弟男世为贼,女世为娼!” 吕奉先哈哈长笑,自见卢绛以来,心头一口时时被卢绛看穿的郁闷之气,终于烟消云散。卢绛见吕布大笑,心中愈加认为此事不对,这时却又听吕布淡然笑道:“卢公可知,某麾下有一虎贲之士,当日与王保一同,于皇甫继勋府前怒打骄仆?” 卢绛不知吕奉先为何突然说起这事,但当时郭枵、王保闹皇甫府的事,却江宁城里传得沸腾,卢绛当然知道,便点了点头,吕奉先收敛了笑意,淡然说:“当日,知古言道,有一计可使公助某,然不敢说与某知,谓是小人之行。某虽嘱其不得加一指于公,然知古向来行事诡谲,某仍未安心,便派一快马,使守金山瞭望铺之郭枵,率二十人从水路潜入江宁,相机保下卢公血脉。至今郭枵未归,若事不成,纵被发现身死,也当有使人报于武襄候府伤兵,自当有人来报,如今无人来报,想必事有所成。” 说罢吕奉先便只望着卢绛,却不出声。卢绛心思数转,他原是极长于谋划之人,想了二刻,脸色从红转青,从青转白,显然已想清来龙去脉,只颤抖着用手指着吕奉先道:“你,你、你欺骗老夫!”他终于发现了,吕布从没说过要力保江宁不失! “荒唐,世有阴谋阳谋,某且问公,纵然全盘托出,公能不允么?”吕布冷然叱责。卢绛听了,张口却无言,就算全知道,知道吕布若发觉江宁政事太过错综复杂,但要放弃江宁再保李煜出城,自己能不答应么? 卢绛苦笑了起来,不可能不答应,因为除了吕布和他麾下虎狼之师,再无人可在城破时抢出李煜;吕奉先是否能力挽狂澜?卢绛不敢肯定。他只知道现时江南其他将领来主持江南战事,绝对不如吕奉先,个人荣辱生死对于卢绛来讲不过小事,国家存亡才是他这种忠心耿耿的臣子心中第一大事!是以,便是卢绛事前想通一切,他也只能答应下来,卢绛无奈摇了摇头道:“纵然君侯全盘托出,老夫实在也只有订下此约。” 吕布傲然一笑,也许,这就是将将之道。 此不料此时外面侍卫跑进急报:“报!禀侯爷,侦骑来报:宋军势如破竹,继克新林寨后,又占了白鸳洲,全歼唐军五千人!”许坚和穆桂英都不禁大惊失色,连吕奉先也很是紧张起来,要知道,他对水战可是完全不擅长的,但若让宋军这么下去,必不是长久之计。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十六) 此时却听边上卢绛无奈地苦笑道:“君侯,老夫初投君侯;未建寸功,愿领水师击宋。”他说水师,是指运载他和八千士兵来润州的船只。吕奉先望着卢绛,点了点头道:“愿公此去,能建奇功。”便使许坚写了将兵文合,落了武襄宣城县候大印,教李颜带卢绛去张川属下润州马步军中选取士卒。 卢绛惊道:“君侯使我自选士卒?难道不派人随行监军?” 此五代之时,各国开国雄主,多是手握重兵的将帅出身,是以,各国皇帝,尽皆对手握重兵的将帅极为顾虑。但吕布却不同,他前世本是汉末三国将领,群雄乱起志在天下,讲究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才能成就大业,他就是因为疑高顺,才出了事,如今转世,时时提醒自己,用人不疑四字。眼前这卢绛绝对是重诺之人,何况他还盼着吕奉先去救李煜呢。 是以吕布坦然笑道:“某在公心中,真个是如此多疑之人?” 卢绛不禁深深一揖,起身道:“恕老夫直言,君侯之多疑,实为本性,此地君侯所能推心置腹,不过许先生与穆女娃二人罢了。然君侯能克介自身,用人不疑,叹,相形之下,如何能怪杜贞归了侯爷?说不定时长日久,老夫这心,也失了纲常大防,真个从逆了!” 第67章 说罢一拜随李颜而出,那步伐蹒跚,行了几步,却听他在月下高叹起来,不知是为了他所忠心的唐国西山日暮悲叹,又似是为了吕布尽管本性多疑,却能在部下面前用人不怀疑的克制力赞叹。 卢绛一走,吕布便教人叫樊知古过来。对他道:“某要回援江宁。尔可安排人手,在常、润两州之间宣扬此事,那小儿之罪已诏略提一下便是。须得使百姓知晓,某之援江宁,是为庶黎,是为生民,是为江南免于战火,而弃私嫌援江宁。” 樊知古张大嘴巴望着吕奉先,不知是自己又对大势哪里没想通?还是主公打仗打多了脑子出了问题?这万民书,横竖不过唐国朝廷指使百姓弄出来的东西罢了,反正现时治下有常润两州,使人鼓捣个二十万的万民书。然后送去江宁。说不是不想来援,是常润两州百姓不愿武襄候走就是了,还真个去救李煜? 此时帐外却有卫士喝道:“甚么人!”却听外面一个苍老的声音很有点不满地答道:“老夫大唐枢密副使、清辉殿大学士、润州宣旨使陈乔是也,还请小将军入内报知君使,说老夫有要事相禀。”他堂堂一个主持江南国策地枢密副使,如此被军士呼喝,饶是涵养过人,心中自然极不舒服。 吕奉先在帐内与许坚相视一笑,这陈乔是要应付他的,毕竟是江南文官首领。话说若江宁政事大权不易谋取。便换一个官僚系统,便也要有人才是,难道叫王保去当一县父母官么?是以若能使陈乔归心,那是最好不过,如若不能,也得退而求其次,让他不要捣乱,再从陈乔处挖出一些门生弟子来物色。 是以吕布转身出了帐。背着手冷然道:“老大人,某在参详军务之中,实无暇与老大人长谈,若有事,待某此间事了,再说如何?”这便已是吕奉先最为客气的言辞了,只不听上去。还是不甚和善。 陈乔这趟润州之行,就是本着老脸不要,以救唐国地,他虽无能,却倒是对江南唐国忠心,是以对吕布的态度却也不会去计较,只是笑道:“无妨,只是请教侯爷,这到底几时回援江宁?” “甚么?”吕布眼中霜意愈盛,冷笑道:“某何时说过,要回援江宁?难道老大人是来润州拿圣旨相压么?某看那小儿,罪已诏莫非是言不由心?此时此地,和某拿什么皇室威严的架子?难道尔等敢要再逼某反么?”吕布虽然想通了,但他本不是脾性好的人,一句不合,便又胸中不快了。 陈乔连忙赔礼道:“非也非也,何敢威逼君侯?只是江宁危若累卵,老夫心头惶恐,食不宁,寝不安,故之前来相询罢了,君侯万莫误会。”那帐外护卫的军士,无不面露嘲讽之色,他们是吕布最亲信的人,大都是当年林仁肇军中归于吕奉先麾下的旧人,是见过这位陈乔大人,前去林仁肇军中宣旨,如何的飞扬跋扈,今日见他在武襄候面前如此低三下气,岂能不大快人心? 吕布见他服软,便拂袖道:“待某定了是否回援江宁,再使人报知老大人吧,若等不及,自可漏夜出城归去。” 陈乔听了,见吕布转身欲入,无奈道:“君爷且慢,老夫此行,圣上恐老夫年老舌拙,派了一位宣旨副使,有密旨亲禀侯爷,还望侯爷念在,念在老夫年老体衰,可怜老夫此行若诸事皆无着落,回江宁之后龙颜大怒,必无幸理,是以望侯爷能拔亢一见,屏退左右,让那副使把密旨说了,老夫也好有个交代。”他听吕布连回不回援江宁都没有定,心中大惊,只好用出陈大雅的第三策。 吕布最是吃软不吃硬,听陈乔连什么年老体衰、可怜都说了出来,实在也不忍再为难他,何况回援江宁其实已定了调子,使点头道:“好,教他半个时辰后来,便这样吧!” 入了帐,吕布却见穆桂英把着青花瓷杯,喝了一口凉茶,对那樊知古笑道:“小酸丁,你怎么比我冲锋陷阵的人还笨?不是有句古话‘授人以柄’么?现时有人授我以柄,我们去握住那刀柄,把他地刀光明正大拿过来,再瞧瞧什么时候把他地盾牌也拿了,再把刀架他脖子上,不就什么时候想杀他就杀他么?你好好想想,我大哥出江宁时,为何不攻皇宫?”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十七) 樊知古一拍大腿,他再想不通,也就不是能整出江图的樊知古了,他不是笨,是把精力都放在小处上了:“当时主公是怕杀了李煜这小儿,各地勤王之师借故中枢无主,纷纷投宋。此时唐主授以兵权,只须再谋政事之权,便可号令江南兵马,若能架空唐帝,江南便是主公的江南了!哈哈哈!学生便去布置!如此为民为国之义举,若不使军民皆知武襄侯爷之精忠之心可鉴天日,岂不如衣锦夜行?日后唐帝如敢反噬,必教他万民离心!”说罢拜了吕布,自笑逐颜开去了。 许坚却皱着眉,拈须道:“君侯,如今穆将军擒了吴越王,君侯可曾想过如何处置?若献之唐帝,莫看如今唐帝那罪已诏中说斩了皇甫继勋,以后必定奋力振作以整军武、宫中已积柴薪,一旦城破就以身殉国云云。若献吴越王于唐帝,十有八九,定是解给宋人献媚,以求能熄战火。而其所求,必不能得允。宋人兵势至此,已然存了先南后北的决心,若不能使其损兵折将,使其觉得江南还比辽国难打,哪里可能退兵?” 吕奉先点头称是道:“取吴越,是题中应有义,以吴越王为质……” 却听穆桂英在边上道:“如此,大哥,我等便要重练精兵了。我去取常州,近吴越,已然见山丘起赴,水网交错,若常州城外那万余宋军。不是自以为常州是后面,让他们列阵择地而战,选在崎岖山地、或是水网之地,怕六千骑兵,无法冲刺盘旋。结果不敌万余宋军却绝非危言耸听。” 吕布毕竟是北人,极为迷信骑兵,他所精专也是骑兵,此时听说水网交错,当真头大,但转念一想,对了,卢绛!他第一次见卢绛,卢绛便是在向李煜献策,言如何谋取吴越。显然已有一套方略。否则以卢绛之才,断不会说出“一举以灭吴越”地话来。吕布朗然一笑道:“此事某也未曾料到,但据某所知,平吴越之计,尽在卢绛胸中,问他取来便是。” 穆桂英点头称是,却问道:“大哥,纵卢老匹夫胸中真有平戎策,也不可能凭骑兵去征吴越啊,是以我看这兵不如还是征集民间青壮先练。待卢老狗回来,再问问他有何计较,大哥以为如何?” 吕布心时也有道理,便道:“如此,偏劳贤妹了,虽某不知吴越水网之地,如何用兵,但吴越俘虏无数。可逼其供出日常练兵之术,再去伪存精,以练精兵。”他本来说此处,见穆桂英心神领会,但笑着停下。但转念间,却又再叮嘱道:“某不知,水网纵横之处。如何用兵。然某却知,除漠北苦寒之地,生于民背之外族,中原之兵,人马非合练而不能成骑军!是以贤妹若存练兵平吴越之心,不妨教俘虏于常润两州之间,择一近似地形操练,方能无闭门造车之虑。” 穆桂英笑道:“大哥想得周全,必依大哥所言操练。”许坚在一旁也暗自心中赞叹,真是顿悟啊,虽不至于脱胎换骨那么夸张,但但当真今日之布,非昨天之布哉!现时吕布已能从大局去思考,对于忠心跟随的臣子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喜讯。 当下有了计较,穆桂英却坐不住了,便自去提审那些吴越俘虏。许坚则去劝降那宋将李继隆,吕奉先独自坐在房中,本来整日征战,便是铁人也会累,便倚在床上小睡片刻,只入梦中突然就听门外禀道:“侯爷!江北急报!” 江北急报那可是穆瓜老营人马,和李颜当时在大别山收纳的若干新兵,孤军游窜山中的情况下,派人出去搞来的。获取到情报,认为有用再送过江,其过不单曲折,更可谓极为艰苦卓绝,因为铜陵现时已被宋军所陷,江南百姓纷纷南下,这时从江北来地,除了军士,其他各色人等,是很难找到理由和藉口的。所以吕奉先马上翻身而起,便道:“快传。” 收到密报,吕布先教亲卫带那送信军士下去休息,才取那上了火漆印记的密报拆了,凑到烛下看完之后,吕奉先却觉豪情万丈!拍案取戟,抚着戟锋笑道:“好!某便教尔一饮名将之血!” 原来那密报,却是说宋帝起了王全斌。老将王全斌,吕布平时研习宋军将帅出身、用兵时,已早就有所耳闻。王全斌出身是为将门虎子,现时六十七岁,本来他是宋帝臂助,但破蜀时,“豪夺子女玉帛及擅发府库、隐没财物诸不法事”,经对质查证,“凡所取受隐没,共为钱644800余贯,而蜀宫珍宝及外府地藏不著籍,又不与焉”,连同其,‘擅克削兵士装钱,杀降致寇”,一并治罪,罪当大辟。赵匡胤念其战功,仅令其退还赃物,贬为崇义军节度使观察留后。 王全斌从后晋到后周,从后周到宋,生平何止百战,但平生未尝一败!尽管他部下军纪着实太坏,这不奇怪,本来自古能战而又军纪严明的部队,找不出几支的,但无怀疑他绝对是一匹虎!无敌凶残猛虎! 本来赵匡胤是认为平江南应不须花什么气力,而王全斌的军纪又不好,便借有人指控他的罪名,来把他搁置,等平了江南,再起用他。否则如王全斌在,人人以他为例,打下这江南千疮百孔,到时宋朝要让江南重新兴盛起来,又得大费银两。 但此时的江南,多了一个吕布,一个气得王明吐血、把潘美斩成肉泥、率八百骑无所不胜、乱军中斩将八员的吕奉先。 第68章 于是赵胤匡不顾一切了,连一向坚持原则的赵普,也不再劝阻了,宋国举国上下大怒了 原本要收拾一群绵羊,只求活捉回去,不要伤了,养成家羊。谁知发现原来这群绵羊中,居然有一匹猛虎带着嗜血地群狼!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十八) 吕奉先很有些期待这位王全斌,自从转世以来,他再也找不到张翼德、关云长、典韦这样的对手了。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这位王全斌真如传言中厉害才好,莫要到时又前次一样,高呼“霸王祠下旧人我主”来乞命。 这时门外军士又报道:“侯爷,宣旨副使求见。” 吕布揉搓着太阳穴,他很有点累了,但想起陈乔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道:“让他进来吧。“ 那进来的人兜头一件黑色披风,连眉目也遮掩得极为密实,吕布淡然道:“尔是何人?”他马上就感觉不对,这宣旨副使是女子,尽管全身笼在那黑天鹅绒的披风里,但那步子体姿,还有隐隐的幽香,必是女子无疑。 却听那来人开口,果不出吕奉先所料,莺声细语:“自古有诗云: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古来冲阵扶危主,只有常山赵子龙。江宁势如长板坡,便须一位赵子龙,侯爷若能回援,岂不名传万世,使史册铭记?若任由江宁沦陷,到时侯爷纵是血染沙场,泪向长空,却又谁人记取?” 吕布摇摇头,早已想通此节,他听了那语调,已知来者是谁,但她没表露身份,吕奉先却也只好装作不知,只冷然道:“可怜江宁众小丑,唐旗当年遮九州!誓将碧血酬万民,怒洒天涯泪不收。回不回援。某自有章程,不须他人多言,言已且此,便如是,尔去罢!” 从披风里探出一只手。借着烛光,吕布只见那纤细修长地柔荑,那白玉也似的指甲上未曾沾染半分丹蔻,它不须那抹鲜红来惹人注目,单那份晶莹剔透的高贵,便已足以引起任何正常的男子遐想了。 帐外已是初秋,但帐内随着那粉雕玉琢般、不带一点烟火气的手,轻轻地揭起遮面地面纱,单那便春意盎然了。尽管吕奉先只是见到,那兜头帽沿下半截吹弹欲破的皎洁玉面。还有那使人心猿意马的樱桃小口。那只白玉似的纤手。已轻柔而优雅地缩进披风里,单那微挑的指尖,带起的轨迹,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长堤暖风,是有无际的心醉。 满是杀气征尘大帐中,一时间兰麝散逸,竟便这样,因这面纱掠起的半截玉面一点朱唇。把就使那明明连走路声响都无不带着关山戎机气息的军帐,变得宛然温柔如馥郁香闺。 吕奉先不是道学先生,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好美食,好女色,甚至还是个中高手,单便那唇,却也让吕奉先不得不暗赞一声:多一分便太丰腴。少一分便太刻薄,真个是人间尤物!但却自有母仪天下的圣洁贵气,教人不敢生出一点邪念来。 却见那朱唇轻启,直如珠玉环挡清脆:“侯爷,你便硬着心肠,要任那宋军破城,恣意蹂躏百姓么?”这平淡无奇一句话。如仙音一样教人销魂。这声音吕奉先转世来到这年代,倒是听过几回地,却原来是旧人到了。 吕布正色答道:“非也!某怎么忍心生民沦陷?然别人不知,来使还不知么?,三番五次对某下手,若非当日柔仪殿上,有人帮某说话,怕已再世为人了!这倒教某如何放心回援江宁?” 来人把那兜头风帽甩脱,不是绝世风华小周后还能是谁?却见月色从那帐顶天窗泻下,洒落云鬓之上,秀眉淡扫,那秋波直如两泓秋水,把吕布身影深深没入眼中,她只幽幽道:“侯爷可曾记取,当日柔仪殿上谁人为你说话?” 当日小周后曾为吕布说过好话,吕奉先此时见她表露身份,起身一揖道:“娘娘今日,是来要某报恩么?若是如此……” “你原来还曾记得,也不枉我来这一趟,他们便都说武襄候是好汉子,却不是忘恩之人。”那小周后低低把吕布地话头挡了,拉脱了那披风,一身广袖宫装,舞袖如水在月色下,若嫦娥下凡。吕奉先不禁吞了一口唾沫,看着那细腰勒得只堪握,更显翠山如波,峰峦高耸诱人。 “娘娘此来是为何意,还请直言。”吕布沉声道,双眼却是不时扫过她那婀娜的娇躯。 却见那小周后柳腰轻摆,款款走近,眼见劝不动吕布,但那皇帝和江宁生民,若无此人搭救,却难免在城破国亡,此时见吕布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微露痴迷之色,心中不由哀叹一声,一抽腰间鸾带,那绣衣宫装便从羊脂也似的香肩上滑了下来,吕布的眼睛攸地瞪圆,只见平坦小腹上没有半丝赘肉,那浑圆脐眼可容珍珠。吕奉先只觉一股幽香渗人,只见小周后甩头披了那飘逸长发,把一缕青丝咬在嘴里,呼吸起赴之间上身那绣锦抹胸几欲暴胀破裂,此时那雪白玉面上又添了两团粉潮,高贵中带出几分妖娆,吕布那呼吸已不觉渐渐粗浊。 却见那长裙撩动,如弓凤鞋缓缓抬起,一条撒脚长裤包裹着的修长玉腿,掠过吕奉先肩头,虽隔着那长裤,但那修长玉腿的腿弯在吕奉先耳边轻轻磨蹭着,望着眼前的玉人,闻着那撩人的幽香,吕布的眼睛又不由眯了起来,呼吸也略微急促,虽然面上看起来仍似毫无表情,却早就催得玉座暴涨戟张! 小周后身体向前一倾,那抹胸便已在吕布鼻尖,那温香软玉虽未赤帛相见,却已把醉人媚香熏得他神魂颠倒,小周后望着吕布,柔声道:“侯爷,可听我一言么?” 吕布早已按压得极为艰苦,微喘着气道:“快道来!” 除非那太监一般地残缺人儿,还是龙阳君那样喜好男色的,只要是个七尺之躯,何能忍耐得住?这却是人之本性,甚么雄心壮志,甚么雄伟大略,甚么名留青史!一时间早都抛诸脑后!君不见唐明帝前半生如何英雄盖世,自有了玉环,也落得离宫流窜么?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十九) 吕奉先已然如炽焰在腹中焚烧一般,伸手便要将那抹胸一把拉下,却被那如玉柔荑按住,吕奉先猛一抬头,却见小周后艳若桃李的粉脸上,那秋水般的明眸之间,竟有浓浓雾意,眼看一滴珠泪就要夺眶而出!无尽凄凉地道:“若侯爷肯救江宁……”吕布心头一冷,闪身离榻而起。 背着双手,吕布转身不去看那佳人,他无法忍受,和一个女子相处时,她心里却在想着他人。吕奉先心中怒火横张,只想到:她来润州,却原来是为了那小儿,却原来不是为某而来!她这般相对,非是慕某英雄,全是为了让某去救那昏君! 在烛光下那小周后只见吕布背对着她,虎背微微起伏,她不禁两行珠泪垂下,却听吕奉先冷冷道:“不错,某好色,娘娘确倾城倾国。然,某岂为一女子,而回援江宁?当年温侯英雄盖世,手诛国贼,若非为一女子之故,必能流芳百世!某镇常、润两州,是为生民而战;某若援江宁,是为江南万千生民福址而援,娘娘,去罢。” 吕布就这么傲然背立,但心中却有些惆怅,他听得小周后收拾结束,听得小周后黯淡离去,教他如何不惆怅?如此绝色佳人,只要是男人,哪能不惆怅?这时却听脚步入得帐来,入耳却是穆桂英那仍有点沙哑的嗓音:“大哥。” 其实,穆桂英早就在帐外了,这也是吕奉先能从那魂不守舍的状态下脱出的原因之一,他在这世上,便如卢绛所言,依他本心,便是许坚,也不如穆桂英使他放心。因他极感穆桂英那份情意,也是心中记得这份情份,又听得穆桂英的脚步声在帐外停下。才让吕奉先在那一瞬间灵台清澈。 “贤妹。”吕布转过身,淡然道:“你可知方才来者是谁?哼!某心中记取贤妹身影,任彼美艳倾国,岂能使某动心。”他倒也不是说谎,方才确是记着穆桂英对他的情意,才清醒的,但说不动心,却就是男人通病了。是男人便是这般,纵是口中木讷不说,脸上也会这般作态示好的,若连这都不会。大约还是男孩,不是男人了。 但却听穆桂英“呸”了一声,脸上似笑非笑道:“大哥。你尚不知我在帐外,却不知你如何在百万军中听得远处弓弦作响,从容避过羽箭呢?再说,呵呵,小妹还是先回转的好。”说罢扫了吕布一眼,转身出帐去了。 吕奉先低头才发现,军帐耸立,如山不倒,饶他吕奉先花中老手,也不禁独在帐中。面红耳赤。连忙披挂结束,问帐外:“今夜谁当值?”帐外报道是岳风,吕布便领去传他来。待岳风来了,吕奉先领着岳风巡了伤兵营,又去看军帐将士,教岳风和亲卫们都去憩着,又独自上了城墙,看了四边城墙士卒,最后才在城头寒风冷月中和衣打了个盹。 城头士卒,见这堂堂武襄侯爷。战时冲锋在前,夜来伴自己站哨,看他在这城上瞌睡一阵,天便要转明,自己去睡,怕他还有无数公务,不禁心中感动。把肩上披着的御寒毡布轻轻披散。当吕布醒来时,身上已盖着三四块毡布,二十名亲卫在王保带领下,如标枪守卫在他身边。 “将士壮心,某必不相负。”吕奉先翻身而起,淡然自语,转身对王保道:“点将。” 当众将聚于大帐之中,吕布便命武襄宣城县候亲军马步诸军都虞候、云麾将军穆桂英为润州节度观察留后,以背嵬军三千及润州马步军指挥使张川所辖万人,守润州;以许坚为权常州刺史,命岳风权常州守将,领陷阵营及羽林军守常州。 第69章 教王保领了三十骑,问杜贞道:“杜郎,某援江宁,敢同往乎?”敢去不?在李煜的心眼中,他们都是叛逆,有兵在手,便还不怕,现在只有三十骑,所以吕布问他敢不敢去? 杜贞笑道:“末将身为判亲军诸卫事,何能离君侯左右?”他丝毫不提唐帝授他地天德都虞候,只论吕布命他判亲军诸卫事的差遣。意思便是任那唐帝作何般思想都好,他无论生死只奉吕奉先为主。 吕布点了点头,下面众将便欲相劝,吕布虚按了一下道:“常、润才是根本,羽林、背嵬所骑,虽为马,实毛驴哉!何况便是这般毛驴也似之马,江南也再怕觅得百骑了,是以横扫大江南北,还虽步军劲卒!某读史,北府之兵向极强悍……” 许坚此时出列道:“主公,然小树不可摇根,雏鸟不能拔毛,常润两州,供养现在军队,已是极限,何能再行组军?”毕竟地盘只有这么大,现时战事四起,商贸收入,极能有什么税收。 却听吕奉先笑道:“先生迂了,先生可见狼虎耕作么?无衣,无食,吴越有,便去抢!若不能捕杀猎物之狼,便不配为狼!某至江宁,定尽力周旋调发粮草,然切莫以此为倚靠,需知,收一仓粮草,不过增一分气力;而劫一座吴越官仓,便增一分气力,但吴越却就失一分气力!“ 许坚觉得吕奉先说的有点道理,不过还是觉得不对劲,但一时又不知从何驳起,此时一身银甲白袍的穆桂英上前道:“大哥,我要与你同去江宁。你教他人来料理此间事务吧!”她知此去凶险,实不放心吕布就这么带着三十骑独往 吕布扶着穆桂英肩膀,沉声道:“妹子,离是为聚,此次一别,从此永不相离。”他望着穆桂英的眼睛,他在众人面前,不可能挑白了说,正如卢绛所言,他最信任的就是穆桂英、许坚两人,其他时候还可遮掩这层心思,现时吕奉先简直如走钢丝一般,想去在如狼似虎的宋军面前,从那关系盘根错节的唐国朝廷都城中,谋取整个江南唐国,如无穆桂英坐镇润州,许坚镇压常州,他哪里走得安心?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二十) 穆桂英果然是他知己,吕布看她点了点头,便知她已明白。拍了拍杜贞肩膀,淡然道:“杜郎,卢公于江宁有好酒,此去必教其滴酒无存!”杜贞长笑相和,两人出帐上了马,领着三十骑,真如去赴宴喝酒一般,从容出了城门。 谁知王保仗那面千疮百孔的“唐”宇大旗,在吕奉先身后出了城,便听城上有军士高喝:“君侯!不能去啊!”这一声,却引来千百声:“君侯!要去也带上大伙一起去啊!”、“别听那狗皇帝的!林虎儿都给害了啊!”、“候爷,万万不能自投罗网啊!”、“君侯啊!这是羊入虎口啊!”、“对对,君侯,不能弄这种羊入虎口的勾当啊!……” 吕布一勒胯下青骢马,转过身望着城头,那城头的士兵顿时全静了下来,只听吕奉先朗声道:“诸君,吾等岂是羊?吾等当是狼!是虎!虎狼成群则席卷天下,独行则纵横千里!且此行是为江南万千百姓,岂敢自怜?虽千万人,某自独往矣!” 说罢圈马绰戟,直向江宁方向而去,王保执着那风中招卷的大旗紧紧策马赶上,樊知古学了这么久马术,但拍马去跟赶吕布,仍还是脚忙手乱的不成模样。杜贞向城上众军士一拱手道:“我在,君侯在;我亡,君侯在。”说罢自将身后三十骑分派前哨,结了行军队形,马蹄轰隆踢起征尘冲天,直赶吕布去了。 许坚立于城头,拈须叹道:“虽千万人,某自独往矣!真英雄哉!岳将军,传令将士,我等也速去常州吧。毕竟与吴越接壤,虽说吴越大败,吴越王钱椒被我军拿住,近期难有所动,但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岳风白净面皮上被箭刮过,留了一道血痕,却看起来愈加彪悍,但那稳稳当当的性子却一点没变,当下领命道:“尽已结束完毕,只待先生吩咐。”许坚笑着点了点头,岳风自去下去安排不提。 穆桂英叹了一声,对许坚道:“先生保重。”许坚望了她一眼,却知那心已随青骢马上的吕奉先去江宁了,张口想劝她不如嫁给吕布算了,反正吕奉先都三番两次要娶她过门了,她又明明情深可共赴死的。 但话到嘴边,却又只能道:“保重。”穆桂英拒吕布的事,亲卫都里大都知道的,许坚知她是巾帼须眉,却不愿吕奉先以义代情,是以劝也无用,便自下城会合了岳风,向常州去了。穆桂英却在城头,望着那江宁方向,心里只念着吕布离去的话:“从此永不相离。”天际一轮炽烈朝阳,渐渐脱开了云彩,向那中天奔去。 当吕奉先一行出现在江宁街头,那面血污大旗百姓谁不认得?不禁纷纷欢呼起来,这时有官府的耳目见了。便暗暗溜走报信,吕奉先淡然策马,向候府而去,全然没半点去见李煜的心思,一路上,只艇艇向百姓致意。 但很快一队差役便来清道,禁止百姓停留是道路两旁,吕奉先心中有点不快,当日出江宁,虽不至狼狈,但总有几分无奈,几分匆促。今日唐帝来求,傲然而回,若江宁城中人人闭户,却不是如衣锦夜行么? 王保见了吕布眼色,策马上前吼道:“住手!”他这敢率八勇士向万余精锐宋军冲阵的汉子,手绰那经历了多次战火却从未倒下的大旗。只一句,却已喝出八面威风颜色,十分肃杀气势!非但那些差役被吓得哆嗦得住了手,但是路边百姓,也往屋檐下缩着身子,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便是那在皇甫府把马教头咬死,生嚼人肉的杀神!”边上妇孺一听,都不禁想哭将出来,那边又不知是何人,竟给吓得溺了裤子,一时间,弄得恶臭无比。 当前一个捕头,鼓起勇气,走到吕布马前十步,陪笑道:“参见侯爷......”他没有说完话,因为王保已抽刀把他头颅斩飞,那头颅跌落地上,骨碌碌滚了十来步,却见那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意。 “觑见君侯竟敢带笑不拜!扬声笑语,蔑视禁约,此谓轻军,犯者斩之。”王保冷然回刀入鞘,绰旗指着那众差役冷然道:“君侯在,战旗在,所到之处,无不是辕门。”他话未说完,众人岂还有敢站着的,连那百姓也纷纷跪下。 王保放声道:“诸位父老乡亲,你等跪甚么?要害我被侯爷打棒子么?你等又不是有事禀告侯爷。”那一众百姓才想起,原来王保斩那捕头,却是他上前禀告武襄候,却神情不恭,才被斩的。 此时却有一个青年差役,膝行上前到吕奉先马前二十步处,叩头如蒜道:“侯爷慈悲!侯爷慈悲!江宁人人皆知,侯爷是救苦救难的好官,但这上峰有令,使我等来请侯爷去衙门结案,若是不能成行,怕是我等一众兄弟的家小,小人虽无家小,但身后弟兄弟,都是拖家带口,若侯爷不去,他们全都没命啊!” 吕布望着马前的差役,半晌道:“尔叫甚么?” “小的唤作贺聪。” “尔可愿做某的新兵?”吕布只觉这青年差役,审时度势极为老到,料到王保杀人立威,此时抚慰人心定不会再杀人了,才上前来的,且他便跪在那街边倒泔水的大缸边,就算王保真要斩他,也能避到缸后。何况他尽管叩头如蒜,却不见手足颤抖。并且不论如何,他敢为差役们出头说话,这份勇气,吕布很是看重。 却听那贺胜立时答道:“小地愿意!鞍前马后,愿效死命!”武襄候,已是江南百姓心中的英雄,也是他们最后一点指望了,能到武襄候身边效命,那是盼也盼不着的好事,怎么也比当个差役强多了,再说若城破,差役也要上城抵抗地,此时贺胜哪里还有不答应的? “王保,立旗于城头。杜郎,带儿郎们先回某府中。”说罢吕布翻身下马,对贺胜道:“从此刻起,尔便是某亲兵,带路。” 杜贞急道:“侯爷!” 吕布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淡然道:“某为百姓而来,何忍有无辜庶民因某而死?某若如行径,江宁要武襄候何用?江南要武襄候何用!某在,决不允一百姓无故失命。”其实他有恃无恐,不说李煜正等着退宋军,起码在他不能退宋军,或是退了宋军之前,都绝对不会向他动手,何况小周后此时还在润州!吕布说罢抬步自向前走去。路边百姓,纷纷自发跪下叩头道:“侯爷慈悲,定能长命百岁!”、“好官啊!这才是好官!”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二十一) 贺胜他在前头引路,当然不敢与吕奉先并肩而行。但吕奉八四腿长,又不是养尊蓄优的文官,两世为人军旅数十载,讲究的是雷厉风行,坐如钟,行如风。可怜贺胜本是江南人氏,又生得矮细,相比于九尺雄躯的吕奉先,便显人小腿短了,只好在前一溜小跑,吕布走了十数步,方才醒起,不觉也是嘴角挂笑,便好语对他道:“且慢行,无妨。”吕布自恃英雄,那里肯和这差役一般计较? 但在贺胜心中,却感心中极是受用,他本矮小,日常被人唤作三寸丁,每每以此相戏。方才便要硬拼死要在众人面前博个彩头,让日后旁人想到此节,不敢再小看自己,才冒险挺身而来的。此时见那神人一般的武襄侯,居然一点没有看不起他!贺胜不禁犹豫起来了,他想劝吕奉先不要去府衙,但他却又怕祸及自身,张望了路人都离得远,缩头缩脑回头道:“侯爷!快把小的打昏,快跑!双拳难敌四手啊!” 第70章 吕奉先闻言一愣,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长笑道:“贺胜,真义士。”贺胜见他赞了自己,不禁眼眶发红,愈加不愿看他去送死,反正他是赤条条孤身一人,当下横了心,不理长街行人纷纷,翻身拜倒叩头道:“侯爷!你是好官,这江南还要你来救,行不得啊!”他见吕布不以为然,咬了牙,一不作,二不休,竟在大街上,向路上行人诉说,官府如何布置,要把吕奉先如何如何。 其实贺胜不过一差役,他能知道多少东西?但平生人人欺他,此刻大江南北的英雄却赞他是义士。他为了阻碍吕布去府衙——因他觉得,一去便是十足十的死。此时向路人诉说那府衙的布置,竟是添油加醋,无是生有,把那府衙说得和十八层地狱一般。 路上行人听了,本来就对那欺凌百姓的官府没什么好感,却不去计较真假。只知那官府要害武襄侯。竟弄得好些人跪下挡道:“行不得啊侯爷!行不得啊侯爷!”起先是几个自觉活到头了的老人,后来人愈来愈众,竟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吕奉先苦笑起来,或许这就是许坚说的得民心的好处吧,但此时面对百姓,吕布也只好抱拳淡然道:“诸位父老乡亲,某纵一死,何足惜!名不正,则言不顺!是以,某必赴衙门,终须有个清白之身,方可心无旁鹜,力抗宋师。诸位,且容某去吧。” 众百姓无奈,闪出一条路来,贺胜见吕奉先敢要去,也只好一脸愁苦在前面带路。这时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高呼:“我等随侯爷前去,看这班鹰犬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使损招来对付侯爷!”一时间,应者如云。许多百姓,便跟在吕奉先身后,向府衙涌去了。 不一刻,便到了江宁府衙前面,那大小官儿早就听了风声,哪敢出来?便是吕奉先一人。他们也已吓得忘魂丧胆,哪里真个敢去对付吕奉先?那夜出江宁,八百王宫禁卫个个无头,街上避走不及官员二三十名无一活命,真个扣下吕奉先,怕不到天黑,这府衙大小官员皆成无头鬼了。 吩咐手下如何如何准备对付吕奉先。着他们去拿吕奉先归案,那不过是没想到吕布真个回来江宁,于是便说捉拿不到便要合家老小失了性命,只是找些籍口从手下身上刮点孝敬银子、老爷们在手下面前拿些架子罢了。 天知道那些差役给摆弄得怕了,真个去惹吕布!那些官儿怎么肯出来? 吕奉先看了,笑着使那贺胜去搬张椅子来坐,贺胜入了府衙,那躲在门后的师爷就压低声音骂道:“三寸丁!你招惹这煞神来做什么?还勾引了一群贱民!你想造反么?”贺胜平日被他勒索欺负,此时听得火起,一脚就把那师爷踹了个跟斗。 只对那师爷道:“我现是侯爷的亲兵,你敢还手,便算你好胆!我便敢杀了你!”说着用大拇指将腰刀,‘锵”的一声顶出鞘来,只是道: “江宁个个都知,侯爷的手下,杀人是按天条的,不涉人间律法的,你有种就放马过来!” 这却是民间以谬传谬了,事源于王保两人于皇甫府前杀二十数人,而当时权倾江宁的皇甫继勋一时动静也没有,还教家人万万不要得罪当时不过是史馆修撰的吕奉先。而王保两人当日所杀之人,却也皆是欺男霸女之辈,是以江宁当时就生出传言,左突骑使的亲卫杀人,必是可杀之人,是按天条杀的,不涉人世律法。 所以贺胜此时当了吕布亲卫,只觉胆气横生,豪情干云,直盼那师爷起来,一刀便结果了他,好出一口鸟气!那师爷哪里肯去触这霉头?趴在地上只不敢出声,贺胜冷哼了一声,快步冲到堂上,踢翻了大老爷审案的桌子,把那太师椅扛在肩,向门直出了去。 出了衙门放好了椅子,又拉着袖子可劲儿擦拭了一回,才去请吕布来坐下,吕布点头坐了,边上百姓只道:“若是那些狗官来害侯爷,我等拼得性命也要护侯爷一个周全!反正自古法不责众!”边上也个个称是。 吕奉先枯坐无聊,便听百姓闲聊起来,过了半晌,有个老汉胆大,挤出人群在吕布面前跪下,叩头道:“侯爷是好官,侯爷给小老儿做主啊!”吕布虚扶了一把,那老汉却不肯起来,吕奉先便敢贺胜去搀了,叫他好生说来。 原来这老汉家在城中,江边有十来亩田,也能糊口,但此时宋军南下,哪里敢去收割?但官府来催粮,老汉父子四人被催粮的官吏毒打几回,终于捱不下去,变卖家中物品,又借了高利贷来交租。谁知交了租那官府仍不罢休,因这城里,不少人的田地都在江畔,本着杀一儆百的念头,硬把老汉三个儿子全枷了去,说要办他们抗粮之罪!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二十二) 老汉哪里有钱去打通关节?求救无门,怕只要落个白头人送黑头人的下场,今天自城门见了武襄候,见他为了不连累差役,孤身赴府衙而来,便觉是有良心的青天大老爷,又想起当时那跺跺脚,江宁城都要震三震的皇甫继勋,也怕这位侯爷,便咬牙豁出去,到吕奉先面前来喊冤叫屈。 吕布叫听了,本他不欲管这琐事,但见民心如此,又想起许坚和他举的史例,反正左右无事,便耐着性子听老汉说完,吕布便抬头向周围问道:“这老人家所说的,可是实情么?有哪位能为他作证么?” 所谓民不告官,开始无人敢言,老汉急了,指着其中一人骂道:“田老六,那年你在山上被蛇咬了,要不是我背你下来,你早就死了!张老二,小时候你跌落水,捞上来肚子胀得混圆,全无气息,你后娘说要扔到义庄去,是我爹牵了牛帮你颠了半里路,才吐出水来,今日你才有子孙满堂!现时你们便要眼睁睁看我三个儿子被杀头么?”那两人被他逼不过,便出来作证,边上众人见有人出来,便纷纷道:“确是这般无疑,我等也可作证,侯爷为我等做主啊!” 吕奉先点了点头道:“老人家,江宁政事,非某管辖之内,若在常、润两州,某便现时教人将狗官剥皮!不过,某有个计较,若是你三个儿子,是某军中儿郎,却便大大不同了。”老汉听了,连连叩头,求吕奉先收他三个儿子从军,不论如何,就算上战阵去死,也好过现时杀头。 贺胜侍候府衙大小官儿惯了。哪还用吩咐?早取了笔墨在一旁候着,吕布问了那老汉三个儿子的姓名,写在纸上,不题抬头称谓,不写落款,只在三人姓名前面写了个“提”字,在三人姓名后面写了“等三人”。便抬头淡然道:“贺胜。提彼等来。” “侯爷,但那狱卒若问我证凭,可如何是好?”贺胜苦着脸问道。 吕布淡然道:“尔便问彼,可知某出江宁之夜,视某将令于无物,街中游荡者的下场么?尔若无胆,难当背嵬之责。可持令去某府中,交与刘破虏便好。但尔也不必再来见某。”边上百姓无不瑟缩发抖,那夜谁人不知?谁敢无视武襄候将令?上街者都赴轮回投胎了。 当下百姓中有屠户者,壮着胆喝道:“贺三寸,你这厮跟了侯爷还这点胆量?不若你把手令给我,我去提了人回来,便给侯爷当亲卫,你还是回去当那些狗官的差役好了!”众人也起哄,纷纷道便是如此。 贺胜想起方才被他踹在地上的师爷,平日耀武扬威的样子。咬牙道:“张屠户你少聒噪,我只是怕错会侯爷的意思,问个周全,一次把将事办好罢了。”说着便拔开人群,借了豆腐店拉磨地小毛驴,自去大牢提取那三人。 那兄弟三人,不一刻就提了回来,贺胜那矮小身躯走在前面,一脸得意洋洋,方才他一巴掌将那牢头打落两个牙齿。那牢头见平日的出气包居然这么大胆,怕真是当了那杀神的亲卫才能如此半日间脱胎换骨,当下也不敢大意,教人去打听了,果然是武襄候在城门口收了贺胜做亲卫,是以牢头赔着笑脸把人给他提了,还塞了三钱银子给他喝酒。 贺胜大呼小叫从人群里领着那三兄弟到吕奉先跟前跪下道:“侯爷。小的没给您老丢脸!人都弄回来了!” 吕奉先点了点头,教那三人先去见过老父,父子四人抱头痛哭了半晌,才齐齐跪谢吕奉先。 那老汉便对三个儿子道:“老父求得侯爷救了儿的性命,儿去侯爷军中,定要好好听话,与人为善,互相照应才是。”三个儿子此时是死里逃生,哪有不听的道理,叩谢了老父,就去拜吕布,吕布教他们先回家去明日再去候府找刘破虏点卯便是。 日未至中天,吕布不觉已给百姓断了七八桩案,这些案子,其实也无甚么复杂交错,只是官府索要银子,把卷宗吊起不断便是。或是受了一方重贿,贫苦那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罢了,吕奉先这杀神断案,谁敢不服,何况众口纷纷,他毕竟也是当过主薄的人,为吏之道如何能不明白?端坐在那里,也只捡听得清爽地来问。绝没有明明心中没有章程,却教苦主上前地道理。 这时便有百姓送来酒食,谁知官府里爬出一个九品小吏,膝行而来泣道:“求侯爷让下官先尝,若是万一有毒,怕这府衙之内,大小官吏,都躲不过侯爷虎贲的利刃。” 吕布听了,见他可怜模样,便允了,问他道:“尔好好说来,为何让某来此,却又无一人出来接洽?” “我等哪敢留难侯爷?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未生出三个头来给候爷砍啊!”那小吏吓得哆嗦,只是边说边叩头道:“只是那上峰威逼,不得已才请来侯爷大驾,衙内大小官员,心中有愧,不敢出来拜见候爷。” 第71章 “竟然如此?那威逼尔等的上峰呢?”吕奉先听了也不禁觉得着实可笑。 那小吏已把头叩得青肿了,哆嗦道:“方才也曾派人从后门去报那,那大理寺卿,但那大理寺卿却说武襄侯爷是江南大唐第一精忠良臣,绝对不认之来威逼我等之事;又使人去报左右内史府,又说是我等胡言乱语,虽然之前对侯爷有所误会,却早已行文澄清……” 此时周围百姓已哄然大笑,吕布不耐烦听这小吏嚼舌,起身淡然道:“罢了,日后再有坏某名声之事,莫说三个头,便是十个头,也尽数砍了。知晓了么?”那小吏拼命的叩头,这时已叩着皮破肉裂。 吕布见他可怜,便对他道:“尔这颗头,怕是不想要了么?……”却听那小吏吓得惨叫一声,竟倒了下去,吕布才说完后半句:“……都已叩到鲜血横流了,不要再叩了。”见状吕布也是无奈,只好领了贺胜自去。有人便去寻水泼醒那小吏,那水浇到额头,却又一声惨叫跳了起来,只摸头道:“却不料人一死去,还能长出头来,这无头鬼却是怎生来的?”原来以为吕奉先已把他头砍了,此地却是阴间。惹着周围人等大笑而散。 此时吕布也刚穿过人群,百姓也未散尽,却见一骑奔来,高喝道:“圣旨到!武襄宣城县候接旨!”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二十三) 圣旨很简单,简单得不像一道圣旨。因为只有一句话:“着武襄宣城县侯点兵两万,出城迎击白鹭洲来犯之敌,以免敌军势大攻城。武襄名震大江南北,必能不负江南百姓之殷望,若武襄侯不能退敌,宋军攻城,生灵涂炭,青史应记,非朕之过。钦此。” 没有调兵文合,没有虎符,没有分配给吕奉先的部队。与其说圣旨,不如说是一封推卸责任的文告。去哪里找二万兵?怎么点?没皇帝的命令,没兵部的文合,哪个将领会带兵跟吕奉先去做这九死一生的勾当? 若吕布不出城,必受百姓唾弃,百姓寄望于武襄侯身上,而今却不敢出城而战,弄到宋军攻城。诚然,略有点沙场常识的,都知道是李煜借刀杀人、推卸责任的把戏。但百姓,百姓不是军士,更不是将领,更不是知兵之人!他们哪里管这些?要是吕布不出城,不说其他人等,想必单是那些为他守卫侯府的忠义社青壮,便先把武襄侯府砸个稀烂了! 那宣旨禁卫,没等吕布说什么,就策马向皇宫奔去了。吕奉先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前方,是啊,他威名震撼大江南北,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人啊,他不能撒豆为兵啊!吕奉先脑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出南门长干桥,回润州整军以待宋国大军。 但他突然发现,周围静得可怕。在这将近正午的江宁街头,为何会如此寂静?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可以听得清楚,难刚才的人群都已散去了么?吕布慢慢地回过头,却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甚至连街道两旁的民居,都打开了门,很多百姓从里面探出头来,无数憨厚的、灵巧的、朴实的、富贵的脸,男女老少全望着他。 甚至连离他最近的那个还骑在大人肩膀上的小孩,拿着一串糖葫芦。上面有一颗是刚咬了一口的,那个小孩也望着他,一脸地期待。 吕布深吸了一口气。不,他才不要去当傻瓜,这是必败无疑,必死无疑的仗,回润州,尚有可图。 “孩子,宋人将至,尔不怕么?”勇往无敌的吕布,苦涩地问那个小孩。小孩“咯咯”地笑。他还很小,他还不太会说话,他只是把糖葫芦递过来,奶声奶气地说:“吃!武襄侯!打宋人!” 吕布不知为什么,他有些怕敢对着这些人的眼光,这些为了怕官府害他、尽管懦弱却仍护着、护着他到衙门的百姓,他低下了高昂着的头颅,连束发金冠上两条雒尾,都从未如此的颓丧。他无奈地对贺胜说: “去某府里,叫杜贞集合将士,准备出发……” “万岁!万岁!武襄侯万岁!”民众突然沸腾起来,他们欢呼着,他们跳跃着,如果已经得救了一般。吕布后半截话,硬生生给呛回肚子里。他本是想说“回润州地。”但贺胜已骑着小毛驴远去了。 “武襄侯要去打宋狗了!武襄侯要为我们打仗了!”、“张阿大你下不下注?我赌武襄侯这次至少能斩一员宋将!”、“娃他满,你听到没有,那位战神一样的,就是武襄侯了,他要去打宋人了!不用收拾了!” “吃,吃,打宋人!打,打!”离吕布最近的小孩,仍向他挥舞着那串糖葫芦,那大约才经历了一次或两次春秋的小脸,紧皱着,用力地挥动着他小小的拳头。吕布张开嘴,咬下那串伸到他脸前的糖葫芦上,那颗被小孩吃了一口的糖葫芦。 然后他抬起头,那两条雉尾在空中招展,但仍有点无力的感觉,这时,马蹄声在他身后响起,是杜贞率着那三十骑而来,翻身下马:“知武襄宣城县侯亲军诸卫事杜贞,参见君侯!”边上百姓欢呼如雷,似乎江南大唐已然胜了这一仗。 在那欢呼声里,吕布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吼道:“武襄宣城县侯亲军背嵬军前锋兵马副使刘破虏,率伤兵营痊愈五十二袍泽,参见君侯!”吕布回过头,郭破虏领着五十二名伤愈的士兵,齐刷刷跪在那里。他们身上是逼人的杀气,是百战雄师的刚毅与自信,当中有人断了手,缺了指,但每一个脸上都是嗜血的战意。 吕布知道,他回不了润州了,也许,永远都回不了,但他只能做这个决定,他奋力吐出一口气,淡然道:“都起来,破虏,他,还有他们,都归你管了。”他开始说的是贺胜,当然,现在不止了,还那老汉的三个儿子,他们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杜郎!使人快马奔驰城中,传某将令!”吕布冷冷地说着,那两条雒尾如战旗飞舞:“某欲出城抗击宋军,募壮士相随,无官衔金银相赠,无马革可裹尸骨,唯一死字可共醉。不怕死者,一刻钟内西门集结。” 一刻钟将至,日已中天,光芒万丈。江宁城中西门,集结了一支六七千人、乱七八糟的队伍,他们有的是神统军的士兵,有的是差役,有的是宫中地禁卫,还有步马军总管衙门的,还有不少手持柴刀猎叉的的平民,他们不成队形,他们中间,有些人仍在犹豫,有些人偷偷退开,越退越远,而又有人急急赶来站了入去。 “君侯,学生有要事相禀。”却是樊知古匆匆赶来,吕布望着他,很有点无奈,只拍了拍樊知古肩头,没有说什么。因为当日他答应过樊知古,让他一展胸中所学,但此时出城,那边聚集的敢士之士,或是因着对吕布的盲目崇拜,心底或还有点盼头。可吕奉先自己对战局却是心知肚明。 樊知古躬身道:“君侯此战,定须胜,不胜不足立威,不胜不足使唐帝交出兵权;然以此乌合之众,实难胜!是以,学生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二十四) 他对大势的把握,常被吕布和许坚比了下去,是以这计谋虽然前后推敲无误,却还是心中有点忐忑。 吕奉先知他说的是实情,兵少不怕,若是精兵,所谓虎领群狼,吕布也不是全无胜算,但这里几千临时拼凑的杂牌军士,此战要胜,只怕得有奇迹!但若无奇迹,李煜却也不会交出兵给他吕奉先,李煜恨不得他死才好,所以这关头还要借宋军之手来杀他。吕布苦笑道:“此时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计将安出?说来便是。” 樊知古连忙应了,只听他道:“君侯此番出战,若遇那宋军元帅曹彬,若不能一击而杀,定要手下留情!虽则曹彬论武勇难及君侯项背,然江南现时所虑,不过曹彬耳!此人雄才大略,颇有淮阴候韩信的模样,自他领帅南下,君侯屡战屡胜,但宋军失了数员大将,兵锋仍不见有损,学生以为,除了此人兵权,胜似灭杀十万宋兵!“ 吕奉先听了,惊佑道:“只见了那厮,稍留情些,便能除了此人兵权?若如此,乱军中,不能一击而杀,也定有铁卫来抢下了,依尔计行事便是。此外可还有何事?” 樊知古朐有成竹地道:“若有可能,君侯尽力向北边扯动军势;见城中唐军出援,君侯须立时回城,不可贪战!” 吕布苦笑不住,对他道:“城里有唐军出援?知古。你在说梦么?若有唐军出援,欺何某还用募集这些义士去赴死?” 樊知古想了片刻,终于斩钉截铁地如此说:“现时宋军疯狂从白鹭洲运兵,出城迎战刻不容缓,若宋军安然全上了岸,怕欺计便难实施。君侯便信学生一次吧!战后学生再从头细说!” “好!某信,放手施为便是。”吕布淡然说道。策马向那边队伍而去。 吕布骑在高大地青骢马上,他在检阅这支队伍,而这支队伍也在检阅他。一刻钟终于到了,吊桥重重地落下。当头绰着血污“唐“宇大旗的是那彪悍的王保,然后杜贞率着三十骑鱼贯而出,吕布冷冷摘下画戟。向那六千余人的杂牌部队高高举了起,冷冷道:“猎!”然后他便策马出了城。 望着那火红战袍,那两条招展的稚尾,这临时凑在一起的军队。回味着这位不败战神的话,猎。不错,猎,围猎,队伍沸腾起来。他们乱蓬蓬地涌向城门,争先恐后去随着那心眼中的战神,去围猎宋人!武襄候哪次不是以少胜多?哪次不是如同围猎一般? 这时围城宋军巳开始向他们包围过来,城门轰然坚闭,吊桥也在快速绞起。 第72章 而从白鹭洲宋军水师运载过来的步兵,却源源不断的从船上下来,吕奉先惨然一笑,什么半渡而击,什么歼敌于滩头,都是子虚乌有地。根本李煜就不曾真的要他去迎击白鹭洲过来宋军。 而为在白鹭洲过来的宋军前面,还有近三万围城的宋军。围城,这是一个已兵临城下的江宁。杜贞在边上笑了起来,说:“疯狂,很疯狂。许先生要知道,一定会说君侯,不应该出城,这不是身为主帅应做的事,也不是身为主公应行地事。” “某致能及之事。”吕奉先这时似乎突然松了一口气,放下无数的重担,他说他做他能做事,然他舌绽春雷,恕吼道:“全军突击!杀!”,乱蓬蓬的一片喊杀声,跟在吕布的身后,没有牛角,没有战鼓,没有什么一歌一刺,甚至没什么战歌,没有什么阵势,对于这六千乌合之众,这是没有法子的战法。 此时江宁城中皇宫内,小道门正领着樊知古直向澄心殿而去。方才李煜接到太临禀报,武襄候麾下谋士有密情相陈,当下就来了兴趣,教太监宣樊知古晋见。要知道,李煜做梦都想收买吕奉先地手下,现在送上门来,哪有放过的道理? 樊知古到了澄心殿外,太监教他候着,自高声唱名。樊知古微微一笑,今番若是自己算错了,也只有一死以报武襄候了。这时李煜宣他入内,樊知古是平生第一次入得皇宫来,所见尽是琳琅满目,不觉眼花缭乱。 当头见一人身着龙袍,樊知古一撩袍裾,便跪下道:“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煜大喜,他正担心吕奉先麾下的谋士,是否和吕布一样高傲不羁,想不到这樊知古,却是极为守礼,规规矩矩地等他宣入内,见面又立时跪拜。因李煜心里着实对吕布恨到极点,是以心中不觉巳将吕奉先编排成野人一般不知礼仪。 此时只听李煜笑道:“平身!樊先生,来,到联这边来,不必拘礼。”他存了心要和吕奉先一较高下,便玩起礼贤下士的把戏。但樊知古心中再极为讽刺,想他之前报国无门,连要见个县官也比登天还难,若不投了吕奉先,哪里有入宫面圣的机会? 是以樊知古却没如李煜所言过去坐下,远远便拜道:“学生不敢,微薄贱躯,怎么配与我主万岁共席?圣上口含天宪,是为天命所归,学生得觑天颜,已然三生有幸,哪里还敢有这等奢望?” 李煜大喜,快步从龙椅上下来,亲手把樊知古扶起,点头道:“好,好,樊先生知礼,果然是圣人弟子,先生今日前来,何以教联?可是要为你家候爷请救兵么?联也想使人援武襄候,可叹城内无兵啊!”他只是高兴罢了,牛竟是帝王心术,早巳存了心,当下就把樊知古的话头绪死。 却见樊知古又是拜下,口中只称:“学生并非为此而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武襄候纵是于学生有知遇之恩,学生却先知有大唐圣主,而后知我皇万岁有勇将武襄候。”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二十五) 这不单李煜高兴了,便是在一旁,正赶入宫劝皇帝此时不能自拆栋梁,快快出兵救援武襄候的陈大雅和张洎,也是喜上眉梢,如此更可见武襄候不是叛逆。李煜发觉这些日子,便是今日最为高兴了,哈哈笑道:“好!好!朕得此忠臣,实为江山之幸,社稷之幸!来人,草,授樊先生门下省给事中!迁正五品上!” 樊知古拜道:“微臣领旨。叩谢皇恩,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煜一众君臣大喜,要知李煜封刘破虏游击将军,都被拒的,是否从逆,现时已成了是否接受李煜的封赏了。李煜笑道:“樊爱卿,今日前来,何教于朕?还请道来。” 江宁城外,吕布领着三十骑,伏低了身子,冒着宋军如雨的羽箭,向前发疯般冲锋,也许这三十骑的目标,实在太小了,当吕布挥戟将一个宋军斩成两半时,身后还有二十余骑。吕布大吼:“杀弓弩手!”勒马撞飞数名宋军,穿棱阵中竟如入无人之境,那二十骑死死跟王保的大旗后面,不一刻,那血污“唐”字大旗所到之处,宋军阵中便一阵慌乱,那一节的弓箭就慢了下来,江宁城上,纷纷欢呼高呼:“武襄候!武襄候!” 吕布猛一回首,却那那六千杂牌军此时离宋军已不到二十步,居然还有四千多人的模样,吕奉先怒道:“挡某者,死!”那戟如电般扫飞七八人。纵马又向前狂冲而去,王保在他身后高声吼道:“大唐武襄宣城县候在此!”身后二十骑齐声号呼,不觉竟和那四千杂牌军会合在一起,一并冲杀肉搏,那杂牌军虽无阵势,但敢共吕奉先出城地,个个都存了死志,势若疯虎一般,饶是那宋军精锐,此时被突然冲了一下。也有点乱了阵脚。 吕布经已杀得性起,几乎每一戟都有三五名宋卒被扫飞,奇迹一般给他杀到离江岸二百来步处。突然“当”的一声,对面那宋军将领座骑长嘶,硬硬被吕奉先的神力荡得偏移了半个马位,那宋军老将扬手刺飞两个冲近身的杂牌唐军士卒。吕布斩飞三颗头颅,两人身前再无阻碍,吕布此时全然不顾喝什么来将通名,只舞戟又攻上去,那宋军老将仗枪架住。战在一处。 战了三合,两马骤然分开,吕布淡然道:“王全斌?” 那宋将老将一拂花白长须,瞳孔骤然收缩,冷冷道:“正是老夫!武襄候?” 此时江宁城中澄心殿里,“微臣遵旨。”樊知古不慌不忙地说:“圣上,臣敢问,可知马嵬坡么?”马嵬坡,所谓玄宗回马杨妃死。当时兵变,杨玉环就是被逼自吊于马嵬坡,而唐明皇却无力相救,或是一说不敢相救。 李煜闻言,面色大变。樊知古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支发钗,公道:“圣上,臣敢问。可认得此物?”说罢将钗交给内侍呈上,举止极为守礼,全无一丝不恭,他原来一心考取功名,整天幻想得中状元爷之后,见了皇上该如何如何,此时对樊知古而言,达些举止神态,早已在梦中演练了千百回,才登台演出一般,哪有半点差错? 未等李煜开口,内侍大都认出,正是小周后所用发钗,李煜接了急道:“朕的爱后,现时何在?” 樊知古却不答,只一脸悲色道:“臣闻当年北齐胡太后及皇后,曾有名言一句流传于世,臣不敢有污天听。”名言,与其说是名言,不如说是笑柄。那胡太后公然淫乱宫中,还宣称当皇后不如当娼来得好!后来北齐被北周灭国,四十来岁的胡太后带着二十岁的皇后,真个一起去长安城里当妓女,然后还说:为后不若为娼之乐。 李煜脸色大变,他这千古词宗,哪里听不出话中骨头?这无疑已是威胁了!威胁他如果不派兵出城去援吕布,便要把小周后弄个胡太后的下场了!果然听樊知古又朗然道:“常、润两州,朝廷久不曾发饷,军士多有怨言,言道是朝廷何其太薄!幸得武襄候尽散家财济之,方稍平众怒。今若武襄候崩于江宁城外,圣上,微臣以为,皇后娘娘贤良淑德,母仪天下,应无胡太后心思。可怜我大唐皇后,国难当头,至润州宣旨勤于王事,何辜之有?落得竟连玉环都不如,只能是那胡太后的下场!想必常、润将士,应能善待娘娘始终。” 赤裸裸的要胁,若吕布死了,便是李煜硬把小周后送到润州,再逼她沦落成为军妓!所谓善待,哪里听不出就是将被常润两州地将士蹂躏!善待娘娘始终,不单蹂躏,还要蹂躏至死! “逆贼敢耳!”李煜大怒,拔出宝剑指着樊知古,后者却不慌不忙,淡然道:“圣上要治微臣之罪,唤禁卫前来便是,臣手无缚鸡之力,何妨之有?万乘之躯,王者之剑,应一怒而天下惊,当年霸王一怒,灭强秦;汉武一怒,灭匈奴;唐太宗一怒,四夷皆朝称天可汗。圣上如何学这匹夫之怒?” 却听樊知古又笑道:“请圣上暂收雷霆之怒,臣方才之言,不过料敌从严罢了。臣有一策,可保国母无恙,可退宋军,可使武襄候深感皇恩,可令常润两州将士归心,可使江南百姓知圣主之大能!不知我主万岁,可容微臣禀上?” “六十合,斩尔首级。”吕布淡然策马冲上去前,杀了五六个宋军,仗戟如暴雨狂风一般攻去,那王全斌心中震惊,他纵横天下,历经数朝,从无十合之敌,想不到这武襄候,真如传闻中一般,战神也似的人物! 王全斌只接了十余戟,已然胆寒,他一点也不怀疑六十合一过,血染沙场!这时已然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再也顾不得脸面,吼道:“晋王救我!”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二十六) 却听号炮作响,吕布仗戟杀退那王全斌,却见宋军令旗招展,那帅旗下闪出一员宋将,骑着灰白战马绰枪杀来,所过之处,随吕奉先出城的杂牌唐军无不惨叫飞起。 此时王全斌杀了上来,吕奉先如水银泻地般几戟将他逼退,单手取了雕弓和羽箭,踢开马蹬,用脚蹬开弓臂,右手仗戟扫翻三四个宋军,头也不回的挡了王全斌七八枪,左手已开了弓,此时看清那灰白战马上的宋将,却不禁神色一震,惊道:“义兄,真是尔么?”此时刚好那箭已如电离弦而去,吕布方觉不对,此宋将远比义兄年轻,只见那箭已射到,那宋将闪避不及,头上兜盔被射得飞去,那宋将也极豪气,大声赞道:“好箭法!” 此时右边又杀来一骑,却是那宋军平南主帅宣徽南院使、义成军节度使曹大元帅曹彬,吕布冷然道:“戟下游魂!” 第73章 曹彬脸上一红,那王全斌却已被吕布杀得快要招架不住,大骂道:“入娘贼,姓曹的,你来帮老夫收尸么!” 曹彬见王全斌危急,只好不顾面脸仗枪加入战团,吕奉先此时虽是上风,但记得樊知古所言,要对曹彬留手,却已无余力再去射那灰白战马上的宋将,不一刻,那宋将杀到,吕布疯狂几戟逼近了对手,急道:“且住!尔这宋将,可与某义兄有甚么干系?” 那宋将咬牙道:“沙场之上,述什么交情!孤乃大宋晋王赵光义是也!”便招呼王全斌与曹彬一同上前来攻,三人走马般围着吕布厮杀,吕布此时已然无法去顾战局,这三人虽不及前世刘关张,但胜在配合默契,吕布此时已然无法留手,直杀到七十余合,那王全斌长枪杀来,吕奉先冷哼一声,他杀到此时已然看破这老将路数,手起处格飞了对方长枪,反腕斩中王全斌大腿。这老将不禁惨叫一声,拍马跑开。 这时吕布却给赵光义与曹彬缠住,又杀了十来合,百余名宋军精锐拼死把赵光义代了下来。吕布气得发狂,连连怒吼着砍杀了四十余人,但那赵光义已含笑退出百来步,吕布怒然格开曹彬长枪,一肘将他从马上击飞,曹彬落马自有亲卫拼命涌上。不让吕布赶杀过去。 这时吕布杀散身旁宋军,回头一望,却不禁悲从中来。 除了那从润州跟来地三十骑中,还有十余骑和那五十余名伤兵,一起结了阵守着大旗,还算尚能招架,其它四千余人,被宋军分割成十余个战团,全军覆灭只是早晚之事! 此时在江宁城内下水门处。那十余名被吕布留下来照顾伤兵的陷阵营军士,热泪盈眶对那几艘小船上的袍泽跪下叩了三个响头,泣道:“弟兄们,此乃危急存亡之时,不得已才……且是樊先生之计,到了阴间,却莫要责怪君候才是!” 那船上一名左手齐肘而断、右腿齐膝而没的军士,大笑道:“放你娘的狗屁!牛老三你说什么屁话!便是候爷的吩咐又如何?不说同衣共食,行军之中还着人教我等手下读书识字,便是爹娘,当年也没让我开蒙啊!单说世间有哪个当官的,把我等这班残废放自己府里养着?还派下人来照顾,三天五头的,君候的侍妾还要使人送参汤来,自己家生的兄弟,都没见这般情份!入你娘,不与你这贼厮鸟多话,老子们去报君候地恩典了!弟兄们!有我无敌!”那其他小船上十来个残缺军汉,也纷纷吼道:“有我无敌!”一溜小船便从下水门飞快驶出。 那十来名陷阵营的军士,又含泪拜了几拜,当头那牛老三起身道:“弟兄们,轮到咱们了,我先上,我倒下了,你们接着上!别当孬种啊!”十来人纷纷应了,跟着那牛老三,纷纷骑了骡子、毛驴,狂奔从东门出白下桥,过竹桥穿北苑奔卢龙山而去。 此时武襄候府里,柳秀掂着手中宝剑,只觉沉重无比,眼角扫着门后扫帚,便教丫鬟折了扫帚头,把那竹竿把子绰在手中,出得府门对那在武襄候府外轮番值哨的忠义社青壮喝道:“呔!你们在这里做摆设么?我表哥麾下谋士,樊先生樊知古,传我表哥将令,教尔等随我出城抗敌,我这手无缚鸡之力地女儿家,也不敢人后,你们若是男儿,便跟我来!” 说罢手绰竹竿,便带了两个丫鬟当前向城门奔去,她心里也是忐忑,樊知古教她无论如何要召集些人手,先出城去援吕奉先,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儿家,哪里去找些人手?只好用话语拿住门外那些忠义社青壮,心中却极怕他们不跟上来,便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江宁城外,吕布已混身浴血,他奋力冲杀,王保举在大旗紧紧跟随,杜贞率了那十数骑和四五十重归战场的悍卒,充当起吕奉先的亲卫,终于把五六股离得近地杂牌队伍汇合在一处,但也不过千余人左右,在这如蚁一般的宋军阵里,苦苦挣扎着。 吕布已不问生死,只知杀敌了,他寻思着这次绝无幸免,便连突围而出的机会也不曾存在,在突围,也得有百战精兵冲出通道,挡住追兵才有可能啊。但也许这样,吕布却似乎放开了,他长笑道:“杜郎!枪不是用来舞花的!” 说罢驱着青骢马杀到杜贞身边道:“看好了!”把手中画戟当作长枪,闪电般刺倒七八人,笑道:“如此,某杀十人,不若尔杀一人消耗气力。”舞花磕碰对方兵刃,当然比直刺费力,但如何直刺才能达到舞花的效果?杜贞见了吕奉先演示,顿如见了一片崭新天地般,手起处已刺倒两名宋军兵马使。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二十七) 吕奉先转头却见贺胜执刀跳来跃去,不时双手把着刀把疯狂去砍,却往往砍了个空,若不是他身材矮细极不显眼,早该被捅了七八个透明窟窿。吕奉先拍马冲了过去,把一个要刺贺胜的宋军拍飞,笑道:“不畏死,何慌乱?五色令人目盲,随心而动,方能中的!” 不知是贺胜运气极好,还是这血淋淋的沙场实在可以让人片刻顿悟,他明明听错了吕布的语,居然把眼睛闭上,但却真的给他砍死了两个宋军,回刀又砍中一个宋军大腿。因着吕布的洒脱,一时之间,这杂牌队伍竟生出一股勇气,苦苦的支撑下去。 但毕竟个人武勇,在这刀枪如林的沙场上,领着这千余杂牌部队,很难去改变什么,那贺胜虽杀了两人,却终于片刻之后,惨叫着被斩飞一把手臂,又被一枪挑飞,再也无了声息。杜贞此时已挂彩七八处,混身和血人一样。 杜贞扯了一角战袍,去裹臂上那深可见骨的新伤,却不料一员宋军兵马使拍马杀到,暴怒一声当头斩下!却见两条雒尾驰来,那画戟手起处,已把那宋军兵马使刺翻,吕奉先护着杜贞,只急道:“快包扎了代某一阵!”吕布如水龙队救火一般,不停冲杀,才使这千余人到如今还苦苦维持,但他已杀到精疲力竭,几乎已连这七十二斤画戟也抬不起来了。 这时却听那边厢刘破虏一声惨叫。吕奉先回头望去,却是刘破虏已然中了一刀,三五个宋军对倒在地上的刘破虏举枪刺落,可恨吕布离得较远,已然鞭长莫及。却听一声怒喝:“有我无敌!”却是王保舞着大旗扫翻了几名宋军,把刘破虏从地上拖起。却不料几乎五六刀同时斩在王保背上,王保一口鲜血喷在刘破虏头脸之上,把大旗往刘破虏手里一塞,拔刀回身环扫,怒目横眉。一时吓得那周围宋军纷纷闪开,但他立了半晌,终于直直倒下。却原来方才拔刀回身时,便已气绝身死了。 吕奉先大怒,拍马冲了过去,咬用尽全力。折飞了四五颗头颅,便是方才对王保下手的宋军,但毕竟力竭,冲杀了五六息,便几乎画戟要失手落下了。还好杜贞冲杀过来替下。吕奉先不禁长呼:“天欲亡某!非战之罪!” 这时江宁城门开启,吊桥放下,一群青壮约莫三千余人,从江宁城里蜂涌而出,这些忠义社的青年,之前在候府门前守卫时,刘破虏教了他们一些简单的战阵杀法,也便如千年后那受了军训的学子一般,略有一点胆气和组织。此时生死之间。忘却了胆怯,居然冲到宋阵前,号令呼应,不过折了二三百人,便硬挤到吕布那数百残兵边缘。 却听江宁城头琴弦响彻,奏起一曲《将军令》,开始是一个有些稚嫩的女声引吭歌曰:“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骠姚!”唱的却是盛唐时诗仙李太白的诗句,是把吕奉先比作霍骠姚。吕奉先力竭,有羽箭射来,举戟去荡,终于慢了一分,被射中左臂,他却最为怕痛之人,不禁狂怒,又听了城头歌声中把他比作霍骠姚,不知从哪来的气力,仗戟跃马,竟又冲上去杀了七八名宋军。 江宁城头的唐军士卒,纷纷跟着哼了起来,却听吟唱道:“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敌可摧。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无人,汉道昌!” 有了这二千余青壮加入,吕奉先又因着痛疼疯狂砍杀了数十宋军才缓下手来,于是唐军终于有了点喘息地余地,吕奉先缓了一口气,想起樊知古的话,急道:“破虏,回城!”说着仗戟呼喊,领头杀了出宋军阵中,把跟着他杀出阵来的七八百青壮道:“快回城,某去接应儿郎们!” 说罢吕布又向宋军阵里冲去,那七百青壮见状,除了一两个实在动弹不得地,无不纷纷跟着吕奉先杀了进了。但他们毕竟不是陷阵营的劲卒,再杀回去,方才六七百人,已只余百来人的光景,很多人是力竭以后,被活活踩死在阵中的,吕奉先苦笑长叹。 却不料这时传来宋军惊叫,在城上弹琴助威的柳秀,居高临下看得分明,却是那些原先住在候府里养好伤之后也是残肢断臂的伤员,坐在“火油机”上,奋力向那从白鹭洲运兵过来的宋师大船冲去。 火油机,其实就是堆积了放火之物的小船,自赤壁之战以后,火攻是常有的战法,但火油机却都是借了风势顺流直下地,宋军也不防真有人怀了死志,用人力来架火油机逆风来袭!但此时已然晚了,除了一艘小舟被砸沉,其他三四艘火油机已点起自己小舟上的火头来,轰然就撞在宋军大船上!远远只听那小舟上军士死前惨叫高喝:“君候不败!”、“有我无敌!”其声惨烈,不分敌我,闻之无不变色! 江宁城又开,这时城中涌出二万神统军士兵,领军将领身边一人,身着文士长衫,虽然面目英俊,但紧抿唇上描着三分刻薄之态,闪烁不定的眼神中有七分狠毒神色,不是樊知古还是那个? 第74章 吕布高呼道:“此时不退,还待何时!” 这时已见一队打着“唐”字大旗的水师,顺风逆流而上,帅船上大大一个“卢”字,瞬间便和宋军水师对射起来,吕布趁着这个空档,奋起余勇,冲破敌阵去那两万神统军会合,樊知古指挥城上射住阵脚,那两万神统军便接应了千余随吕布奋战的残军,徐徐退入城去。 谁知吕布却对刘破虏道:“有胆么?邀斗将!” 刘破虏眼见王保为救自己死在阵前,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把大旗一顿,放声道:“大唐武襄宣城县候在此!宋狗可敢斗将!” 宋军阵中不禁闻者变色,这队唐兵趁乱杀了出去,已该烧香还神了,居然还来邀斗将!这时宋军帅旗之下奔出宋国晋王赵光义,冲到阵前沉声道:“邀步战!斗拳!” 这已是荒唐之极,又不是绿林比武,那有斗拳的道理?但马上冲杀,着实宋军之中,实难找到能敌住吕布的,赵光义欺吕布战到脱力,想他下了马怕连站也站不稳!谁知吕奉先一听,挂了画戟在得胜钩冷然道:“来战!”但翻身落马,已然步伐蹒跚。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二十八) 赵光义自挂了枪下马,把战甲去了,步战若还带甲,难道去看 两大驼铁互撞么?遥远的大秦或有此等计较,中土历史却少见斗将是披甲步战的。吕奉先下得马来,解了束甲帛带,卸了山字文兽口吞肩甲,整整火红百花战袍,但摇摇晃晃向那阵中走去。 两人行到两阵中间,赵光义可不是吕奉先这样的武痴,他可一点也没疯,出来斗将却不是为了心中一口气,而是胸间有一大大的疑团,他需寻找一个答案,而且方才宋军水师被焚了数艘大船,慌乱间被卢绛率南唐水师占了个便宜,此时士气低落,他只盼胜了吕奉先,可壮军心,当下回头喝道:“此为斗战,胜败便凭个人武勇,谁敢相助军法论处!” 其实不过是一句漂亮话,此时两人刚好在江宁城上唐军弓箭射程边缘,若是宋军敢有异动,唐军万箭齐发,最多把赵光义和吕奉先一并射死,也不见得吃亏。何况吕奉先明显挂戟卸甲时,都力有不支了,宋将几员战领,无论曹彬还是王全斌,皆知吕布必不能敌晋王赵光义,胜便要胜得漂亮,纷纷约束士卒退后。 赵光义步战向负盛名,除了赵匡胤,末尝有能敌者,他自恃和赵匡胤相去不远,曾听赵匡胤说,吕奉先与他结义时,断言三百合之内应无胜负。是以赵光义心想怎么也能战个二百合,再不济也能拖个百来合!见吕布这样,怕拖不到二十合,就扛不住了。 这时场中吕奉先摇晃着,突然两腿一软,就要坐倒,城上唐军无不惊呼。宋军却疯狂大笑起来,纷纷叫道:“武襄候要比试在地上爬么?”、“若是比试在地上啃泥,我大宋晋王定然不如武襄候了!”、“不如比睡觉好了。我大宋勇士便不是对手了!”、“极是极是,一会他们国主出来,比写诗填词。倒是大江南北无敌的,哈哈哈!” 吕奉先单手撑住身后地面,慢慢地直起腰来,淡然对赵光义道:“宋已平了西川?”西川就是蜀地了。宋国的确是已经取了西川,连蜀国皇帝的心爱妃子,花芯夫人都被赵匡胤收入宫中多时了。 赵光义虽不明就理。却不愿在阵前出言相询,以免气势上落了下风,当下傲然道:“正是!若对蜀地青眼有加,武襄候何不归宋?孤可保举侯爷到蜀王为官!哈哈。若等我大宋取了江南。便无这等好事了,侯爷三思啊!”边上宋军纷纷狂笑,大叫武襄候归宋罢了。 吕奉先淡然一笑,向身后一指那青骢马道:“便立个彩头罢了。若某输了,此大食天生战马,便赠于尔;若尔输了,宋国须送十匹西川百花红锦与某。若赌注未付,便来攻城。想必西川仍非宋国版图,蜀道难,要求川锦难上登天,却是晋王欺某了。” 赵光义笑道:“不错,武襄候这马确是好马,便是在汴京也值千 金。蜀地早成大宋国土,区区十匹川锦,何难之有?便如侯爷所言,赌上彩头。”说到此,他突然暗叫不好,只因大军南下,哪里会去携带川锦?这来回折返,便是快马兼程,起码也要十来日,若是输了,不是这十来日都不能攻城?此时两军阵前斗将,许下诺言双方军士都听着的,若不守诺,怕便是攻下江宁,也惹天下人耻笑。但赵光义又打量了吕奉先一番,却便心中大定,只因吕布连站都有点站不稳了,赵光义心想纵他武功盖世,拖上百十招,也拖着他抬不起手来! 抬头见吕布不丁不八站在那里,呼吸渐渐平缓,赵光义心中方知又上了大当,却是吕布借这片刻之机,又喘息了回了些气力,当下不再说话,大喝一声,拔拳上前,“高探马”、“懒扎衣”一连串精妙杀招连环使出。 吕布踉跄退了几步,脚步很有点浮游,左倒右歪的几次频频就要被撩倒当场。城上唐军无不黯然,宋军则如喝了烈酒一般,疯狂喝采起来,纷纷道:“若马战便难奈你何,这步战你可就是找死了!”、“晋王步战,除了我主万岁,天下岂有敌手?”、“可怜这武襄候,那匹好马便要归晋王爷了!”…… 曹彬拍掌笑道:“可怜武襄已是强矢之末,若其气力绵长之际,怕晋王未必便能稳胜。等擒了这武襄候,大宋便多一虎耳!”他却不知,这话边上有心人听了,加上之前种种,一场狂风暴雨便在等着他。 边上王全斌扫了他一眼,不屑地道:“放屁!你懂什么?那武襄候脚步虽然虚浮,却散而不乱,举手无力,但手起处,却处处四两拔千斤,晋王千万要小心应对才是!外行看热闹,说地就是你这等样人!哼!” 此时却听城上琴弦复又响起,只听得曲韵古朴,有金戈铁戟之声,却是《广陵散》中的正声中几个高潮小节,广陵散,世人皆知是千古绝唱,却不是人人都知,此曲是从聂政刺韩王曲而来,古谱中标有“刺韩”、“冲冠”、“发怒”、“投剑”等分段小题。谱的是古侠豪情,奏地是千秋正气! 此时柳秀在城上,她哪里有王全斌的眼力?只见吕奉先气力不济,又无力助阵,心中悲急,只怕表哥若败在这江宁城前,那李煜必要教武襄候府老小人头落地,真个是身与名皆裂了,其时恨不能替吕布生多一对手臂。 所谓曲是心声,心急之下,一曲广陵散全然不从开指、大、小序弹起,正声也不是从头奏起,只从那高潮前低音处,急促扑入!琴声咄咄逼人,令人心魂皆动,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宛似要催吕布哪怕战死城下,也不能败一般。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二十九) 曹彬惊道:“要糟!”他又不是王全斌这样的武夫,他是听得懂琴韵的,尽管场中吕布似乎落了下风,但曹彬极怕吕布听了这琴音,合着聂政刺韩有去无回的气势,若是生了求死之气,以吕奉先的修为,所谓大江南北无可敌者,那怕是临死反扑,却也绝对是极为可怕的! 王全斌却惊叹道:“世上竟精妙至此的步法,人间竟有如此英雄!”曹彬不懂,他却看得懂!他根本就无闲去惊叹晋王的处境,他这大小战仗过百、杀人无数、历经数朝、今日对阵吕布始有一败的勇将,已完全陶醉在吕布那蹒跚的半步之中。 说是半步,只因此时赵光义把拳头虚影一影,便转身,却先飞起左脚,吕布以左臂卸开,脚下转了半步,半步,便是身形转过,这步还未落下。王全斌便已醉了,这叫内行看门道,何须一拳一脚你来我往?只这半步,王全斌已知结果了。 却见赵光义踢了左脚,宋军已纷纷叫好,皆道晋王出了绝招,这场斗将必有了结果!却见赵光义转过身来,再飞起右脚。这一扑有个名目,唤作“玉环步,鸳鸯脚”。 吕布这时脚步踏实,冷然一抖肩膀,赵光义非便踢了个空,竟被吕奉先借着那势弹飞七八步,在地上一个乌龙绞柱盘起身来,却就见一个碗大拳头扑面而来,赵光义真个心胆皆寒,百忙中吸了一口气又退了三寸。 却不料那拳头化为掌刀,便要直从脸面削下去!赵光义惊道:“尔要弑兄么!”吕奉先闻言一愣,赵光义急急再退了三寸避开面门,但吕布那掌锋削了下去,从喉头把那身上锦袍扣子撕开。一道血痕从咽喉到肚脐,已不住渗出血来。 赵光义胆汁都给吓了出来,若不是方才用言语缓了他一瞬。怕已开膛破肚了!此时他和吕奉先相距不过三步,然已全无斗志。他身手极佳是真的,但却自小生于富贵。赵匡胤极为溺爱他,据说他偷看赵匡胤妻子入浴,赵匡胤听妻子哭诉后,都以赵光义年小为故,没责骂过他。 是以他一败便再无斗志,眼见吕布冷笑望着他。惊慌中压低了声音道:“尔与我兄结拜!孤比你年长,便是尔兄!你要弑兄么?你若要杀孤,孤便大声呼叫,教世人知你这大英雄的弑兄手段!”这话极为无耻。但成就江山者。往往不计较什么脸面的,刘备的妻子,不知被人掳了多少回;曹操也有割须换袍之行。唯这吕奉先前世,一听貂禅被董卓霸了,觉得是奇耻大辱,杀了董卓,却落得个无英奇谋略的评注。 若当面站着地是刘邦,必想也不想就杀了;若当面站着的是刘备。至多杀了赵光义再抚尸哭上一番;若是赵光义自己,必也不会留情的。但万幸眼前站地是吕奉先,吕奉先听了,一时竟停下手来。 赵光义急退了两步,不理胸腹间鲜血长流,一揖到地,豪气冲霄地笑道:“好! 第75章 孤败了!诸公,武襄侯当真世间英雄!川西百花红锦十匹,定当不日送上。三军听令,退后百步,送武襄侯入城!”这哪里是赵光义本心?他此时离吕奉先四五步,自恃若吕布暴起,仍无得脱之理,是以便拿出一副豪迈作派,他心知以吕布性子,此时决不能对他动手了。 吕布傲然入城时,赵光义在军阵之前仍高声道:“他日我大宋平唐,却无损武襄侯威名,实是唐国国主倔强不朝,人神共愤,故伐之。武襄侯者,真豪杰哉!” 边上宋军,无不以光明磊落的晋王为英雄人物,纷纷高呼:“晋王也是英雄!”、“是英雄,方重英雄耳!”一时间,城上唐军欢呼,城下宋军也然欢呼,真个不知是谁败了,是谁胜了,却见江宁吊桥绞起城门关闭,吕奉先身子一晃,对来扶他的杜贞道:“扶某回府。”竟便昏迷过去了。 杜贞忙架着他上马,但杜贞自己也身上多伤被疮,只一用力,扯动创口,鲜血被迸疮渗出,还未扶得吕奉先上马,自己先已站立不稳,还好樊知古见了,带了几个军士把他们搀住,否则怕要变成两个滚地葫芦,但地场目睹者,却无一人发笑。 何笑之有!受命率领六千乌合之众,对阵数万宋军,苦苦支撑扯动军势,阵中斩杀宋军无数,使得勇士所架地火油机不为宋人知晓,能偷袭烧了宋师战舰,断了白鹭洲运兵过来的水路。入城前又临阵斗将,使那强宋的晋王也不得不赞英雄。 吕奉先本来使杜贞扶他,他不是处处设计的人,只不想在众人之想坠了威风,但杜贞乏力,这一昏却让众人见到,牵动了江宁城中民众的心,纷纷挤将过来,急急问道:“侯爷怎么样了?”、“我这里有煮了大半日的鸡汤,快让侯爷饮些!”、“这当口喝什么鸡汤?老婆子快走开,城东那医馆地大夫针技精湛,快去请他来!”、“侯爷您不能有事啊!” 杜贞筛了一碗凉水,柳秀挤将过来,用匙渡给吕布喝了,又教人抬到阴凉处,叫军士用大蕉叶子扇风,过了半晌,吕布便醒转过来,虽然混身乏力,但见周围百姓群情鼎沸,他是好面子之人,勉力教杜贞和柳秀搀扶着,抱拳道:“某无恙!只是久战脱力罢了!儿郎们,只管把酒筛来给某喝,三碗酒下肚,便是生龙活虎!” 谁知不知那个碎嘴老婆子咕嘟了一句:“累得昏厥过去,还要喝酒,若是我家大郎,老身必定一顿好骂!”于是那人群中的老翁老妇人,竟被撩起教训人的劲头,纷纷道:“侯爷您还喝甚么酒?边上那姑娘是谁家的女孩?一点也不晓事地,还不快扶侯爷回府好生憩着!”、“江南万千民众可还指着您去破敌,这模样了,还喝什么酒?大伙让出条道,快让侯爷回府去休息吧!”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三十) 吕布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难道挥拳把这些关怀之色洋溢面上的百姓打散么?不多时不知是谁弄了一顶轿子,付军士抬了,刘破虏在边上也劝道:“君侯,这便是民心啊!”吕布点了点头,淡然道:“确是感人肺腑,回府。” 此时早有线报去宫中报与李煜得知,李煜闻言无奈坐倒在龙椅中,他此时已连愤怒也提不起来,只是挥了挥手对殿中侍侯着的张泊、陈大雅道:“罢了,真是天意,想不到这逆孽,竟真有不世之勇,便把江南兵权交与他便是,尔等都散了罢,朕想一个人静静。” 张省和陈大雅皆道:“皇上圣明!”便也不再多话,自退了出宫。宫娥、太监,都垂头在殿外侯着,有气无力的,谁都知道,能救这江宁的,不是殿中的皇帝,却是那武襄侯府里的主人,那才是力挽狂澜的栋梁。 秋浓了,披叶逼得如血,风吹着飘荡在宫中,如四处都淌着血一般,似为李唐的暮气深重的江山送行。 武襄侯府里,秋海棠一茬一茬的,被这金黄的季节催得如火炽烈,人行在花间,血也给煽得沸腾起来。芒花也开得极灿烂,雪白羽毛一样,如那陷阵营军士佩着箭壶里的箭羽,挺拔着极是精神。连后园角上的毛羊茸的鼠尾草,也惹着格外奋发,吐出小小的红花,妆在爬山虎里,如盔缨一样醒目。 “这才是秋呢。”柳秀坐在吕布的躺椅边上,轻拔着团扇说,全然看不出,在城头急奏广陵散里的“冲冠”、“投剑”乐奏的焦然,也看不过一丝,杀丫鬟立威时的狠辣。更看不出一点拿言语诓住刘破虏,使他不敢接圣旨时的心计。 她坐在吕布身旁,文静娴雅地摇着扇,淡淡地道:“表哥你现时,倒真是脱胎换骨了。若不是今日在城头见了,我真不敢相信,那一天到晚只会呤诗填词的公子爷,不单能领军杀敌,还有临阵斗将的勇气,以前小妹确是小看你了。这里给表兄陪不是吧。” 吕布嘴角挂着笑,只是道:“尔这小小人儿,花样还是不少,上回要退婚,便来诓某作恶人,一个谢字也没有,受了气,还要撒在某身上,这回上了次城头,便来给某做评注了?实话和尔讲,某不过在恢复气力,引那赵光义演出绝学,若要单败他,三招都多了。尔这小人儿又懂得甚么?”说着见她鼓着脸,煞是可爱,便伸手去捏她脸蛋。 柳秀被吕奉先捏住,连忙拍打开了,怒道:“都说你我大了,不比幼时,若让旁人看了,少不得又是一番责骂!你出了江宁倒是眼不见为净,姨父姨母都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憨厚人儿,我在这府里,那些个下人都要造反了,帮你管教了,还要受姨父的白眼,那些下人还要说我多管闲事,不见谁人托我来管,你今番回来正好,自去教明月管了家事,我可不再受这个罪!” 明月此来刚行入后花园,一听惊得小脸发白道:“君侯,少爷,明月哪里能行?若不是表小姐,怕这家早散了!”便一五一十地从头到尾说了。如何杀仆,如何教自己一候便送些参汤去给军士,如何诓地刘破虏他们不接圣旨。 吕奉先一听,剑眉皱着纠结,怒道:“某在外征战,这李煜小儿便来后院放火了!真岂有此理!表妹,真想不到你这小小人儿,还有这般心计,倒真亏得你了,某给你专留三十名军士,你便把持好这家!” 柳秀起了身,把白绫折裙抚平了,只是道:“我是你的管家么?是了,这大少爷对我可是有天大恩情,我便只有当奴做仆来还了,还算这大少有点人性,若是不然,怕叫我柴房砍柴,磨房推磨去了,大少爷吩咐下来,我这孤苦人儿,岂能不听么?”说罢便眼眶发红,又要哭了。 吕布打发明月快去劝她,苦笑道:“你便侍如何?某此时军务缠身,回府喘一口气,难道你这小人儿又要来调皮?”吕奉先身躯虽然二十来岁,但却活了四五十个年头,这十来岁的柳秀,在他心中,如小孩一般,虽明知她在耍花枪,却如父亲对女儿般的,生不起气来。 “那穆家姐姐,不是有女兵么?怎么地到我这里,便没有了?我也要去招上十来贴心女兵,你教人给我操练成材,然后再给我三十陷阵营的勇士,你别瞒我,我侍侯伤兵那么久,自然知道背嵬军最是精锐,陷阵营次之。和你要背嵬军的人,你这等小气,定然不舍得给。”柳秀嘟了嘴说。吕奉先只好依了她,才开怀而去,脸上还带着方才的泪痕。 等柳秀走远了,明月喃喃道:“爷,明月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吕布使她快讲,明月颤抖着问:“君侯,您,您,您不觉这表小姐,太利害么?那心,我晚上一想着,都不敢睡。” 吕布长声笑道:“怕什么?某是众虎之首,彼为某之妹,便当有狼之凶残,有鹰之明察,有蛇之狠毒!若个个如你一般如羔羊温顺,呵呵,某不是很累?”明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和她一样,吕布会很累?却已被吕奉先抱将起来,踢开房门扔到床上了。在这深秋里,房外的丫鬟无不远远避开的,因那春意着实撩人,怕一阵儿,混淆了时节,却便麻烦了。 此时围城宋军大帐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晋王端坐帐中,赤裸着上身,任军士给他包裹伤口,怒指着跪在帐下地曹彬道:“你说不说?这武襄侯和你有什么勾当!你还是自己说将出来的好,否则的话,莫怪孤无情了!” 曹彬倔强地抬着头道:“臣不知王爷所指所事,有口难辩,王爷若是证据确凿,尽管枭了臣的头去便是,要夺臣的兵权,却须皇上的圣旨方可。我主万岁圣明,王爷自可上达天听,臣自信万岁自有计较。”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三十一) “孤就不圣明么?”赵光义裹好了伤,挥手让军士退下,冷笑道:“你口口声声万岁圣明,便无非是说孤糊涂吧?孤若无证据,岂叫你暂交兵权于孤?”说罢起身行了下来,指着自己的伤口处道:“你可知孤为何应战么?” 曹彬不知所以望着赵光义,却听赵光义冷笑道:“今日乱军中,那武襄候先杀伤王老将军,再击退本王,然后才将你击飞。试问三人之中,谁的修为最弱?乱军之中,他竟不向你这最弱之人下手,却留你到了最后,孤以为,莫非你曹大元帅武艺大进?但孤去与这武襄候一战,方知此人之勇,盖世无双!又绝是真性情不作伪的好汉!实话与你说,孤本来这次是没命回来的,只因在阵前道出万岁便是他结义大哥,才留着命回。若是他人,或不过离间计罢了,只是武襄候,只因孤一句话,就缓了手的真豪杰,岂肯做诈?若不是你和他有甚么勾连,乱军中,他为何留你到了最后? 第76章 并且当时王老将军也见到,虽武襄候不能取你命,但凭你武功,又怎么能在他戟下无伤而退!” 曹彬闻言苦笑道:“臣无话可说,难道那武襄候,便不能,便不能故意放过微臣,再故意放过王爷,来离间……”他来来想说,来离间宋军人心,但却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自己也想不通,也觉得这样的道理,着实不成道理。重伤宋军主将且斗将擒了宋国晋王。难道会比故意放过宋军主帅,再故意放过晋王来得好? 赵光义冷笑道:“若真如此,你不如说。那武襄候疯了,不就了结?何必再三嚼舌?哼,用计者。无不以舍小利。而大利。是以曰:无利而不往。世间哪有舍大利,而求小利地?孤看,不是武襄候疯了,是你曹大元帅疯了倒是的!人来!” 帐外应声便进来一名宋军小校,他却是之前斗将时在曹彬身边的。此人极为崇拜赵匡胤兄弟,听曹彬说若是吕奉先气力绵长之际。怕晋王战他不下,心中便不痛快,自在营中与袍泽说起,被晋王亲卫听着。便教他来做证人。 那小校便把曹彬在斗战时地话说了,气愤道:“虽纵晋王稍逊一筹,元帅何以落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便是败了,却无自己拆自己台的道理!兄弟们都极为困惑,不知元帅何故!”曹彬听子,却也只能苦芜 赵光义遣那小校去了,王全斌在帐中急对赵光义道:“王爷,其时老臣也在曹帅身边,不过是评论武功罢了,如此以言入罪,老臣不敢芶同!”王全斌是兔死狐悲,若是这么计论,那军纪最差的王全斌,怕是浑话、糊话说得最多地人了。 “孤如何能以言入罪?”赵光义冷笑道:“若是如王老将军一样,赞武襄候了得,那是习武之人发于肺腑地话,说又何妨?但这曹大元帅,却偏偏要来数落孤,乱我军心!乱我军心啊!曹彬,你若不交出兵权,孤便请出王命斩了你!” 此时江宁城中武襄候府里,樊知古却笑道:“学生让君候对那曹彬手下留情,却是因为宋军营中,见有亲王旗,是以才劝君候一试,果然宋人没有马上来攻城,可见那晋王必与宋军主帅,心中有隙了!但此计行得一时,却行不了一世,我们还是早做准备才是。无论晋王还是宋帅曹彬,都是雄才大略之辈,怕不消多久,清醒过来,不会守诺,明日必定会攻城……” 杜贞有些不屑地扫了樊知古一眼,起身道:“君候,在下冒死进言!” 吕布笑道:“杜郎但讲无妨,不必多礼。”他与杜贞在城外同抗宋军,血染重袍,心中便不禁觉得杜贞比樊知古要亲近许多。 “贞以为,樊知古可诛!”杜贞愤怒地道:“我等与宋军奋死砍杀,那怕伤了宋军主帅,也绝对比这所谓地离间要好得多!何况,为此君候还要斗将之时放走了晋王!擒一个晋王,伤了宋军主帅,贞虽不长于谋略,却也敢言,至少能换数日宋军混乱,若遣能言之士,去与宋主交涉,便是说退宋军,也不是全无可能!” 樊知古在边上笑道:“杜大人,若真如大人所言,杀了学生,也无不是。但你我事主公,却须依主公的性子方是。杜大人,这放走晋王之计,却是主公阵前因时制宜的谋略,与学生全无干系。再说那宋军主将,便是主公不能留手,生死关头叫一声,霸王祠下旧人我主“主公能狠下心去割他头么?依学生看来,怕是不能的。” 吕布冷然道:“尔等倒是消遣起某来的?也罢,都是共死同生的袍泽,某便实言相告,某尝读史,那三国温候,便是杀了义父,才留得千古骂名。 某若不顾霸王祠下结义情份,怕也是难脱温候下场啊!是以方才心中犹豫不决……” 杜贞苦笑道:“君候!贞知君候极慕吕温候,然君候却是想左了!那温候名声不好,却是不能成就霸业,全无根基,任那后人史官随意斧削,所谓成王败寇,名声不好,却是因那温候虽然英雄,却无法如曹、刘、孙一般,三分天下罢了!” 樊知古也苦笑道:“曹操是什么好汉?许诺刺董卓,又无胆弃刀而去,朋友一家屠猪宰羊,被他错杀之后,不思悔改,路上见了朋友,还要杀了,又梦中杀人,又因鸡肋一词杀杨修,又有割须换袍之举;刘备便不说了,妻儿不知辗转多少人之手,所谓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伪善实为登峰造极,举不胜举;江东孙氏先因玉玺而不顾大义,后又向关云长求女不成,便撕破盟约,不顾大势杀了关云长,又是什么英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主公千万莫以温候为念!”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三十二) 却听樊知古又道:“争霸天下,便须效法汉高祖,有付父于鼎的决绝,效法唐太宗,有杀弟于玄武门之刚果,才是不世雄主当行之事!” 吕布他在那三国乱世之中,武勇天下第一,身后任史官再如何斧削,一句人中吕布,却仍还流传千古,他如何是愚蠢之人?此时听两个心腹直言相谏,他哪里会不明白?只是教他如何能不以温侯为念?他就是温侯啊! 但此时他还是被樊知古一句“莫以温侯为念”吓醒!一时之间,只觉眼前天地无比宽阔,之前束手束脚的物件,全都荡然无存! 却听杜贞在边上又道:“主公,君侯,此事总须有个决断,否则此后君侯兵锋所指,那宋帝便在重要关节放上一个家中亲人,说武襄侯爷要弑嫂么?要弑侄么?要弑叔么?岂不极是可笑?” 吕布突然一声长啸而起,声彻云霄,身上杀气隐隐散发四周,几乎形同有质一般。吓得樊知古哆嗦发抖,便连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杜贞,也心头发寒,需知吕奉先之勇,便是强矢之末,也足以败出名的好汉晋王赵光义的!若真惹怒了他,这两人还不是随手就摘了头的事? 却听吕布笑道:“某想通了!儒学佛学之说,不过欺世之言,列朝列代,开国之初,何以儒佛治国治军?无利不往才是兵家至言!言利者,何耻之有?无往者,何以驱三军而往?哈哈哈!” 吕布一把搀扶起跪拜在地上的两人,对他们深深一揖道:“某深承今日之情,若成霸业,两位之谏,应是首功。不错,何必以谁为念!以天下为念,便是某那义兄亲至,又便如何?李煜小儿遣使至宋,求罢兵,某义兄曾言。卧榻之侧!岂有什么道理可言!” 杜贞大喜,拜道:“君侯天纵英才,如今心障已去,大事可为哉!以江宁城拖垮宋军,再聚常、润两州精兵,截击宋军,何愁江南不得太平!”他毕竟是战将,还是把事想得简单了,仿佛吕奉先一旦想通,便天下在手也似的。 倒是吕奉先,有前世经历,淡然道:“杜郎切莫可滋生此等念头。论武勇,某未曾有所惧。然天下大事,岂能是一杆画戟能平?若要争大江南北绿林首领的位置,倒还罢了。争霸天下,还须从长计较。” 樊知古到此时才笑道:“主公已整清章程,学生倒有一计献上,只是不知主公可否肯依?”吕布便使他讲。樊知古不慌不忙地道:“那宋人不疑君侯有诈,侯爷可与之讨要斗将的彩头,邀那晋王阵中述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擒回城!”这计虽不说太好,但也的确有可为之处,毕竟吕奉先在这世上,向来都是极为重诺守信的口碑。 但吕布听了,却剑眉紧皱不语,虽说想通,但真要他吕布去万军阵前,两军对垒之间,做这无耻勾当,却实在太过有违他的本性。吕奉先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幸好这时刘破虏来报:“禀君侯,郭枵求见。” 吕布便教刘破虏去带郭枵进来,想起李煜诛卢绛三族之事,连李煜这等昏君,以为卢绛投了吕奉先,都晓得去诛卢绛三族报复以泄愤,当下吕布心中便有了计较,对樊知古道:“知古,莫把宋人想得太过不堪了,如尔所言,晋王、宋帅,皆雄才大略之辈,能蒙彼等一时,却不能蒙其一世。对方已想通某用离间之计,如何还会上钩?” 樊知古一听,连忙匍匐于地道:“主公圣明,学生实在太专于机巧,幸而主公明见万里……” 却不料吕奉先挥了挥手道:“起来吧,莫要如此作派。某岂不知?尔不过是相试罢了。此后有何言语,直说便是,不必如此。”他原来是文能为主簿,武能冠三国的吕奉先,单论聪明,哪里又会输与他人? 只是惯了凭仗武力,此时心念数转,当然就想通是樊知古故意来相试。 这时郭枵却随刘破虏入内,见了吕布翻身便拜,吕布见他一身衣裳褛褴,满面烟灰草末,便问道:“何至于此?某知尔苦,儿郎们可无恙么?”郭枵知吕布极想招揽卢绛,是以才安排自己带兄弟去营救卢绛家小。郭枵出身世家,听了吕布的话,也知自古良将,多如此收士卒之心,但此时初一见面,吕布不问其他,先问如何弄得如此狼狈,更道出自己历经艰难困苦,此刻哪怕是个铁人儿,听了心中也是暖融融的,只拼命用指甲抠着砖缝,用舌头顶着上腔,怕一时按压不住,热泪便要夺眶而出。 吕布离座,亲手抱着肩膀扶了郭捋起来,淡然道:“酒来!”刘破虏筛了两大碗酒,吕奉先把一碗交到郭枵,端了一碗在手,道:“受命危急之中,率若干敢死袍泽,于敌营中行事,不负将令所托,古孟尝三千士,不及某之郭锷一人!”说罢仰头把酒喝了。 樊知古惊奇在边上对杜贞细语道:“君侯如何知郭枵已成事?”却不料边上刘破虏听了,笑道:“樊先生,吾等身受将命,其行必果! 第77章 若不果,何面目见君侯?郭兄求见君侯,必已不负将令。” 郭枵此时含泪也干了碗中烈酒,把嘴一抹笑道:“便是如此!若不能成事,我自将来龙去脉相告于破虏,便有短刃刎颈以报君侯!哪里还有脸来见?侯爷,卢公一对儿女,便在外面,侯爷可有什么吩咐?” 吕布微一颔首道:“教彼等上来便是,郭枵,尔好生自去休息。” 卢绛的一对儿女,儿子生得极象他,清瘦秀气,但性子里却象卢绛的妻子,这是卢绛的儿子对吕布说的:“侯爷,我象我娘,我娘让我们姐弟逃,娘说便是爹真的投了侯爷,便教我也给侯爷当个马前卒。娘说,这年头,肯真心为百姓的人,实在太少了,若爹投了侯爷,未必不是好事。娘说,江南的男儿,也是男儿,男儿当带吴钩,当马上击狂胡,倚马草诏书。”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三十三) “尔叫什么名字?”吕布有点动容,不是为这年轻人,是为他的娘亲,所以又问:“令堂可还安在?”他很想见一见,卢绛的这位妻子,有这份肝胆见识,就是手无缚鸡之力,也是女中豪杰,巾帼须眉,值得一醉的好汉。 “回候爷的话,学生单名一个蟒字。家慈已被那、那狗皇帝用毒酒……”卢绛的儿子,哭得泣不成声,倒是他姐姐,从一进来,就一言不发,见她弟弟啼哭,只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也不出声,吕布教刘破虏领了卢蟒下去,如他所愿编入刘破虏手下。 然后才问那卢绛的女儿道:“卢小姐,你何以一语不发?” “子曰:割不正而不食。我非阶下囚,我家人尽为你而死,如今你锦衣高踞,我蓬头垢面,何是待客之道?何是蓄士之理?我虽手无缚鸡之力,却不至于如那庶出的贱子,对嗟来之食。甘之如饴。”那女子因跟着郭榜躲闪唐军,脸上涂了锅灰,便一排贝齿,却洁白晶莹颇有点莲出污泥之态。 吕布自恃英雄,如何会与这小女儿家一般见识,便教明月带她下去梳洗,自对樊知古道:“此女颇有其父风骨。”樊知古和杜贞无不称是,虽然一时瞧不清模样,但那言行兴止,的确很有点卢绛的意思。 谁知不一刻,便听外面喧闹,尽是女子声响,吕布皱着剑眉,教樊知古去看究竟是何等样事。不到一盏茶地功夫,樊知古撩着袍角奔回,苦笑道:“学生着实拿不了主意。还是主公过去看看为好。” 杜贞在边上惊诧道:“你这等奸滑小人,也有拿不了主意的时候?”不知何时,军中皆称樊知古为奸滑小人。而樊知古久辩无效之后。也就坦然受之。此时杜贞当面唤他这浑号,樊知古却也不以为然。只是“唰”一声,在这秋风里抖开扇子,笑道:“好男不与女斗。” 吕布笑道:“外面已如开了一个墟,尔等要在此间再开一市集么?”两人只好作罢,带着吕布出了门,朝那后花园去了。 还未走近。却就听见柳秀的声音,尖酸刻薄地道:“人说客随主便,入了我武襄候府,便当随我候府地规矩。没道理生生的收留了你,还须供着一位大小姐吧?若是如此,不如,明月啊,咱都搬去卢小姐府里,让她家供着咱们好了,啊哟!卢小姐,真个不好意思,我却忘了,那卢府都早就没了,倒是我不好,勾起你的伤心事了。明月啊,上回我可曾和你说过?那乡下亲戚来投亲,总说一把火烧了庄子,以前可阔气得不一般呢!咯咯咯,卢小姐啊,我可不是说你啊,我说,您可千万别不乐意,要不这大门开着,二门敞着,没人拦着截着,你要走了出去,却就显得咱们候府没个待客之道了。” 这时吕布他们走近了,却见那卢绛地女儿梳洗了,出落得水灵灵地,兼之年长些身材颇高挑,犹显得亭亭玉立,站在柳秀对面,冷若冰霜地道:“我来这候府,本不是来谢你们恩典的,却是我一家老小惨死,倒托了你家候爷的福。这些事体,我也不与你这候府索命,只待见了家严之后,再一并计较。但如今我蜗居这小院,你要进入此地,便当守礼,这丫鬟是你家候爷待妾拔来给我使唤的,你要打骂她,不与我告知一声,分明便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之举,却如何是待客之道?” 明月在边上,吓得小脸惨白,不知怎么去劝,边上七八个丫鬟跪了一地,那卢家小姐与柳秀唇枪舌剑的,战得热火朝天也似。吕布轻咳了一声,两人吵到性起,却全不理会,吕布只好开口问明月道:“到底是哪个丫鬟?” 明月指了那个丫鬟,吕布便对两妹说:“这丫鬟便由表妹带去管教,另拔两个丫头来给卢小姐使唤便是,今后府中来往,要入这小院,便通传一声是了,可好?”他以为这样便皆大欢喜了。 谁知两妹皆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卢小姐冷冷道:“理不辩不明,此事是她理亏,候爷何必来和稀泥?再说我虽为女子,却也曾读书,本非那下九流地商贾,候爷何用这等以二换一的手段来欺我?我岂是为了争一使唤丫头?只是此人着实欺人太过,忍无可忍!” “表哥你若收了她作侍妾,小妹自也忍气吞声罢了。”柳秀浅笑着拔着那团扇道:“但这女子身为客人,却不守礼,涉我家事,长此以往,如何得了?这府上一二百号人的光景,若人人如她一般,捏个歪理便不许我管教家人奴仆,难道要调两百背嵬军来当奴仆么?表哥将家事相托于我,便当由得我处置方是。” 吕布只觉一个头有两个大,掩耳拖了明月走了,示意那樊知古和杜贞也速速离去。吕布回到自己房中,只更想起穆桂英了,不知为何,穆桂英在这府里时,却从未曾生出这等争吵,便是柳秀,却也极是以礼相待,心中恨不得把守润州的穆桂英调回来镇守这武襄候府罢了。当然,他也只能想想而已,毕竟润州此时决不能无一心腹亲信镇守地。 宋军围城至今仍未解,卢绛自然也就回不了江宁。 除了前往润州方向之外,其他三面,皆被宋军团紧紧围了。前日吕布出城击敌,城前败赵光义时,十来个陷阵营的军士,送了那些断了手脚的兄弟架着火油机去烧宋军水师之后,便是杀破重围到卢龙山去,在江边山顶点狼烟招卢绛的水师来合击宋军。 那十多人,从白干桥兜了一大圈出去,点着狼烟,宋军发觉了,便全没一个回得来的。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三十四) 在江宁城外杀了宋军水师一回痛快的,卢绛也只能回润州去补给。是以这卢小姐便在武襄候府住了下来,只半日,吕奉先就受不了了,当晚就以宋军围城事急,到军营去住,连同本想好吃好住几天的樊知古,也被杜贞一把扯了去。 煮沸油和滚水的大锅,早就架在城头了,擂木滚石也早就搁在城上,只等宋军攻城。那随吕布出城击敌生还的千余人,除了三两百人见了血肉横飞的沙场,再也无胆去厮杀,其他八九百人,却都因着吕奉先那勇武的英姿,纷纷愿效死力。 吕布便教刘破虏率了幸存的二十余老兵。这些老兵都是原来毁宋军浮桥负伤的劲卒,又在江宁城外一役生还,端的是经验老到,这三日把那八九百人操练得哭爹叫娘。 吕布站在江宁城头,三天了,城外宋军没个动静。有时候,等着作战,比战斗更使人痛苦。 三天了,皇宫那边,李煜也没半点动静。方才一队宋军十数人,说是大宋晋王有信,须亲呈唐国国主,本来吕布是劝那城门守将教宋军将信射入便是,但那城门守却苦笑对吕奉先道,他尚有家小在江宁城中,实不敢擅专。又教人去宫中请命,结果李煜听说吕布不让他们入城,使言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教使人搜了身,派了禁卫夹送入宫去。 吕布现时使得动的,也就是杜贞身后那七八骑吧。这是从润州跟来地三十骑中幸存的兵卒。 便是刘破虏在操练那八九百人,吕布现时也不敢使动,尽管这些人肯听命。但这些未经磨练的士兵,吕奉先却又不忍他们去送死。他现时上到城头,也只不过仗着束发金冠上那两条人皆尽知地锥尾。凭那战绩去让士兵信服。去指点城防的漏洞。士卒们见了他。无不激动的,但那统军地将领,却本着明哲保身地道理,远远地借故避开。 樊知古在吕布身后,不时有士卒拖着袍泽,来与他答话。樊知古看了,问了两句,或是摇摇头打发走了,或是分发着一块小小的竹牌。士卒们凡拿到的,无不面有喜色。这时一骑自城内快驰而来,上了城墙,qi書網-奇书由杜贞身边七八个亲卫验了印信腰牌,便急道:“圣上宣武襄候上殿。” 杜贞急道:“君候,贞去把刘破虏所剑新兵拉到宫外候命,一有不对,便杀入宫去!”他可是听闻了李煜如何杀了皇甫继勋,想那皇甫继勋,也是号称江南第一的高手,是以极不放心,非要吕奉先带上数十人,再屯兵于宫门口不可。 吕布冷然道:“某便不信,那小儿能奈何得了某。郭枵,尔随某去便好。”说罢,自带了郭枵下城,上马往那皇宫而去。 樊知古赶了上来,笑道:“杜大人不必如此慌张,学生以为,是方才入城的那伙宋军,引发的事宜罢了。好了,杜大人必不信我,便去调兵吧,小心驶得万年船,却也是无错地,但学生却以为不过是瞎忙一场罢了。”他没说完,杜贞早就自下城去操持了。 樊知古也便往城下而去,把双手背在身后做了个手势,便有方才领了竹牌的军士见了,纷纷传开:“今晚三更,城东破祠堂举火聚义。” 第78章 自先按下不提。 吕布两人奔到宫门口,踢蹬下得马来,那小黄门早就候着,连忙带了他们入澄心堂,却见一众大臣和李煜都在,那十来个宋军傲踞其中,神色极为飞扬跋扈,此时见那吕奉先入来,还算稍为收敛了些。 李煜懒洋洋的,使内侍把一纸文书交于吕布,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道:“宋国晋王相约休兵十日,朕觉颇佳,然众卿家都说兵事应问爱卿,故之相召,如何?武襄候可有什么良策么?”他绝口不提,之前说的要把兵权交给吕奉先地事,他本连吕奉先的面也不想见的,是被陈大雅他们一众大臣,拼死上谏兵事应问武襄候,否则要武襄候从润州回来何用? 吕布把那书信看了,却是赵光义写来的,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愿罢兵十日,各自休养生息云云。简直就是胡言乱语。吕布拿了书信,却也不理会李煜,自转身走近那十来名宋军,对当头的小校道:“晋王使尔等来么?” 那宋军小校见了这个杀神,很有点胆寒,但心想两国交兵,不杀来使,自恃也不怕他,挺了胸答道:“正是,我大宋……”话未说完,却被吕奉先一脚踢翻在地,踢着这宋军小校的心口,伸手指着其余那些宋军。 那些宋军本见袍泽被辱,纷纷跻身欲冲上前,但被吕奉先一指,却无端想起这杀神沙场身影,近其身者,几乎不是死于当场,便是残肢断体,当下却失了勇气,但这些都是死人堆里爬出的精锐,血性却还是在的,便大声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吕布淡然道:“某何时说要杀彼?郭枵,刖了。”刖,挖去月牙骨。那吕奉先脚下的宋军,吓得魂不守舍,拼命挣扎,但踏在他胸口的脚,却有万均之力,如大山一般,压得他动弹不得,郭枵毫不迟疑拔了靴里解腕尖刀,一刀紧接一刀的剜着,全然不理那鲜血飞溅得头脸皆是,也不理那宋军鬼哭狼嚎。 “你害得我大宋一个勇士,害不了我大宋万万英豪!”那其余宋军纷纷怒骂着,此时不知宫中禁卫是被那宋人的血唤起男儿的骨气,还是因着吕奉先那雄伟身躯给了他们底气,总之不等李煜吩咐,便把那些要冲上前的宋军死死按住。 郭枵此时已弄了一条腿,竟凑到那惨叫不已的宋军面前道:“不好意思,以前没练过这活,这下剜了阁下一块膝盖骨,第二块想必手熟,不必割那么多刀了。”竟把那血淋淋的月牙骨放在那宋军面前,片刻又剁出一块,收了解腕尖刀,双手血污地对吕奉先道:“禀候爷,刖毕。”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三十五) 吕布点了点头,叫那些禁卫放了被按在地上的宋军,一脚把那被挖了月牙骨的宋军踢过去,冷然道:“人自重而人重之,人自辱而人辱之。尔等宋人,以‘倔强不朝’而侵江南,某今日,便于‘倔强无礼‘而刖彼,何不可?尔来答话。”吕布指着其中一个宋军。 那宋军却也豪勇,喝道:“但是见了你家国主,我等也不过唱个诺罢了,我等上国勇士,你是小国鄙侯,何礼之有!”吕布也不理会,只一脚踢翻,踩在地上,那郭枵听了吩咐,扑上去,这回确是手熟,只三两刀,就把那宋军刖了。 吕奉先把脚下宋军踢飞,指着另一个宋军道:“尔来答话。”那宋军冷哼一声,把头一歪,却不理会,吕奉先伸手过去,任那宋军再三挪腾,哪里闪避得过?便被吕奉先掐着两颊,卸了下巴,又踩在脚下,对郭枵道:“口不能言,要舌何用?割舌;耳不能闻,要耳何用?刺耳。” 待郭枵依言刑了,连那李煜也坐不住,急道:“爱卿,你难道要将他们都弄残废了么?”众大臣也纷纷道:“武襄侯三思啊,两国交兵,不杀来使却是自古有之,难道要一个个的折磨成残废么?” 吕布回首,冷然一笑道:“宋帝欲得江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便言倔强不朝;某杀一个宋军,沙场上儿郎便少一个对手,于是某曰:倔强无礼。皆不过藉口罢了!”说罢不再理会李煜和众大臣,只指着另一个宋军道:“尔来答话。” 那宋军方才听了吕布言语,却是找藉口折磨他们,毕竟三个袍泽就这么在边上辗转惨号,血肉迷糊。岂能不教他心胆皆寒?终于坚持不住“扑通”一下跪倒道:“是王全斌王老将军,使我等前来传书。” 吕布点了点头,对他道:“尔去,报与彼知晓,便如彼所愿。罢兵十日。”那些宋军,神情悲愤,抬了同伙便急急而去,却也生怕,吕布一阵子又想找藉口来折磨他们。 “尔曾言尽交江南兵权于某,何以不见履诺?”吕奉先拈着雉尾,傲然向那高坐殿中的李煜问道:“江宁余粮几何!有箭矢几多?青壮几何?士卒操练如何?可曾召兵勤王?某一无所知!” 卫尉卿陈大雅等人,方才见了血腥一幕,无不手足颤抖,此时见吕布质问,连忙劝道:“侯爷,我等已在与圣上研讨此事。不日应可将江南兵事交付。切莫着急。” 吕奉先冷笑道:“急么?急甚么!某在润州守土,尔等言道,无力保江宁庶黎,求某回江宁主持大事,某不计前嫌,率三十亲卫轻骑赶到,尔等教某自募兵二万出城击精锐宋军!某为国事,为江宁万民。便也忍了,率了六千忠义之士,万幸留得命在,也以奇兵破水师、城前斗将壮军威,三日,已三日,尔等还在研讨什么?” 说着吕布一把拂开身前众臣,快步抢到李煜身前道:“某曾许诺卢公,便是被尔诛三族的卢绛,某曾许诺,不改国号,不夺尔帝位,事不可为,护尔出江宁。然此三条,是为江南万民江山计,某才许下的,若尔事到至今,不惜生民,不惜山河,是逼某破此诺幺!” 身边郭枵高呼道:愿为君侯诛此无道昏君!夺了龙椅,教侯爷来坐!”边上众臣无不颤栗叫道不可。郭枵从吕布身后抢出,狞笑着逼近李煜道:“该是时侯决断了,我郭枵愿为君侯,愿为生民背这弑君骂名!” “爱卿救朕!”李煜吓得悲声叫道:“今日,今时,朕便将江南兵权交于爱卿!” 吕布出了宫门,杜贞和刘破虏已领着千余新兵守在宫门外,和那些宫中禁军遥遥对峙着,吕布见了,只问那些禁军一句:“尔之刀枪,只会对着自己军中弟兄么?难道三日前宋军劲旅杀不了彼等,今日尔等欲代宋军行事?”那些禁卫无不羞愧地低下头来。 郭枵展开手中圣旨,高声读将起来,大意便是即日起,江南带甲之士,依武襄宣城县侯号令行事。原来为了表示尊敬宋国,改成右内史府的门下省,恢复门下省编制,以武襄宣城县侯忠心爱国,着领门下省平军国事的职务。又着天德都虞侯杜贞,领兵部尚书。 吕布冷然道:“杜郎,尽调禁军于校场。着刘破虏领新兵五百入宫侍卫,无某将令,擅自出入者,不理品秩,杀无赦。”刘破虏自然领命,禁军向来钦佩吕奉先威名,也多有勇武敢死之士,否则当日皇甫继勋也不会被斩成肉泥了。此时听了调遣,也自无话。 郭枵又骑了快马,到城中诸军传了圣旨,其实到了此时,想投宋地,皇甫继勋死后,早便去投了宋军了,能留于江宁守城的,尽管不如宋军劲旅精锐无敌,却也多是忠义敢死勇士,其中还有以前偷潜出城去击宋军,而被皇甫继勋惩罚的将领。 只不过这个年代,忠君之念极重,谁也不想背个叛逆的名头,是以无圣旨通传,皆不敢私自听从吕奉先号令,如今一纸圣旨传罢,江宁城防几乎瞬间便转到吕奉先这武襄侯手中。 “为何要罢兵?”吕布坐在城头,极为苦恼地望着宋营旌旗,苦苦在想这个问题,全然没有道理,只因罢兵一日,江南大唐挥师勤王的兵马便多一股,这是大大对宋军不利的,这种军国大事,绝对不是一个阵前斗将时,晋王赵光义许下的“一日不与武襄侯彩头,便一日不得攻城”的诺言可以左右。 杜贞笑道:“君侯,何必苦想?说不定樊知古那什么离间计起了作用呢!” “决不可能!”樊知古斩钉截铁地道,“学生虽自负,然诸葛之智近乎妖,也不能破魏复汉。许多事情,大势之下,决非用计——并且是此等不足道的小计可以左右的。以晋王和宋帅的大略,此等小计能使他们昏头胀半日,学生便已道贪天之功了,若宋军如此好对付,杜大人你真以为之前地唐宋仝是刍狗?再说宋军在江宁城下一日不攻城,便白费一日军粮,江南兵势便增一分。便真个将帅不和,也不会十日不攻城。”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三十六) 吕布侧头道:“知古,宋军之事想不出个所以然,不如先放下。且说尔分发那些小竹片给士卒们做什么?难道未打仗先许官赐爵?如此决非良策。”他很有点不放心樊知古,因为吕奉先知道樊知古有时会把事情搞得太过了。 樊知古笑道:“主公也太小看学生了,知古虽不敢自夸智谋,但如此糊涂之事,却还绝是做不出来的,君侯放心便是,学生不过是代君侯募兵罢了。虽说现时唐帝将兵权交与君侯。但难保这些统军将领里,有和卢绛一样愚忠的,只知唐帝不知百姓的,到时若唐帝见局势好转,寻思收回兵权,我等必不能坐以待毙,若那愚忠将领临阵反戈,可就大大不妙。是以学生使草拟一策,在军中招募忠义之士,去宣扬君侯忠义,便是交了兵权,也要教士卒们先知有君侯,而后知唐帝。” 杜贞惊奇道:“若能如你所言,倒是好事一桩,但能否收此奇效? 第79章 贞不以为然!须知当时贞麾下五千军士,坦然随贞去投君侯,是因摧毁浮桥一役,亲眼见君侯雄风武勇,又因侯爷亲率八百铁骑,挽回战局,心中敬君侯如战神一般,加之唐帝待我不公,随我征战多年的士卒心是不平,才会断然出了江宁,投君侯去了。贞不妨直言,数日前于城外,君侯虽胜,实惨胜,能得民心,却未必便能得军心!何况这守城军士身在江宁,多受唐帝恩泽雨露,贞以为,使其知君侯而不知唐帝。难!” 樊知古一时无言以对,但是吕布洒脱,淡然道:“无妨。尽人事,听天命。知古只管放手去做便是,万事但求尽力,战机军势,成败往往瞬息万变,算无遗策不过纸上谈兵罢了。杜郎莫要执着了。” 杜贞听罢,便不再与樊知古纠缠,吕布见樊知古欲言又止。便笑道:“男子汉大丈夫,痛快些行么?何必瞻前顾后的?” 樊知古听了,有点扭捏。不好意思地低声道:“主公,能不能回侯府吃晚饭?这士卒的口粮,学生着实难以下咽,然见主公甘之如饴,学生身为幕僚,只好跟着吃了几天,这几天,着实有苦难言。全没一餐是饱的。君侯便当可怜学生,晚饭就回侯府用吧!”但是未遇吕布,在家中纵是贫寒,却起码总有口热汤,粗粮细作。是以行伍中地硬馍糙饭,还半冷不热的,樊知古实在受不了。 吕布听罢,不禁笑了起来。起身道:“如尔所愿便是,走罢。” 三人带着七八名亲卫,回了侯府。待用了饭,樊知古笼着一杯热茶在手,舒服地呻吟了一声道:“吃饱真好!”吕布本身也好美食,倒也没说他什么,只说若未尽兴,吩咐厨房再做便是。杜贞却便在一旁不住地取笑他,樊知古被弄得很有点尴尬。 此时却听偏院又生了争吵,那吵闹声一路漫延过来,愈来愈听得清楚,却是柳秀和那卢家小姐的声音,还有明月夹在中间陪着小心地劝架。吕布皱起眉头,他无端一下子望着窗外月色,心思却一古脑地,系在镇守润州的穆桂英身上去了。 这时只听那卢家小姐冷然道:“你这女孩,怕是蚩尤转世!没原由地,便把活生生的人杀了,我看你不去那武襄侯军中当个刽子手,倒真个浪费了。你的心怕不是肉长的,刚杀了一个人,又活生生把人刑得不成模样,要是生早些,在武曌当权的大周,怕又是一个女来俊臣好!”来俊臣,武则天时期有名的酷吏。 那柳秀却只“咯咯”地笑了起来道:“啊哟,我们卢大小姐还真会心痛人啊,知道的,说你是好心,不知道地,还以为你和我们侯府的管家有什么勾连呢!对了、对了!你们卢家的人,听说那心都是豆腐做地,皇帝诛了你们三族,卢大人呢?还要和我表哥约法三章,保唐帝周全。那管事要害我表哥,你却来说,他被我刑得如何不成人样?我看卢大小姐,你啊,还是小心点好,要让人知道,老卢家都好这口,指不定啊,哪个狗胆包天的,今晚就去卢小姐房间里把细软摸走了,便是被捉了都不怕,反正卢小姐总会给他说情的,明月你说是么?” 樊知古在房间里听着,突然叫了吕布和杜贞一声,急道:“君侯,杜大人,快听,快听,学生有所悟!有所悟!只一下子整理不出个头绪。” 吕布实在不耐烦听她们吵嘴,便高声唤了明月进来,问她道:“出了什么事?怎么天天都能找出事来吵?就不能安生一天么?”明月那小脸上大眼睛发红,本来就急得快要哭了,被吕布一问,她心里发急,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那俏脸愈发胀得通红。 这时柳秀和卢家小姐也吵着进来,说要找吕奉先评理。那卢家小姐秀眉斜挑着道:“这江宁府衙什么时侯搬到侯府里开堂了?若是那下人有错卖主,也应交付有司,便是车裂也好,腰斩也好,验明正身,总有个法典吧?哪里有在府里这么不声不响的就杀了人?听说上次还杀了两个,这不是私设公堂是什么?” 柳秀提着那月白绣锦裙裾,迈进门槛里,笑道:“表哥,你莫听她说嘴。那管家和花匠串通,说厨房帮忙的丫头勾搭花匠,准备私奔,我刚找稳婆给那丫头验了身,仍还是处子,那丫头也矢口不认有这等事。” 那卢家小姐比柳秀大些,如果柳秀还能说自己是小女孩,那卢家小姐却无论如何,也只能说是未出阁的闺女了,尽管秋衣包得严实,但那玲珑曲线,却还是清楚的道出了这一点。她因为愤怒而起伏的胸膛,让在座地男人们,都很有点心驰神往地感觉。 幸好她的辞锋足够的锐利,还能让众人把注意力转移到她们的争吵里去。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三十七) 只听卢家小姐愤然道:“那不过是毁谤罢了,你便使人把那花匠杀掉了,还不解恨,还要把那管家刑得不成人样,这却是哪里来的道理?” “咯咯,我说,认死理的人,多时不见得是死忠,怕是少根筋倒是真的。卢小姐,我可不是说你,你却千万的不要多心噢。只是你刚才也应听见到了,那丫环自我持家以来,一直盐油酱醋都是由她过手,而昨天府里的盐就快用完了,今日需要买盐。你可知晓么?这管家不是要害我表哥,却如何又搞出这等样事?”柳秀不慌不忙地说了,按了裙角在椅上坐下,脸上带笑,眼里带刀地打量着卢家小姐。 樊知古突然一拍大腿道:“杀得有理!刑得好!学生多谢表小姐指点迷津!”说罢起身,深深一揖到地,这年头女子的地位不高,是以樊知古此举,倒把柳秀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还了礼。卢小姐见樊知古如此,只冷哼道:“奸滑小人,只会溜须拍马。”便自去了。明月连忙跟着去劝。 吕奉先长长呼出一口气道:“知古好本领,终于使这两个女娃罢战。” 樊知古那眼珠一转,扫到柳秀身上,却不说话,柳秀本是七窍玲珑水晶心肝的人儿,哪里会不知道,他们要说起军国事务,自己不宜在场的?便向众人行了礼,又提醒吕奉先答应她的三十陷阵营勇士,便自去了。 “管家为何要含血喷人!”樊知古笑道:“学生已然想通。而宋军为何要罢战十日?学生也已想通了!若无表小姐在府中扯出内奸。怕学生一时还不能想通,宋军为何要罢兵十日地缘故!哈哈哈!” 吕布伸手一指樊知古,使他不要说将出来。自己信步走到院中,闭起双眼,细细想了两盏茶的功夫。 睁开虎眼。淡然道:“不错。便是如此。”转眼见樊知古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吕奉先笑道:“知古,某不诈尔。此后,怕知古不用再因为某为结义事宜而手下留情之事进谏。” 樊知古才知吕布真个已然想通,叹服道:“主公真人杰哉!”边上杜贞却想了半晌还是没想通,只眼巴巴地望着吕奉先。吕布笑着示意樊知古从头说起。 “那学生便先说这管家地事了。”杜贞愈急,樊知古却愈慢条斯理,自恃在吕布跟前,杜贞也不敢对他动粗。只缓缓道:“这丫头,必无甚么姿色,否则不用谤她与花匠勾连,只须说她招蝶引蜂,风骚无行便是了。故之,此丫头身上,唯一值得谋取的,便是表小姐授予她,把持油盐酱醋的权柄了。” 吕布笑着道:“盐用完了,那管家无疑便是要这丫头按他地意思进盐!要知管家在府中要比一个厨房丫头,尊贵了许多,那丫头如何不肯卖这个面子,听他意思进盐呢?便是要进地这批盐,极有问题。” 樊知古不慌不忙地道:“不错,但这管家,因此却便要置这丫头于死地,个中便有蹊跷了!” “所谓宰相门前五品官,须知管家在府中,来钱地法子有千万种,决不会因为进盐之微利来和这丫头过不去,表小姐的精明,府中人人皆知的,若不是有极大的秘密怕这丫头揭示出来,这管家何必冒险来做这等事?” “若说其他仆人,为了争宠,还情有可愿。但他已是候府管家了,还要弄什么阴谋?除了候府的主人,一两百个奴仆,都须听他的指使,他已是奴仆里最顶尖地头目了,他到底还想要做什么?”樊知古笑着用折扇向杜贞一点。 杜贞望了望嘴角带笑的吕奉先,又望了望得意洋洋的樊知古,着实觉得自己似乎傻瓜一样,当下咬牙道:“这厮心不知足,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入娘贼当奴仆的头头还不满意,怕是想当主子了!” “杜郎也想明白了。”吕奉先笑道:“说穿也是一文不值,偏生知古爱卖弄罢了。” 樊知古笑道:“想当主子,或是比在这江宁城里当武襄候府管家更妙——实话说,学生以为此时就是大内总管,怕也不如这候府地管家来得油水多!这管家要得到这么大的利益,必要付出付价,而值得代给也这么大利益的事,便只能扳倒候爷了。 “他想扳倒候爷,又教那管盐油酱醋的丫头听他意思进盐,达不到目地,又要置其死地。不是想下毒,还能想什么?并且,他要毒害的,怕不只是候爷一人,而是整个候府上下,所以表小姐杀了花匠,杀得好,花匠必是从恶之徒,这管家方是主谋,是以,刑得有理!” 杜贞点了点头,他是长是排兵布阵的人,若是给他齐备的消息,自也能想得通。只不过方才有一些因素,樊知古和吕布都是曲折推敲得来,是于杜贞才一时想不通罢了。 吕布笑道:“知古,不怕,奇谋怪思之上,尔可为某臂助。” 樊知古连忙一揖道:“学生不是愚者千虑,偶有一得,候爷鹰目如电,明查秋毫,只不过军国大事缠身,无闲来推敲此等小道罢了,方才偶一细想,便已胜过学生搜肠刮肚的一番苦想……” 吕布苦笑道:“某在尔心中,便是如此不堪么? 第80章 自三代至今,何有文武全才之主?知古莫要再溜须拍马!方才若非尔提及,某却一时不会想到此中来去的。”吕奉先此时已悟到,刘邦哪会去与韩信比排兵布阵?这等奇谋之事,他吕奉先此时哪会去与樊知古争谁更聪明? 樊知古不禁又叹道:“得遇明主,实学生平生之幸事哉!真是立时为主公死了,也是无憾!”他向来不遇,逼到要去卖国,又在古书史册上,见到杨修的例子,他可不愿象杨修一样太过聪明,让曹操杀了。是以时时不忘归功吕奉先,此时听了吕布直言,这番话,却真是发自心腑,全无作伪。连杜贞也没去取笑他。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三十八) “那你不如就死了算罢。”幽幽的腔调,把这索命的话语,叹得如怨妇向良人诉说闺愁,一个婀娜身影从那花丛柳下缓缓走了出来,提着一盏小巧灯笼,却是那个吕奉先不在家时,时时为难柳秀的那个姨娘。 吕奉先冷冷望着那从院落之间角落里纷纷跃出黑衣蒙面人,淡然道:“就凭这三四十人?某之画戟,何止收割了三四百勇士的魂魄?尔唤这三四十人来送死,却也着实幼稚。”樊知古只微笑着摇着他的折扇,杜贞扯开衣衫裸了半边胸膛,只管喝着酒。 “妾身早年蒙绿林中有好汉赠了个混号,唤作九尾妖狐。前些年人老珠黄,便给老爷收做妾侍。不怕实话讲,若不是谋大少爷你这家中产业,断也不会来做老爷的侧房。”那姨娘掩嘴笑着,却又不敢笑得太过,怕把用蛋清浆平的眼角鱼尾纹笑出了皱褶,只是使劲睁着一对老去的桃花眼道:“大少爷,莫说你我全无半点血脉,便当真你这大英雄是妾身生的,人家出得好价钱,却也绝要卖了你方是。” 杜贞此时喝足了酒,把手中酒壶抛了,放声笑道:“君候,这婆娘怕就是那管家的后台了,只把她收拾了,便水落石出了!”说着摩拳擦掌,便要冲上前去,却谁知冲了半步,腿下一软,如不是吕布眼明手快扶了一把,怕立时要做滚地葫芦。 那姨娘娇笑道:“杜大人。你喝得最多女儿红了,恐怕便是擒了妾身,你也是。有心无力噢。”那言语极是放荡风骚,只移着步子,把灯笼照着院边草圃里一撮黄花。笑道:“久闻那樊先生是我家大少爷地得力谋士。怕能认得苗疆杀人香吧?” 樊知古此时已吓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道:“这就是杀人香?苦也!”这杀人香的花香,酒后吸入,任再英雄盖世,也教筋酸骨软全用不上半点力来,樊知古虽只顾吃菜,三更还有事务。是以没敢沾酒,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此时面对利刃,却是全然没有半点法子。 吕布和杜贞都是海量。方才喝了好些酒,杜贞倚着边上花树上,只瞪着牛眼喘着粗气,显然连站立也不成了。吕布此时虽仍冷冷站在那里,但樊知古却知他不过是在苦苦支撑,吕布不是什么好性子地人,犹其是对敌人,如果他无恙,怕那姨娘的人头,早就被析飞到半空。 这时那姨娘冷哼了一声,一挥手,三个黑衣人持着利刃便冲了上去,吕布站在那里,双脚不曾移动半点位置,和他们战了七合,夺了一把刀,割了其中一人的咽喉,又砍伤了另外两人,将他们逼得退开。 只听吕布冷冷道:“知古,男儿顶天立地,莫须惊怕,静下心来。”话中尾音里带着几分颤悠,显然是极努力地使自己语调平稳。但这句却仍给了樊知古莫大地信心,因为吕奉先始终没有倒下,站着地吕奉先,就是不败地标志。 但那姨娘看了两个受伤者的刀口,虽然皮破肉裂,却未见骨,不禁娇笑道:“大少爷,还是放下刀罢了,你这外强中干的样子,却无论如何,是唬不了人的。”那三四十名蒙面的大汉,也都哈哈大笑,谁人都知吕奉先已然没有半点力道,只是凭仗过人武技和眼力,才杀了一人伤了两人罢了。 吕布淡然持刀道:“有胆便来试刀,看某刀利不利!” 樊知古方才被吕奉先叫他静下心来,此时突然道:“你等并非全是晋王派来的!你等到底是什么人!”只因他听得那些蒙面人放声豪笑,但那笑声语调,却各有所异,有人显然是北方胡人习性,有地却似乎是江宁人的口吻,更有些似乎是吴越人。 那姨娘笑道:“樊先生,你可真是鬼才。不错,这次行动,便唤做:刺虎。这八人是大宋晋王派来的宋国高手来杀劲敌的;那五人是专门从辽国请来地一等一杀手,收了钱来做事的;这七位是唐帝忠心贴身侍卫,来除逆孽的;这九人是吴越勇士,只要杀了武襄候,唐帝便许诺放了被你捉拿扣押的吴越王钱椒!大少爷,你说怎的个个都盼着你活不了呢?这天,是不许大少爷你再见明天的日头了。” 吕布横刀,屈指一叩,刀作龙呤声响,吕奉先淡然道:“某命由某不由天;尔命由某不由天。” 那姨娘听了,笑了起来道:“我这可怜的大少爷,你难道还想你的亲卫来救你么?要计算你,倒还费了妾身一番脚手,你那亲卫样样酒菜都来试毒。但要麻倒你那班亲卫,老娘一盆洗脚水,怕也够了!” 说着自拍了拍手,却见柳秀就被两个粗壮健妇反剪了双手,推搡着出来;哭得泪人一般的明月被塞了嘴,也是反剪着被押着出来。不过向来爱哭的柳秀,此时脸上却尽是轻蔑神色,反在轻轻的安慰痛哭的明月道:“图穷匕现罢了,哭甚么?”见那明月呜呜地还淌着泪,柳秀皱着秀眉叱道:“你若不想死,便不准哭!莫要乱了我表哥的心。”却也一物降一物,明月居然给吓着不敢哭了。 这时那姨娘娇笑着,拧着柳秀的耳朵道:“表小姐,你倒是很有点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气概,可惜,你和我一般,都不过是个女人身,要不或是能做大事的。”她嘴里赞着柳秀,手下却一点也不留情,直拧到柳秀痛得哭了起来,才松开手,那秀气的耳朵,已整个红肿起来。 “我的大少爷啊!你还是放下刀降了吧,妾身早将你的路绝了,你若不降,恐怕就是身死也要落个不孝之名!”那姨娘娇笑道,把灯笼挂了,拍了拍手掌,便有人把刘员外和刘杨氏一并抬了上来,两人早已被不知什么法子,弄得昏厥过去,全没半分声息。 此时樊知古心急如焚,只低声道:“主公!千万要记得,汉高祖面对霸王要煮他父亲,坦然索要一碗羹的旧事!成大事者,万万不能拘于小节!”吕布没答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自横刀仰头向天。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三十九) 姨娘笑道:“樊先生,不如你跟妾身到绿林中落草罢了,凭你这份谋略心思,怎地也是一个上好的师爷。这时节,还有心思劝说大少爷要学汉高祖?我本怕你们不喝酒,才留的后路,现时还要以这侯府老小去威胁你们么?教你知道,这侯府之内,大小人等,你方能战之人,怕就只有你眼前这危危欲倒的武襄侯一人了!大少爷,还是放下刀吧,晋王也好、唐帝也好,都说生擒能给两倍价钱呢。否则我等一涌而上,怕你武襄侯便是死了,也全没分英雄威风。” 吕布缓缓垂下头,月色如水,洒在他肩上,披散的长发上,那在家中换上的雪白长衫上,他却是方才一直在遥想前世白门楼下的狼狈,当时若是战死,也胜过那般屈辱!是于想到此处,纵然筋疲骨软,但心志愈坚,只待不敌,便一刀结果了自己,也绝不投降。只听他冷笑道:“某今生,绝不为阶下囚,战至一人,也不言败,只须双拳仍在,决无屈膝之理!” “三十九年,江南大唐,终于又有血性汉子。”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那老人悲叹道:“常言江南积弱,积弱,弱从何来?当年烈祖光文肃武孝高皇帝,带着我等兄弟纵横驰骋,战沙场,立唐国,四方来贺,万国来朝!isuu書网隐然当年天可汗雄风!何弱之有?如何三十九年过了,就成他人卧榻旁要扫去的微贱小国?唉!”江南唐国,地确当年开国时。是有过一番灿烂辉煌的。 那姨娘有些慌乱,但左右张望着,却不知那声音从何而来。却听吕奉先笑道:“某知尔非常人,然尔不语,某也不问,今日方知,尔也是沙场厮杀汉。极好,当浮一白。”周围别说那些蒙面人,便是樊知古。也不知吕奉先疯了没有——凭这声音,便知来者是个老人,难道一个老人能救得了吕奉先? “姨娘,你可知这家中,小少爷未发迹时,刘府无甚么生意,却为何能有如此大一片庄子?”那声音愈来愈近了。 那姨娘听了。挥手分了十来个蒙面人散开去寻说话的人,口中却笑道:“妾身当然知道,老爷的父亲,也就是大少爷的祖父刘老太爷,曾随烈祖皇帝去沙场厮杀,立了军功,又不随朝中为官。才封了当时年纪还小的老爷作闲散员外郎,又赐了这么一大片庄园。呵呵,难道那老太爷还能死而复生么?”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音惨叫,姨娘心头一紧,却是她方才使出的人手之一。却听那苍老的声音又道:“对了,也是错了。当年老爷出钱给我娘亲安葬,其时又刚生了少爷。是以,上沙场时。却是我顶了老爷的名字去地。” 吕布这时突然道:“尔尚能战?” “老卒能饭,何不能战?”那苍老的声音笑着答道。 吕布淡然道:“尔已教人去解某的亲卫,又教人料理了暗哨,还率人从后包抄,尔友? 第81章 旧部?何以平时不见?”他虽全身乏力,但他的耳朵却仍是极出色的,如穆桂英所说,在乱军中还能听出羽箭射来的方向。 那苍老的声音笑道:“小少爷果是知兵之人,小老儿是有些旧部地,也有些朋友。” “妾身却知你这老东西是谁了!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你!”姨娘恨恨道:“你的猪朋狗友,见你这样没出息,还和你来往么?大少爷,你就别和他唱双簧了!他便是有朋友,也被他的穷困和年老,消磨光了!我劝你还是放下手中钢刀,束手就擒的好。你何曾见这老东西有过酒伴?” 这时,从那转角,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便是那老得不能再老的老门子,他的手上,挽着一件披风,那是李煜未和吕布翻脸时赠予地披风,而后吕布和林仁肇入宫时,把它披在老门子的身上,只听老门子笑道:“只因穷困和岁月,我的故友却帮不了我,他们也有同样的同题,所以他们没有来看我,因为大家的问题堆在一起,只会让这问题更大些。但是,杀人便不同了。” 老门子把那领披风抖开披在身上,挺直起腰来,他那老眼虽然仍是混浊的,但眼中却洋溢着嗜血的杀气,虎狼虽老,仍能搏杀,嗜血的本性犹在!便是吕布现时麾下地陷阵营、背嵬军精锐,若是单论杀意的气势,也绝没老门子这般的凶狠,只听挺直了腰的老门子豪笑道:“杀人便不同了,杀人便没有问题了。” 吕布不禁眼中一亮,这江南唐国开国之君,据说当年极能用兵,极为强横,吕奉先一直以为,是史官为尊者讳,但一见老门子,他信了,什么样的兵就会什么样的将帅,有什么样的将帅,就有什么样的帝王!这等已老到不能再老的老卒,还仍能有这般气势,在危难关头,还有这般胆色,当年这江南唐国的烈祖,吕奉先相信,却是绝不同于现时李煜地。 这时突然七八声惨叫几乎同时响起,吕奉先听了,笑道:“好!果然悍卒!”只因这七八声惨叫,几乎不分前后,显然是一声令下,便分别扑向目标并得手的。如果下手的,不是极为默契训练有素的劲卒,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的。 却听东边墙头翻起一个发须皆苍的老人,抱拳道:“都头!属下幸不辱命!”鲜血沾染在他的衣襟上,吕奉先一眼就明了,按那血污的位置,是在背后一刀捅入敌人腰眼,又将刀柄拧了半圈时,被敌方喷出鲜血沾上的。 姨娘惊叫道:“你不是打铜街卖梨的老苍头么?” 这时老门子身后又闪出一个瘸腿老汉,禀道:“回都头,敌方十一人尽歼,无一漏网。伤了两个弟兄。” 这下杜贞倚在花树上,苦笑道:“你,你不是那秦淮河边勾栏里的瘸腿大茶壶么?” 那瘸腿老汉却也风趣,笑得如一头老狐狸一般,拱手道:“杜大人的打赏,老汉向来感激,可惜这姨娘太老,杜大人莫看她腰身还算看得入眼,凭老汉在勾栏二三十年的眼,那是用布硬勒出来的。是以杜大人便不要打赏了,这等模样的货色,实不敢引给诸位,以免坏了名声!” 杜贞听罢,哈哈狂笑不已。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四十) 那姨娘气得咬牙,只怒道:“教你等嚼舌!大伙都上,把这武襄侯斫烂了,再料理这班老贼头!”这时角落里、院子外涌进二三十名老人,一下子挡在吕布身前。 老门子披着那领披风威风凛凛地持刀发令,那二十余名老卒听了号令,列出一个半月型阵势,攻过来的二十数蒙面人涌上来,立时吃了大亏,只砍倒了一名老卒,却有三四个蒙面人被捅死砍翻。 那些蒙面人不禁心中胆寒,双方就这么对峙着,老门子却摇头长叹一声道:“老了,若是十年前,一个锥形阵掩杀过去,哪还有这些贼厮鸟的命在?”这时吕奉先那七八个亲卫被救醒之后,找了兵刃,也冲入院来,樊知古面色缓和,只觉大势已定。 谁知吕布冷然道:“退!” 老门子也急道:“速退!” 但此时那七八个亲卫已杀入那些蒙面人之中,却听惨叫响起,老门子咬牙道:“弟兄们,跟我上!”仗刀扑上去架住了一把钢刀,那瘸腿的老人极悍勇,就地一滚已将对方双腿斩断,终于抢回了三名亲卫,但却又失了两个老卒。那姨娘这时却又得意起来,笑道:“拳怕少壮,大伙慢慢耗这班老不死的气力,怕不用半柱香,便能把他们累死了。” 前来刺杀吕奉先的蒙面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老门子他们方才能扛住。除了年轻时都是军精锐,重要是还是仗着精湛军阵围歼圈杀,但毕竟老了,气血虚衰,方才这次冲锋,抢了三名吕布地亲卫回来,过半的老卒已气喘不住,脚步虚浮。 这时那些蒙面人不用冲阵,只一个劲的外围卖弄般把刀枪急攻过来。老卒们被这么一磨,片刻又伤了三人,那平日在打铜街卖梨的老卒,格开几把刀枪。一口气喘不上来,摇晃着退回阵慢了一拍,被那伙蒙面人乱刀斩成肉泥,连惨叫也没一声。 老门子用刀柱着地,他那苍灰的头发已被汗水湿成一缕一缕。额头上汗水,如小河般从那皱褶里淌下。连发号施令也很勉强了。这些老人,让他们以丰富的沙场搏杀经验。去摸掉外围暗哨,去偷袭,尚能胜任。但为了护住吕布,这样面对面的与青壮高手对峙,着实是以已之短,攻敌之长。 “退后。”吕奉先淡然地道:“诸公且看某戮贼。” 老门子望了吕奉先一眼,点了点头,他已喘得说不出话来了。挥刀狂斩了七八下把对手逼退,把手一挥,老卒们尽管一个个的呼吸象打铁地风箱一样,但当年沙场精锐的烙印,却已刻在骨子里,他们退而不乱,徐徐分成两股退到吕布身后。 吕布向前踏出一步,只一步,那些蒙面人不觉停下手来,他们不是没听说过吕奉先的战绩,但姨娘在后面鼓噪着:“上啊!他只是虚张声势让那班老头喘气罢了,他要能恢复气力,早就杀过来了!各位不要忘记,我们都没有退路了!武襄侯现在是失了牙地虎,折了翅地鹰,别说我们各个主子的赏赐,单说只要把他结果了,以后绿林中问起谁杀了大江南北第一条好汉?我等便能拍着胸膛响当当的应上一声!” 那余下二十来人一听,神色大震,纷纷狞笑着称是,向身边同伴道:“你别上了,我们吴越人自己能料理了!”、“你们南人要是自己能行,就不用请我们辽人来了,在一边掠阵吧!看我辽国的英雄灭了这武襄侯!”、“这是我们唐国的内事,你们都闪开!”吵到后来,那二十来蒙面高手,望着吕奉先,如同群狼望着一块肥美鲜肉,纷纷只恐人后,大吼着仗刀扑了上去。 吕布向前又踏了一步,冷冷道:“尔命由某不由天。”一股极为腥臊地酒水从口中狂喷而出,只一刀,那攻上来的二十数人,全无一人再能站着,倒在地上,呼号惨叫着,全部都是四肢中刀,竟无一人死去。 这时场中形势大变,那些反剪着柳秀和明月地粗壮健妇不禁愣住,柳秀机灵,用力一顿脚跟,狠狠踏中那健妇的脚指头,那健妇不禁惨叫一声,柳秀趁机挣脱了就往边上跑,姨娘原也是绿林中有名号地女贼,此时心知手中人质便是自己的护身符,飞身就向柳秀扑了过去。 却见刀光一闪,那姨娘在半空中突然僵了一下,腰际间如大河决堤涌出许多下水和鲜血,如一条死鱼重重砸在地上,然后她的双手齐肘远远飞出,风吹过,那颗浓妆艳抹的头颅骨碌碌的滚开了。老门子在月光下伸指抹去刀刃上的鲜血,摇头道:“|qi|shu|wang|老了,小少爷好刀法。小少爷出了三刀,我一刀都没使完。” 吕布的刀上没有一滴血。那瘸腿的老卒笑道:“侯爷斩地是她的手和首级,都头你斩的是那婆娘的腰,她那腰里缠着帛布够小户人家做一年衣裳了,否则就算比侯爷慢,都头你怎的也是当年军中第一快刀,没慢那么多!” 老门子笑了起来,摇摇头抛下钢刀,苦笑道:“你这老货还不改的油嘴滑舌,我看你上了奈何桥,还不忘记和孟婆扯蛋。” 吕布用力一拍老门子的肩膀,除了和赵匡胤一块喝酒那会,几乎没见过,他如此温和的语声,他说:“啸聚山林的虎,会老。” 老门子苦涩地点了点道:“是啊,就是猛虎,也总归会老!老了……” “虎老了,它也要死在山林里。”吕布调转了手中长刀,把刀柄伸到老门子面前。 老门子苦笑道:“老了,小少爷,真的老了,不行了,我啊,还是去守着这侯府的门吧,兄弟们,散了吧,受伤死难的兄弟,我家小少爷会有安置的,散了吧!” 他的腰又弯了下去,佝偻着走在月光里,有点蹒跚,有点孤寂,如一只将死的老虎,默默走向自己选好的墓穴,尽管英雄暮去,但不失尊严。瘸腿老卒望着吕布真诚的眼光,叹了一口气,他咬牙道:“都头!且住!”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四十一) 他不甘心,他本是沙场上的英雄,他不是一个大茶壶,当年去做大茶壶时,他一直以为都头弄清爽了冒名顶替从军的事之后,总会有天带着兄弟们重回杀场,他虽然做着大茶壶,但他心里从来都是当自己是一名劲卒,风中独骑如风的斥侯! 但等了三十年了,他真的成了大茶壶了;而都头,当年如虎的都头,烈祖亲卫都威风八面的都头,也真的成了老门子。 第82章 又过了十年,这十年里尽管他每晚还是磨刀,练刀,但他已习惯了自己是个会刀的大茶壶,瘸腿大茶壶。 但经过了今晚,他却不能再去做大茶壶了,他发现,无论大茶壶的外衣披着多久,他还是一名斥侯,还是一个能杀敢搏的劲卒。老门子回头,苦笑道:“老货,你还想怎么?老了,我们全老了,你的腿,你还能骑马么?你还能日夜兼程八百里么?” 吕布这时突然道:“不瘸腿的大茶壶,他只是大茶壶;瘸了腿的劲卒,他还是劲卒。”一时间,那瘸腿老卒和周围的苍老劲卒,无不热泪盈眶。吕奉先慢慢地走到老门子身边,把刀柄递到他手里,淡然地开口,这种硬汉,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所以吕布只是道:“劲卒何不带吴钩?某读史,有廉颇,有黄盖。” “劲卒?劲卒老了,就成了行将入土的老卒。呵呵呵。”老门子并没有握住刀柄。他只自嘲着这么说,但这时吕奉先一句脱口而出,毫不修饰的话,却让老门子的混浊老眼渗出两滴老泪,吕布说:“劲卒会老,但劲卒不死。” 老门子没有伸手去抹泪,沙场的汉子伸手不抹泪,劲风会把血和泪一起吹干,沙场的汉子伸手只握刀。他握刀拜下,哽咽道:“李云翼参见武襄宣城县侯!”周围的老卒,无不在这月夜,仰天长啸泪下。不为什么。只因他们终于可以不用去当卖豆浆的、卖果子的、说书的,终于可以做回自己。 料理了场院内死尸,吕奉先只冷冷对柳秀道:“先使李云翼所部助尔,某已使人去调刘破虏手下一都新兵过来供尔调拨。”他指着地上那些惨号的蒙面人,冷然道:“七天内。不准一人丧命!” 柳秀自理会了,当然不会把这批刺客好吃好住地供着。吕布是不许他们痛快的死去。老门子此时又挺直了腰,他叉手指挥府里仆役。把那些四肢受伤动弹不得的刺客绑了抬下去,他按着刀柄,披风在风中飞舞,依然是那八面威风的都头,尽管老了,老了身躯,却老不了威风。 “义兄危矣!”吕布淡然地唤了一声,樊知古洗了把脸。总算回过神来了,吕布站在院落里背着手,静静的没有开口。这种杀人香的解毒法子,便也方便,强行灌下人尿,再灌水,灌到吐得胆汗都出来了,全身就有知觉了一一当然是老门子李云翼的方法,不是悬壶济世的医生地法子。 脸色苍白的杜贞就是被这么折腾了一通地,他吐得连步子都有些不稳了,此时扶着树,喘息着道:“君侯,知古,方才说到晋王罢兵,和这管家下毒一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吕布全没心情去搭话,去示意樊知古说与他听。 樊知古抖开折扇,笑道:“无他,管家被姨娘煽动,于是不想当奴役的头子了,想当主子了,就去要胁那管油盐酱醋地丫头,配合得下毒。而宋军罢兵,无非就是晋王被某个人煽动,不想当晋王了,想当宋国皇帝,于是要胁了宋军元帅曹彬,回京去谋夺帝位。” “那为何要罢兵?”杜贞不解地问道。 樊知古望了吕布一眼,笑道:“君子可以欺以方,他无非就是事急之际,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已然不顾江南战局了,这十日罢兵,不过是希望套住君侯罢了,尽管他可能识穿了离间计,但毕竟君侯向来重然诺,是以才有这话头。” 吕布这时突然冷冷问道:“知古,那宋国中,煽动晋王者,是为何人?” “赵晋,只能是赵晋。”樊知古胸有成竹地道:“宋帝黄袍加身的谋划者,宋国宰相赵晋,有了赵晋,再有统军元帅曹彬,是于晋王才敢生了这等心思,那宋帝可不是普通人物,晋王无必胜把握,绝不敢放弃江南战局!” 樊知古说到这里,却急急一拜道:“主公!如能逼得宋国划江而治,再慢慢谋划,才是道理,万万不可为了结义之谊,一味与宋国争执到底啊!江南积弱,百姓已不堪战事,若强要击宋,怕会失了民心啊……” “放屁!”说话的,却是那老门子李云翼,老人苍老的外表下,却是掩藏不住的壮心:“当年烈祖,小名唤做彭奴,提枪跃马,征杀四方,何不见失了什么民心?民心,民心,不过是一句屁话,小老儿我大的道理讲不出来,但江南唐国,自烈祖以后,何曾征杀?按你的道理,这民心应归大唐才是!如何不停传来守将献城的讯息?” 樊知古给问了个张口结舌,“马,江南无马。”吕布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现时地马,和毛驴一般,如南征吴越,可以无妨,扫宋平辽,若无马,难,难以上青天!”樊知古听了,方知吕布心中大志,不禁暗自汗颜。 杜贞和老门子却眼中放亮,只有征战,征战,不停的征战,才是武人的归宿! 此时却听吕奉先又道:“杜郎,你与李云翼加紧去操练刘破虏麾下新兵,三日后,某要用到。”老门子和杜贞当下领命去了,自按下不提。 却说樊知古不解地问道:“君侯,三日后击宋?那,那君侯之前又为何答应罢兵十日?” “宋人欠某的彩头,彼不与,某当自取之。”吕布淡淡地说,但他紧握着的拳头,却无疑在诉说心中的不平,他毕竟是吕布,不是刘备,也不是刘邦,更不是李世民。他是那个一听貂禅被霸,就一怒杀董卓的吕布,此时推敲出赵匡胤危在旦夕,教他如何能不激动? 宋国帝位变更,这是一个机会,但到底是利用这个机会,去谋取战略上的优势,还是轻骑过江,直奔汴京,会结拜之义呢?也许对于曹操这种枭雄,根本不值一提的问题,对于吕奉先,却是让他陷入天人交战的困惑之中。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四十二) “迟了。”樊知古在边上看了吕布很久,终于小心翼翼地这么说。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和吕奉先再讲什么刘邦的故事,因为他知道没用,毕竟吕布就是吕布,他不是刘邦。所以樊知古只是告诉他,迟了,他知道吕奉先明白他的意思。 吕布闻言一颤,抬头望着天边弯月,是啊,迟了,晋王走了三天了,就算他吕奉先抛下什么都不管,轻骑渡江去汴京,迟了三天,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吕布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对着樊知古,突然他嘴角挂起一丝笑意来,对樊知古道:“宋国的宰相,不叫赵晋。” 樊知古愕然地道:“不是吧?君侯,学生之前把倪若冰弄成若水,那是,那是学生家寒,看书只能去抄录,或是当西席时借阅主人家里的藏书,看得急才弄错了,这宋国的宰相,明明叫赵晋的啊。” “宋国什么时侯换了相爷?”脆生生的,却是带着两个丫环提了灯笼过来的柳秀,她挥手使丫鬟退下,吃吃地笑道:“帮宋帝谋划黄袍加身的,小女子记得,是叫赵普吧?樊先生真是博识强记!” 樊知古此时方知自己又记错了,但他却不愿在柳秀面前示弱,硬拗道:“表小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把赵普的头砍了,就成赵晋了。此獠害了主公的义兄,那首级不过暂寄颈上,学生视他如行尸走肉……” 吕布和柳秀都给他说得忍俊不禁大笑起来,吕布笑罢,一把握住柳秀那秀气的手,柳秀连忙用那团扇打他,嘴里只是道:“表哥你怎的这般无礼,还不快快放手!”吕布一把连她另一只手也握在手里。柳秀气得用脚踢他,谁知踢实了,自己痛得直跳起来。 樊知古站在那里很有点尴尬,不知是回避好还是留下好,却听吕布语气严厉地道:“别闹!”柳秀见他脸色严正,便也只好消停下来,吕奉先望着柳秀。对她道:“攘外先安内,这江宁城,天亮之前,某便要教它变天!那一都新兵,都是那日共某同去赴死之人,尔好好调配,使彼等守卫府中,这夜过后。若如某所愿,尔便比公主还要尊贵,若不如某愿,尔可知如何?” “天色放亮若表哥未回,明月我自教人送去润州,能不能见到穆家姐姐,那就看她的福气了。我与表哥,虽无穆家姐姐的情份。但三尺白绫,一杯毒酒,柳秀自理会便是。”柳秀从吕奉先手里挣出手来,那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有一份不属于她的年纪地决绝,她平静地道:“家父当年被贬,生不如死的滋味,还不如干脆了结爽快。表哥若失势,还是死了干净。” 吕布点了点头。对樊知古道:“某入宫去。尔那聚义之事,加紧着手去做,此时稳定江宁城中军心,便是重中之重。”樊知古大惊,想不到连这点也让吕奉先看破!他本想等事成了,再一并邀功请赏的。 方才吕布在沉思中,被樊知古一句“迟了”惊醒。知自己此时是无法去兼顾赵匡胤的安危了,这个枷锁一去,心头却立时觉得通畅无比,很多事情都在那一瞬间,有了理会。是以诸葛亮事分排得干脆利落。 樊知古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吕奉先已拾步快要走出院门,樊知古连忙道:“主公且慢!”他毕竟是长于小巧谋略,这是他的本性。樊知古急急跑到吕布身边道:“主公,但朱令赟那边勤王之兵如何是好?若我等把持了唐帝,怕那朱令赟不肯听我等号令……” 吕布听了,不禁又是剑眉纠结,苦苦思索起来,却听院落里暗角苍老的声音里有抑压不住的兴奋:“君侯!我愿去联络朱令赟!”只见那暗处一瘸一拐走出来地,正是那瘸腿的老卒,他走到吕布跟前,单腿拜下道:“君侯,都头令我守于周围,以防有贼子前来对侯爷不利。小的方才听了樊先生的话,却是职责所在,不是有意偷听。 第83章 这朱令赟,小的愿去劝说他!” 吕奉先淡然点头道:“李云翼已与我说过,你来时在西墙角,后来月色渐移,又转到东厢房檐下,某何不知,尔忠心护卫,某焉能怪?快快请起。”说着便上前,亲手把这瘸腿老卒搀了起来,问道:“尔唤作什么?若去说朱令赟,有何凭仗?” 那瘸腿老卒起身得意道:“回君侯的话,小的姓狄名傲,当年烈祖亲卫都的副都头。这朱令赟,他爹便是大将军朱业,当年朱业还未当上大将军时,我当副都头,他朱业就是我手下军士!”说着扯开衣襟,那胸膛上刀伤枪痕累累,却见他指着一个箭疮道:“这一箭,便是我代朱业挡地,这一刀,就是为在战场上把他从敌军阵里抢回来挨的!” 吕布是极怕痛之人,见了老卒狄傲这身伤疤,不禁点头道:“真好汉哉!然年代久远,这朱令赟,可还记得尔这恩人?” 却听那瘸腿老卒狄傲笑道:“君侯有所不知,朱业那手刀法,便是小老儿当年军中教他的,朱令赟长到十岁出头,朱业便使人来请我去教他儿子刀法,害得我那几年当不成大茶壶,一个子赏钱也没落到!” 吕布听了肃然起敬,深深一揖道:“狄公真义士!”樊知古和柳秀都是精灵人儿,哪里会想不通吕布为何敬他?想将起来,不禁两人都暗暗咋舌。要知此人为了老门子李云翼,明明与大将军朱业有深交,却偏偏当了三四十年大茶壶,并且这瘸腿老卒分明是极热血之人,为了跟随老门子,他却情愿埋名隐姓去当那大茶壶,这等情义忠心,如何不教人起敬?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四十三) “此去千里,某派十名壮士,与狄公同去,如何?”吕奉先敬重这样的好汉,所以他相信狄傲。 谁知狄傲摇头笑道:“君侯,千里传书报信,突围万军之中,讲究的是潜行匿迹,易服轻骑,人多了,却不是甚么好事!当年日夜兼程八百里,过敌阵、迂回传讯,是我狄老头儿的拿手好戏,侯爷若是信得过我,小老儿一人足矣!” 吕布忍不住扫了他的瘸腿一眼,又望着他,秋傲却不回避吕布的眼光,他虽瘸,虽老,但他还有壮志,还有雄心,还有豪情,他的身上充斥得如火战意,他豪笑道:“君侯不曾有言道:老卒不死!” “秋公壮哉!老卒不死,军魂常在,虎威不旧。”连向来看不起武夫的樊知古,也脱口这么说。只因这么一个老卒,坚强得让人赞叹,热血得让人泪流。 吕布点点头道:“此事托于公,非为一姓江山而说朱令赟,是为江南万万生民而赴行,狄公珍重。”说罢,吕奉先解下腰间玉带,连着鱼符、紫金鱼袋和佩剑,亲手给狄傲系上。瘸腿老卒狄傲坦然受之,抱拳唱了个肥诺,扶着剑柄,顽强地一拐一瘸,自出门去了。 看着老卒狄傲的身影远去,吕布冷然道:“清君侧。” 三更,城东破祠堂,数百名被樊知古选中的唐军,手中火把将那久无人烟的破祠堂照得白昼一般,那祠堂里的住客——鸟雀乌鸦老鼠都惊得远远遁走,樊知古在当头摆了一张太师椅,立了个牌位,上面只有四个字:当年彭奴。 彭奴,便是这江南大唐开国烈祖的小名。樊知古又教人在下首摆了一张椅子,命一名粗壮军士执在那面千疮百孔的血污“唐”字大旗立在那里,当成是武襄宣城县侯的座位。烈祖为唐宪宗第八子建王李恪之玄孙,是以又教人上了三生,点了香烛去拜天可汗李世民。 然后才起身对那些唐军道:“彭奴当年,我大唐霸气豪迈,四方来朝,诸国敬畏!至今日,积弱如此。实为皇帝无道,只知诗词美女,不知开土拓边,幸有忠精武襄侯,方挽江南于水火中,存江宁于宋军铁流之前,在此兄弟,皆是愿意跟随武襄侯爷的兴唐好汉。我等这个行会,便叫作兴唐社!大家以为如何?” 下面数百军士,无不纷纷叫好,其中有之前皇甫继勋握权时,私自溜出城去找宋军厮杀的偏将;也有眼见吕布城下斗将败了晋王而极为崇拜之人。总之他们都是极为仰慕吕奉先、又对唐国软弱极为不满的狂热之士,才会被樊知古选中。 樊知古又教几个老卒上来,却是从老门子李云翼手下借来的,使他们大讲当年烈祖在生。唐国如何强横,如何沙场溅血,如何征平四方,那老人本是最爱说起当年事,这些老卒也是老人,这么个露脸的机会,无不添油加醋,说得底下一众唐军热血沸腾! 几个老卒方说完,樊知古又使了三个从润州跟来的吕奉先亲卫,教他们述说如何跟着吕布取蕲春。平和州,战采石,挽杜贞部和水师于败军之中,又如何斗将斩宋将,取常州,战吴越与宋联军,吴越人斗将如何使诈,又被吕布如何破去。擒了吴越王等等。 那几百唐军听到此处,已纷纷狂吼:“武襄侯!真英雄哉!”一时间群情鼎沸,如被撩拔起来火势一般,樊知古见了,心中暗喜,便言道:“你我袍泽,皆是七尺之躯,安能眼看这唐国败于无道昏君之手?”又说起几个时辰前,李煜使亲信禁卫结合宋人辽人来刺吕布之事,又把砍断了手筋脚筋的俘虏押上来问话,那些唐军听得须发皆张,几名俘虏方说完,竟被愤怒的唐军活生生撕成碎片! 樊知古又使人杀鸡滴血,一坛血酒众人都筛了一碗在手,便咒誓道:“我等众人,是为兴唐,不为反唐,只为恢复当年烈祖大唐雄凡……故愿生死相随武襄侯旗下,便我大唐雄立于世,万国来朝,再现天可汗之盛观!如违此誓……” 众人又商议,拥立烈祖为兴唐社之神“以天为父,以地为母,以日月为大哥,武襄侯为二哥,兼任大龙头;把李字拆做十八子,作为社中暗号;以李世民当年亲卫“玄甲军”为社中弟兄出身之地;以“结义日”为社中兄弟诞生之日。此次聚义称为“兴唐血盟”。 樊知古又宣布若干赏罚条例,一时就算定下新的名目,也难使众人明白,便以十七条禁五十四斩军规为律;又定下如室中众弟兄聚会,鞋尖朝外便是有事,鞋尖朝内便是无事之类的暗号,使众人回军中发展袍泽入社,不提。 此时吕奉先已冲入王宫之中,身后刘破虏狞笑着持刀率了五十名血勇之士,气势汹汹向澄心堂直去。那太监见了吕奉先架势,便知不好,急急向澄心堂跑去报信,刘破虏弯了弓便欲射他,却给吕布拦了下来。 吕布冷笑道:“容彼去报,某看这小儿今日尚有何言以对!”这时宫中都是刘破虏那一众新军把守,便是那太监如何报与李煜知晓,吕奉先也不怕他翻得起什么浪来,何况事到如今,本就不是可以遮掩得了的。 “可曾派人去传那大臣前来?”吕布一点也不着急,只一边慢慢走着,边问刘破虏。 刘破虏笑道:“君侯放心,末将已使人去拿他们不论张泊、陈大雅,还是一众待郎、尚书,一个也跑不了。”这三日之间,刘破虏操练新兵,却又收了前来报名的千余青壮,这些人都是被樊知古安排在江宁城里的细作煽动,见那平日为众人耻笑作弄的贺胜,跟着武襄侯出城战死,也搏得一个英名,这千余人都是江宁城里的泼皮无赖,还有一些是名扬远近的大侠这年代地大侠,可不是千年后大侠的概念,侠者,以武犯禁,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些人都是不把生死当回事,被细作煽动,为了死后能得个好名声,纷纷来投军了。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四十四) 吕布回首望了刘破虏身后五十人,淡然道:“破虏,可曾与彼等说此行何事?” 此时跟在刘破虏身后五十人,就是那些江宁城中的大侠,这些人全不把性命当回事,刘破虏操练了他们三日,哪里就能让他们进退有序、令行禁止?根本就不晓得尊卑有秩,行在刘破虏身后,望着那传说中的大英雄武襄候开口相问,竟没等刘破虏开口,便有人嚷开了。 只见当头一个壮硕汉子,浓眉大鼻穿着唐军服饰却仍不脱市井之气,忽急嗓道:“侯爷,莫要小看我等,不就是舍得一身豁,要把皇帝老儿拖下马么?这唐国烂了,烂得快要断根,这么烂下去,总不是个路子,那说书先生不总说“秦失大路,英雄诛之’嘛?侯爷是英雄,我郝歪这百多斤卖给侯爷就是了!”这郝歪却是不甚通文墨,又好用典,一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被他篡改曲解得不知所以然。 刘破虏一脸的尴尬,如是张川在这里,怕那斩马刀又要沾血了。吕布此时却也不以为意,只淡笑着点了点道:“善,尔语有易水之寒,今五十荆轲相随,何愁事成。” 这时突然澄心堂的方向,一枚冲天花炮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炸出七色光彩,那假山后,围墙外,纷纷响起衣裳簌索、薄底快靴蹬地翻腾之声,那澄心堂的方向此时就响起兵刃撞击声响。片刻间便传来惨叫喧嚣。 吕布轻蔑一笑,举步向那澄心堂走了过去,却突然那曲折长廊顶上。翻下十来名禁军,从那流水小桥下面,又跃出二三十名禁卫。当头地正是李煜宫中禁卫副首领,只执刀指着吕奉先,咬牙道:“你这狗贼,当日同为禁卫,身受皇恩,前番听你奋勇破宋,兄弟们无不以曾与你共事为荣。如今圣上已以兵事相托,你本应忠君爱国。以死相报才是,何以行此人神共愤的叛逆之事!” 这些人等,和澄心堂处与刘破虏派去守卫的新军厮杀地人手,都是死忠于李煜的大内禁卫高手。 第84章 李煜身为一国之君,如何会束手就缚?正史上宋军破城,李煜虽被皇甫继勋所蒙骗。却还晓得使人使积薪于宫中,准备自焚呢。 别说现时他先派刺客去刺吕布,这生于帝王之家的人,或说治国无方,或说将兵无能,但玩弄权谋心术,却无不会地。早就料到事败吕奉先会杀进宫来,是以安排了忠于他的几百禁卫,埋伏四处,以冲天花炮为号出击。 此时那澄心堂处的二百余新兵,已被百多名大内高手驱猪遣犬一样,杀得溃退而来。吕布淡然对刘破虏道:“尔麾下不堪一战,自梳理之。今日,某袖手观。”他实是因为王保之事,希望刘破虏可以成为独挡一面的将领,而不只是充当一名死士,毕竟作为将领,活下来的机率要比冲锋在前的死士大得多,所以放下让刘破虏施为。 刘破虏听了,便欲指挥那五十名血勇之士,杀破这三四十名禁卫的包围,去与那二百新军汇合,谁知这些出身市井的家伙,眼见吕奉先这个大英雄坐镇当场,纷纷热血沸腾,绰了刀剑不等刘破虏吩咐,冲上前去与那四十来名禁军搏斗。 这下刘破虏竟然发观,除了冷然望着自己地吕布之外,身边一个手下也没有。那个唤作郝歪,早就裸了上身,一身赤条条的雪白肌肉,握着长刀疯狂向那禁卫冲杀,其他人等也多这般捉对了搏杀。 可恰这些大侠并不少了血勇,但如单论手底下的修为,却又哪里个个比得上宫中供奉的大内高手?何况这些禁军还练习有合击之阵,若面对成干上万地沙场厮杀,这种花巧的东西便没什么用场,但现时这几十人地厮杀,却就刚好将合击阵势发挥到了极致。 刘破虏望着那场中算是手底极硬朗的郝歪,裸着一身赤条条白肉,连环三刀逼得那禁军露出空门,只须再一刀便能削下对方七八斤肉来,却偏偏要打了个旋子,煞是潇洒地旋亮相顿了一顿。边上那些大侠,居然还齐齐的喝了一声彩,郝歪才得意洋洋的舞了个刀花去赶那禁卫,这时边上早有三奸长枪把他前路封死,有两柄刀泼风般砍落,那郝歪应付得脚忙手乱,哪里还顾得上去赶杀刚才那禁卫? 非但刘破虏头痛,边上吕奉先却也不禁苦笑,只因就在吕布身前,一个唤作胡茄的侠客,仗着长剑,不时几下快攻明明巳逼退身后禁军,却偏偏要跳到长廊边上的栏杆,收剑于身后,左手捏了个剑诀来了个仙人指路,脚下金鸡独立,摇头晃脑地吟上一句:“少年负胆气,好勇复知机。”然后才又跳下去攻上几剑。 若论好看洒脱,当然这五十位大侠比大内高手、宫中死忠禁军强得多,人数也比他们众多,但偏偏片刻就倒下十来名侠客,死忠于李煜的禁卫,却全没一人挂彩。那禁军的副首领冷哼一声道:“甚么精兵悍将!什么万军中取宋将首级如反掌!我说刘纲充当禁卫时,也曾和兄弟们切磋,武艺也就中上之间,传得如此神乎,我看能把这些杂兵传成战退宋军地精兵,你武襄候的武艺?呸!” 这时那两百新军已被几百宫中禁卫杀得全溃了,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纷纷四散在宫中躲避,却又被那藏在暗处的太监执刀刺死,两百新军,竟无半个活着的。那百余名大内高手,和吕布身前那四十来禁军合在一处,全无一个身上带伤。 而堪堪退下的那些大侠们,竟只有三十来人能站立着。这些人并不胆怯,还相互抱拳道:“今日老子先走一步,弟兄明年今日,记得坟头烧纸便是!”、“这班大内高手着实全没半点武德,居然数人合攻我一人,哼,我何惧之有!”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四十五) 这些大侠却不想想,原来人数比禁卫还多,如何会一人被数人合攻? 刘破虏巴巴地望着吕布,吕奉先却抬头去看月光,全然不去理会他。刘破虏眼看无法,只好喝道:“你等便是今日全死了!连贺胜都不如!”这一声却把那些大侠喝得全望了过来,只因贺胜这三寸丁,全时几乎是江宁城中人人作弄的角色,说他们不如武襄候,想必无人异议,但说他们不如贺胜,却就让他们个个怒目相视了,怕是刘破虏说不出个所以然,这些目无军纪,不知令行禁止为何物的大侠,便要挺刀先砍了刘破虏再做打算。 “贺胜不论如何,身死之前还砍死两名宋军,砍翻一名宋军都头才英勇就义的!你等倒下十数人,可曾结果了一个对手?”说罢刘破虏拔刀在手,散了发望着那百多名禁军高手,怒道:“教你们这班狗男女知道!我便是当日薪春,单骑仗旗气得宋将王明吐血的君侯麾下背麾之士刘破虏是也!” 那禁军副首领不以为然道:“就凭方才这些手下败将,你便还有何嘴脸来叫嚣?莫说武襄候麾下之士,便是武襄逆孽,你教他前来,三十合就教他跪地求饶!给给给,弟兄们,别人不知,你我还不知刘纲刘文纪的深浅么?”这时百余禁军高手,刚刚不费吹灰之力,歼杀了两百余新军,心想所谓强兵不过如此。悍将自然也不过耳耳,并且刘纲被吕布夺舍之前,在宫中为禁卫时,地确也多次和他们试过脚手的。 刘破虏回望吕奉先,却见吕布不为所动,只淡然捏着束发金冠上的稚尾末梢。立在那里,如山不动口刘破虏对那三十来名有点发呆地大侠喝道:“若是带把的爷们,便要学那贺胜,不管如何不堪,终要杀翻敌人方才身死,那才叫好汉!” “有我无敌!”,刘破虏全然不去管那三十来名侠客了,只披发仗刀冲了上去,势若疯虎夹了四五把长枪在肋下。暴吼一声将那四五名禁军甩飞,不理背后中了一刀,只冲上前去,一刀便将还在大声嘲笑当年吕奉先未曾夺舍刘纲身躯时,刘纲如何败在他剑下的大内高手地头颅砍飞,一脚踹在边上禁军的下阴处。夹头颈硬将他拖了出来。 这时那三十来名大侠终于醒悟,纷纷仗着刀剑拦住那些禁军,这长廊并不太宽,禁军也一时发挥不了人数的优势,刘破虏终于将那人拖到吕布跟前,只是道:“犯君侯虎威者,便当如是!”回手一刀柄,打折了那禁卫半嘴牙齿。痛得那人活生生昏了过去,却又被刘破虏一脚踢在太阳穴痛醒,却见刘破虏冷然挥刀,竟不由分说将那人双手齐肘斩下,痛得他杀猪一般在长廊上翻滚嚎叫。 吕布这时伸手一拍栏杆,叹道:“尔等却也忠心,便归某麾下效力吧。”那对面百多名禁军听了,无不哈哈大笑,皆道五襄侯得了失心疯,才能此情此景,还说出这么疯癫的语言出来。他们自然不知,吕布已听到宫门外的动静。 “无须留手口”,吕布见他们如此反应,淡淡地对刘破虏这么说,如同这百余禁军高手,宛是待屠宰的鸡狗一般。那些禁军听了火起,纷纷道本来看在往日同事份上,只擒吕奉先到皇帝跟前复命就是,如今却就不与他客气了,便绰了军器杀了过来。 刘破虏招呼了那三十来个侠客,迎头杀了上去,那些侠客方才被刘破虏骂道连三寸钉贺胜都不如,极为气愤,只是道:“娘的!方知沙场是这般干架!早知带上两包石灰前来便好!”这些人坊间搏击,讲究的是赢得漂亮,但那阴损招儿纵没用过,却也知道不少,这时性起,什么踢档挖眼,无不用其极。 那长廊窄狭,一时间被这三十余名侠客忘死搏杀,这三十余人,可以在刚才厮杀不住地亮相卖弄还没被砍死,却也可见不是泛泛之辈,被他们这么一冲杀,那些大内禁卫便倒下十数人。这时又听宫门外齐刷刷地脚步声传来,那禁军副首领急嚷道:“可是勤王之师前来?圣上有命,杀武襄逆孽者,赏金千两,封候!” 吕布只冷笑着,袖手站在那里,看着刘破虏率那三十侠客奋力竟把百余禁卫杀退了十数步。却听一声长笑道:“君侯何在?”不是樊知古还是哪个?聚义之后他留下百余弟兄,都是军中都头副都头之类的小官,教他们自回营中,领了亲信到宫门外集合。 本来私自聚众出营是军中大忌,偏偏唐军普遍的军纪败坏,召亲信去吃喝是常有之事,却也没人去管。樊知古等人聚齐了,便道武襄候举义清君侧,来者都是那兴唐社弟兄的亲信,此时除了吕布亲卫,行伍中人多是文盲,听得那身为上司地兴唐社弟兄叫好,便也纷纷和应,向宫中杀来。 此时已然赶到,这伙军士一路杀来,所遇宫人太监,无不被砍翻,吕布只淡然道:“莫要伤害无辜,弃械跪地者免死.”樊知古听了,传了将令,那伙军士才收敛了些,等到他们杀到,刘破虏已一鼓柞气,把那宫中禁卫杀退了百余步,直逼到澄心堂门前。 那三十数名大侠,却只是三五人被砍死,只因长廊对攻,往往也只是双方当头五六人厮杀,在刘破虏的带领下,这些全然不把性命当回事地大侠,撕开脸面使出阴损招式,哪里会怕宫中养尊蓄优的禁卫? 樊知古带着百名兴唐社弟兄,率了四五百人掩杀过来,那些禁卫面上已大都失了血色,只有那禁军副首领极是硬项,身边只余七八十人时,仍怒道:“武襄逆孽!你整日于坊间传说手底下如何过硬,可敢与我决斗!”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四十六) “住手。”吕奉先淡淡道,刘破虏架开那杀得性起的几个大侠刀剑,怒道:“君候有令,安敢不从!”,这些人大多手底下的修为是要比刘破虏强的,若论单打独斗,那几乎任何一人,刘破虏都无法招架得下。但此时跟在刘破虏身后攻杀禁卫,却深被他身上那股勇往直前,有进无退的彪悍杀气震撼,被他一喝,竟被不敢回嘴,退了回来。 第85章 吕布慢慢走到阵前,背着双手道:“来,若能使某移动脚步,便是尔赢了,某即刻退出宫去。”那禁卫中,不少之前和吕布这身躯未夺舍时动过手,都纷纷叫嚣吕布不知死活,只说那副首领上来三合,必取吕奉先性命。 那禁军副首领冷笑一声,跻身扑上去来,拳脚如狂风暴雨般攻来,那禁军中齐齐喝了声:“好!”,吕布身边诸人大都只是听闻传说,除了三五人亲眼见吕布于江宁城下击败宋国晋王赵光义的之外,其他都暗暗摇头,心道这侯爷太过孟浪,这禁军副首领如此强横,却如何可以立下一动弹就以失败论,一失败就退兵的道理?事都做到这份上,退兵的话,皇帝治下罪来,奇qisuu.书可如何是好? 只见场中吕布背着手淡然道:“一合”,那禁军首领却不缓手,吕布背着手只如风中摆柳一般,丝毫不见匆促,绝无百忙之中堪堪闪躲的道理,如风动,杨柳已动一样,从从容容。那九尺雄躯自在那拳脚里闪避,竟一点也不费气力。 这时又听吕布又道:“二合。”那禁军副首领一下发急,见那以前远逊自己的人。竟似突然间真如坊间传闻一样,成了不世地战神!他当下再不去想取吕布性命,只发狠向吕布脚下抢去,吕布冷冷一笑,只把脚踝一扭,用膝盖外侧,向那禁军副首领如奔雷般扫踢而来的虎尾腿胫骨处一弹。从容一抖肩,正撞在那禁军副首领的鼻骨上,把他远远撞飞五六步,跌入禁军人群之中。 “尔服么?放下军器,某容尔降。”吕布却不去为难他。他敬重这样地忠义之人。 那禁军首领一抹鼻血,怒道:“乱臣贼子,天人共诛。你的确武功一日千里,但你败得了我。却败不了江南万万忠义之士!弟兄们,便是一死,也要为了我主除去此獠,便不负圣上于我等的恩泽!” 这时澄心堂里一人持刀带了十数禁卫出来,却是侍卫都虞候刘澄,被李煜临危受命,使他统领禁卫,来驱逐吕奉先。这时那禁军副首领见了刘澄。大喜道:“都虞候来得正好,弟兄们,我等必随都虞候大人,为我主诛此獠!以......” 话未说完,他僵着身子,慢慢转回头去道:“大人,大......人,属下何罪之有?” 那侍卫都虞候刘澄手握刀柄,那刀刃已捅进这禁军副首领的后腰,冷冷道:“武襄候顺天应命挽大唐于水火之中,你逆天而行死忠于昏君,不死何用?”此人正史上李煜教他同卢绛守润州,他煽动卢绛手下将领杀卢绛不戍,就支卢绛回江宁,然后自己开城投了宋军。 那禁军副首领怒道:“你!你!你!我好恨未能杀尽你等逆孽,啊!”那刘澄冷笑着把刀柄尽力往前一送一扭,又把刀一抽出来,那禁卫副首领惨叫一声,仆地气绝。 吕布长叹一声道:“谁言道江南无忠义敢死之士?惜不为某所用!”把眼光冷冷扫到亲军都虞候刘澄的身上,那刘澄此时早已扔了刀,着令众禁军弃械跪下,对吕奉先纳头就拜。樊知古跟了吕布这么久,对他心思却是极为请楚,连忙拔开军士,挤吕布到身边。 只听樊知古对吕布耳语道:“侯爷不可!若是杀了此人,此后各镇诸军,怕难再轻易收服。”吕奉先听了,微微颌首,深知樊知古说的是正理,若是投降了的侍卫都虞候还杀掉,谁人还敢投降? 吕奉先只好指着那气绝身亡地禁卫副首领道:“厚葬,立碑上书:大唐忠义死节烈士。” 当下那班禁军自有兴唐社的弟兄指挥亲信把他们缚了,吕布想到樊知古所言,便和颜悦色,强忍心中不快,对那侍卫都虞候刘澄道:“尔且跟在某身后。”那刘澄喜出望外,便向澄心堂中行去。 此时李煜正拥着官娘,强笑道:“无妨,联对那刘澄极好,想来他必尽力领着禁卫中忠义之士,驱逐那武襄逆孽”……话未说完,便抬眼见当头一人,身着火红百花战袍,外挂山宇文兽口吞肩甲,束发金冠上两条稚尾招展,不是吕奉先还是谁人? 身后那俊脸上一对眼珠子左右乱瞄、薄唇抿着尖酸阴森气息的,除了那连皇帝也敢要挟的樊知古,还是哪个?这两人还罢了,李煜也只长叹一声,知道大事休矣。当他见到后面跟着那个一脸喜色,寻机觅处准备阿谀奉承的,却是他极为亲信地侍卫都虞候刘澄,李煜气得放声尖叫,一时盘旋于澄心堂内,闻者无不觉凄离无比。 这时吕布只淡然望着李煜,对他道:“尔要杀某?” 李煜厉声道:“举火!举火!朕身为国君死社稷!决不死于乱臣贼子之手!” 那些宫人太监,面对举刀仗棍的兴唐社弟兄,哪里敢动?有个太监是李煜平素亲近之人,咬牙要去点火,早被刘破虏手下那郝歪,狞笑冲过去一刀撩倒在地,那血流得满殿都是,宫娥有胆小的,立时吓得昏了过去。 吕奉先仍只淡淡道:“尔要杀某么?” 李煜咬牙切齿戟指着吕布,暴跳如雷吼道:“不错!朕便要杀你!如何?便是朕身死国灭,也要诛杀你这逆贼!宁把这江南山河,赠予上邦,也不给你这逆孽!朕听说那宋人要刺你,便教亲卫死士高手同去,只要杀了你这逆孽,朕便将润州划给吴越又有何不可!朕恨不得食尔之肉!”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四十七) 那樊知古向身边的侍卫都虞候刘澄细语几句,刘澄面有喜色,连连向樊知古作拱致谢,李煜怒道:“刘澄!你也反了?朕何曾有负尔之处!当真岂有此理,乱臣贼子!昭昭天日!昭昭天日啊!” 话没说完,却被他亲信的侍卫都虞候刘澄一把将窅娘从他怀中扯下,拖到吕布面前谄笑道:“主公,此女颇有几分姿色……”吕布便是自认极为好色之人,这当口也没心思去理会这等事,只挥手让那窅娘边上待着。刘澄见了,回身一脚把李煜踹得跌下龙椅,劈手拉去冠冕,扯着头发拖到吕布跟前,李煜奋力要站起来,却被刘澄往腿弯处一戳,便不由自主跪了下来。 吕奉先却不受他跪拜,往边上一避,挥手使刘澄退开,自扶着李煜肩头,把他搀扶起来,按坐在那龙椅之上,吕布退了一步,整了整衣甲,望着那李煜幽怨的双眼,只是淡然问道:“尔要杀某么?” 李煜望着吕布,良久,终于低下头去。吕布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某却不想杀尔,这江南唐国的皇帝,尔安心去做便是,但这江南河山,万千百姓,却不容尔再胡乱指挥,甚么宁与上邦?这山河可是尔打来的么?知古,教兴唐社的弟兄说与彼知。” 樊知古应了,回身向澄心堂外高喝道:“江南大唐谁人何立?” 宫殿之外那兴唐社的弟兄齐声喝道:“烈祖皇帝所立!” 樊知古便又问:“我等今日欲何为?” “生死誓随武襄候!恢复烈祖旧河山!热血遥念天可汗,要教四方来贺万国来朝我大唐!” 吕布淡然道:“听到了么?” 李煜无力的点了点头。苦笑道:“听到了。”他却不是那兴唐社那些崇拜吕奉先地军士。他李煜身为千古词宗,心思极是聪明,哪里听不出。这不过是吕奉先为了大义的名头而立的幌子! 吕奉先淡然道:“尔作皇帝,尔之子仍做皇帝,尔之孙也做皇帝。但此后政令出门下省,军令出枢密院,祭天礼仪,爵位赏赐,皆由皇帝主宰。尔喜诗词美女,便于宫中填诗作乐就是。只要尔莫再添乱,某当率狼虎之师,平宋扫辽,横荡漠北!誓要重演封狼居胥往事!教尔做个幅员辽阔可比天可汗地皇帝!” 李煜苦笑道起身,拱手道:“如此,腾便如爱卿所请,国事就偏劳武襄候了。如此,爱卿,朕便赐你一字并肩王如何……” 话未说完,却见吕布挥手冷然道:“尔错了,某岂为封王?有甚么,比尔这龙椅更高贵的?跃马只国慕骠姚,横戟岂是意封王!”说罢淡然一笑,转身大步出了宫殿,不再多看李煜一眼。 刘破虏忙跟上前去,报道诸位臣工都到了柔仪殿。 吕布点头道:“教那小儿起驾,这事不撕撸清爽,如何尽力击宋?天亮之际,必教水落石出!” 润州城畔,一轮朝阳当空,穆桂英一身白袍银甲,英姿飒爽正在操练那九千轻装步兵,使他们在那放干了水的池塘里,当成沼泽行军奔跑列阵,又将秋后田地灌了水,便他们负重疾奔,这些青壮是自愿投军,都是敬慕吕奉先勇力,并且岳风率兵这几日去吴越开了几座官仓,军中的士卒,便是新来的青壮所得也是不薄,至少比在家中种田要来得丰厚许多,何况武襄候的队伍,走到哪里父老们不树起大拇指的?当下纵是艰苦,却也无甚么怨言。 此时一骑从城里奔出来,对穆桂英翻身拜倒道:“大人,城中有江宁书信传到。”穆桂英点了点头,吩咐了张川一声,如何继续操练要领,便带了几个亲卫,提了银枪自策马向润州城中奔去。 那军士憩息时,见穆桂英不在,这行伍壮士,坐下不是谈论军阵武功,便是烈酒美女。那军阵已操练到快要断气,当下自然聊起女人,便有人道:“……这穆大人非但标致,一身英气,对着她便是李三那色鬼,也不敢生到半分邪念!” 李三苦笑道:“也只有武襄候爷那大英雄,才能镇得住这等人物吧,敢有邪念么?那分明是武曲星错投了女儿身!你只想着那面目如画,却不知那杆银枪杀破万余宋军,轻取常州,又星夜回援润州,和武襄候爷把那宋、吴越联军杀得片甲不留啊! 第86章 我地娘啊,那天我就在城头,那血流得,和小河似的!你敢有邪念?那你是七窍通了六窍!别担心,不怕你一窍不通,那穆大人的梨花枪立马给你开多七八个窍,个个都是透明窟窿!” 却听身后一个声音冷冷道:“拜云麾将军,迁从三品上,封邵武县伯。自古以来,贵如皇后、郡主、公主的女人,多不胜数!有这样教掌兵权、封武职的女人么?你没敢生邪念却是福份,我不怕说与各位知晓,我从来不敢把她当女人看待,你知她是什么人?武襄宣城县候亲军马步诸军都虞候、润州节度观察留后!” 众军士回首,却是那张川走到身后,连忙起身见礼,张川挥手止住道:“君候向对士卒极好,只要尔等不犯军法,我这军法官,是不会吃人地,弟兄们闲聊一阵,便起身操练,坐下且喝口水吧,王三多,你的脚刚才不是扭伤了么?还不去找医正?” “大人,不妨事的,我们都是种田人家出身,扭伤了脚,百十斤地屎桶一样上肩……”王三多笑着说。 却被张川喝道:“胡言乱语什么?若让君候知道,我便脱不了干系,君候唤我们作什么?儿郎们!君候视我等为儿郎,若非战时,绝不容一分损失,你快去寻医官贴了膏药再来吧,要报君候之恩,上阵之时,不要腿软,听号令调配,奋死相搏才是道理。”众人无不纷纷称是,言道这世道,实难找出武襄候对士卒更好的官了。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四十八) 张川走到一处无人树荫下,望着江宁的方向,他不知何时才能再跟在吕奉先的身后,他并不喜欢当官,但吕布教他统领润州马步诸军,他就做了,因他知这位置势必需要亲信心腹,方能使吕奉先心安,但他还是更喜欢跟在吕布身后去厮杀,去冲锋。张川却不知道,很快,他就又要重新跟在吕布身后了,这时沙漏滴尽,牛角响起,张川抛开满腔心事,起身自去操练士卒不提。 穆桂英坐在府衙里,看了书信,那张樊知古所写的长信,让吕奉先雄姿英发的身影,几乎跃然纸上,使人心醉,但这对于穆桂英来说,却没有什么,她知道皇帝能使小周后来为副使,必不会在江宁城中坐以待毙,而以吕奉先的性子,他一定受不了,终会动手,他一旦动手,必是如惊雷霹雳,雷霆万钧。 让她粉脸微红的,却是吕布一封短短的书信,上面只有两句话,却让她柔肠百转,过了片刻,又把信展开来看,那信中只写道:桂英,卢公女公子与柳秀不合,府中吵闹不可终日,若尔在,必不如此。故之某愈思念。一切皆好,勿挂,保重。 无什么情话,却让穆桂英芳心驿动,她本来就是深爱吕奉先,已到可共死的地步,未嫁与吕布,只因她知吕奉先对她只有兄弟义气,却无什么男女情愫,是以不愿芶且了事。但这短短一封书信,却让她读出,吕布已渐渐开始向她所希望的方向走了,信中语气已如多年夫妻一般,那温馨感觉。使人心暖,但穆桂英咬得唇,却不愿就这样作罢。她寻思着,纵是吕布对她地爱意,比她对吕布的爱意减上一分,却也绝不就这么算数的,定要候得他如她爱他一般时口才愿嫁入他家门。 任由她身为云麾将军,润州节度观察留后等等;任由她轻骑取常州,星夜回援破联军;她终是一个女儿,便终有女儿心思,只是她自视极高。世间人物,难有入眼者,面目在这年头又稍硬朗。是以看上去才如冰山一般,但拔动芳心深处,却总还是有些遐思。 小周后也在润州,她与陈乔一同被扣在润州,但她却没有陈乔地坐立不安,那陈乔急得嘴角都生了几个燎泡,小周后却闲坐在那院子里,看取这秋枫如血,她觉得李煜足可以驾驭吕奉先,吕布那晚,被她那般逗弄。却始终没有逾礼,可见吕布不是爱名,便是当真忠君爱国之人。 她自然不知,吕奉先那万军中能分辨羽箭方向的耳朵,早听得穆桂英就在帐外,否则的话,那晚只要任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放她离去。也因着她不知这一点,是以小周后深信,无论吕布真个忠臣,还是爱名,以李煜之智,必能驾御。 但她无端却又想起,自己那晚在吕布面前那般放荡,虽说是为了他李唐江山,但那武襄候,却会否因而看轻了自己?想到此处,不觉呸了一口。怎地自个如此在意,那杀神如何看待自己?此番来润州,不就是李煜听了陈大雅之计,使自己逼其就范么?对了,若是那武襄候又触怒了皇帝,自己在这里,却不能去为他求情了,这可如何是好?皇帝有时想左了,却也偏执的惊人,若是当年能劝得他不杀林虎儿,自己又何必放下身段来说这武襄侯。 这时却听院门外那军士行礼,这武襄侯的亲军都,却是样样都与唐军其他军队不同的,单是军中行礼,据说是取当年取薪春时,张川纵马跃向吊桥时,在胸口一擂高喝:“知遇之恩”。于是武襄候这亲军都,便以左拳擂右胸为常礼,便是同袍换哨,拳头擂在胸口甲片上,傻乎乎宛若不是自己身上肉一般,别的唐军,便是统帅教用这礼仪,哪有这样地傻瓜?同袍换哨,又不是上官来视察,轻轻比划一下,不是就了事? 这时却听穆桂英冷然道:“不知宣旨副使在想什么?”小周后抬起眼来,却见是穆桂英带了亲卫入内,她却极不喜这位云麾将军,女儿家的,学人家提枪跃马,混迹军营之中,自商后妇好以来,还那有这等样事?她难道以为,她穆桂英是商王武丁的皇后母辛妇好么? 小周后一拂裙角,淡然道:“我却在想,退了宋军以后,是否该向圣上进言,穆将军应武职卸去,将县伯封号换作县主,方才合祖宗之制。” 穆桂英闻言冷笑起来,只是道:“末将却不在乎甚么封号,只是江宁有信来,怕这封赐,也不必有劳副使进言了。”她却也是极看不起小周后,更看不起李煜,依她的性子,教她如何看得起,用身体来达到目的地女人?用自己女人来笼络大臣的皇帝? 若是小周后一副幽怨模样,穆桂英倒也同情她所嫁非人,偏偏小周后那晚在吕布帐中的作派,让穆桂英听了个分明,而日常在人前,却又是一副母仪天下地风度,故之穆桂英却也极是看她不顺眼,才收了信专门来此一行。 当下掏出书信,只缓缓念道:“……是夜,君侯请君侧,率忠义之士入宫兵谏,有禁军副领不明就里,为奸人所蒙痹,奋军力抗,被疮十数处犹战不息,后被侍卫都虞候刘澄背后刺死,君侯赐厚葬,赐其碑书:大唐忠义死节烈士……” 小周后听到此处,不禁脱口道:“刘澄?刘澄也叛了……”一对美目立时黯淡下来,全无一点方才的飞扬之色,她和李煜一样,想不到刘澄居然也叛了! 穆桂英冷然一笑,仍读下去:“帝与官娘于殿,君侯问帝欲毒乎?问三次,帝不答,新附旧侍卫都虞候去帝冠冕,挽帝缨,按于君侯面前。君侯知礼,叱退刘澄,扶帝于龙椅,然诺不易唐号,帝之子孙仍继帝位……”小周后这时又有了一点生气,她觉得没错,任是如何,这武襄候终于还是不敢夺龙椅地。 “帝与群臣于柔仪殿,托国事于君侯,君侯立军机处,凌驾门下省及枢密院之上。”听到这里,小周后又一声幽叹,知道大事休矣,李煜这皇帝,已成了名义上的皇帝了。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四十九) 却听穆桂英仍读道:“帝允之,又赐君侯一字并肩王,君侯辞之;帝又以润常两州为汉国,封君侯为汉王,君侯再辞;帝晋君侯为武国公,君侯再辞,帝不说,以退位相挟;君侯请封江北宋土为汉,帝允之,君侯受汉王,假节铖。帝又赏赐清君侧之功臣,计以柳秀为常平县主,云麾将军穆桂英晋芜县侯……”没有念完,小周后已昏厥过去了,这已不是李家的唐国了,这是吕奉先的唐国了。她错了,李煜也错了,武襄侯或是精忠,但他精忠的却不是李家江山,而是天下万民。 此时在江宁城中武襄侯府里,柳秀教丫鬟冲了一壶浓茶,却全无心思去筛来饮。她只轻轻拔着那团扇,幽幽叹了一声,提起那素白折裙,行出院子里去,自望着天际浮云招卷,复又一声长叹。 那来这边院子里玩耍的明月,小心地跟了出来,憨憨地问:“表小姐,你,你现在都封了县主了,天啊,明月没见过哪个女人有这么尊贵的身份,听说老夫人那一品诰命,还如你这县主贵气呢!” 柳秀苦笑摇了摇头,只是问明月道:“你可记得,前些日子,我表哥进宫那天晚上?”明月听了,吓得打了个冷战,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不知从哪来的许多蒙面人,翻了墙头入来,见人就砍,她和卢家小姐都吓坏了,还好柳秀气闲神定,早就命人去请郭枵来,使郭枵指挥府中那一都兵卒,拼死抵抗,直到天放亮了,那刘破虏带了许多兵来,才把那些蒙面人杀散。 那晚一个个刚驻进府里的新军士卒,为了保护圈在阵中央的柳秀、明月和卢家小姐,一个个强健身躯,就在她面前惨叫着倒下。那残肢断臂应她面前血流成河,想起那个夜晚,明月到此时仍是心中发寒,几如坠入十八层地狱一般,是以她现时和柳秀极为亲近。因她知道那晚便是柳秀从那十八层地狱一样的杀场里保了她平安。卢家小姐自那晚上,也很少同柳秀再争吵什么了,人心,都是肉长的。 却听柳秀幽然叹道:“若论尊贵,明月,不怕说与你知晓。 第87章 便如我表哥所说的一样,此时江宁城中,我这县主,比起宫里的公主还要尊贵很多。但这又有甚么用?若是太平盛世,倒是不错的,现时这光景,爬着越高,一旦摔下来,却就真个粉身碎骨了。” 明月听了,急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柳秀却笑了起道:“这时节,手下有兵,才是道理。我恳表哥从死牢里放出来的那二十个女死囚,个个手里都有几条人命的。现时正使老门子和刘破虏在操练她们,若是能成,这才是你我保命的本钱。” “尔这小人儿,心思却是不少,如此某倒也安心。”却见吕奉先和樊知古从院外说笑道走了进来,吕奉先笑道:“要练兵,尔就千万莫要端大小姐的架子,要与士卒同甘共苦才是。汉之飞将便是榜样,士卒未饮,则不饮;士卒未食,则不食。”他是最崇拜李广的,前世被人称有飞将之风,就极开心了,是以脱口而出,便是李广领兵的风格。 谁知柳秀却不以为然道:“明月,你万万不要听表哥的。这法子,他和穆家姐姐行得,你我可行不得。你切要记住,对那二十个女死囚,你定要端起汉王侍妾的身份,要使她们明白,尊卑有秩,你我与她们,是天壤之别,她们只是一坨烂泥,是你我发了善心,才将她们从鬼门关前扯回来。” 吕奉先开始一听脸色有些不快,但细一思索,却开怀大笑,捏着柳秀的脸蛋道:“不错!不错!你这小人儿,当真不错!”柳秀现时知打踢吕布都是自已吃亏,便伸出长长指甲去掐吕布手上一块肉,硬掐得吕布臂上出了米粒大一颗黑豆,吕布最是怕痛,只好放开她,但却生不出责怪她的心,只如父亲哄着淘气的女儿般摸了摸她脑袋,便自与樊知古去料理军务了。 明月不解地问柳秀道:“表小姐,为何我们不能学表哥一般?” “劲卒开三石弓,穆家姐姐能开五石弓,表哥能开八石强弓;论棍棒拳脚功夫,马上马下,可有谁是他们对手?”柳秀缓缓道:“故之,他们站在士卒里,已是走到何处都受人仰视的。我等手无缚鸡之力,若如他们一般,只是教士卒看轻罢了。是以,却便不能一概而论。”明月听了,似懂非懂的。 柳秀走在花间,人比花娇弱,明月只跟在她后面,听那柳秀在风里吟着些什么,尽管明月曾当过书僮,但她也毕竟只是书僮,玉板宣,端砚,狼毫,御墨她倒是知谁家字号的才是好,但要她懂得吟诗畅怀,却就矫情了,她只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人儿,以前当书僮,少爷要她女扮男装,她便扮,现在是侍妾,表小姐说要她如何,她便依足去做,她和那卢家小姐不同,却没有生过一丝与柳秀争长短的心思。 这时柳秀回过头,看着明月,淡淡笑了起来,明月却不知表小姐笑什么,只是觉得很有点汉王笑声的神韵,是了,他们是表兄妹,哪能不象的?却听柳秀说道:“方才那茶你喜欢么?宫里的贡品,我喝不习惯,你若喜欢,便送给你吧。”明月心中极是感激,千恩万谢,自拿了茶叶去了。 柳秀望着她的背影,又一声长叹,对丫鬟道:“把诗稿拿出来。” 她吩咐架了个火盆,捡了诗稿里那些笔迹苍劲的,都烧干净了,对贴身丫鬟道:“去取纹银百两,送去城南那秀才郎处,与他道,这是以前他来府中教我与表哥练字的酬金,今后若有什么难处,教他去找表哥诉说便是。”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五十) 那丫鬟嘟着嘴,却不动,柳秀摇了摇头道:“我岂是欺贫爱富,那傻子不怕死,但他家中有爹娘兄弟,依他心肠,若来日一并死了,必怪我的。还不如现时了断,由他去吧。”那丫鬟才依言去了。 柳秀把团扇轻摇着,脸上全无方才半点伤感,唇边却带一丝冷笑。从前与那书生说了几句闲话,不外是怕那懦弱表哥退婚不能,便好教那书生带她私出江宁城,去投老父北汉为官的旧识,那等穷酸,便是柳秀父亲刚被贬之时,她也不曾入眼的,何况现时这表哥,却又很有些英雄气了。 吕布出了候府,便往户部去了,因江宁城中存粮不多,若这般下去,却不是长久之计。一到户部,还未坐下,却就听着户部官员叫苦,说城中存粮,却维持不了多久,便是去强征富户存粮,也很难支撑下去。 转眼天色便已到了傍晚时分,吕布却问樊知古道:“计将安出?” 樊知古眯着眼睛,抖开折扇笑道:“王爷所托,安敢相负?”吕布点了点头,率先出门而去,郭枵领了亲卫,紧紧跟在身后。樊知古长身而起,拍打着长衫上的褶折,对那户部官员笑道:“诸公请随学生前来,汉王已有章程。”那户部官员面面相觑,但此时个个知他是汉王麾下红人,安敢违他的意?何况又是说为了解决粮草问题。 一行人随樊知古上了城头,吕布早就绰戟立于那千疮百孔“唐”字大旗下,这旗随吕奉先平薪春、取和州、战采石、守润州、擒吴越王、回援江宁,于是在唐、宋两军之中,口口相传之下又有个名目,唤做:铁血大旗。 此时天已灰蒙蒙,数十步外看不清面目,樊知古向吕布一揖,吕奉先淡然道:“施为便是。”樊知古着人擂鼓,缚了二百来名士卒,混了七八百穿着唐军服饰的草人中放下城去。只听那宋军阵营之中放声高喝道:“不要理会那唐军!过去三日,城上放下来全是赚羽箭的假人。便是能动弹的真士卒,也只管教他冲过来便是,这唐军又不是辽军铁骑,难道还怕和他野战?”宋营中那大嗓门的军士,纷纷传声。 原来之前数日,樊知古一直教人缚那草人放下城去赚羽箭,结果现下宋军却不再上当,那户部的官员相视苦笑,这草船借箭的法子,茶馆说书的都知晓。若是这汉王只有这点计谋,怕这江宁是保不住了。 吕布却是安然立于旗下,极目远望,突然白鹭洲方向一点火光亮起,卢龙山那边也隐隐约约传来喧嚣声响,那户部官员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却见樊知古面有喜色,吕布也点了点头,淡然道:“定远将军刘破虏何在?” “末将在!”刘破虏用力一擂胸甲,激动的答道。 “命尔率所部七千。听城上号令,由玄武桥出北门。半个时辰内不得败退!” “领命!”刘破虏领了令,自下城去整顿人马准备出城不提。 吕布点点头又道:“游击将军郭枵何在?” 郭枵上前。一擂胸甲答道:“末将在!” “命尔率所部一千技击之士,潜于西门城前,相机而动,期间若宋军放箭试探,虽死不得呻吟,可能做到么?”吕布望着郭枵下令。 郭枵一拍胸甲,豪笑道:“末将当日数人去急救卢公儿女,数万人眼皮下藏匿不露痕迹。王爷放心,末将自不负王爷所托!” 吕布点了点头,郭枵自领令去与整合那一千原是市井豪侠组成的技击军士。 “教杜郎上来。”吕布淡然对樊知古道。 樊知古忙派军士去宣,片刻便听军士来报:“天德都虞使判汉王亲军诸卫事,安国公,归德大将军杜,已至城下。” 说话间,杜贞盔甲结束利落,已上了城头,吕布一挽杜贞手臂道:“杜郎,尔于城头观战,某自去踏马宋营,取那王全斌老匹夫首级下酒。”边上听了,单那户部官员就跪倒一排,连劝万万不可以身犯险。 杜贞笑道:“王爷,现时这等爽快淋漓之事,贞却不敢邀王爷共往了,这江南大局还须王爷把持,杀敌踏营地快事,贞只好单享其乐了。”两人在城头,竟把出城抗击宋军当成痛快之事,最后吕布被劝不过,他却又不放心杜贞,只是道:“可惜桂英镇润州,岳风守常州,若不然,李云翼若年轻十岁,却便好……” 却听近处一个苍老的声音愤然道:“汉王教我重披盔甲,却又嫌我年老!老夫现时每日能啖肉五斤,饮酒十壶,开四石强弓,胯烈跋骏马,未必老哉!若言我老迈不足以用,且看我阵前斩将,老也不老!” 吕布听了,喝道:“好!”冷然横戟道:“忠武将军李云翼安在?” 李云翼披挂整齐,早就在近处候着,此时听调,快步上前,真个立如不倒苍松,动若迅捷脱免,便是几步路也走得步步带风,哪里有一点老态?若不是盔甲下脸上那老人斑与苍灰长须,谁人敢说这是老人? 只见那李云翼弯腰拜道:“末将在!” 吕布冷然道:“命尔领马步诸军精锐军士二万,听号令出西门破王全斌大营!”李云翼领令,一拂苍灰长须,自去安排不提。 不多时,天已渐黑,那宋军虽言不怕唐军野战,王全斌却是知兵之人,直使军士把宋军营盘阵前火把点得如繁星一般,那之前缚下城头的二百士卒,和方才慢慢缚下去代替草人的郭枵所部千人,只能伏在城脚阴影,却不敢现身。 这时出乎双方意料,自采石矶方向竟也隐约有交战搏杀之声,吕布侧耳去听,也只听得无数弓弦弹动,竟越来越近了。而那白鹭州处火光高起,此时已能分明看出,有唐军水师某部正在攻打白鹭洲,但令樊知古和吕奉先疑惑的是,(奇*书*网^.^整*理*提*供)显然那不知谁人所辖地水师,是顺着江流直下,却不是卢绛所率的水师,何况卢龙山方向的厮杀声愈演愈烈,显然卢绛麾下士卒在那北边冲杀。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五十一) 所谓万里赴戎机,为了一个战机,是值得奔驰万里去赶赴的。 第88章 可见沙场之上,瞬息万变,吕奉先知势必不能再等,下令道:“命刘破虏立即出北门迎敌!若能联合水师击溃宋军,选能战之兵合击面门外宋军!” 又下令道:“放花炮!使郭枵不惜伤负冲锋!放吊桥,开城门,命李云翼率部出战!”因为宋军围江宁的重心就在西门,宋军帅营也在西门,如果没有一股先锋先抵抗宋军,怕一开城门宋军已然来攻。 樊知古在一边急得快要吐血,只是道:“王爷三思!若那白鹭州方向交战是那宋人故布疑,冒然出兵,岂不中了宋人下怀?郭枵那千余技击之士,岂不是白白送死?”杜贞和其他将领也纷纷称是。 吕奉先冷然道:“战机瞬逝,战场上岂有算无遗策?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无论如何,某心意已决,尽力一搏便是!杜郎,尔去整合人马,除守城军士之外,集合一股人马,危急之时,某与尔领兵杀出去救!” 这时城下火把如林,把这个黑夜照得白昼一般,火光之下,却见老门子李云翼拍马舞刀,跟在郭枵那千余技击之士身后,威风凛凛率众向那宋军阵营中掩杀去,这时那宋军阵中杀出一员大将,却便是那王全斌了,只两合,王全斌卖了个破绽就拍马避去。 樊知古在城头叹道:“王爷当真慧眼识英雄!几能比肩廉颇、黄盖!”他在城上只见李云翼所向披靡,真是势如破竹,是以不禁开口赞叹,但却听吕布站在那铁血大旗之下,却冷然道:“有诈!” 吕布和王全斌交过手,此人绝非等闲,李云翼便是能胜,也只可能是惨胜、险胜,何况王全斌身后还是百战精锐的宋军!那唐卒再有胆气都好,也不过临阵一鼓之勇。手底下的修为,却是做不了伪的。 是以此时李云翼战退王全斌,吕布却全无本点欢喜,只是一扯走上城头的杜贞道:“杜郎,城头重任托于尔!某去救李云翼!”这时城下战况又变。却见一员宋将老帅领着一彪军马掩杀过来,那老帅身后大旗上一个“韩”字在火光下极为醒目,李云翼领着百来敢死士卒死死扛住,仍止不住唐军溃退,更可怖的是,不知不觉之中,宋军已将他所领唐军隐隐合围起来! 吕布再不迟疑,快步下了城头,打了一声呼哨,青骢马答答驰来,吕奉先跃身上马,冷然对杜贞之前整顿完毕集结在城门后的兵马道:“随某击宋,敢死者从!”一时间身后呼声直逼云霄,吕布率军出城冲破那包围着李云翼的宋军,手起处,几员宋军偏将惨叫落马。 那宋将韩姓老帅,拈须看了,教军士舞动小旗。吕布虽勇不可盖世,但他冲杀到处,宋军便远远避开,只弯弓搭箭来射他,等吕布舞戟扫落羽箭,那躲在高盾之后的宋军,又掩杀上前捅出长枪,把吕奉先身后的唐军撩倒一层。十息之中,吕布只能不断格档如雨羽箭,再回戟扫开如林而来地长枪,竟无法砍杀一名宋军。 说来容易,但要做到这样,为帅者要有昭烈虎威,使将士如手使臂;手下士卒要有敢战之勇,才能在万军之中仍按主将旗令行动,整齐划一,方能让吕布这有众虎之勇的杀神始终不得痛快。偏偏这韩姓老帅军功无数,帐下皆是随其征战多年之士,所领宋军皆尽是百战精锐,不知死字为何物! 这时杜贞在城头上看了,不禁咬牙道:“无耻!不敢与汉王一战,竟用这样无耻战法!” 樊知古苦笑摇头道:“杜大人,那老将,怕就是参与陈桥兵变,‘以翊戴功’升为侍卫亲军司马军主力龙捷左厢都指挥使,建隆年间,任宋国殿前司正长官,后任北面都部署的韩重赟了,想不到宋国为破江南,竟连防御辽人的重将也调了过来!此人极善战,竟被他瑶磨出这种法子对付王爷……沙场之上,又哪论什么有耻无耻?” 这时城下杀场上,只听吕奉先暴怒一声喝道:“随某去斫那宋帅首级!”再也不理会身后那些唐军,荡开射来羽箭,便勒马直向那宋军“韩”字帅旗杀去,身后跟了郭枵率领七百技击之士,疯狂涌杀而去。要知帅旗不能乱动,如全军突击,帅旗却向后退遁,证明将帅已自顾命去了,军士哪还有什么冲锋的心?吕奉先这招,自来到这年代上,试无不爽! 那宋军老帅韩重赟却不惊慌,竟在大阵之中组了个车悬阵,五营军士作十队,轮番旋击吕奉先,纵然如此,吕布不世武勇却非浪得虚名,一杆方天画戟在手,领着七百技击壮士,不到一顿饭地功夫的,硬生生便把那车悬阵从中破开,谁知抬头却已失了宋军帅旗! 吕布猛一回头,却见那宋军“韩”字帅旗又在右边百步开外树了起来,原来那韩重赟早就料到这招,等吕布杀破车悬阵,他已命儿子韩崇训、韩崇业在那边树起帅旗,这边却收了帅旗。韩重赟又不是吕奉先,敢在乱军中特行独立,穿着极为倜傥潇洒,事实上“将军不骑白马”,除了吕奉先这等狂傲之人,实也无哪个将帅活得不耐烦了敢这么装束,韩重赟那帅旗只一收,在宋军丛中遁形,吕布气得狂吼,只绰戟斩了几个宋兵,又向那边杀了过去。 仗戟又再杀破两个圆阵,眼见那宋军帅旗便在五十步开外,却听一声鼓响,那帅旗又自降了下去,在左边两百步外重又立起一杆“韩”字大旗,火把光芒之中,那在帅旗下拈须微笑的老将,不是韩重赟却是哪个?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五十二) 吕布咬牙对身后郭枵道:“不杀这老贼,难泄某心中之气!郭郎与某掠阵!”郭枵招呼了紧跟在吕奉先身后的技击之士,此时还有三四百人,把吕布围在中间,吕奉先摘了雕弓,那军士持盾为他挡去羽箭,吕布弯弓如满月一般,只听那弓弦霹虏一声翻响,宋军老帅韩重赟面前立起八面牛皮大盾。 只见当头持盾士兵惨叫一声,盾碎,臂断;第二个盾仍炸开四五块,那持盾亲卫手臂震得脱臼,手掌鲜血淋漓已然失了知觉;第三个盾裂开两半,那亲卫虎口迸裂;那八石强弓射出劲那里这样就失力?箭仍不停,在第四、五个牛皮大盾穿了个孔,深深钉在第六面盾牌上,箭羽仍颤抖不已。 那宋军老帅韩重赟哈哈笑道:“果然有不世之勇!然强矢之末,不足穿缟也!”手中宝剑一挥,那包围吕奉先的宋军哗一下迅猛退开,吕布惊道不好,连忙率军去赶宋兵,这时无数羽箭如暴雨一般狂射而来,吕布自还能格挡自如,从容不迫那怕束发金冠也未曾歪了半分,但他身后那三四百技击之士,仍有武勇,但挡了两轮箭雨,已不停有人倒下,毕竟他们没有吕奉先的武勇,而那宋军专门召集了上千弓弩手连环发矢,哪能招架得住? 韩重赟见那跟在吕布身边的唐军,千余人战到三百来人,仍还没有投降弃械之人,不禁叹道:“此汉王,真英雄啊!是以能教士卒至此不溃!若换此人率大宋狼虎之师,天下安能挡其锋哉!老夫不如也!” 要知战场上,一个个同袍不住倒在身前,人总会恐惧的,总有个极限的,过了这个极限,往往就会溃不成军。一支军队如果损了四成,通常就达到崩溃的边缘了。而现时吕布身边那些技击之士,达到七成以上的伤亡率,却还苦苦抵抗,如何能不教韩重赟赞叹? 除了这些技击之士本来就是市井之间的大侠,此番投军都是存了死志,更因吕布始终没有乱。吕奉先始终冷然地对阵宋军,格挡羽箭,这才给了这班技击之士的斗志——汉王这等尊贵之身尚且不怕,我等怕什么? 吕布率那三四百人且战且退,不觉已被逼退出西门城墙,却听鼓响处。那先前退开的王全斌,领了五千军马一涌而上,把吕布这三百余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吕布惨然笑道:“诸公!相随至此,已无憾,自去吧,某为唐臣,可死不可降。”他不是不想降,而是前世白门楼的下场,却令他吕奉先生不出投降的念头,便是战死,也好过白门楼下之死。 那上身脱得赤条条地郝歪仗刀道:“王爷,却莫要小看我等这班游侠儿!我等虽只知舞枪弄棍,但其言必行,其行必果。不惜其身的侠气还是有的,我等敬你豪勇便才舍了无拘束的勾当投军,来受这军纪束缚,心中便没当你是那他娘的王爷,我等心里只敬你是大江南北第一好汉!这当头,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三百技击之士纷纷喝应道:“我等便专爱打将强横,你王爷戟下只斩强将,是以我等才来相随。共死本是投军便存地心!入娘贼的宋人,他便有三个头,六只臂膊么?若也是只有一个头两只手,我等怕甚么!王爷,便是掉了脑袋,我等弟兄也要跟着你汉王大哥,砍他娘的宋人!” 吕布放声长笑道:“善!疾风知劲草,危难见人心!得诸公共死,何憾之有?” 此时却听蹄声如雷,宋军阵中翻滚让出一条通道,一彪骑兵百余人,风驰电掣冲入阵内,全是宋军打扮,当头一员独目大将,身后一杆“田”字大旗风中招展,只听他高喝道:“王老头儿!住手!太祖皇帝遗旨在此!” 吕布听了,突然眼中一热,高声问道:“宋将!乞告某义兄近况!”他听着又是太祖皇帝,又是遗旨,心中隐然已觉赵匡胤状况不妙了,若不是死了,怎么会称作太祖皇帝?便是退位也只是唤作太上皇啊。 那独目宋军大将回首一望,却见那吕布虽兵败,但三百壮士豪气干云,实在一眼看去,便知非战之罪。见那吕奉先坐在青骢马上,横戟立马,真是英雄豪迈,那语气中问到太祖皇帝,却是情真意切,果然是英雄,方重英雄。 第89章 当下那独目宋将高声道:“大哥他日若有事,只须托人带一句,霸王祠下旧兄弟,纵千万人,某亦当去觅兄,以全你我之义!”这句话却是吕奉先当日在霸王祠下与赵匡胤作别所说的,此时听来,吕布已知大事不好。却听那独目宋军大将喝道:“汉王,你可记得这话么?” 吕奉先默然点头,那独目宋将在马上扯着王全斌,沉声道:“王老头,遗旨你也看了,是忠臣,便跟我走这一趟,若是效忠那晋王,你便拔剑杀我罢了,我虽手底下未必输与你,但若你也不从遗旨,魏王大事何人可托!” 那独目大将身后百余骑硬把王全斌亲卫隔开,王全斌被他执着一手,两人双骑驰到吕奉先面前,那独目大将把一卷黄陵交给吕奉先,吕布展开看了,只见上面字迹潦草写着:“朕之所有尽赐予义弟刘文纪,保德昭、德芳之完全!”便用了印玺,却显然是赵匡胤临危知事无转机所写。 只听独目大将愤然道:“那冒死送信出来的侍卫,在茅坑粪池中藏了三日,才得以把信送到我手,按其所说,皇上写了七封遗旨,宫外杀声遍起之时分派铁卫送出,据他所知,黄州刺史王明处一封,原州防御使兼缘边巡检王剑儿王彦升处也一封,其他四封,却不知送与何处。汉王你若愿为皇上报仇,我等尽归麾下!” 吕布双目尽赤,仰天长啸,怒问身旁三百技击壮士道:“某之义兄,被其胞弟所杀,夺其所有,欲害其子,尔等且说,若今日,应何如?”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五十三) 那三百游侠儿本是无风还要起三尺浪的性子,专爱打抱不平,此时听了,皆怒喝道:“若今日不死,不寝其皮,啖其肉,必教这等奸邪小人死无葬身之地!” 那独目大将扯了王全斌落马,自拜下道:“我田绍斌一武夫耳!攻泽州伤了左目,皇上亲扶汤药;卖官马赏部下,本应死,皇上又法外开恩,赦免于我。今日皇帝被那晋王害死,我便按皇上遗命,投汉王麾下,原为马前卒,杀回汴京为皇帝报仇!” 王全斌本来尚有点犹豫不决,但听了田绍斌这么说,却也长叹拜下道:“老夫所部能征战,却向无军纪,是皇帝极念旧情,再三赦免,否则哪有命在?只要汉王在这万军中应上一声,愿为皇帝报仇,老夫从此便投汉王了。” 吕布怒道:“便只某一人,也要把那晋王禽兽砍成肉沫,方能全某结义之谊!若违此誓,教天人共诛之!”赌咒之后,亲自下马搀扶起田绍斌与王全斌两人。 那田绍斌在外围还有所带二千余铁骑,所骑都是北方高头大头,尽是田绍斌心腹之人,早知此行目的;而王全斌向来纵容军士抢掠屠城,那麾下对他是计听令从,并且不少偏将曾被御史谏议抢掠财物,论律当斩,都是赵匡胤念旧赦了他们,此时见了赵匡胤亲笔遗旨,纷纷都言愿投汉王,有两三个犹豫的,早被王全斌抽剑斩于马下。 当下合在一处,向那西门掩杀过去,王全斌高叫道:“韩元帅且罢战!太祖皇帝遗命在此!”又使麾下军士呼号,一声战场上宋军尽皆听闻,那赵匡胤在宋军中极有声望,否则陈桥兵变也不会轻易成事,是于都罢手退后,吕奉先也教唐军退后汇成一处,唐军不明就里,士气极低落,李云翼鞍前栓了四五个人头,策马过来急问道:“汉王,你欲投宋么?” 吕布摇头把那赵匡胤的遗旨交给李云翼看了,那老门子大喜,高声道:“汉王义兄,便是宋帝赵匡胤,有遗旨在此,将其所有尽赐王爷!”唐军听了,有点愕然,却听那王全斌在万军之中应道,“便是如此!”唐军才欢呼起来。 这时那独目大将田绍斌纵马上前急道:“韩元帅,你是皇上义社十兄弟中人,难受还要犹豫么?” 却听韩重攒拈须笑道:“不错,老夫是义社十兄弟中人,实话相告,这遗旨,我也收到一封的,但老夫以为,皇上其时神智大乱,所谓乱命不从。江山由晋王这亲弟弟继承,总比赠予义弟合乎情理吧?田将军。老劝你,还是迷途知返吧!” 其实韩重赟。哪里不知晋王做的好事?从头到尾他是一清两楚,从赵普与晋王密谋如何套那曹彬入局。共同帮晋王夺得王位时,他就参与其事了。虽是义社十兄弟中人,但乾德五年初,有人密报“重赟私取亲兵为腹心”。赵匡胤当时就大怒,连查证也不派人去做,就要下旨诛杀韩重赟,因为赵匡胤正是这样而发展势力,最后才搞陈桥兵变的,是赵普代韩重赟说话,才免以一死,但明显赵匡胤不再信他,同年二月就解除了他的军权。 而赵普和晋王,都对韩重赟极好,他哪里会去听什么遗命? 吕布这时高呼:“晋王这贼子杀兄窍国,人人皆可诛之!何必多言,尔效忠晋王,害死某义兄的,便也有尔一份!”却不由分说,纵马提戟直向韩重赟杀去,那王全斌在后面喝道:“唐国汉王是太祖义弟,此为家事,举头三尺有神明,忠烈军士不可挡汉王哉!”他如此卖力,却是赵普三番四次,借口纵兵抢掠要弄死他,是赵匡胤赦免他,如今赵普扶了晋王坐上龙椅,王全斌知必无自己的好果子吃,不如就按遗旨归了汉王。 但他是军中宿将,被他一喝,那宋军十停人马里有七八停不听韩重赟号令,此时又有独目大将田绍斌领二千铁骑跟在吕布身后,这二千铁骑可不是吕布背嵬都的骑兵可相比,全是高头大马,奔驰起来真个铁流一般!便有军士来挡,也被踏成肉泥。 这时却见白鹭洲方向火势大盛,又从卢龙山方向驶来唐军水师,一彪军马从船上杀将下来,当头一个“张”字,不是润州马步诸军总管张川还能是谁?那宋军此时又被背后突击,全无心力作战,不一时就溃了两营人马。 吕布片刻已杀到韩重赟面前,只三合,韩重赟论用兵便是高强,论武勇哪里是对手?眼见就要被刺马下,他两个儿子韩崇训、韩崇业舍命来救,吕布手起处,已把韩崇业头颅斩飞,又抽剑祈在弗崇训背上,那背甲被硬生生斩开,血光迸现,韩崇训惨叫一声,却有亲卫数百人拼命前来拦下,却听韩重斌吼道:“安能不从朝廷军令,信那敌人口舌?” 那麾下宋军听了,又犹豫起来,韩重斌在帅旗下指挥,各营军士慑于他地威势,心中又极犹豫,便只是有气无力的随他退开。等田绍斌领二千铁骑杀到,吕布也已在那数百亲卫里杀出一条血路,但韩重贷已领了万余宋军,以五千亲卫断后,结阵徐徐而退,只悲声道:“杀子之仇必报!” 此役已成定局,江宁之围自解。那支先前攻击白鹭洲的水师,遣人上岸来见,吕布自使樊知古与他们接洽不提,又将新附宋军编成一军,唤作忠义都,尽数归入王全贷帐下,王全赞请辞,吕布却不以为然道: “若非田、王两位,奉义兄遗命来投,某今日难免脱力身死,何敢相疑!” 当下李云翼与刘破虏、郭捋一众旧部,就与王全斌、田绍斌这些新附将领,自在汉王府内开了十席,全无一人提及要去晋见唐帝李煜。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五十四) 那李煜在宫中听得解围,便遣了一个忠心小黄门领旨来汉王府——毕竟他为帝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还有些亲信的,却是要赐诸将领爵位,当日吕布也曾允他,祭天礼仪,爵位封赐仍由皇帝作主。 谁知到了汉王府,那独目大将田绍斌把那圣旨抢过撕烂,怒道:“李煜小儿敢安辱我!我是来投旧主义弟、大江南北第一条好汉的汉王麾下,岂是来投他这小儿辈?这江南唐国的国主,有什么稀罕?若无汉王,半年前已尽为宋土,他李煜也早为阶下之囚,哪里配来封我?呸!” 李云翼酒也喝得足了,拍案道:“老子只知唐国两个大英雄,一个是当年烈祖,王全斌,你服不服气?”王全斌却也无不服,点头称当年烈祖确实英雄,李云翼“嘿嘿”醉笑道:“第二个大英雄,便是汉王殿下!谁管那只会向人求饶乞命的什么皇帝!你却去说与他知,我,李云翼,当年烈祖亲卫都都头!烈祖有他这等子孙,这等子孙,烈祖英雄一世,在天之灵也因他蒙羞!”这行伍丘八,酒喝足了什么话说不出来?吼到性起,一脚把那小黄门踢得倒飞出去。 众人又自坐下再喝,喝着不知谁的话头,那新附将领中有人说:“入他娘,这汉王真是顺天应命,要不然,今日明明再无幸理,偏偏我等领了旧主遗命来投!反而儿戏一般,解了这江宁之围!若不然,黄州刺史王明虽无战舰,|奇-_-书^_^网|但不把沙洲间那千百枝桅杆放倒,那朱令贷还傻傻地不敢挥兵直下击白鹭洲啊!”这些人都是知兵之人,所言无虚,正史上原来便是如此,朱令赟才错失了战机。 那吕奉先旧部便不服输,却又有人道:“那宋国太祖才真天见可怜。若当年不在霸王祠下结义,我看任他生前一条棍棒打平天下军州。这身死之后,连要找个给他报仇的人都没有!所幸当年结识汉王,才能有所相托!”这也是入情入理,若无吕奉先这一面之缘的结义兄弟,赵匡胤哪里找得到人为他报仇?正史上原来不就是晋王顺顺当当当了皇帝,还把赵匡胤的儿子逼死么? 但这两股人酒都喝足,那新附将领出自强宋,自恃对江南向来强势;那旧部将领跟吕奉先征战杀场也少有败绩,哪里肯服输?于是喝酒便成了斗酒,酒席成了战场。 第90章 此时吕奉先却和樊知古,正与朱令赟长谈。朱令赟哽咽道:“末将领水陆诸军十五万!杀至虎蹲洲,施放火油机,加之我大唐水师比宋国壮大许多,本宋军不能敌仓皇失措已然胜券在握!谁知突然转了北风,那本来顺流而下的火油机,竟然逆流反自向我水师攻来!令贷无能,一时竟不知应对,眼见已点着两艘战舰,水陆诸军十五万便要葬身水火之中!” 饶是吕布这沙场杀神,听到此处也摇头道:“真个天有不测风云!时也,运也!” 樊知古也苦笑道:“确是如此,所谓欺山莫傍水,便是此指。” 却又听朱令赟又道:“幸其时,恩师在末将身边,如当年传授刀法一般,耳括以醒令赟,嘱咐令赟定要死援江宁,不可听皇帝乱命,定要投武襄侯麾下以挽江南万万生灵!便号召百十敢死勇士,泅上着火战舰与火油机上,硬把它们一一錾沉,方才挽了十余万战士性命!”说罢拜在吕布面前泣道:“令赟无能,累死恩师,原将兵马尽交王爷,解甲归田!” 良久却见吕布没有出声,朱令赟抬起头来,却见吕奉先虎眼尽赤,热泪盈眶,一掌击下,那上好楠木案几应声而裂,吕奉先悲道:“老骥伏栖,志在千里,年少披甲叱咤沙场,老来从容为国捐躯,狄傲,真壮士哉!” 樊知古劝道:“王爷切莫太过悲伤,将军难免阵上亡,瓦罐总是井边破,男儿死于沙场,却也可谓人生豪迈,学生想来,那狄公热血汉子,未必便愿老死病榻之上。”吕布仰着头,过了良久,才无言地点了点头。 扶起那朱令赟,温言道:“狄公无后,尔为其徒,当为操办后事,军中一切,某自派人理会,尔还是先将狄公身后料理完毕,某再委尔重任。如此,于江宁城西江畔,建一祠,曰:精忠堂。立一碑,曰:烈士魂。以狄公为第一人,此后阵亡壮士,皆入于此,所需费用,若尔实难承负,尽与知古索取便是。”朱令赟连忙叩了三个响头,自去理会。 吕奉先起身道:“知古,随某去与李云翼、王全斌喝上两杯。卢公何在?” 樊知古打了个冷战,连忙答道:“与其女公子正在述话。” “先去寻卢公吧。”吕布说罢自起身出门,樊知古跟在身后,慢慢心惊,这主公越来越有帝王心术了,给狄傲殊荣以收士卒之心,这倒还罢了,吕布向来对士卒是很好;但几句话,便把那水陆诸军十五万的兵权,从朱令赟身上剥了下来,全然入情入理,便是朱令赟不服,所谓百行孝为先,又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朱令赟就是想辩也无从分辩。 寻了卢绛,吕布却也没有什么言语,直走出后园,才淡然道:“卢公,十五万水陆诸军,何以收其心?” 卢绛虽知吕布找他,大概是为此事,但一时那有什么法子?但真个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现时这吕奉先,却又不同于润州城里那吕奉先了。当下也不敢再做出那润州城里的狂放姿状,唯有苦笑直言道:“殿下,这仓猝之间,哪里能有什么章程?还请容老臣细细推敲,明日再禀报可好?” 吕布点了点头,须知很多大悟大彻,都是在生死关头领悟出来,人到了生死一线,才会跳出自己,去反省到底是何处出错,使得自己落到这般田地?吕布自回江宁,已然几次面临生死交关,这种经历,若还不足让一个人深沉起来,那也着实太过矫情了。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五十五) 一行三人走到院门口,樊知古笑道:“主公,怎地静悄悄全无半点动静?莫非全都喝醉?我看李云翼刚刚入席,才叫刘破虏和郭枵要争气,一定要在酒席上把王全斌他们干趴下,想必全趴下了。” 那院子外的卫兵,见吕奉先他们行近了,用力一擂胸甲,吕布点了点头,只问道:“你可曾用过饭?”那卫兵见汉王问起,连忙禀报吕奉先,刘破虏入席之前,已安排府中所有轮值弟兄先行用了饭的。 吕布听了,才满意地领了樊知古和卢绛入内去了。边行边笑道:“还是有人没醉的。”却是吕奉先耳力远比樊知古好得多,远远听到有人在指挥王府的奴役,收拾碗筷,搀扶酒醉者去厢房休息。 走进那厅堂里,却是刘破虏和郭枵在忙碌着,吕布笑道:“尔等倒是海量。”因为王全斌、田绍斌这些军中宿将,哪个不是一、两坛的量?都被放倒了,他们两个却还能清醒分派奴仆理事。 刘破虏打了个酒嗝,和郭枵一并向吕奉先行了礼道:“殿下,我可没给您丢脸!喝到最后,只有那独目老儿还能喝了,我可是一碗一碗的把他灌趴下的!这郭小子可就奸滑了!这小子喝不到三杯就装醉了,不过这厮也是本事,硬没给人看出他在作假。” 郭枵一点愧疚之色也没有,只淡然道:“人人都喝醉了,如此时有敌军来袭,岂不大伙一锅熟?是以我总没心思喝醉,至于装醉的法子,你若想知道,我倒可以教你的。但我看二狗你却是极爱喝酒的,想必也不来学。” 吕奉先笑了起来,只是对郭枵点头道:“郭郎有大将之风,不错,贪杯未必真豪杰。装醉如何不丈夫?哈哈哈!”郭枵本是世家子弟,不同于父母双亡的刘破虏,什么好酒没喝过?世家之中,迎来送往,装醉自然是必备之技。 郭枵一整衣冠。正色道:“殿下,末将有要事相告。”吕奉先点了点头,出了那厅堂,郭枵便把李煜如何来赐爵之事,一一禀报,诸将如何反应。也尽点滴不漏告知吕奉先。吕奉先听罢,只是连连冷笑。 卢绛在边上听了,已知吕奉先动了杀机,边上刘破虏跃跃欲试的扶着刀柄,樊知古更是皮笑肉不笑地望着皇宫方向,卢绛急翻身拜倒道:“殿下于润州曾相允于老臣,不改唐国之号,不废皇帝……” “某可曾言道要改国号?”吕奉先冷然一笑,背手在院子里走了几步,猛然回首。望着樊知古,樊知古眼珠子转了几转。一揖至地,笑道:“殿下英明。自有决断。”他已然知道,吕布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已不必他来劝说了。 卢绛气得胡子发抖,戟指着樊知古道:“你这奸诈小人!其心可诛!你却是要让王爷失信于天下么?人无信而不立,若今天王爷废了皇帝,明日江南诸镇,谁还能信汉王之言?岂不纷纷割据投宋?” 谁知这时,吕奉先与樊知古异口同声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句话却是赵匡胤在生之时,向江南唐国派去求罢兵的使者所说的。但此情此景,用在此处,真个是度身定做一般,再合适没有。 樊知古抚掌笑道:“殿下明见万里!卢公,你说甚么失信于天下?天下是靠守信而得的么?天下是靠刀枪、靠铁蹄、靠将帅谋略士卒热血去夺取地!天下最守信者,怕就是宋襄公了,若他在对方半渡时攻击,却也不会沦为千年笑柄;西楚霸王当年若硬下心来,鸿门宴结果了刘邦,岂能落得乌江之败?” 卢绛听了樊知古的话,轻蔑一笑,张口便道:“子曰……”这时刚好刘破虏去端了椅子过来,吕奉先拂起袍裾坐下,冷然打断卢绛的话头道:“卢公,某所诺,必诚。然人世间诸事,讲究身体力行,所谓纸上谈兵,总是不成的,凡事都须去做,苏秦说六国,单说无用,须得使六国联合起来,才能成事。但世间却有一事,只能说,不能做。公可知何事?” 吕奉先望着张口结舌的卢绛,淡然道:“便是‘子曰’了,孔子说甚么,彼为圣贤,自然不无道理,然若凡人,把自己当作与孔子一般地圣人,妄想事事去学孔夫子,却最后只能落得惨淡结局。” 樊知古听了,击节大叫痛快,那脸上奸诈神色,全然不如平日一般,蕴在那眼眸里了,那俊脸上几乎每条毫毛,都跳跃得阴谋诡计:“殿下所言便是至理,若宋襄公死后去找孔圣人,说因圣人所讲之仁义,害他国破身死,孔圣人必定是不理会,孔圣人只是教人读书,读书是不会死人的,读书罢了,一日读一百遍论语,也不会国破身死的,孔圣哪里有错?” “若是宋襄公说,我是学以致用啊!孔圣人定要问他:我可做过国君么?未曾!若我做过国君,哪怕一天,我说的话你相信,倒也罢了,我自己未曾做过国君,我说的,你这为人君主的,却偏要去学以致辞用,身死国破,能怪我么?”樊知古说到得意,手舞足蹈起来。 卢绛在边上气得忍无可忍,怒道:“你、你简直有辱头上儒冠!” 谁知樊知古却把头上儒冠取了下来,塞在卢绛手中,只是吟道:“古人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候?哈哈,这儒冠,却也不是十分稀罕之物,卢公若要,拿去便是。” 吕奉先长身而起道:“卢公,某之所诺,必诚,然这唐帝,却不知收敛,某却须去教他如何做个皇帝,若是江南内耗不止,何以平宋扫辽?”说罢自命郭枵去点三百技击之士,又刘破虏唤大小官员上朝。 吕布和樊知古向宫中去了,这次却全然不费半点工夫,那侍卫虞候刘澄被吕奉先命他仍守在宫中,任何人都可能去同情李煜,却就这刘澄绝对不会去同情李煜,只因他知道如果李煜复起,他这扫去皇帝冠冕,挽帝缨地人,必无幸理。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五十六) 是以吕布尚未入宫,刘澄已使人来报,捉获李煜的亲信数人。那郭枵望了望吕布,见吕奉先微微颔首,便行到刘澄面前,冷然道:“你不如明年才来说与汉王听? 第91章 那小黄门出宫之时,你在吃屎么?”刘澄知这郭枵是吕奉先身边亲信将领,只连连叩头,不敢分辩。 吕奉先见差不多了,才淡然道:“郭郎,算了。起来吧,刘澄,某知尔是无心之过,然此事可一不可二,现时江南积弱,某便以军法治国,有令不行,有禁不止,那军法官张川,却是连某的面子都不卖的。”刘澄又是叩头如蒜,心中却自凄怆,想他本是李煜心腹,何时如此低头下气?但他不单叛,而且还要对李煜出手污辱,此时事已再无转弯余地,也只好认命。 “帝能饭否?“吕布在澄心堂坐下,三百技击之士环伺四周,这些人本是市井大侠,此时又跟吕奉先沙场厮杀,以弱击强,活下的三百,无不是手底极硬朗的,心志极坚决的,不然在那劣势之下,如何能支撑到最后?这时按郭枵布置,傲踞殿上,真个杀气腾腾。 那李煜本来拥着窅娘,一见这阵仗,吓得手脚哆嗦,他是极聪明的人,马上便知道必是自己使那小黄门前去,引得吕奉先不快了。那小黄门到现时还没回来,说不定已让吕布杀了。但见吕奉先语气中却十分平静,便心中稍定,鼓起勇气道:“汉王劳苦,败退宋军,朕于宫中听了,极为宽慰,胃口大开。” 吕布听了,只点了点头道:“帝能饭,某也心悦。某今日来,是有一事相问。帝日间常有闲,单单填词作诗,怕不能消遣。尧舜都曾劳作,大禹更亲力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帝若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何能恢复三代之治?故之,于宫中辟地为田,帝无事,可耕作。”吕奉先其实就是说,反正李煜你极有闲。还有时间去想赏赐将领笼络人心,那便弄两亩田教你去耕好了,反正那么有空。 李煜听了,气得咬牙切齿,只望着吕布道:“朕若不从呢?” 吕布笑了起来,淡淡道:“帝极崇佛学,可曾闻佛祖割肉饲鹰?” 李煜一时不知吕布要做什么,却听吕布唤过刘澄道:“某府中,有一犬不听招呼,故之三日未予其食。想必极饿,帝崇佛学。你去皇帝身上割下两斤肉,某好带回去喂那养不熟的狗。” 李煜戟指骂道:“尔敢!”没有什么敢不敢。刘澄已把窅娘拖开,一把将李煜从龙椅上扯了下来,此时却见宫殿外军士报道:“禀汉王殿下,卢绛求见。”话没说完,卢绛已冲了进来,一把推开刘澄,跪在地上,搀扶起李煜。 卢绛本来就是年老。一把扶那李煜不起,两人都跌在地上,一时间抱头痛哭,哭了半晌,卢绛愤然质问吕布道:“汉王方才相告,诺必诚,何要弑君?” 吕奉先冷笑道:“不过听闻皇帝醉心佛学,故之相试罢了。” 卢绛把李煜扶到椅子上,垂泪向吕布拜道:“老臣求汉王履行诺言。”李煜坐在那里,垂泪不已,想不到,到头来,自己视为心腹的刘澄,却是再三侮辱自己的人;救扶自己的,却是那被自己诛了三族的卢绛! 樊知古笑道:“卢公迂了,汉王何曾污帝?前些日子,去皇帝冠冕,挽帝者,是为侍卫都虞都刘澄刘大人是也,今日推皇帝于地,卢公也见到,仍是刘大人,这刘大人,是皇帝所封,官职也是皇帝所授,汉王未曾派他差遣,于汉王何干?” 卢绛恨恨道:“姓樊的狗贼,老夫恨不能食尔之肉,饮尔之血!汉王!老夫不与这竖子饶舌,丈夫重然诺,老夫请王履诺!”他知分辩是分辩不过的,如是分辩有用,徐泫去使宋国,舌战群儒,说到宋国君臣无言以对,却又有何用?宋帝一句“卧榻之侧”便了结了。所以卢绛极聪明之人,他不去与樊知古争辩,只死死扣着吕布当时的诺言。只因他知吕布虽然说圣人之言只能说不能做,但骨子里,却还是把承诺当回事的。 果然吕布听了,便点头道:“公履所诺,某便也然。今晚三更之前,公拿出治军方略来,某便教皇帝去与周后相会。” 卢绛急道:“君子一言,独马难追!三更之前,汉王不可由人伤帝分毫!”吕布点了点头,教郭枵带卢绛下去,写那治军方略。又教那三百技击之士,守卫宫殿之外,澄心堂里,只有樊知古站在吕布身后,望着那李煜与窅娘。 “爱卿,不若共与观舞?”李煜枯坐半晌,却突然这般对吕奉先说道。他知道,形势比人强。 “舞?好,这女便是步步生莲地窅娘么?”吕奉先点头问道。 李煜心中,这窅娘却不过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歌女罢了,尽管样貌极为漂亮,他真正心中相爱的,却还是小周后,听吕布有兴趣,却不禁问道:“朕,朕曾遣一人充润州宣旨副使,不知,不知……” 吕奉先冷然笑道:“周后居润州,某义妹穆桂英自有照料,尔着实多此一举,某岂为一女子而回援江宁?如时景况,尔也知,某绝无须相欺。”李煜听了,叹了一口气,却也点了点头,此时此景,吕布哪里需要去骗他?却听吕奉先道:“某未染周后一指。虽美若天仙,但霍骠骑曾言道:匈奴不灭,何以为家?某原是铁了心要做霍骠骑的,便是回援江宁,某也仍存这心的,是尔逼得某不得不如此,从发林仁肇军中起,尔细想,某之言语,可曾欺尔?” 李煜一一把前事想了,不得不长叹扼腕,此时他倒真个想了透彻,吕奉先地确到回援江宁,尽管傲踞,但的确还是依礼法的,是他自己,硬要逼吕布自己招募士兵去抗宋;便是抗宋回城,吕奉先也只是要他李煜交出之前承诺的兵权罢了,却是他不甘心,派刺客去杀吕布。 但吕布却也没杀他,只是要他交出军政大权,安于填词作乐罢了,李煜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他本来不是就极厌烦军国大事,只想醇酒美人么?为什么自己要去派亲信赏赐爵位,离间吕布和部将?以至搞到今日田地?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五十七) 李煜连连苦笑,不知是在笑这江山虽还姓李,却事实上已不由他作主了;还是在笑自己之前的行径的确是自取灭亡?他无奈地推开怀里的窅娘,淡然说:“汉王,朕决心潜研佛学,现将窅娘赐予爱卿,自去吧。”说罢一声长叹,竟洒脱无比,独自研墨展纸,抄写佛经去了。 吕布也不相辞,赠送窅娘这种无名份的歌妓示好,在这年头,也不算什么大事。吕奉先招呼了樊知古,又召集了殿外三百技击之士,带着那窅娘自出宫去了。那侍卫都虞候刘澄急跪拜道:“乞请汉王示下,宫中防卫如何安置?微臣无德无能,实在不堪此职啊!” 吕奉先理也没理他,自是往宫外走去,樊知古对那刘澄低声道:“刘大人,这当口,汉王怎么可能委你以重任?你把这宫里的事弄好了,功到自然成,你瞧瞧汉王有没有亏待过手下兄弟?好好办差吧!” 刘澄只好苦着脸望着吕奉先一行人出宫而去。他望着那秋天的枯黄残叶,无奈的从风中旋转着坠落到地,地上有许多枯叶,许多。尽管吕奉先并没有裁减宫里的宫人太监,但这皇宫,已如同死城一般。 在澄心殿里,传来李煜的长叹,刘澄很无奈,从心里来说,他很有点同情这位旧主。但他也无奈,因为李煜以前对他是很好的。但这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刘澄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同情他,就算他愿意同情李煜,李煜也定然不会接受,这个两度羞辱他的叛徒。刘澄觉得,自己不能在这皇宫里呆下去了,显然汉王并没有把他视为心腹,如果有一天汉王决心把唐帝结果了,说不定自己也会连带着被诛!因为刘澄知道,李煜并没有打算就这样算了。他太了解李煜了。 李煜绝对不是一个气量大,可以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时又听李煜在宫殿内呤诵着:“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那声音压抑得低沉。但听入耳中,如厉鬼索命一般,显然李煜还是放不下,这四十年的家国,这三千里的山河,他不甘心。 刘澄打了个冷战。他不知如何是好。两次污辱李煜,却都是仗着汉王的威严,刘澄知道李煜杀不了汉王,但若要刺杀自己,可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他本来正史上就是守润州,骗卢绛回师然后开城投宋的孬种,最是怕死,此时越想越惊,挥手召来一个亲信,对他吩咐了一通。使他去打通关节,求见常平县主。 江宁城里。那常平县主柳秀,现时别说宫中的公主。就是李煜也不及她尊贵,人人都知,汉王龙潜之时,就曾因为她,不惜拳打当初权倾一时的皇甫继勋。所以,刘澄让手下去找人疏通,带上一些以前李煜赏赐给他地珠宝,去求见常平县主。若是能见这柳秀一面,怕是自己就能从这皇宫中解脱出去。最起码,让汉王给自己派个差遣,那怕是由汉王命他宫中扫地,也比现时的情况强。 他现在的官职,是李煜封的,但他已不容于李煜。若是攀不上汉王,他便是枉作小人了。 吕奉先当然无闲去理这刘澄在想什么。他带着被刘破虏连押带劝弄来的文武百官,和那三百技击之士,出了江宁城西门。在那城门外,一班乐师已等候在那里,吕奉先叫窅娘便在此处等候。 江宁城中地百姓,几乎全都涌出来观看。这个年代的平民,是极少娱乐的,横竖不过上茶楼听听说书,游神赛会赶圩之类,吕奉先搞出这么大动静,百姓们哪里还能坐得住?尽管那三百技击之士,和新附的二千铁骑死死把人群隔开,但那百姓自远远的围着,有的更是爬上那挂着不是谁地一截肠子的老树杈枝上。 第92章 哪里有人去理会远处,一众军士、民夫还在清理阵亡战士的尸骨?纵是有人对边上朋友道:“世兄,此处死人极多,我等在此,若是冲撞了什么脏东西,怕不太妙。”他那朋友却笑道:“怕甚么?你没见这么多人在这里?阳气足得很呢!”边上更有人骂道:“你怕个屁,汉王,知道不?汉王那煞气重着呢!在这镇着能有什么事?”与正史千百年后菜市口围看砍头一样,是不乏观众的,国人在这时节,有极大的胆子。 “当时千名壮士出城,如今仅存三百豪侠。”吕奉先缓缓的道:“是役,李云翼所部二万袍泽,回城者仅有一万二千人,百战身死为谁?某岂能不悼英魂!”说罢吕奉先亲手擂鼓,其声激昂,直向云宵。 樊知古在一旁,少有的神色肃穆,放声吟道:“帝赠窅娘于汉王,王受之,引于将士埋骨处,击鼓召军魂,军魂气长在,昭然弥天地,军魂魂长系,猎猎展大旗,大旗名铁血,舒卷出朔风……”城头军士,听者无不含泪。围观百姓也尽肃然。 吕奉先一阙将军令擂罢,冷然道:“舞起!” 这时刘破虏悄悄来到吕奉先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紧急军情!”吕奉先点了点头,眼角远远瞄见柳秀带着明月,由二十来个军士护在中间,也夹杂在人群之中,便使刘破虏去招她过来。 吕奉先教她这里演罢了,再命乐师和窅娘去伤兵营舞上一番,柳秀自理会了。吕布便带了樊知古和若干朝中要员,自去军机处商量,又教刘破虏去召集诸军将领,毕竟单单朱令赟所率的水陆诸军就有十五万之众,就算没有重大军情,江宁城也不可能同时驻着这么多军队。 “铜陵关已复!”这对于江南来说,是一个大好的消息,因为如此就几乎恢复了战前的划江而治了,吕奉先细细听去,却是驻在大别山地穆瓜,在黄州刺史王明的帮助下,与原来吕奉先伏于采石地二千新兵一举夺得铜陵关。 但是众人还没来得及为这个好消息欢呼,那门下省的官员就开始叫苦了,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钱粮。按吕布定下来对有功士卒地赏赐,对伤残、阵亡军士的抚恤,国库已经没有钱了,而因为战争,许多地方的税收根本收不上来。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五十八) 而随着铜陵关光复的战报,还有一封细作的密报同时送来,那就是韩重斌已纠集重兵,准备发军江南,宋国上下,正在对第二次南征运作起来,此时宋人已不得不南征了,如果攻不下江南一城一池,就证明宋国已不是以前的强宋,北汉和辽国,随时可能撕毁停战合约,两国合力击宋。 所以几乎韩重赟此次,对于江宁是势在必得的了。 宋国兵部令使冯继升、神卫水军队长唐福、冀州团练使石普等人于开宝三年陆续向宋国朝廷所进献的秘密武器,此次登了帝位的晋王,为了震摄北方,和宋太祖的旧部,已然把这批秘密武器尽数拔给韩重赟! 而黄州刺史王明态度不明朗,穆瓜他们南下得到王明相助,但王明又上表向登了帝位的晋王效忠,根本弄不清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吕布苦笑道:“或彼前次被某气得吐了三次血,这回定要故弄玄虚,使某也想得也吐血,以报此仇也不奇怪。”军中众将听了无不大笑。 但户部官员却笑不出来,纷纷离座匍匐在吕奉先跟前,奏道:“壮丁多被招募军中,农耕本就有所不力,加之战事连年,赋税本已极重,民不聊生,还请汉王为苍生福祉,示下章程。”吕奉先听了,头大如斗,他虽说武勇盖世,曾为主薄,通文墨。但出色的也仅仅就是武勇盖世。 虽说再世为人,想通了许多事情,但不可能一下子就治国之才也盖世了,经济之术也盖世,这绝对不可能,便是再世十次,吕奉先也不是一言兴邦的角色。所以听着户部官员的上奏,他宁可去面对百万敌军,最多战到力脱身死也不用这般头痛。 想到无法,吕布拍案道:“抢!去抢!如草原上的狼一样。狼是不耕作的,饿了就去抢!”众官员、将领听了,面面相觑。毕竟这江南不是草原,不比草原游牧民族,根本不需要守土之军。镇守城池的军队,怎么出去抢?抢谁?再说就算军队能越境去抢,难道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斡林文官也去抢?县官刺史师父幕僚一律带人出去抢?不单众人苦笑,连吕布自己也在苦笑,因他细想起来,也知不过一句逼急了气话。不禁叹气道:“知古长于诡计,卢公长于军略,许先生长于审势,却无一经济之才!若有一个诸葛亮,某何至于此?” “郭枵,传号军中,不论出身,求有经略济世之才自荐!”吕奉先左思右想,终于拿出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樊知古此时也是无法。叫他摆弄阴谋诡计就行,如何经略济世。哪里能懂? 但郭枵出去了半时辰,却真的带回了三个人。其中一个面上一道刀痕尚末痊愈。一见吕布,翻身拜道:“微臣郑文宝,参见汉王!愿汉王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就是逾制了,封王,也不能称万岁的,但这当口,哪个敢言? 吕布听了,颇有点惊讶。因为他自称臣,便是身有官职,如果是军职差遣,都是自称“末将”地。但如说是文官,这郑文宝却又面上带伤,身上彪悍之气,分明就是沙场勇士。吕布命他起来,询问出身,郑文宝极是知礼,起身奏道:“禀汉王殿下,微臣郑文宝,宁化水茜乡庙前村郑家坊人氏,承父荫入仕,授职为奉礼郎,后迁任校书郎。” 原来这郑文宝从小受业于当时能诗又善工小篆的著名诗文书法大家、南唐吏部尚书徐铉,又是出身世家,如何能不知礼?正史上宋破南唐以后,此人渐渐得以大用,但温候再世,却就硬不容他归宋了。 吕布好语问他,为何脸上带伤?郑文宝在军中素闻汉王爱兵如子,今日得见,果然如此,要知此年头礼制极严,上位者屈尊相问伤势,已是极大殊荣,郑文宝双眼泛红,奏道:“微臣见江宁城急,连游侠儿也知投军报国,臣岂能不如,是以持刀上城,无数同袍骨埋沙场,臣不过皮肉之伤,已是天幸。何敢劳及殿下动问!” “尔很好,某求济世之才,尔有何策,可一一道来。”吕布淡然点头说道。 郑文宝不慌不忙奏道:“经济方略,难以一言而尽,且容臣泛泛而谈……商家所求,不外货如轮转,此时我江南粮草无多,若多铸币,不过枉使物贵,是以微臣以为,不若免除泰州的到岸钱,以引商贾云集……东方倭国,银贱,安南,米贱,可组舰队以谋之!” 吕布虎目一亮,急问道:“此情当真?” “自唐文宗开成三年,倭国天台宗和尚来朝,据其所述,应是如此。”郑文宝又奏道:“泰州地界,盐税之重也!盛唐之时,举国之税,十停有五停是盐税;十停盐税里,有五停便是泰州所纳盐税!烈祖便是因供亿常饶,不知限极,方以海陵为泰州。” 吕布深以为然,便望着郭枵寻来的另两位,其中一人傲踞当场,吕奉先却认得他,因他就是这江南唐国的状元郎,郎粲。吕布看了很有点不快,但此时为了招拢人才,却也就放下架子,亲切道:“状元郎何以教某?” “不知汉王可曾知晓,保大十五年,泰州已属后周,此时泰州在宋人手中,请问这盐税,可是教宋人来纳?”郎粲冷然道:“若汉王自领军国,还政于帝,臣自有强国之策以献。”在座众人听了,无不震惊。 吕布亦冷然道:“某岂恋权?是为江南万万庶民罢了,状元郎莫须再说。”说罢吕布不再理会他,只望向那最后一人问道:“尔是何人?有何策?何所求?”是谁?有什么好地计划?想要什么封赏?众人一听,很为郎粲命运担心,任谁都知吕奉先心中已有火气。 那人年少身长,眉清目秀,虽然一身布衣,却落落中自有几分贵气,却听他道:“我所献之策,也是盐税,泰州盐税!”声音清丽婉转,极是动听。吕布一望他喉间,不禁哑然失笑,却又是和明月当初扮书僮一样的把戏。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五十九) 那少女也极聪明,见吕布眼光,知已被看破,干脆摘下帽子,一头长发披下来,虽算不上美女,却胜在身长玉立,又正是二八年华,出落得水灵,只听她咬牙切齿道:“我不求官,不求钱,只求一事,若汉王允我,必助王师取泰州!” 吕布淡然道:“且说来。” “迁唐帝李煜及其子孙于泰州永宁宫!”那少女说这话时,好好一张清秀的脸,扭曲得如鬼怪一般,就是那吕奉先,两世为人,征战沙场几十年,戟下不知多少亡魂的吕奉先,见了也不禁打了个冷战,只觉殿中阴森森的,一股鬼气。 郎粲此时已然知这少女为何人,戟指怒道:“杀不尽杨吴孽种!” “天祚二年之前,你家皇帝不过是我家一条狗!哈哈哈!”那少女笑得势若疯癫一般。 樊知古忙凑到吕布耳边,把这四十年旧事一一说与吕布知晓: 原来这江南唐国烈祖,六岁就成了孤儿,混在濠州开元寺当个小沙弥。唐乾宁二年,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攻打濠州,见这烈祖彭奴生得样貌出奇,便起了收为义子的心,可以被众将反对,于是就交给大臣徐温为养子。杨行密后来称吴王,就是杨吴国了,列为十国之一。 后来徐温因为服侍杨行密极是周到,深得庞爱,在杨行密死后掌杨吴之大权。 第93章 烈祖又服侍徐温极为周全,深为得宠,在徐温死后,掌都督中外诸军事,在天祚二年之时,逼当时杨溥禅让帝位,改国号唐。 吕布皱眉道:“成王败寇,何至仇深如此?难道霸王子孙今日见刘邦子弟便要血溅五步么?” 樊知古苦笑起来道:“主公,此中尚有隐情。”原来烈祖受禅称帝后,封杨溥为让皇。不久即遣人弑之。将杨氏其族迁到了昔日杨行密在泰州修建的行宫。并冠名为“永宁宫”,事实上,这里就是囚禁杨氏子孙的处所。他们受到了泰州刺史褚仁规的严密监视,不准出宫门半步,不准与宫外互通婚姻。仅允许宫内杨氏子孙互为婚配。 前后历十八年之久。到了李煜的父亲李景在位,他更是采用宰相宋齐丘的“无少长尽杀之”的计谋,杀尽杨氏嫡系男丁。永宁宫里婚配育产,如是女孩,便任其生长;如是男儿,到了五岁时。江南唐国即遣使来宫,封以官爵,授以冠服,然后赐死,葬于宫外荒地,荒草漫漫,小坟接连,邑人称之为小儿冢。 樊知古说到后面,连他这等阴毒刻薄之人,也有点说不下去了。他已尽量的简略带过,但单单那小儿冢。便实以教人心惊肉跳。吕奉先拍案怒道:“纵白起坑卒,所杀也皆行伍之士。其毒何及连诛五岁小儿!” 那杨氏少女见樊知古已说不下,厉笑着道:“王爷!若是这些,使这一族无声无息死去,却也罢了!保大十四年,柴荣兵进淮南,下诏安抚杨氏子孙。这唐帝李景闻之颇惧,立刻派园苑使尹延范去泰州,尽迁永宁宫中杨氏子孙至润州。途中藉口道路已乱,将杨氏子孙六十余男全部杀之,只以女子二十余人渡江!幸得天见可恰,家严中刀被抛入江中,被渔人救起,又娶渔家女……” 郎粲在边上怒道:“便生了你这孽畜!”他话一说完,已惨叫叫着斜斜飞了出去,因为吕奉先听到忍无可忍,一巴掌打飞了他。吕奉先沉声对那杨氏少女道:“已所不欲,莫施于人。姑娘见谅,逼人乱伦而后诛五岁小儿,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某实难施为。” 那杨氏少女望着吕布半晌,冷然道:“我有泰州密道图略一份,可神不知鬼不觉,送五千精兵入城!泰州之地,仍有忠于我杨氏之人!还请王爷三思!” 吕布摇头道:“若某允行此事,禽兽不如,今后何敢言解民于倒悬?决不能允。” 杨氏少女突然之间嚎啕大哭,其声如鬼怪一般,听者无不毛发倒竖,半晌,停了下来,却向吕布拜下,泣道:“传闻汉王仁义,宋军阵前高喝‘霸王祠下旧人我主’汉王便任其回阵;又传闻汉王不领圣旨,为江宁万民书而回援江宁;又传闻汉王领军国事,不为恋权,是为万民。我本皆尽不信,乱世中,那有什么仁义可言,今日得见方自信了!”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份花名薄和泰州地道图略呈上,吕布等人展开参详,却听“轰”的一声,却是那少女以头撞柱,头顶已是血肉迷糊,血流满脸,吕布连忙去请太医,问那少女道:“如今唐帝不理国事,你何不找个好人家嫁了?好好的过日子!” “我父生出来,便是来报仇地;我生出来,亦是来报仇的,如今报仇无望,仇人子孙落得这下场,实也不须报仇了。我活着,却做什么?我为何还要活……”声音渐渐低落,太医赶来,这杨氏少女早已死透过去。 吕布不禁叹道:“真烈女哉!” 这时外面急报而来:“报!禀汉王殿下,江北密报!” 吕布展开一看,原来那宋太祖的旧部,王剑儿,起兵反叛。是以那韩重赟整军去剿王剑儿了,江北兵锋暂解。吕布击掌笑道:“好,好个王剑儿!张川何在?” 张川起身道:“末将在!” “整顿二万精兵,北上接应王剑儿,后日立即发兵!”吕布这话一出,那些新附的将领,无不长出一口气来,这时江南唐国国库空虚,他们都已知晓,但吕布一听王剑儿起事,还是马上发兵,也便是吕布心中真的把为宋太祖报仇当回事了。他们却不知,张川此行,早已定下地了,却是另有所谋。 当下张川领命自去,吕布长身而起,叹道:“安得巨鲸兮吞高丽!即日备兵取泰州,帝及宫人,迁至润州,若此时宋国来攻,弃江宁取泰州。”弃江宁其实是万万不可能,只是连刘澄这样的无用蠢才也知李煜不会就此罢休,何况吕布?是以把李煜从江宁弄走,以绝后患。 第八章-教坊犹奏别离歌(六十) 数日之后,樊知古进宫,命李煜出江宁。刘破虏以防宋人行刺为由,车驾并无任何特殊标记,由刘破虏率一万步军先行出城。刘澄领五百禁军卫士,后宫宫娥五百余人、太监三百余人,先去辞了祖庙,然后起行之时,常平县主使人来,说要选几个宫娥去府中使唤,过几年老了便由汉王府张罗嫁人,问有哪个愿留下来的?结果五百余宫娥,使要四百多人留下来,只有七八十人仍陪李煜向润州去。 李煜坐在车里,方想叹一声人心不古,却听身后留下的四百余宫娥,齐齐奏起一首离别的曲子,李煜听了,两行清泪黯然而下,他却也不想去怪宫娥了,这光景,跟着他去,凶多吉少生死不知,留在汉王府,便是当个煮饭婆,也起码衣食无忧,实也怪不得这些宫娥会留下,他揭开帘子,看到前面马上那刘澄,更是释然了,连刘澄都可以叛,何况宫娥?宫娥至少还为他奏了一首别离歌。 车驾行到东门,却被独目大将田绍斌车驾所阻。刘澄见那独目将军田绍斌,满脸横肉一身杀气,本来就有点吓傻了,很有点后悔没跟刘破虏一起出城,但携李煜出城,这是吕奉先交代的差事,他也只好哆嗦着上前,滚鞍下马道:“侍卫都虞候刘澄,见过田将军。此是皇帝前往润州的车驾,还乞将军让路,下官感激不尽!” 田绍斌那独目望天。全然不去理会他,刘澄此时才知什么叫仰人鼻息,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只听那田绍斌冷然问道:“你这侍卫都虞候,是谁人封你地?本将军不曾记得汉王有封过这等官职,你把印信取来一看!” 刘澄身边虽有三百太监,但田绍斌身后那百余骑着高头大马的亲兵,哪里是他招惹得起的?老老实实解了鱼符鱼袋诸样凭证。呈了上去,那亲兵接了,对田绍斌道:“将军,这是那唐帝封的官,没有汉王的标记。” 田绍斌听了,暴吼一声,吓得刘澄双股发战,连那车驾里的李煜也颤抖着。却见田绍斌把那凡般印信往空中一抛,抽刀迎空一斩。竟把那诸样物件全斩成几截,飞身跃下马来,一脚把刘澄踢翻。 边打边嘴里还边痛骂道:“老子从旧主时,破大会寨,败李筠、征南平、灭南汉、亡后蜀,一路做到龙捷都虞候,如今投了旧主义弟汉王,委我做神统军都虞候,却也不枉了都虞候三字,你这细皮白肉模样的相公。狗一般的人!也来叫做都虞候!你以为哄那李煜小儿封你做都虞候,你便配么?”骂着又一记窝心脚把那刘澄踹得鲜血直喷,刘澄只在地上苦苦求饶。 田绍斌舍了他,便要去揭车驾,刘澄想起吕奉先所言:“不得有失。”连忙不顾生死,连爬带滚拦在田绍斌面前道:“将军。汉王曾托于下官道:不得有失。将军若要惊动圣驾,却是万万不能!” 其实他也绝不如他表现那么敢死,刘澄不过是为了在江宁百姓和太监面前,表现一下自己。以后汉王问起,也好书自己拼死纠缠过,心中打定主意,这独目凶汉只要提拳头,却是立时就跑地。 但世上偏有一些人,是吃硬不吃软的,比如田绍斌就是,见了刘澄这个模样,却笑道:“便是李煜小儿,我都看不得么?你这厮胆小得很,难得拼命护主,我信你罢了,但李煜小儿的词,我旧主说过也是极好的,你教他写一首来让老子见识一下,要是写得出,老子就放你们去!” 独目大将田绍斌话声未落,却听那车驾内便传来吟哦之声:“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本来这两句,便是教那行夫走卒,都能读得铿锵有声,但那车中人硬是呤出那满腹的怨气如荒坟磷火一般,幽怨煞人!刘澄暗暗叫苦,心想这李煜真个不识相,便是有气,却能这当头来发作么?你若不想活,我可还想活呢。 只听车驾中李煜一路吟了下去:“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 闻者无不凄然,连那独目大将田绍斌,也叹了一口气道:“去吧去吧,唉,也不是全部怪你,其实从你父起始,已在败家了,你江南唐国,彭奴当年多威风?叹,君子之泽不过三代,快去吧。” 刘澄如蒙大赦,捂着心口呕着血,连忙招呼大监,出东门去会那刘破虏了。 此时汉王府里,卢绛和樊知古却在推敲清源军的事宜,吕布坐在那里,只静静听着他们谋划。只听樊知古道:“建隆四年,江南唐帝任命陈洪进为清源军节度使、泉南等州观察使,自此此獠割据泉、漳二州。干德二年,宋国将清源军改为平海军,再任命陈洪进为平海节度使,泉漳等州观察使、检校太傅,赐号为“推诚顺化功臣”。此时伐清源,可以二臣之名征讨。” 卢绛少见的没有和樊知古抬杠,用手指着一份职方馆的情报道:“陈洪进为求继续割据,每年都向宋国大量进贡,因此常向百姓征收重税,又命富人捐钱以免除徭役。 第94章 而自己地子弟和亲戚,反而交相贿赂,二州的百姓很是痛苦。王师所至,必定箪食壶浆以迎!” 这时吕布突然开口道:“卢公,何以相欺?” 卢绛听了一惊,离座道:“殿下何出此言?” 吕奉先向外面唤了一声,一个白净面皮地将军走了进了,卢绛惊讶地道:“岳风!你为何会在此地?你不是应镇守常州么?”他转头去看樊知古,樊知古也显然不知岳风为何突然会出现在这里。 岳风向吕布行了礼道:“李颜自守常州,不必担心,至于我为何在此,殿下自有计较,两位不必惊愕。”这话便是说,吕奉先早知我会在这里,你们不知道,是因为没必要给你们知道,或者你们没资格知道。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一) 秋风呼啸着把枝头的枯叶卷尽,便是那些半枯未死,也有许多被扯脱了枝头,在风中呻吟。那朽透了的枝杈,不等挂霜,也尽在这秋风中扫折——哪里外表看不出来,但鸟儿却不会去栖那枯枝。 但秋天里的鸟雀却也不多了,大雁,早就南飞了,温暖的南方,可以轻松的过冬,南方的秋,并没有太重的肃杀气,引人注目的,是那一片片的,沉甸甸的金黄,那是历朝历代不改的,庶民的喜悦。 秋天的江宁城中汉王府里,樊知古和卢绛这般天资过人的,听了岳风的话,响鼓那里要重锤?一点便明,绝口不再去问。吕布冲岳风点了点头,岳风取出一些分门别类的书信、密报,摊在案几上道:“据细作密报,和州、泰州等地,沦陷多年,已然不知身为唐人,大多以宋人自居。若问起唐宋战事,无不盼望宋军战胜!别传因身为唐国子民,比身为宋国子民更加不堪,教他们如何心怀故国?” “说起江南大唐,只有一个人,在这些沦陷区有好名声,那人便是汉王殿下,沦陷区百姓多称殿下为左突骑使;有唐国的一支军队,江北的父老较有好感,那支军队他们唤作仁义军。”岳风平静地说着,但说到最后,他是还难免有点得意。 “仁义军?”卢绛和樊知古面面相觑,他们却是不知这支军队地来历。樊知古想到半天才道:“是不是那白甲军?” “是指彼等。”吕奉先指着岳见,淡然地揭开这个谜底。当时吕布还是林仁肇军中左突骑使的时候,取和州之后,便以吕奉先麾下军纪最为严明,故之百姓称之为“仁义军”。由于吕奉先屡战屡胜的原由,名声倒是传得江北各州府都知。 吕布冲岳风点头道:“做得好,某为尔娘亲备了些鳄鱼肉,人老咳嗽。尔看能否用上,去吧,若方便的话,可接令慈来府中,也可与家慈闲侃聊话,易以渡日,互相也有个照应。”岳风翻身拜下,连连谢恩。 出了房间,岳风起了一身冷汗。这么长时间的领兵打仗,经历了许多事。他本就不是易于感动的人,何况此时的岳风,也不是领着二千骑马步卒和许坚在薪春城郊等吕奉先的岳风了。吕布几句话,把他这几日来的得意打了个烟消云散。 岳风借吕布委他观风暗查之机,回了一趟家,他深信跟他回家的两个同村兄弟,不会出卖他,那么到底谁出卖他的行迹,以至吕奉先知道,他老娘犯了咳嗽呢?他不知道。他也不敢去想知道,他只知道,现在的汉王,比当初的左突骑使,厉害了百倍,自己以后却须愈加小心,一步踏错,怕就立时粉身碎骨。 想到此处,他拍了拍手掌,从暗处闪出一个面目平庸的汉子。岳风低声吩咐他道:“马上接我老娘、妻儿到汉王府,越快越好。”那人领命去了,岳风才心有余悸地回望了一眼身后,空无一人,于是岳风整了整衣冠,堂堂正正走了出去。但他知道,一定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窥探着他。 “沦陷诸州,尚且不觉自己是唐国子民,何以清源百姓,便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吕布冷然地问道:“卢公,纵不能料敌制胜,也应料敌从宽啊。”料敌制胜,准确判断敌情,并制定相应的对策战而胜之。但这不可能每场战役都做到这样,所以吕奉先便要求,要把敌人估计得厉害一点,以免到头来吃亏。 政事吕布不行,经济吕布更不行,但打仗,他却是有天生的敏锐性,所以一针见血,说得卢绛满脸通红,起身长揖到地道:“汉王果是知兵,老臣惶恐!老臣受教!”吕布连忙把他搀了起来。 自从想通了将将之道,吕奉先现时不会再去自己操心这些谋略,他只负责决策,指出计划中地缺点,所以他挥手止住也要跟着赔不是的樊知古,淡然道:“知古,无须如是,人非圣贤,还是快些拿出个章程才是。” “按线报所示,如汉王所言,沦陷州府尚不认自己为唐人,何况清源,如此,老夫以为,不能擅动清源。”卢绛却也是错了就改,指着桌上地图道:“纵得清源,若不是轻取,不如不得。清源西边原是南汉,南汉为宋所得,东边是吴越,得清源若须苦战,不如先取吴越。” 樊知古抚掌道:“学生附议,若取吴越,则与我唐国连成一体后临大海无后顾之忧,到时再取清源水到渠成!但取吴越须用计,也须轻取。学生以为,宋国取了南汉,本来可从南汉旧士向我唐国攻击,为何要战江宁?便是江宁一溃,江南便无再战之力!” 吕布点了点头道:“如此,快些拿个章程出来。”两人应了,吕奉先便出门往吏部去了,因为吏部尚书从宋国回来,刚才找人来报了三四次,必定也是有事,徐泫是这江南大唐地元老了,吕布决定,给他一点尊重。 当他赶到吏部时,徐泫迎了出来,老眼之中颇为有些不快,当时李煜问过他,是否命吕布回援江宁,他也是极力支持的,但想不到吕奉来了江宁,却连皇帝也弄去润州了。不过徐泫身上所负极是大事,他也不去吕奉先客套,单刀直入地道:“宋帝极慕汉王武勇,原划江而治,只须汉王昭告天下,不再过问宋太祖之事便可,”徐泫高兴地说,这是他出使多次中,最为成功的一次:“汉王,百姓打不起仗了!这民不聊生了,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和他们坐下来谈,啊?” 吕奉先听了,冷冷的摇了摇头道:“弑兄之仇,决无不报之理;某志天下,甚么划江而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荒唐!”徐泫不知自己是不是疯了,他向来只听宋国皇帝说过“卧榻之侧”的话,居然回到唐国,这把持军政的汉王也如此样说?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二) 徐泫这次的出使,实在是超乎他意料地顺利,不但得到了之前从未能在宋国得到的礼遇,而且竟然没费多少口舌,宋帝就答应划江而治,唐宋交战胶着这么些年,百姓受尽了战乱之苦,征战之役,徐泫一直看在眼里,现在的唐国,实在是太需要休养生息了。若论军力的强弱,唐国仍然是处在下风,现在宋国肯休战,徐泫认为是天赐的良机,汉王实不应再继续讨伐,说服好战的汉王,是徐泫现在心里唯一的愿望。 徐泫口才、辩才,大江南北都是绝好的,宋太祖就是被他逼到无话说,才挤出那千古名言的“卧榻之侧”,所以此时他听吕布这么说,却也不恼不急,只笑道:“汉王忙于江南军国事务,想必有些事不是太过了解。”吕布不愿轻易放弃报这弑兄之仇的说辞,早就在徐泫意料之中,他有信心可以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吕布。 吕布冷然道:“徐公所指何事?” “金匮之盟!”徐泫得意洋洋地拈须道:“当年宋国杜太后临终之时,问宋太祖,是因为什么原因,卡塔尔宋能得天下?宋太祖说了许多原因,都被杜太后否决了,杜太后对他说,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后周柴氏,让孤儿寡母执政,才使赵宋得了天下。” 吕布冷笑不语,只望着徐泫,他当真想不到,居然会有人,代敌国来做说客,他都有点不明白这徐泫到底是江南唐国的大臣,还是江北宋国的大臣了!徐泫被他望得心里发毛,但他心想吕奉先不过一武夫,自己辩才无双,何惧之有。便道:“汉王,那宋国宰相赵普便是当时在场之人,他说杜太后告诉宋太祖,若要赵宋能千秋万代,便不能使有幼主!所以要赵匡胤传位于其弟晋王赵光义,再由赵光义传光美,光美再传给宋太祖的儿子德昭,于是宋太祖觉得有理。就写了盟约,藏于金匮之中......” “某若有不测,谁人领权柄?”吕布冷前看了看侃侃而谈地徐泫,却不去与徐泫说话,只转向身边亲卫这么问道。 那亲卫跟吕布从润州回援江宁,经历多少场厮杀,已是亲近无比。当下听汉王相问。自然不会说那些什么王爷身强体壮,何至作如此想的废话,抱拳道:“常润两州袍泽无不知,应为汉王亲军诸卫都虞候、润州节度观察留后、云麾将军穆桂英。” 吕布点了点头,只望着徐泫,却不说话,过了半晌才道:“徐公年老体衰,致仕吧!”意思就是退休吧。你老得不堪用了。徐泫满面羞赧之色,老脸通红,匆匆一礼之后,失魂落魄向外走去,因为他是聪明人,所以已知自己错得是多么荒谬。 连吕奉先这样严格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军事力量,都明确知道,吕布如果有不测,常州、润州这被他事实上割据地领地里,士卒都知道。就是由穆桂英来继承他的一切。如果宋太祖赵匡胤想传立晋王赵光美,在当时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公诸朝堂,没有任何阻碍,何必弄得这么鬼鬼崇崇? 第95章 所以可见这金匮这盟是多么不值一驳! 何况天下之间,却无为人母亲者会使儿子立这金匮之盟!杜太后说的是不能使有幼主,如果宋太祖驾崩时赵德昭大了呢?晋王赵光义就不可能再继承皇位了!赵光义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在赵匡胤的儿子还没长大时把赵匡胤干掉!哪有母亲使兄弟相残的道理? 所以徐泫没等吕布拿出赵匡胤遗书,就也发现了,自己身为唐臣,却是做着宋人说客的事,其实这也不是他本意,他并不坏,他只是胆小,只是希望不要再打仗,但在吕布的一剑敢当百万师的气概面前,却就被榨出心中地渺小出来了。所以他不敢分辩,一句话也不敢回就回家去了。 吕布望着他的身影,叹道:“德昭危矣!”因为他根本不需要赵匡胤的遗书,就已能认定,赵光义,晋王赵光义,现在的宋帝,是必要杀赵德昭的!很明显这个金匮之盟就是为赵光义的继承皇位创造合法性,但若按金匮之盟发展下去,皇位必还要传到赵德昭手上,那唯一的法子,就是杀了赵光美再杀赵德昭,然后赵光义就可以冠冕堂皇地把帝位传给自己地后代了! 此时却见军机处当值的大臣,卫尉卿陈大雅连滚带爬,面上几无人色奔了进来,一见吕奉先纳头就拜道:“汉王!殿下明鉴万里!应知国虽大,好战必亡啊!”双手高高举着,是一份战报。吕布不解地从他手上接过战报,读罢却脸有笑意。 上面却是穆桂英手笔,上面只有廖廖几句:九千新军合陷阵营,复江阴军,取苏州,吴越军踞太湖松江,兵锋止于松江之北,俘中吴节度使孙承桔。 吕布一时开心,只对那陈大雅道:“陈公,某也尝读兵书,国虽大,好战必亡,是姜子牙所作《司马法》,然江南唐国,此时何敢言大?何敢言中国?故之,国小,必好战!至国大,方能言,好战必亡。”国小就战到变成国大,然后那时才来说,果然国家很大,但好战一定会亡国不迟吧! 陈大雅无言以对,吕布安慰了他几句,这时又有亲卫来报,樊知古和卢绛在外面求见,吕布忙宣他们进来,一见卢绛,吕破奉先把战报递给了他,樊知古却笑道:“不消说,必复江阴军!吴越此时何敢来挑畔?学生随主公离润州时,云麾将军已在选练轻甲劲卒,此时有战报,必江阴光复!” 卢绛看了战报大喜,笑道:“樊知古,这回你却错了。”说着把战报递了过去,樊知古看了,喜得手舞足蹈,叫嚣着要破华亭!取秀州!夺湖州一举取了吴越的西府杭州。(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三) 陈大雅望着这两人,和随后赶来的将领,那疯狂好战之态,不禁微微摇头。 他自然知道吕奉先的实力,也希望吕奉先能当一代雄主,使唐国俞强,否则当其时也不会主张召吕奉先回援江宁了。但这些人如此好战,陈大雅却总认为不是好事,现在无论从军力,财力上,唐国无疑捉襟见肘,收回的各州,百姓也急需安抚,而卢绛等主张的乘胜追击,必然让国家付出巨大的代价。这时吕布也教众人安静下来,淡然道:“两位推敲之下,有何策?” “先闪击取吴越,不战而屈清源。”卢绛却似丝毫没注意到陈大雅苍白的脸色,拈须笑道:“汉王只须与老夫两万水师,从丹阳湖过荆溪,入太湖,非老夫夸口,便是与宋师水战,势均力敌之下,老夫也鲜有败迹,战吴越水军,自问不致下风!” 吕布点头道:“好,便依卢公,先水师三万,战太湖!” 这时卫尉卿陈大雅在边上苦笑道:“殿下,若调粮与卢大人去战太湖,城中便仅有半月之粮,军中怕是三日后,便无粮了。”即然汉王已然决议,他也知无法再劝,只能把现实的困难直接提出而已。 吕布只使他坐下,对杜贞道:“杜郎,予尔水陆诸军十万,于池州补齐粮草,与某取舒州。”村贞点头,因他知道铜陵还有穆瓜的部队,实在不行,应还能在那里得到一些补给,而此时如果不去抢掠。这几十万大军困在江宁,军中无粮,若是引起哄变。却就麻烦了。 诸事安排完毕之后,吕布回到府中,却对着樊知古咆哮道:“尔不必再劝!某定要去做这件非常之事,某不信,这江南鱼米之乡,竟贫瘠至此!不过二三十万军队,便时时捉襟见肘!岂有此理!” 樊知古见劝他无效,只好去谋划应对之策。 数日之后。池州城中,便有一行人缓缓行来,十来名下人打扮的,无不膀大腰圆,肌肉盆起,中有几个脸上还带着刀疤,端的凶狠至极。拥在中间地一个二十多岁、三十不到的青年公子,生得俊朗不群,身高九尺,剑眉星眼。虽然穿着一身文士长衫,却颇有顾盼生威之态,一看便知不是穷经白首的穷酸。 他身边侍读模样地书生,生得本也是英俊,却俊脸上无端尽是刻薄阴险。那对眼睛勾勾似乎时时在找碴构陷他人,比城里那些讼棍还要惹人讨厌。但这时行到此地,这书生似乎颇有些兴致,抖开折扇笑道:“开城、会昌年间,池州刺史在城东南湖中筑翠微堤,却也是一景,公子也可一游之。” 那青年公子身边一个侍卫笑道:“公子,樊先生出来时不是说这里有好酒么?不如带末......带小的去喝上几杯,解解肚里酒虫才好!”那公子,淡然点了点头。但却又不显得作做,仿佛便是泰山崩之于顶,也不能使他皱眉一般。边上行人见了,不禁都心中赞一声,好潇洒的公子爷! 那樊先生笑道:“当然有好酒,许先生不是说教过你们背过唐诗的么?你记不记得一句,借问酒家何处在?牧童遥指杏花村!杏花村,就在池州城西啊!你说这池州有没有好酒?杏花村都没有好酒,何处才有好酒?呵呵!” 此时却听那位公子开口道:“背九华,扼守长江,池州确需雄城。”那樊先生听了,苦笑不已,这位公子,不论走到何处,全然不理人情风土传说,心中一念,便是此地宜攻或宜守,须多少兵来守,多少兵来攻。 却听边上有人应道:“不错!池州城本不应一鼓而下之地,此次两番易手,宋帅曹彬虽取峡口寨,歼沿江诸路守军,而后下池州、铜陵、当涂,实是仗着我唐国无敢先起战端之机,偷袭突击所致。而汉王麾下穆瓜穆老将军光复池州,也同样是宋国黄州几不设防,任由穆老将军穿着宋军服饰,打着宋军旗号,入城方才砍杀守军,也是偷袭。” 那公子回首,却见一人身穿浆洗得极为干净的长衫,但这长衫却已几处磨破,细细用布补了,奈何破处太多,针脚虽细,终于还是补得百衲衣一般,那脚上布鞋,大趾处也已破了个洞,只是里面穿了一对黑袜......总而言之,除了无乞丐的一身臭味,比乞丐干净整齐之外,此人穷得和乞丐没什么分别。 那樊先生见了公子的眼色,便上前问道:“尊驾如何称呼?” “不敢,在下九华寒士史武,字辞仁。不敢请问贵主人上下?”这寒士不卑不亢,持礼极端。 那樊先生回望了公子一眼,正欲捏造个假名,却见那公子已开声道:“某姓吕名布,字奉先。” 那寒士听了笑道:“吕奉先?便是温候在上了?学生史武,虽贫困不堪,却不是下九流子的戏子,供诸贵人取乐,尊驾何必污辱于我?学生虽无钱买酒,站在这酒馆边上闻闻酒香,无论池州属唐属宋,却又不曾犯了律法,何必来与学生过不去?罢了,学生自辞去便是,免得碍了贵人地眼。” 不消说,这公子一行,便是吕奉先和樊知古了,郭枵带了十数得力亲卫侍候在旁,此时吕奉先本听此人知兵,极有心交结,脱口竟报出前世姓名,但那寒士听了,以为吕奉先是在消遣他,他虽穷,却极狂傲,自转身去了。 吕布欲叫他留步,樊知古却笑道:“公子,学生看那厮不过是在街上撞大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若是哪个有钱人听了合耳,想必就能混餐饱,也不一定便是有识之士,不如这杏花酒家在旁,上去坐一坐如何?” 吕布也好酒,听得也自点头,便入了那酒家。世上一种人,非不是官差捕快,却生了一对极精明的眼,只一眼,就知贵贱,这便是那迎客的伙计了,只见杏花楼外那伙计见吕奉先一行走近,把毛巾往肩头一甩,有力无力地道:“我家酒楼可不是打尖店,你们能喝得起么?” 只因吕奉先一行出来,按吕布的提议,尽量不要引人注目,是以穿着极是朴素,并无一人穿绸着缎,故之那有识寒士史武见了,知是贵人;精明伙计以衣取人,却怕他们一个个膀大腰圆来吃霸王餐。(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四) 郭枵脸色一寒已要发作,连樊知古也脸笼秋霜极为不快,那随行侍卫更是个个横眉怒目,摩拳擦掌,大有要把这酒楼踏平之势。须知这些人都原来是市井大侠,大侠,这年代里的大侠,就是千年后被统称为流氓的人群中的一种,这好狠斗勇原是本性,何况又连沙场浴血,又是汉王麾下亲信! 而樊知古自从跟了吕奉先,连皇帝也不卖面子的;郭枵现时更是放出来领兵为将的了,哪里受得了这小二闲气!眼看这伙计就要血溅五步当场,却听吕奉先沉声道:“做甚么?尔这伙计,好不懂事,无钱岂会来光顾?”只把一小锭银子扔了过去,那伙伴掏在手中,心想这锭小银怎么也够七八坛酒,当下转了脸色,好言请他们上楼。 第96章 一行人在楼上,拴了个窗位,吕布硬教众人不准分贵贱,全都坐定了,这本出行之前就定好的章程,众人也不是那些大儒,听吕布说是军令,便纷纷坐定了。却听吕奉先淡然道:“某早劝尔等不必相随,微服出访,便是为了查知民情,要摆威风何必微服?”樊知古和郭枵等人,听了无不耳红面赤,纷纷便要跪拜告罪,又被吕布止住,笑道:“莫要弄这些虚礼,快教店家把酒端上来喝。” 一说起酒,郭枵便来了精神,只去催那店家:“蒸几尾好鱼,切十斤牛肉,酒只管先上十坛来,不会少你半文钱!”又摆出一大锭银子,那楼上侍候的伙计看了,见是大主顾,不迭的连声巴结,嘴里比抹了糖还要甜。 伙计片刻就上了两大盘熟牛肉,又上了各色送酒杂菜,便要来筛酒。樊知古把一角碎银赏了他,教他若无召唤,不必过来侍候,那伙计欢天喜地的,便自去了。众人纷纷换了海碗,各筛了一大碗酒。 吕布只觉酒一开封,酒香扑面而来,此时再倒好了,便要端起来喝,却被樊知古与郭枵止住。由郭枵先试了酒,坐了一刻无事,才点了点头。吕奉先那还按压得住,一碗酒仰头一倒便半滴无存了,只拍案道:“好酒!快筛!” 樊知古喝了半碗,郭枵已喝了三碗,吕奉先已喝了五大碗,这时桌边七八坛酒已全然喝得精光,郭枵便笑道:“好了,我等再来一碗。便不能再喝,公子和樊先生也不宜喝得太多。”因为职责在身,这样经历了沙场的大侠,知杀场之上,个人之力实不足道,令行禁止才是关键,于是也无人不从,于是一众侍卫便打满了随身酒壶,自等不当值时再喝。 但吕奉先又喝了十来碗,仍觉极不过癖,连连叫那小二上酒,那小二苦笑道:“客官,小店一日便只有二十坛,已卖了老客十坛,其他也早卖清,哪里还有酒?厨房做菜的料酒怕就有半坛!” 吕布此时喝了十几碗酒,已有点酒气上涌,全然忘记了方才自己说的,微服出访便不能行快意事,听了小二的话,心中极不痛快,长身立起,手起处,那小二被他一推,如生了双翼一般倒飞着出去,“乒乒乓乓”撞烂了许多空酒坛,又撞翻了柜台,在地上“哼哼”着爬不起身来。 那在楼梯探头探脑的伙计,便是方才在楼下拉客的,此时一见,便骂道:“我就知你们这些长大汉子决无这般易与!哪有真来喝酒的?明明就是来事,任你如何遮蔽,却瞒不过老爷的火眼金睛!” 他往楼下扯了一嗓子,二三十条壮汉便提了棍棒冲了上来,原来那小二虽得了赏钱,但看吕布一行人中颇有面色不善之辈,小二于酒肆混迹有年,知道这些人和有可能来事,故之早就叫了街间泼皮、池州城里的大侠在楼下候着,此时便马上派了用场。 樊知古暗道不好,吕布却酒气上涌自趴在窗台上歇着,郭枵见机得早,连忙唱了个肥诺笑道:“诸位,我家公子喝了十数碗酒,酒气上涌罢了,那伙计快扶去看病,诊金和损坏物件,自入我帐上便是。”说罢掏出一大锭纹银摆在桌上。 本来拳手不打笑面人,那些大侠见他这么好说话,便也各自唱了个肥诺,自要下楼,突然,其中一人扫了众人一眼,面色突变,指着吕布那侍卫中的一人,怒骂道:“且住!你这贼厮鸟,可是江宁城的滚刀白肉郝歪?” 那郝歪虽现时能守军纪,却不改的是侠客本性,一拍桌子就喝道:“便是你家爷爷,你待如何?只管划下道来,爷爷要皱一下眉头,便不叫滚刀白肉郝歪!”那随行十数个侍卫大都原来是市井豪侠,听了无不叫好。 小二叫来的那些侠客,咬牙切齿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不怕和你说实话,去年春天,你可曾打死过一名池州武师?不错,那人就是我叔父,此仇不同戴天!这池州城,你却能进不能出!” 郝歪不禁神色一凛,这事他倒想起来,去年有一名池州武师去江宁踢馆,郝歪被人请去护馆,一时手重,失手打死了那武师。当下他一扯衣裳,站了出来道:“好,你要报仇便来,但却不关我的同伴事,是好汉地便不要去为难他们!” 那池州群侠自然应允,纷纷说侠义之人,有怨报怨,那里有连累别人的道理。这时却见吕布笑道:“史兄,不若上来痛饮一番?”原来吕布在窗台边被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些,张开眼却见那九华寒士史武就在酒楼对面街角闻着酒香。 那九华寒士史武一见吕奉先相邀,他本是极好酒之人,才会来这酒楼对面闻酒香过干瘾,此时听吕布相招,心想也就喝他两碗酒马上走人,这些人又能耐何?到底耐不住酒香,举步便要步入店内,便片刻却又倒退了出来,把手拢成喇叭形对吕布嚷道:“公子好意,史武心领,然后这楼梯,学生上不去啊!”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五) 樊知古也劝吕奉先道:“公子,这里人流堵塞,他如何能上将来?还是算了吧。”实则因为这史武来龙去脉全然不知,此时吕奉先又是白龙鱼服,樊知古哪肯冒这个风险?无事则好,有事的话,润、常两州吕奉先那些疯狂崇拜吕布的旧部,不把他樊知古拆成肉酱才怪! 吕布若是未醉,必也能听劝,但这时喝了十几碗酒,他本是豪迈性子,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虽转世以前,近来大悟大彻以后,已尽量约束自己,但他本性却是极喜行快意事的人,此时半醉,尽现本性。 只见他站了起来,对那些池州大侠淡然道:“闪开,让某朋友上来。”那些大侠被他语气中凛冽杀气震了一震,但这些人都是不把性命当回事,些时正在等郝歪和那池州侠客比试,哪里去管吕奉先,纷纷笑道:“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好不识相,莫看你生了一份好皮相,老爷一拳下去,却就教你后悔出了娘胎!” 又有人笑骂道:“你这汉子,莫仗自己长大,强来替郝歪出头,这是不见血不收的梁子,你若不一边凉快,怕一会九尺身躯成了四尺半!”这是平时骂人的老段子,边上便有人问为什么,那人笑道:“矮了半截!”就是跪下求饶的意思了。 吕布哪里去管什么见血不见血?他吕奉先两世为人,统军几十载,怕要找一个月没见过血的日子还难呢,摇摇晃晃便向楼梯口逼去,只二步就越过郝歪,手起就摘向那和郝歪对峙的池州大侠心口。 那伙侠客见了这吕布的蹒跚醉步,不禁哄然大笑。那与郝歪对峙的大侠更是不屑的露出怜悯地笑容。他甚至算准了吕奉先会踏到地上那个横倒地空酒坛。他退了半步,几乎想袖起手来看吕奉先如何出丑,但这年代侠客决斗,还是比千年后地流氓械斗要有良心许多,起码尽量不伤及无辜,是以这池州侠客终于没有袖起手,却准备吕布踏到酒坛摔倒时拉上一把。 吕布蹒跚着果然踏上那横搁的空酒坛,这酒坛近坛口处粗。近底处细,并不平衡。是以一踏上去却不是向前抢出。而是向一边滑倒,那池州侠客冷然一笑,正准备去扶吕布。谁知吕布就在将倒未倒之际,那手反腕探了出来! 那池州侠客明明见到那只手探了过来,他这天天刀口舔血的侠客,本能几乎是天生的,连恐惧都来不及从心中泛起,一息,就是一次呼吸,一息之间已换了七次身形。最后连懒驴打滚都使了出来,但那只手,如附骨之蛆一样,始终不离他后颈,一息之后,已拧着他的颈后将他抖了一下,那侠客就软了下去。 无人敢挡吕奉先,醉得连路都行不稳的吕奉先。 他吕奉先就算不用任何官职,不用任何华丽衣袍,哪怕已喝醉,若论武勇,随手一抖,已将那大侠四肢关节全部抖得脱臼,这还是吕奉先隐隐约约觉得他是要来扶自己,所以手下留情了。只一抖,使得池州城中的大侠们,不敢生出为敌的心,这便唤作人中吕布。 但终于还是有人向吕奉先出手了,不单一人,是五人,五个池洲里地泼皮!那些大侠纷纷惊叫:“不可!”、“此人是高手,不应如此对他!”、“竖子敢耳!”泼皮不是大侠,大侠还是有点武德的,泼皮却是滚刀肉,所以大侠自知远不是吕布对手,便让路了,泼皮却不然,他们有阴险手段,多少英雄便死在这些下三滥地泼皮手段里! 他们迎面向吕布洒出两包石灰,铁锁链向吕奉先脚下缠去,一领混了人发、铁线、缀了利刃的鱼网当头罩了下来,还有两人在楼下,两把解腕尖刀直直要把吕奉先捅穿!在场的池州大侠脸上都露出痛恨神色,他们是大侠,他们可以好勇斗狠,却不能忍受一个好汉这么死在小人手里! 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跑脱,就算一只鸟,也飞不出这样地罗网。吕奉先手底下修为再硬,他也不是鸟,他是一个人。所以他没有跑,万军中听得出羽箭射来方向的吕布,在那石灰粉洒出之前,他已出手。 没有什么复杂的招式,便如吕布和赵匡胤一起喝酒时说的,无招,他反腕扣着那两个持尖刀的家伙后颈,只一抖,再过肩把他们砸向那另外三人,石灰粉就洒在这两人头脸上。然后吕奉先醉眼朦胧地走过去,径自下了楼,亲手扶了那史武,自上楼回座,教那两个侍卫把酒壶拿出来,把一个酒壶递给史武道:“能饮乎?” “能!”史武大喜,他的酒虫就快饿死了,那有什么不能饮? 这时传来那三个泼皮嚎啕的声音,因为那两个被吕布捉住一抖的家伙,硬生生给抖散了脊柱,那里有命在? 第97章 惨叫一声都欠奉,就死透过去了。那三个泼皮叫了一阵,见那些池州城里地侠客没人理会他们,便恨恨地咬牙切齿道:“你有种给我们等着,我们大哥是新任池州刺史的亲信幕僚,池州刺史是汉王麾下知亲军诸卫事的天德都虞候杜贞杜大人的堂弟,这池州城,却就要教你入得出不得!”说罢自放下那两泼皮尸身,下楼去了。 那些池州侠客见那泼皮三人去了,忙对郝歪道:“滚刀白肉,你我皆是行走江湖的汉子,你这朋友武功着实过人,我等自愧不如,又蒙他留了手,你我这梁子便算揭过了,日后江湖再会。你还是劝你主人快快离开池州吧!这地头现时我等也无法相保,那泼皮不比你我有担戴的好汉,生死不入公门,他们现时和刺史走得近,一阵子军兵来围,便走不了啊!” 吕奉先此时酒有点醒了,听得池州刺史是杜贞的堂弟,却就更不愿走了,他来不就为了查访民情么?当下只请了那一众侠客,却自去与史武吃菜喝酒。 “你真当自己有三个头给人砍么?”有个急了,对吕布道:“还是快走吧,双拳难敌四手,那刺史手下,有三百老卒据说是汉王取崭春的旧人了,凶残如虎,他们可不管你家里有人做官的!三百人一涌而上,就是大罗神仙也招架不住啊!”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六) 吕布已喝得很点醉意了,但这时他却突然间的清醒过来,不是为了那些劝他离开的池州侠客,而是因为史武,九华寒士史武,这位寒士的脑瓜子,比他的外表要华丽千百倍,起码他喝了半壶酒以后,对于池州城的布防,对于江防的设想,尽管他的策划中稍带着一点纸上谈兵的想当然,但却让两世为人统兵数十载的吕布清醒了过来,喃喃地道:“今世虽无陈宫,却遇史郎,直如曹阿瞒得郭嘉!” 他抬起头来,望着史武,问他道:“若先生治江南,如今国库空虚,先生有何策?”他并不指望史武能给他解答,但这个问题着实困扰着吕奉光,这是切切实实的问题,他无法去回避的问题。 史武酒一入肠,那身上寒酸之气荡然无存,笑道:“何难之才?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无人,汉道昌。汉道者,王道也!正统也!”他的意思,是说只要把江南大唐视为正统,把其他吴越、清源、宋、北汉、辽一律视为胡虏,就解决问题了。 吕布听了苦笑起来,边上樊知古禁不住插嘴道:“史先生,须知这征战军士,须用粮草军饷,须备长矛短盾,强弓利箭,这些都是必须钱粮操持,还有官员奉禄,百姓生计。却不是教民众视我江南唐国为正统,就可以不用吃饭的。” “我为正统,彼为胡;我为人,彼为牛,我饥且食之。”说着史武挟了一大筷子牛肉,放进嘴里,不慌不忙地嚼了起来。喝了口酒,才笑道:“若城中百姓无食,解牛以食,何不可也?”意思是说没东西吃了,就杀牛来吃,没有什么不可以。 吕布苦笑道:“先生倒是与某不谋而合,但终究不是法子。”吕布之前也想过,没钱,没粮,就去抢,但这不过是一句气话,守土之卒去抢谁?那些文官去抢谁?所以他只能苦笑。这不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案。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用没有训练的民众去做战,其实是抛弃他们,是不负责任的做法。史武不假思索便答道:“驻军于一方,然后召集青壮,稍加训练,委以官员。使之掠夺四方,胜则官民互利瓜分。败则以此为藉口,发兵征讨,可济一时之急。” 吕布听了,觉得似乎有点道理,这时楼下却有一个小孩儿,不用问便知是史武的子弟,只因穿着一样浆洗干净、但却补得找不出原来布色的衣服,来寻史武回家。说是家中有要紧事务。吕布叫樊知古取了百两纹银,又教四名侍卫去市集买了些米面和半只猪,和史武一同回去。 史武却也豁达,笑道:“今日蒙赐一醉,本不该受温侯如此重礼。”吕布报出前世姓名,史武料是吕布不方便报出真名,也不理会,却就真当他就是吕温侯,只是道:“人穷志短,家中上有高堂白发,下有待哺稚子,学生也就厚颜受了。” 话虽如此说,但史武却实在不是愿意人穷志短之人,从那怀里摸出一个油布包,塞到吕奉先手上道:“学生见公子谈吐之中有英气,想是不甘止于执挎,此处有一物。料应那萍水相逢的贵人不至欺我,赠予公子做晋身之阶,也可一展胸中抱负。”说罢便携那小孩的手,随那四名亲卫回家去了。 吕布捏了捏那油布包,入手柔软,想必是治世之策之类的东西,便收了入怀襟中,准备等到了客栈,再慢慢看来,只是抬头问樊知古觉得这史武如何。樊知古自己出身贫寒,见这九华寒士史武谈吐不凡,难免有了同病相怜之心,也少见的不去挑剔他人不是,只说这史武确有谋略。 那班池州的大侠,仍还在劝郝歪快走,见劝不动了,也只好道了声保重,自去了。此年头,民不与官斗,他们见那班泼皮去找官府帮忙,自然也就不敢相助吕布一行人了。吕布却坐在那里,教郭枵去边上酒楼买了酒来,一味的等泼皮来闹事。 这时节吕布却是立了心杀鸡给猴看,便是杜贞的堂弟,只要查有实据,却是绝不留半点情面的,但他却也不能为着一个地痞的话语,去质问持为股肱的杜贞的堂弟,这也实在太过儿戏,所以他决心坐在这里等那官府人来。 等着郭枵领了三五人,擎了十来坛酒回来,此时酒楼伙计掌柜巳跑得一个不留。吕布从窗口望下去,池州城的百姓怕是把这事当做一台好戏,已把这酒枝围了个水汇不通,只等这好戏上演。 谁知十坛酒喝了七八坛,天色都黯了下来,那围观民众都不耐烦了,纷纷散了去,还没有半点动静。那郝歪笑了起来,现时楼上也无其他人,便笑道:“殿下,坊间泼皮之言,向来是无中生有地步,想必那厕不过临走时找个面脸下台,未必真个就和官府有什么拉扯。” 吕布、樊知古和郭枵一听却道:“不然!”因他们在这酒楼闹事,掌柜伙计必定已去报客,还有两个泼皮硬生生被吕奉光一抖之下,活活抖散了骨架死在这里,直到此时,官府尚无人来,已极不寻常了。 此时那去送史武的四人也回来了,吕布便问起史武家中境况,那四个侍卫摇头道:“本来以为,那史光生能得殿下垂青,连最是刻薄的樊先生也不曾出言相讽,想是不凡之人,家中纵贫,必也夫妻和蔼。谁知却出人意料!” “那史娘子,却是凶暴,一见史光生回去,老大耳括子就迎面抽了过来,要不是我等护着,怕是还准备操家伙殴打史先生。又说那小童是史先生捡回来的,不是她生的,耍叫那小童去跪搓板,又说收了人五缗钱,要逼史先生去给人当讼师,若是不去,便要扔了史家的祖宗牌位,那史老太太来劝,差些被她一把推倒。” (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七) 那侍卫愤愤不平的说道:“待我等拿出殿下所赠银子,又满口的大兄弟叫得亲热。” 吕布和樊知古听了,相觑苦笑,吕布摇头道:“罢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明日某自去访史先生,若他愿意,但为他另娶一门亲家就是,若他不愿,却也无法!可教人打儿子,以期成材,如何能教人分妻?投客栈去吧。” 一行人结束妥当,便下楼去投店,郅捋身负重任,今日又惹了事,便教手下前后打探,却出奇的全无半个跟踪之人。吕布走在路上,问那送史武回家的侍卫道:“那史先生,可有什么话交代么?” “禀殿下,没有,但他自回家以后,一直在念叨着一句话。”那侍卫想了许久,才道:“我等弄不清是什么意思,他念叨着:必须抉择,这是一个抉择,是如嗜血狼虎般,使四夷一听唐人之名,就如见恶鬼前来,心胆皆裂;或是由原来的道路去走,不论谁得天下,不过三代,都治大国如烹小鲜呢?” “《道德经》六十章,原文为:治大国若烹小鲜。”樊知古在边上对吕奉先低声解说道:“庖厨之事,最难者,便是火候两字,而小鲜嫩,所以是说,治大国要和烹饪小鲜一样,小心翼翼。” 吕奉先点了点头,他淡然道:“人生但求快意,甚么小心翼翼?一时权宜便可,若一生如是,皆不如刍狗猪羊一般碌碌无为?明日去访史先生,必问他有何策,可使人听得唐人之名,便心寒胆战!” 这时前面见了一家客栈。郭枵便使郝歪去问,片刻郝歪就回转报道,那客栈已然客满了。如此走了一阵,途经七八个客栈。无不都是说道客满,有一间算好的,说有两个房间,但他们一行十多人,却又如何安置得下? 吕布一行人只好又向前去,走到城南,又见一家客栈,那小儿远远就迎了上来。笑道:“各位老客,可是投宿么?小客尚有一个院子,未曾租出,不知诸位老客可有兴趣?一晚只收两半银子,若住足一候,便收五两银就好。” 他们一行人走到脚软,别说五两银,就是五十两也依了,当下吕布待郭枵领人进去查探无误,便交了钱银自入后院憩息,郭枵又使手下轮值夜间哨位,吕布教樊知古烫了两壶酒,又使客栈整了两味小菜,郭枵试了无毒,便在后院喝了起来。 喝到月上梢头,吕布便笑道:“散了吧。”众人便各自回房休息。吕布头一沾枕,却无端地想起了明月,他以为忙于军国大事,故之片刻闲暇,难免心有所思,也就不去理会,谁知心中烦躁,愈演愈烈,只恨不得把那客栈徐娘半老的的老板娘剥净了衣裳扔到床上,大战三百合方能解心头火气。 第98章 吕布已然暗叫不好,他虽好色,但向来眼界极高,何曾如那老板娘这等庸脂俗粉,残花败柳也会有兴趣? 挣扎爬起身来着了衣,脚步已然不稳,出了门却见樊知古双眼尽赤趴在井边,死命用井水浇得全身皆湿,见了吕奉先出来,尴尬地道:“殿下见笑,学生夜来神女入梦,不得入眠,真是有辱斯文……” 郭枵此时听得声响,连忙冲了出来,却听吕布咬牙道:“知古不必如此,某等皆中小人暗算了!速速离开此地为是!”这时却听前院喧嚣声起,那纷乱脚步声如潮涌来,郭枵扶了刀,那十来个侍卫,除了他与郝歪只喝酒,不吃菜之外,其他人皆已筋酸骨软,连刀也拿不稳了,胯间不觉皆支起大帐。 这时却听前边院响起老板娘的娇笑道:“饶你奸似鬼,如不是一样要喝老娘的洗脚水?这池州城里,进来容易出去难!任你如何试毒都好,还不是一样中计?哈哈哈!孩儿们,把他们拿了,若无钱来赎,全都种进荷花池里当肥料!” 郭枵一把搀起摇摇欲坠的吕奉先,急道:“殿下,末将冒犯了!郝歪负上樊先生!弟兄们,无论如何,撑多一时半刻,我便能护着汉王去寻兵来搭救诸位,若是全落入敌手,却就没有生路了!”说罢负了吕布,跳了墙头出去。郝歪这时也只好咬牙背了樊知古,跟着爬墙头跳了出去。 那余下的侍卫,领头唤做胡笳的,拔了剑在手,咬牙对其他十来人道:“兄弟们,拼了!”众人也皆呼应,奈何心有余,力不足,那剑都把不稳,从何拼起?被那涌入泼皮一棍就把刀剑撞得脱手,放倒在地缚了,暂按下不提。 郭枵搀扶了吕布,疯狂奔走,到了十字路口,对郝歪道:“你从这边走,去寻小船到铜陵关穆瓜穆老将军处求援,如遇水师也可出示你身份印信,但却莫投这池州的兵马!我先寻个去处,把殿下藏将起来才好。“郝歪应了,负了樊知古自向渡口去了。 吕布搭着郭捋肩膀,苦笑道:“想不到,某纵横驰骋,斩将无数,竟落于一妇人之手;那唐帝使人来毒,都不能致某如此不堪!郭郎,负某去青楼,这厮下的是春药!故之你试毒之时,并不显出什么不对。” 其实吕布说的并不全对,他中的不单是春药,但使他中毒的,的确是那小菜里的春药。如果是毒药,郭枵试毒时就该有反觉了,但春药,郭枵只食了一口,就算有反应,也只觉私处其坚如铁,不论是谁,凡男人者,只有沾沾自喜,哪有觉得不对的道理?也就是如此,吕布之前喝毒酒,觉得不对,已下意识地逼毒,此次中了春药,却全无半点知觉,如温水煮青蛙一般,若是热水,那青蛙就会受热跳出,用温水,煮到青蛙死了,还不知觉。吕奉先等到喝了许多酒入房了,才觉不对,这药性已然行开了,哪里还逼得出来?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八) 结果吕布等人用得多了,心头渐已迷乱,耳目便全然没有平时的灵敏,那灯笼蜡烛里的软筋融骨迷香渐渐弥漫开了也不知晓,若不是吕布那天生如野兽般的对危险的预知,怕众人在床上发春梦时,被一网打尽了还不知晓呢。 江南青楼这时节极多,还有“更衣官妓”一说,是以郭枵不多时便寻到间灯火辉煌的青楼,但吕奉先虽然中毒,但他戎马倥偬几十年,这困厄之际多生了个心思,想起之前投宿时,那客栈尽皆人满,其中必然有诈!要知这池州两番易手,短短时间内打了两仗,哪里来的哪么多人投宿? 想来应是那泼皮威胁其他客栈,不许收他们投宿,如此也可解析,为何他们去寻找客栈时,全无一人跟踪,因为他们这一行人,已注定不愿露宿大街,就必定要去住那黑店了!吕布便对郭枵道:“翻墙,不要从大门入。” 郭枵对吕奉先是当作心中偶像的,便是叫他去杀皇帝都没二话,别说只是教他翻墙入勾栏。当下先扶吕布背对背用腰带缚紧在身上,咬牙攀了墙头翻将入去,落地一团黑影扑了过来,郭枵一脚将其踢得飞起,走近看了却是一头黑狗,被郭枵生生踢死。 寻了一座两层小楼,郭枵背着吕布,用解腕尖刀从门缝里拔了门闩闪身进了房间,又把门闩上了,转过两重屏风,郭枵见到一个肥胖背影,便把尖刀往他后颈一搁,沉声道:“是今夜把姑娘让我家主子呢,还是我结果了你,剜出心肝给我家主子下酒?” 那胖子却不慌张,伸起那戴了许多戒指的胖手笑道:“朋友,便把心肝剜给你家主人下酒,下酒后必定还是光顾这今夜本属于我的姑娘,对么?若是如此,我还是把心肝留在自己身上的好。” 吕布此时已忍着满头冷汗,但他毕竟是大江南北第一条好汉的汉王殿下,听了这胖子的话,对郭枵道:“此人诙谐,莫要为难他。”这时一个丫鬟转了过来,未等她惊叫,郭枵一掌擘劈在她颈间,已将其击昏过去。 教那胖子缚了丫鬟,又把胖子缚了,郭枵才解下吕布,搀着他进了珠帘里,那低头在奏古琴地女子却不惊慌,自郭枵进来,她连琴音也未曾乱过,只淡淡地说:“怕是身上抱恙吧?扶他到床上吧。” 吕布被郭枵扶到床上。尽管他全身乏力,倒那快意人喜行快意事的本性却是不改的,加之他自己也承认,向来好美色的,当下纵是满额冷汗,却仍调笑道:“某此恙,便是华佗再世,怕也束手无策,唯有求医于神女。” 那女子这时才抬起来头来,只见淡淡施了妆,月色从窗花里透入来,把那雪白的脸庞染得如玉一般,一对秀眉修得极细,直比那窗外新月,见了床上吕布,听得郭枵低声道:“我家主人是中了春药,是以唐突之处还请见谅,缠头之资自然分文不少。” “好一个英俊人儿!”那女子见了吕布,不禁叹了一声,只把那熏了素香的汗巾,轻轻印去吕布额上汗珠,吕布见她走进床边,那氛氲兰麝的体香,引人心醉,吕布不禁翻腕搭着那光滑玉荑,笑问道:“敢问如何称呼?” “贱妾小名张端端。”这张端端说了,自对郭枵道:“你自出去吧,妾身自会照料你家主人,这本是我营生的本事。” 郭枵有点犹豫不决,却听吕奉先急道:“郭郎!放心到外间候着便是!仗义每多屠狗辈,真情可觅烟花巷,去吧,侠女出风尘,何相疑?”郭枵被吕布这么一说,便自领命出去外间等候不提。 那张端端卸了妆,信步便走到床边,身上那玉佩金铃,叮当作响,腰肢扭得如风中摆柳一般,虽论相貌远不如小周后,但这风骚入骨,欲迎还休的媚态,那好人家的女儿,却如何做得出来? 吕布却见那张端端轻把锦衣解了,内中薄衫如蝉翼一般,一袭绣锦肚兜在那薄纱隐约可见,张端端拔了头上碧绿玉簪拔了,挽发一甩,却把那薄纱蝉衫甩得坠到臂弯,露出凝脂玉肩,那头上万千青丝披落肩上,秀发黑得发亮,香肩白得赛雪,更兼那粉脸上别有一番娇羞,吕布明知此地何处,此间做何营生,但看她那朱颜如画,贝齿轻咬,那柳腰舞动却就扭脱了薄纱内的肚兜,高耸岢峰顶上两点嫣红醉人。吕布却只觉身上某处,已张牙舞爪,几可直射天狼! 那张端端眉间带笑用那玉臂环了吕奉先颈后,便把半点丁香暗渡,手里却不曾闲着,只把吕布衣服解了,那丁香便一路缠绵向下。 任吕奉先中了软筋散骨迷香全身乏力,轻吮淡弄处,都不禁虎躯微震。 这时却听张端端惊叫一声,那纤手双手握吕布腰间,惊道:“你这冤家,那共工撞倒不周山,却又不见你去顶着!却敢贱妾如何消受得了?” 吕布此时哪里说得出话来?那张端端低了螓首逗弄了一番,叹道:“念你一句侠女出风尘,罢了,今日看怕便要死在你这冤家身上!” 郭枵在外间只听那张端端一声发自喉底的销魂高叫,便是那床不断作响,房内娇喘不绝,直逼钱塘潮响,连绵起伏,时而婉转低呤,时作穿霄高唱。那被缚在地上的胖子叹道:“有钱又有什么用?你家主人,这才叫走马章台!我不过是,做火山孝子罢了。” 世间最无聊的,莫非就是坐听春声了。不论再好的朋友,再忠心的下属,再亲的亲人,又不听曲子,可以听到高潮处击节叫好!是以郭枵无聊,便无好气地对那胖子道:“胖子,你很有钱么?做什么营生?做红丸么?”五代宋初,很多做经营红丸的商人发财。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九) 那胖子却也不恼,笑道:“这红丸哄骗得了一时,后世必极大诟骂,我哪里会去做这行?只须经营米布,走海路,以盐茶换辽马,便可得暴利了!这位大人,可有兴致一起发财么?我知为商者贱,大人不必出面,由小的经营,再分红利就是。” 郭枵听了,吃惊地望着这胖子道:“你叫我做什么?你为何唤我作大人?” 那胖子只笑道:“小人走南闯北,各色人等见得多了,何等样人,心中一见就有计较,大人不必相瞒,你这气派腔调,必是做官的。”说着竟把如果偷运盐茶,到如何出海,如何到北地去买马回来,一一全说了出来。 郭枵笑道:“我现时听了,还要你做甚么?你这胖子,岂不是白白送钱给别人么?” 胖子却笑了起来道:“大人,看戏千场,未必套了须口,就能上台做戏。小人要邀大人一起发财,必要把个中来去说清楚,而这生意之事,却不是说说就能明白,步步皆有讲究。” 第99章 郭枵见这胖子和善,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那胖子被缚地地上,却不忘记拉人入股,他认为郭枵是官,自古以来,官商勾引最是方便,故之胖子铁了心要拉郭枵入股。 两个人聊了半个时辰,郭枵不说自己姓名,这胖子也不问,只说自已姓沈名由。此时只听内间渐渐平静下来,却听吕布在叫郭枵,原来一番颠狂,巫山去雨,春梦无了痕,但吕奉先这心头平静下来,却仍是混身乏力提不起劲。 郭枵急问哪里可以请到医生来此处?那张端端便与郭枵说了,又道:“阿兄如是信得过我,且放了那丫鬟,教她去请就是。这丫头姓花小名叫作花絮儿。她卖身葬父,我买了她,原想养大了,将来我年老色衰,也好有个照应,对我极是忠心,必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本来郭枵还有些左右为难,但此刻他哪里又能放心吕布单人在这里?吕布此时却极洒脱。只是道:“放了她吧,这女校书想必不会给自己添乱,小丫头若漏了你我行踪,这女校书不怕你性起杀人么?” 郭枵想来也是,那丫鬟此时已醒了过来,郭枵便去将她解开,却见那小丫环虽无国色天姿。却也眉清目秀,想那青楼里,能住单独一座小楼的,必是红倌人,这红牌阿姑又不是做善事的善长仁翁,她选来养老的小丫头,哪里会没有点本钱? 小丫头花絮儿起了身,道了一礼却嘟着嘴道:“这位阿兄手好重。奴的颈项都快给他拍断了,你看,现时还痛得揪心呢!“说着揉搓着脖子,煞是可爱,郭枵无奈赔了个不是,只请她去叫医生。 |奇|却叫那地上胖子沈由道:“且慢!大人,小人有一言相劝。我看大人的官威,未必比刺史小上多少。大人这主人,怕是贵人,这等事。小人是不敢打听揣摩地,但按大人身份,这般入得青楼,怕是有非常样事,不欲在这池州城里露了行踪。若这般去请那医生,恐不妥当,不如去请一个人。此人极高傲,但向来做事守口如瓶,若请得他来,便周全许多。” |书|郭枵急道:“你这沈由,那人医术如何?只要医术好,花多些钱怕什么?你道我家主人没钱的么?你也知是怕露了行踪了,还不快把那人姓名住处说出来?” |网|那胖子沈由苦笑道:“若是钱,我有心巴结大人,哪里须大人破费?小人若有幸做个东道,自是千恩万谢了。只是这人医术不错,却是学得屠龙术,一心只想卖与帝王家,不屑为医,是以要请他来,怕还得大人应承保举他为官,才能请动。” 郭枵拍胸脯打保票,只教胖子沈由快快说来,那沈由便道:“此人唤做史武,字慈仁,自号九华寒士……” 话末说完,却见郭枵笑了起来,只听吕奉先在内室道:“花絮儿,劳你去请,只说抱恙之人是他旧识,名唤吕布吕奉先,便就行了。” 花絮儿半信半疑的,张端端笑骂道:“你这奴才,不见沈老爷都在用心巴结么?别说这位爷,单就那位阿兄,都不是普通人,你这件若办好,你想脱离苦海的心思,指不准就能兑现当场。”花絮儿听了,连忙欢天喜地地去了,郭枵又赶上去,叮咛嘱咐她不要引人耳目如何如何,才让她去了。 过了不到二刻,那丫头花絮儿便领着那九华寒士史武来了,一见郭枵就问:“阿兄,那大虎是你拍死的么?噢,我却是问那围墙边的狗儿。还好你拍死了大虎,我教史先生翻围墙过来,若是那讨厌的大虎在,必又扑来撕咬了。” 郭枵和那史武见了礼,将史武让入房中去,史武见了吕布,一搭脉闭上目,过了半晌才张开眼道:“温侯,无妨,此毒性绵,并不狠烈,故之中毒于不知不觉之中,纵无针石烫药,五日之后,也能自愈,不过学生来到,便为温侯施以几针,应能针到病除。” “且慢。“吕布突然睁开眼道:“你今日交与某的那油布包,某已看了,你可知写信者何人?此人写此信荐你去何处?”说罢教那张端端先行出房去。 九华寒士史武笑道:“当时学生在江北乌江镇当西席,此人说自己姓赵,叫作赵义。但学生以他相貌,和随从等人分辨,怕是宋国太祖皇帝。他其时欲招学生去宋国中书省做官,然学生答道,古纣王虽无道,仍有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之义,我身为唐人,此时唐宋交战,岂有出仕宋国的道理?”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十) 吕奉先淡然道:“尔很好,尔之所言当真无假?” “全是假的。”史武哈哈大笑道:“这位吕布兄台,虽不肯真名相告,但你我知心相交,何必拘于一姓名?学生不怕直言相告,其一,我不去那宋国为官,是那赵普太过利害,又自陈桥兵变就跟在那宋帝身边,我去宋国,必受众多刁难,无法一展胸中所学;其二,我不去投汉王,只因先父逝去,安葬之后,家中实难凑起盘川起行,更兼家门不幸,那恶婆娘对家母极为不孝,我思量着,怕是先父就因这恶婆娘对老人不好,方才身故。我若离家,怕家母不日便随先父去了!” 吕布惊道:“如此的话,史兄何不休了她?” “唉!兄台说得容易,若说排兵布阵,治国经略,我自不甘人后,但论气力,唉!兄台可记得当年淮阴候,胯下之辱么?淮阴候将兵,多多益善,但却受胯下之辱,想来便如我一般,只长于谋划略,但论气力却连我那婆娘都不如,她家是杀猪出身的,那手劲我哪里扛得过来?她又有七八个兄弟,个个都是膀大腰圆,若是能休,我早就将她扫地出门了!” 吕布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教史武落针。这史武一手针炎之术极为高明,不用一刻,起了针,吕布只觉腹中绞痛,便唤那张端端和花絮儿扶去便衣,解出许多秽臭之物,更衣完毕,张端端和花絮儿还待来扶,吕布已长笑道:“史兄好手段!” 史武笑道:“何足道,小技耳,学生平生所傲,却不是这等闲杂技艺。吕兄台,你此时气血刚刚行转,却不可妄动先到床上安躺半个时辰,便无后患之忧了。”这时却觉手中被吕奉先塞入一物。 吕布依他言语。上床躺下,却笑道:“史兄到外间看清楚后,可去那胖子谈谈,某方才听他与郭枵说话,似是生财有道,史兄看看此人能否堪用,若可行,也好解某燃眉之急。” 史武自出了外间。把那手中之物凑到灯下看了,吓得几乎要失手跌落,他虽早就料到这托名吕奉先之人,不是凡常百姓,可能是军中将领,或是高官子弟,但看了这手中金印。却心头十七八个水桶上落一般,只因那金印上刻的阳文,虽是反字,但史武博览群书,一看便知上面印文便是:大唐武襄宣城县候之印。 大唐武襄宣城县候是谁?教江南的黄口小儿都知道!不就是现在的汉王么!饶他史武一心想把平生所学屠龙术,找个好卖家,这一刻已等了十数年,此时却也不禁要轻咬舌尖。才能定下神来。史武定下心来,连忙进了里间,纳头就要拜下,却听吕布淡然道:“慢!史兄,方才兄台说,你我相知交心,何必拘泥于一个姓名”如今却又来这虚礼做甚么?日间所议国库之事,却是实情,还请史兄助某,那恶婆娘。待某下了床,若是史兄不悔,便去杀了她全家便是。” 史武听了,便也不拘礼,只一拱便出外间,对郭枵道:“郭兄,且解了这胖子。”郭枵察颜观色。已知吕奉先对史武大有纳入麾下之意,又听刚才吕布还阻史武跪拜,极是客气,但他身负吕布安全,却不敢就这么放了胖子沈由。史武笑着递过那个金印,郭枵看了,才把沈由松了绑。 吕布躺在床上,不觉渐渐睡去,睡了半个时辰醒来,却觉混身汗湿重衣,张端端便教那花絮儿去打了水,侍候沐浴。吕布此时清醒过来,这青楼女子,又不是小周后那样绝世容貌,便连官娘都不如,虽然比起家中明月自然要好些,但那俏脸上却尽是遮掩不住的风尘之色,相比明月总还要少了三分清纯之态,他却又对那张端端生不起兴致。 那张端端在这勾栏之地,所谓半点朱唇千人尝,一对玉臂万人枕。尽管吕奉先嘴上没说,她哪里看不破这男人心思?便笑道:“爷此时,却对贱妾这残花败柳提不起心了,便教花絮儿来侍候爷吧。” 吕布已不是前世那个只顾美女的温候了,他现在江南一国全系于身上,中了春药那实在无奈,此时清醒,哪有心思去顾这等事?所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再说吕布现在心中尽寄穆桂英,又不是真地要在烟花巷觅那真情。这男女之事,除了那纨绔子弟,谁会终日流连? 但那花絮儿,自幼被那张端端调教着,侍候沐浴那手势,却是极老到的,其中也是极尽挑逗之事,吕布苦苦在想日间史武所讲,屯兵一方,先诱民以利,如何教民众组军去抢掠,却不料花絮儿在旁轻笑,吕布望了她一眼,却见她压低声音羞涩道:“爷,爷,龙抬头了。”吕奉先一愣,才醒觉过来望身下一望,却果然如她所言。 这时却见那花絮儿自解了衣裳,新剥鸡头颤悠着,又褪了下衣,投入吕布怀里,低声道:“求爷要了我吧,奴便是这命,终是要给人糟蹋的,爷生得俊雅,那郭阿兄那般英雄,也只是爷的下人,想必爷也是大英雄,奴便给了爷,今生也算有个回忆。” 尽管她年纪不过和明月相若,但如她所说,被这张端端收养,却就命中要当妓女地了,这男女之事,除了不曾真个实战,诸般技艺早就被张端端训练得极为老到,此时投在吕布怀里,说起身世,又想到将来卖笑生涯,却是说得情真意切,只教是男人,无不生出我见犹怜的心来。 第100章 人中吕布,自然是男人。 史武他们在外间,却听那花絮儿一声撕心裂腑的惨叫,史武和郭捋又不是未经人事,那沈由更是如他所说,火山孝子,青楼常客,哪里不知里面什么事?脸上不禁都露出男人间心知肚明的笑意来,那张端端却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强笑道:“贱妾自去打点些闲物。”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十一) 待得吕布出来,问起那张端端何处去了,郭枵只道:“末将#着窗口,却不曾见她出了这楼。”众人便转出屏风,谁知行到门口,却见那张端端把白绫结在门框处,就自挂在门间,一缕香魂,已然西去。 自教郭枵解了张端端下来,却已死得通透,边上小几有她一纸绝笔,却道:本来何怨?万般皆命,今日逢良人,俊美赛潘安,举止激英气,谈吐焕豪情,何曾敢奢想从此脱风尘?然何忍我三年皆得池州花魁,竟不若一青涩丫头!孰不可忍,何面目于世! 吕布苦笑道:“却是某害了她。” 此时突然楼下人声四起,火把点得白昼也似一般!史武急道:“郭兄快护殿下离去!沈由,你便说邀我前来买笑,却被强人缚起就是!” 那楼下众人想必是发现了那死去的大狗,知道有人潜入却不知去了哪里。 吕布无奈道:“也只好如此,待某去负了那花絮儿,她却下不了床……” “殿下耳聪目明,还请到窗外观看来势,学生与郭兄自有计较。” 史武领着郭枵入内,平静地道:“郭兄,为主公大业,去结果了那女孩儿吧。此时节,背负一女子,安能行!” 郭枵一听,用力一拍史武道:“我不唤你做甚么先生了!以为你是酸儒,却不料史大哥也是干脆的好汉子,我本也是作这般打算的!” “不可!这张端端虽非某所杀,却是因某而死,安能再害那花絮儿!”却是吕布在前头听了,奔将入来,摇头道:“某绝做不了这等事!教她守口如瓶,他日再赎她出去便是了!”说着行入房中。 谁知一入房中,吕布却见那花絮儿在床上持着一把剪刀,对着那胸口,吕奉先急道:“快生放下,别做傻事!” “爷快走,他日有缘再会便是,爷若要缠绵,奴宁愿自己了断作罢!”那花絮儿在床上泣道:“奴已是爷的人了,绝不容他人污了身子。若是有人相逼,奴便一死了结,来世再继此缘了,爷快去吧!”说着那剪刀已将雪白胸膛刺出血来。 吕布惊道:“某去便是!尔保重,某他日必来接你!” 那沈由催促道:“这位贵人,你的身份必贵不可言,你快走,这小丫头,小人自有计保全她,不必担心。他日若欲相寻,来城里西大街沈记米行,找史先生便是!快走!小人还盼着与贵人你合伙做生意,一本万利呢!”他只以为吕布是宋国的大官,所以在这池州不方便公开身份。 郭枵跟着吕布转出屏风,郭枵刚想下楼。却被吕奉先拉住道:“慢!”他指了屋顶为了采光而开出的天窗,两人弄了梯子摸上屋檐,蹑手蹑脚行到檐角处,攀着屋顶飞檐,慢慢落到二楼的飞檐上。 吕奉先尽管身体有点虚弱,但毕竟是大江南北第一条好汉,不慌不忙没有弄到半点声响,这里离那围墙只有三四步,吕布冷然指着墙头外道:“跳过去,跳到外面的树上。快!” 郭枵仍有些犹豫,只因吕布才刚刚解了那软筋散骨香的毒,又御了两女,身子必定虚弱,这么高跳将下去,他很有点担心。吕布见了,知他担心自己,他前世是三国无双,今生是大江南北第一好汉,这是踏踏实实的本事赚来的名头。如何肯受部下怜悯?一见郭枵如此,吕布后退了数步,急向前冲了过去。 可是毕竟病来如山侧,病去如抽丝,那屋上飞檐瓦楞又是极滑溜的,不觉中踏失半步偏滑了一点,但吕奉先极冷静地仍向前冲出最后一步,那身影跃离檐角在空中刮出一道歪歪斜斜的轨迹,终于掠过围墙,吕布伸手用臂弯钩住那墙外树干,打了几转消了力,才无声无息地把着树干落了地。 郭枵在屋檐上,知吕奉先虽解了毒,着实已虚弱到了极致,从这屋檐跃出围墙,对吕奉先平日来说,不过和打死一只蚊子没区别一一何时见过打蚊子还要借力、卸力?但他却又不得不服气,这汉王殿下,便是到了此时,凭着过人的眼力和技巧,居然还能如此无声无息跃出去。 那院中众人喧嚷得极为吵闹,郭枵只退了两步,按吕布之前教他在,在檐角一跃,空中打个筋斗,脚尖在围墙上一点,又一个空心跟斗翻了落地,全无半点声息,吕布对他一招手,两人急向城北奔去。 两人一路向江边跑去,那长街静悄悄的,除了打更的声音,便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尽管吕布与郭枵已极小心,但毕竟在静夜中难以逸过有心人的耳朵。是于跑了不一阵,前头便闪出十余人,当头的那汉子,不是日间那三个泼皮之一还能是谁? “老子看你们变成鸟儿飞出去……”那泼皮恶狠狠地骂道,但他尚未骂完,郭枵已不由分说冲上去捏碎了他的喉结;吕布也毫不减慢速度,一肘把迎面一个地痞的鼻骨打折,又一拳狠狠勾击在边上另一流氓的下巴上,借着那势子硬把他击得飞起。 放倒三人这路便空出个档口,两人此时那有闲暇去理会其他人?只一路向前奔驰而去,直到失了吕布他们身影,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脚步声,那余下的几个泼皮才打了个冷战道:“怎的,他们都起不来了?” 他们在池州城里斯男霸女,坏事做尽,阴损招儿又多,全是出名的不怕死、滚刀肉,但见识了吕奉先两人地勇力,只是望着吕布两人离去的方向,却迟迟仍不敢去追,过了好一会,才敲响了报讯的铜锣。 秋风萧瑟的刮起,夹杂着秋雨,一时间把那道路浇得泥泞起来,吕布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奔到江边,那雨已大得几让人睁不开眼来,一道电蛇在天际闪过,籍着那光,却见前面两人,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手执长枪威风凛冽,但吕布却未曾拿正眼望他。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十二) 另一人面对大江,背向着他们两人,长发不束披洒在肩头,那雨水就沿着长发直淌了下去,手中金刀斜斜指地,郭枵见状便要冲上去,吕布伸手一挡,沉声道:“阁下谁人?”他从这人身上,已知是这年代少见的高手,怕是比起王全斌还要高超,郭枵冒然冲过去,怕连一刀都挡不下。 那人并不转身,只冷冷地道:“大宋杨信。” 杨信,这年代有三个叫杨信的大将军,后周有杨信,北汉有杨信,宋太祖麾下也有大将杨信,后世那演义杨家将中杨继业的父亲杨衮便是将三位杨大将军的事迹揉成一体来写。而其中抗辽中那个辽人闻之亡魂的杨衮,原型便是这位宋初在赵匡胤麾下任马步军副都军头,后来先后任铁骑、控鹤都指挥使,殿前都虞候,仪仗都部署直至殿前都指挥使领建武军节度的杨信。 杨信,辽人称之“杨无敌”。 雨,仍是倾盆如注地下,风呼啸着,如战鼓一般,吕奉先本来方去毒,身子极为虚弱,此时又疾步狂奔,加之淋了雨,站在那里已然摇摇欲倒,郭枵要去摇他,却被他推开,只是道:“郭郎,可愿拜某为师?” 郭枵大惊,他知吕布性子,他是当年出和州,同王保一起跟着吕奉先回江宁的,那时在霸王祠下,他本来就要和王保一起拜吕奉先为师,但吕布却说只要愿学,全不用这些虚礼。此时吕布要他拜自己为师,无疑就为了代代相传,而不是要传他什么武功。郭枵却见风雨中吕奉先静静地望着自己,眼神中极为平静。全无一点颓丧失意,有的只是一种期待,郭朽不再想了,纳头在风雨中就拜了下去。 吕布等他叩了几个头,淡然道:“某胜,必力竭;某败,则尔须与其对阵。某平日未曾藏私,实为尔天资所限。某与这宋人战,尔可留心领会。以期更进一步。”说罢扶他起身,吕布拔了发簪披散了头发,又取了细绳束了个马尾,在雨中慢慢向前行去。 那杨信也冷然对身边四十来岁的好汉道:“怀亮我儿,太祖有遗诏,使归唐国汉王麾下;当今皇上有旨,命我击杀汉王。你母说要按太祖遗诏,你却说要奉当今圣旨,也罢,就让这金刀作主吧。若胜,由你;若败,便按你母所言!哈哈哈!李存孝已死,世间凭谁敌手!” 那杨怀亮绰着枪在风雨里站得笔直,他见吕布脚步轻浮,高大身躯连站都站不稳。心中已知。晋王,噢,现在是皇帝了,许给自己的官职,马上便可兑现,要知杨信生平,纵横天下,与赵匡胤试手,战了五百合不分胜负,明眼人都知。这臣子哪里敢胜皇帝?这是不做数的。若论战绩,只被这五代年间第一好汉。后唐李存孝战败过一次,这汉王便真如传说中天神一样,此时也已如风中残柳,金刀一出,谁与争锋! 吕布行到距那杨信身后七步,吕奉先停了下来,那杨信冷冷话音直比秋雨更寒:“杨信刀下不斩无名之人,来者通名。” 吕奉先淡然道:“张子房使力士于搏浪沙刺秦。自然知道车驾中是谁。”你来拦我,岂能不知我是谁?” 杨信却也点头道:“是。” 这时天际几道桔黄电光飞窜,空中炸起连珠响的霹雳声来,直如地裂天崩一般,一道闪电在空直劈了下来,把那江边一颗合抱粗地老树硬生生的拦腰劈断,那老树断折的上半截村冠便斜斜地侧了下来。 第101章 吕奉先淡然道:“若就这么站着,比试谁人能活得长久,怕要几十年才能分出高低。” 那杨信冷冷答道:“有理。” 吕布慢慢抽出佩剑,却见杨信转过身来,一部花白胡须在这秋雨里被湿成一缕一缕,两条雪白眉毛也因为雨水而纠结着,但却因着这样,全没半点因此而让他显得狼狈,反而更衬出他的杀气腾腾,如一头雄狮一般,静静望着敌人,一击便致命,一吼便震慑山林。 “便是李存孝伤成这样,老夫也能从容斩之刀下。”杨信冷然踏出一步,不错,他输给李存孝,也只是半招之失。 吕布点了点头,或许杨信说的有道理,但他又摇了摇头,平淡而坚定地在风雨中道:“某非李存孝。” “那你便只要死!”杨信断喝一声,快步拖刀冲了上来,那刀锋刮破地上泥泞,与泥下那青石官道急擦而迸发火光,杨信的铁靴踏在水中,溅起一片水幕,七步,瞬间便逝。 吕布低头,垂剑,似乎他的脚尖有制胜克敌的良策,又或许他的手,连抬起剑地力量都没有。 杨怀亮在七步开外望来,这觉这传说中的汉王,只等他义父杨信一刀,便如砍瓜切菜般斩飞头颅;十数步外的郭枵已说不出话来了,他不是胆小之人,他不是无斗志之士,他历经沙场,大小百余战,死人堆中爬出来都有几次了,但也正是这样,他知道这如雄狮一般的杨业,实是除了吕布全盛之时外,未见的高手,他不知道,杨信和全盛时的吕布,谁更强些,因为他们都远远超出了郭枵能评定的境界,但郭枵知道,现时的吕布,必不是杨信杨无敌的对手。 “若今人必不如古人,今之钢刀与秦之铜剑,高低若何?”吕布垂着眼,垂着剑,淡然这么说道,他的嘴角,居然有一丝笑意。这时杨无敌已然杀到,最后一脚踏着溅出地水幕已向吕布扑面而来!一道凄迷的刀光从下至上刮削而起,击碎了水幕,现出杨信那雄狮般的身躯。 但吕布仍离他一步,吕布仍垂着眼,垂着剑,望着自己的脚尖,显然他根本没有打算接招,在杨信还未出刀他已退,分厘不差的退了一步。杨信有点惊愕,他很难想像一个高手,名驰大江南北的汉王,宋军与之交手者无不胆塞地汉王,居然不战而退!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十三) 吕布长叹了一口气,仍没有抬头,只是淡然道:“欲速则不达,某悟了。尔去吧,此招之后,某已悟破无招之境,今已无敌。”吕布悟出的,不是武功,不是拳脚,而治国的章程,就在这生死交关的风雨之中,他悟到了,也许自己太急,也许国事本身便不能凭一股血性,所以他悟了。 郭枵离那两人十数步,也觉得皮肤发紧刺痛,望向争斗场中那杨信,须发皆张如狮一般。却听他豪笑道:“汉王,死诸葛吓走生仲达的把戏,现时却是不灵的了!”说罢杨信杨无敌暴吼一声,举刀倒撩而起,那刀锋刮起地上浮泥,与那石板路面又迸出一串火花在风雨里,郭枵已乎要闭上双眼不忍去看了。 吕奉先低头扬眉,出剑,双脚合拢跃起,弃剑,抱膝在空中如球一般,开声吐气:“破!” 杨信对这诡丽一剑心中赞了一声好,但他却从没想过自己会避不开。 就在此时,天际一道闪电击在吕奉先剑上,那紫色电弧在这一瞬间释放出来如爆炸一般,向两旁射出的电弧远达五六步!炽热的电光使四周空气急剧膨胀,冲击波突如其来,硬生生炸起一串霹雳! 那杨怀亮跨立绰着长枪,枪尖被电弧波及,连惨叫也没有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瞬间失去知觉。 十数步外的郭枵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带着一串电光刺入杨信胸口,那杨信一瞬之时手握金刀全身电弧迸发,一瞬之间,甚至还不到一次呼吸,然后吕奉先在空中落地,晃了几晃。终于还是站稳了,而杨信则直直倒了下去。 吕布俯身从那杨信手中取了金刀,又从他背上解了刀鞘,自向这边走了过来。 “郭枵请师父授此绝招!”郭捋拜了下去。 吕布摇头道:“借五雷正法毙敌,成败皆是天命,尔要学,便授于尔。法曰:并双足垂头以示其诚,觉毛发皆张则雷神至,须敬畏。不可举首直视雷神,出剑开声引雷诀,此是一往无回之法,必抱膝弃剑。愿尔生平不用此法,某今后绝不用此法。那一瞬间真所谓天人交战!” 郭枵听了,极为激动,心中把这绝学紧紧记下。当然此时更无人说与他们知晓:千百年后的户外安全手册,“双脚并拢减少跨步电流”“双手抱膝,胸口紧贴膝盖”都是一种雷雨中防电击伤害的措施。 吕布教郭枵去取了杨怀亮的长枪在手,两人便向江边行走。却见一艘小舟便系在那里,想是这杨信与杨怀亮准备杀了吕布再遁回江北的。吕奉先解了栓着小舟地绳子索,教郭枵推了它到江水里,随波而下,然后却招呼郭枵,自混到江边芦苇丛里寻一处地方憩息不提。 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人寻了过来,却是那班泼皮,见了杨信死于当场,当中一个八尺大汉扑在杨信身上痛哭不止,这时那杨怀亮却被人救醒过来,他颤抖着嘴唇唤道:“继仁贤弟,贤弟,快生回去,义父道,投汉王。不可。不可与汉王为敌,他能唤天雷,只一招,就败义父,那强横着实非人力可以及,我离了六七步,还被那招波及,伤成这样,如何是血肉之躯能敌?” 众人又去江边查看。却见那小船失了踪影,自道被吕奉先两人走脱了,只好折了回去。 待得吕奉先与郭枵睡饱了,回足了气力,已是天亮了。吕布只是咬牙道:“某不信军士尽叛!去军营!”便跨了金刀,结束完毕,到江边捧了水洗脸,郭枵执着长枪,两人直往城西军营而去,行不到半里路,便有一标军士,郭枵上前去与他们对答,取出印信道:“本将郭枵,须见营中统军大将,速去报知,教他出迎!” 那士卒伍长认得印信无误,连忙行礼,只教军士火速去报。 片刻就听马蹄声响起,数骑远远而来,当头一人远远笑道:“郭郎!殿下使你来助我么?” 那数骑驰近了,当头身着白袍的,不是先他们几日从江宁出发杜贞,还能是谁人?马未跑近,杜贞已踢蹬从鞍上跳了下来,走近了却一个激灵,纳头拜倒道:“知汉王亲军诸卫事,天德都虞候杜贞,叩见汉王殿下,愿主公万岁万岁万万岁!”自那郑文宝在江宁逾制称汉王万万岁之后,大家一律都逾制了。 吕奉先冷冷望着杜贞,过了半晌,叹了一口气道:“杜郎,起来罢。”杜贞起得身来,心中十分愕然,不知为何突然汉王对自己生份起来,要知自出江宁跟着吕奉先,向来吕布都以兄弟之礼相待的,宋军围城,吕布甚至教他守城,自出去杀敌的,如何几日不见,竟成这样了。 一行人皆感受到吕奉先和郭枵身上冷冷杀气,无一人敢开口,杜贞凑近郭枵想要说话,谁知郭枵未等他开口先缓缓摇了摇头,一路行到入军营,在中军帐中坐定,吕布冷然对郭枵道:“尔且去梳洗。然后为某守卫。” 杜贞听了,心胆皆寒,未等郭枵走开,纳头拜倒道:“臣未敢自外于殿下,何故这里十万忠烈之士,殿下竟只能取信郭郎一人?难道微臣不觉中已犯了殿下虎威么?若是如此,望殿下直言相告,贞愿闻后即死!” 吕布端坐在帐中,只摆手道:“杜郎且起来,待某理清头绪,再说与尔听。” 郭枵出了帐外,过了片刻,一管洞箫吹响,声调激昂入云。军中小校连连进来禀报,士卒之中有所异动,未等开口,吕奉先淡然道:“由得彼等,且安坐。”凡入来禀报的,全被吕布留了下来,不一阵,来传报的十几名军中小校和原来帐中十余将官,把这中军帐挤得有点满了。 这时却听郭枵在帐外一声高吼:“一支冲天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十四) 便听帐外有军士唱名:“兴唐社第九标兄弟,恭迎汉王殿下,大龙头虎威!” 郭枵冷然答道:“虎威昭烈!” 便又有军士唱名:“兴唐社第十四标兄弟,恭迎汉王殿下、大龙头虎威!” …… 这一番唱名,维持了半个时辰才结束,总共到了四十七标弟兄,此时帐外却听那兴唐社弟兄齐声吼道:“恭请大龙头!” 吕奉先一拂衣袍,从座上长身而起,只向帐外走了出去,只见眼中所及,四十七标弟兄列得分明,跟在吕布身后的杜贞,从心里深处生出寒意来,每标千人,他手中十万兵马,有近半是必要时候,不会听他号令的,而这近半士卒,放眼看去全是强健劲卒!也就是尽起军中精锐! 杜贞只见吕布坐在那点将台上,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第九标,去客栈营救被困弟兄!不得使一贼人走脱!”、“第十四标,调精锐者百人归郭枵统领,暂为某亲卫!”、“第二十一标,至西大街沈氏米行,寻史武史先生,将史先生及沈由带回!”、“第二十七标,三十二标,三十四标,持某手令,接防四城,城防敢有不从者,杀无赦!、“第三十五、六标,持某手令,包围刺史府,可进不可出,违令者斩!”……这各标自有骨干,全然打乱平时军中统制,自行由龙头领着去执行吕奉先的命令。 吕布调了九标,便教其他诸标先各自回营中去了。杜贞不解道:“殿下,这刺史是贞堂弟,不若教他前来晋见……” 郭枵冷然道:“杜大人教的好弟弟!” 第102章 吕奉先此时才解下刀,转身对杜贞道:“杜郎可认得此刀?” 杜某接了刀看了,惊讶道:“杨无敌!” “此人潜入池州,行刺汉王,这池州刺史,却如何脱得了干系!” 郭枵怒道:“我等随汉王入城,却便被地痞流氓纠缠,被汉王教训之后,那泼皮居然当众扬言要去找刺史来对付汉王!本以为不过找个台阶,谁知竟威胁客栈不准我等投宿。使得投入黑客,又投春药、软筋散骨迷香诸毒。天见可怜,汉王得脱,众兄弟皆陷其中,此时不知可还有命在!” 杜贞一听,只觉脑门儿“轰”的一声,这真是无端横祸!他连忙跪下道:“殿下,微臣为避嫌,请辞诸军务。”不论于理于情,他都要这么做,如他不辞,就有拥兵自重的嫌疑了。 郭枵连连冷笑。那百名军中精锐,听得那刺史勾结宋人来刺汉王,不禁怒火填胸,咬牙切齿纷纷把手按在刀柄上,只需吕奉先一声令下,怕杜贞立时便要被斩成肉泥。此时却听吕布淡然道:“辞什么辞?某不允,杜郎,此事与尔何干?尔不过来此补齐军粮。准备过江击宋罢了,莫要听风捕影,某心中有气,却不曾相疑。” 杜贞匍匐地上,听了热泪盈眶泣道:“微臣万死不足以报汉王之知!”要知这可不是嘴上说的相信和信任,吕布这一夜一日,几乎九死一生,并且事及杜贞五服内的堂弟,这关头不允他请辞,若是杜贞居心不良,这咫尺之间,可就当真把性命交在杜贞手里了。 性命相托,这就叫性命相托了,这种信任,就是抛开上下属关系,不论从盘古开天地到这五代年间,直至千百年之后,都是足以教人热泪盈眶的!是以杜贞激动之际,说的不是报吕奉先之恩,而是报吕布相知。 吕布叹了一口气,如他所说,他心中的确是有气的,但他想起前世高顺,所以决心搏上一搏,并且杜贞军中声望远不如他,害了他吕奉先,自有穆柱英继承军中职位,这是常润两州旧部皆知的事。杜贞绝不可能取而代之,是以也不可能得到什么好处,并且要卖吕布,当日吕奉先率军出城击宋军,杜贞大可卖了吕布的,何况等到此时江南初定再来做这等勾当? 坐了片刻,那第二十一标的兴唐社兄弟,护了史武和沈由入营,吕布一见史武无事,微笑道:“不瞒史先生,某几以为,难再相遇了。” 他都已经收了郭枵为徒,可见那当口吕奉先是全无半分把握的,所以这话却是不错,说得真情流露。 此时众人坐定,吕布便问史武,可曾和沈由商议出什么结果?沈由一进大帐,已吓得趴在地上,肥肉乱哆嗦了,他想不到这抢他女人的,就是江南大唐实际上的统治者,汉王殿下!教他如何不恐惧?要知吕奉先之名,在江北是可以用来止小儿夜啼的! 吕布见状,只好去问史武,史武尽管仍是那一身补丁叠补丁的长衫,但那眼神之中,已经不再黯淡,勃勃生机如枯木逢春一般。因他自傲的一身屠龙术,终于有人垂青,可以一展胸中所长了。 此时见吕布相询,便笑道:“殿下不必过急,学生以为,沈财主之生意,的确可以一做,但有一点!便是通商四夷过程之中,却不须四夷驯服汉化!任他们永远是野人,永远民智不开方好,才能任我汉人世代征掠,!通商之中,只为一字,便是利,无利而不往,不知殿下可否容得学生这张狂之言?” 吕布开怀大笑,挽着史武的手道:“不谋而合啊!先生与某实是不谋划而合,不错!决不弄什么圣人之言,便是一个字,利!无利不往。 招募民夫、水手,全以自愿,通商所得盈利,十停里几停归国库,其余便按出钱出力大小由参与此事者瓜分。” “若那夷狄闭关不愿通商?”史武却不就此罢休,笑着向吕布问道。 吕布拍案道:“便用大唐的铁蹄踢开彼之国门!” “好!若是唐国商人、水手,在他国受欺?“史武说着,向吕奉先伸出手掌。 这提议本就是极合吕布心性,他哪里会犹豫?和史武一击掌,只是道:“灭次朝食!”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十五) 史武点头道:“如此,此生意便可做,但起始之时,须向小国下手,否则如辽、宋强国,怕难履行对百姓行商的承诺。” 此时吕布听了,大为称是,当即道:“如此,沈胖子,给某滚起来罢。”真是什么人吃什么样的菜,要是吕布这么对史武说,怕是史死当场拂袖而去,但他对沈由这么一笑骂,那沈由和吃了定心丸一般,谄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腿也不抖了,那肉也不抖了。 吕布淡然道:“如此便定下来,杜郎,越江收复失地刻不容缓,某带十四标作权亲卫都,只等那客栈失陷的弟兄回来,便同史先生一同前往宣城!”这时却听营外军士来报,有人自称胡笳,领着五六人,拖着七八只板车,要求见统军大将。 郭枵急急接了那印信去看,果然是胡笳无假。吕布已率先出门而去。 到了营门口,却见那胡笳全身上下,那血痴结得到处都是,颈间挂着一条粗草绳,两端系在板手的两个扶手上。身上衣衫全没一块完整的,那左臂上被斩了一道伤痕,透过破碎的衣衫,却见那惨白的皮肉两边翻开着,只胡乱用布扎着。哪里还有一丝当日皇宫中,快剑连击,长歌高呤的潇洒! 吕奉先一把搀住胡笳,悲道:“可认得是哪个折磨尔的!” 胡笳却惨然笑道:“殿下,却是小的自己反手斩的。”说着两眼一闭,已昏倒了过去。那四五个跟在他身后,见胡笳倒下要去扶,却脚步蹒跚。东倒西歪的瘫了下去,吕布连忙教那身后亲卫去唤医正前来。 史武叹了一口气道:“殿下还是先进去吧,医正来之前,学生先看顾一番,歧黄之术,我也略知一二的。”吕布当然知道是史武谦虚,哪里是略知一二?明明是杏林高手。 吕布便候在那里,几个军中医正到了。史武已把六七人和板车上载着地四五人都看了,起身长叹道:“汉王麾下。真烈士哉!殿下,此处自有医正,还是且回帐中。学生再将详情一一禀报,个中来去,大约也能猜个七八分。有仇报仇,也敢弟兄们不白白流血!” 他的话却不知为何,却对吕布胃口。吕奉先本视士卒为本钱,极心痛士卒,若是看顾军士伤势。便是穆桂英、樊知古也劝不动他的。但这史武说的,却是吕布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便不再坚持,留下若干亲卫照顾,便回大帐去了。 方一坐定,史武便缓缓开口道:“这些勇士,身上的重伤,几乎都是自己砍的。除了板车上那三名被放断了脚筋的兄弟。按学生想来,必是那三名兄弟被对方施以酷刑,之后发现剧痛之下,那软筋散骨便会暂时失效,于是不甘被俘,纷纷牙咬额撞,使自己得到片刻清醒,想来对方以为他们是全无战力,是以也未施以绳缚,便被他们一路杀了出来” 吕奉先还未开口,却便听帐外小校急道:“报!营外有一伙民人捕快,持刺史手令,要入内搜捕逃犯!”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撞进来!”这两句话从吕奉先嘴里一个个字的嘣了出来,只对郭枵道:“还要某吩咐么?敢抵抗者,杀无赦!走了一个,尔提头来见!”郭枵也是横眉怒目,领命自出击了了。 此时帐内不论杜贞还是史武,都无法和吕布搭上话,更别提那沈由沈胖子了,不知何时又趴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吕奉先便是面对杨信之时,虽知难以取胜,也是从从容容,前去赴战,极少这么面目狰狞地。 这时却听帐鬼哭狼嚎的,却见郭枵拖着一个泼皮地头发,揭帘进来,那泼皮双腿明显都被敲断了,郭枵把他往地上一扔,对吕奉先道:“禀殿下,一个也没有跑!” 吕奉先冷冷地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道:“说!” 那泼皮知道这次无法善了,还要硬挺,吕布冷然道:“说,便一刀,不说,便是千刀。说不说?动手!“郭枵把那解腕尖刀绰了出来,往那泼皮腿上就削下一块肉来,连接削了五刀,那泼皮终于扛不住,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事情果然如史武所料,胡笳他们发现剧痛可以暂时脱离那种全身乏力的状况,但弄伤自己,然后出手去抢兵刃,要知吕布这十多名亲卫,全是市井大侠出身,又经历过沙场血战,要狠够狠,要胆有胆,那些地痞流氓论手底下功夫,哪里是他们对手? 于是胡笳便把三四个被砍了脚筋的兄弟放到板车上,一路冲杀出来,但身上剧痛一过,那乏力感觉又来,并且失血越来越多,那剧痛地感觉也就越来越麻木,最后几乎这班地痞泼皮没怎么伤到胡笳他们,那一身的伤,全是不堪受辱,自己砍出来的! 吕布冷然问道:“那杨信是谁人请来的?” 那泼皮那里知晓?吕布狞笑道:“拖出去,一寸一寸的骨头敲碎了,再找五头牛来分尸!”那泼皮刚欲开口,郭枵已一刀割了他地舌头。吕布冷冷道:“这班人渣,某却非这般作罢,定要诛他们三族,方解心头之恨!” 吕奉先回首对那郭枵道:“尔且留于此处,把此间事务一一理会来,暂权池州守,等樊知古来了,使他暂权池州守,某与史先生去宣城,看之前定下强兵富国之计,是否可行。” 郭枵领了命,却问道:“殿下,这池州刺史和涉案人员如何处置?” “杜郎一脉不准任何人为难,除此之外,首犯诛九族! 第103章 从犯诛三族!那些折磨某儿郎的,三天内不准一人死去!”吕布突然咆哮起来,他说三天内不准死去,则是说用刑三天之内,不准让那囚犯痛快死去,却听他又吼道:“便是屠平池州城,也要教彼等知晓,伤某将士者,是何等下场!”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十六) “且慢。”却听那史武平静地说。 吕奉先愤然转身戟指着史武,怒道:“尔将奚为!”你要干什么,吕奉先本来对史武很有好感,也知此人腹怀珠玑,所以对史武是十分客气的,加之对江南大唐的经国济世方略,又很有共鸣,故之是称他先生的,但此时怒到极点,已全然什么也不顾了。 史武一抖那补丁叠补丁的长衫,傲然道:“汉王须知,滔滔长江,万里长城,皆不能保一方的平安,只是忠勇将士,万众一心,方能保这江南大唐免历战火,才能开疆拓土,使四方来贺,万国来朝。故之,殿下必须珍爱士卒,视如已出,使他们有一个公正的地位,才能让将士用心,以死相报!” 他一说完,不单是吕布,连郭枵和杜贞,甚至边上的沈由,全都傻傻望着这史武,不知他脑子是不是昨日和吕奉先喝酒喝多,喝坏了还是怎么的。明明吕布就是要去给侍卫们鸣不平,要诛那些泼皮三族,要诛主谋者九族了,这史武还来劝吕布要珍爱士卒? 吕奉先本来怒气冲天,此时被史武这么一搅和,也不觉愣了一下,才拍案道:“史先生,某统兵多年,这道理如何不知?现时不是吩咐郭枵处置那些敢伤某儿郎的凶手么?若是这般还不算爱惜士卒,还要如何?” “当然不算。”史武笑了起来,他约摸三十出头,生得也是五官端正,只是穷困所致,肌瘦肤黄的,但那有点营养不良的脸色,却掩蔽不住那眼中的神采,他笑道:“若是郭将军这般处置,是爱惜士卒,袍泽之情如骨肉相连;若是杜贞杜大人这般处置,是拥兵自重,目无法纪,私罗军心;殿下此时身份,这般处置,却不过是二字:敷衍。” 吕布一听,心胸间灵光一闪,从润州开始,一直捕捉了许久的东西,似乎一下子终于捉住了。他忘形一把扶住史开肩头,急道:“先生可是言道,某之所为,不是为帅之道,也不是为人主之道?先生不必拘礼,速速说来!” 史武闻言大惊,后退了一步,整了整身上那补长衫,一揖到地道:“学生钦服,汉王真有如海气度,此情此景,仍能自省而后谋之,真大英雄哉!学生来时见军士围刺史府,刺史是杜大人堂弟。而杜大人能不被株连,可见汉王用人不疑,临危不乱,有此广阔心胸气度!学生不才!敢助殿下重复贞观之治,汉武之功!” 吕布听了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他自己知道,刚才并不是什么气度大,是怎么样才能成刘邦,怎么样才能成李世民?什么叫将将之道?这种问题困扰了他极长的时候,一直无法解答,方才听了史武的话,知道这就是自己寻求的答案,所以才不去理会其他,只教史武快快说出来。 但此时见史武这么说,却也极受用,好声道:“有先生助某,何愁天下不平!只是方才对待士卒,先生责备某敷衍,到底有何良策?” “自古至今,最为强横凶残者,无非便是秦始皇在世时的秦军了。”史武端起茶,喝了一口,才慢慢地说:“然后秦军之强,并非秦始皇有史记中项羽——陷于十面埋伏时,仍能斩将夺旗的武勇,也非演义小说中吕布——独力拒十八路诸候的之修为。秦军之势,却源于‘废井田、开阡陌’。故之,殿下若爱将士,当以立法使士卒不受污辱,使要向士卒下手者,三思而后行,方是爱护士卒。” 吕奉先两世为人,统军数十年,此时听了,自然不会说废井田、开阡陌,不是已完成了么?他当然知道史武所指,是按军功大小授予爵位!但他知道史武言外之意并不止于此的,否则也太过简单了,但微笑示意史武说下去。 史武点点头道:“无军功,永不得封爵,从军者,减徭役,薄赋税,军士应严格造册,凡解甲归田者,按投军年资,数年者应有出身,赐荣勋,见从九品以下官吏不拜;曾历大战,荣立功勋者,分等级,见正五品下官员不须拜,诉讼时未革其荣勋者,不得用刑。立为国法,违者斩立决。从军者,九年仍为卒者,使其退出行伍,以免军中有白发苍苍之老卒,如此军旅并非必死之途,兵士于浊世受人敬重,民众不以从军为贱,方为爱惜将士之一。” “按大唐玄宗故例,开武足安边、智谋将帅、军谋越众等科,列为常科;国子监增开水军、陆两军,下各开数门科学,如陆军开马学、步学,或开城战、野战等等,殿下长于军事之名,大江南北皆,无须学生多言,此是爱惜将士之二。” 吕布一听,不断点头,他虽勇武,但手下将领,却只有那么十来人,真是捉襟见肘,若如史武这般谋剡,何愁无可用之将?当下笑道:“果然不世之屠龙术!先生,其一、其二皆如针见血,使人听之茅塞顿开!不知可有其三?” 史武不答,只笑道:“郭将军是殿下高徒?” 吕布点了点头,但他马上想到史武话外之意,摇头道:“先生,此事却只能纸上谈兵了,武功修为,论的是天资胆气,例如郭枵,彼今生,任如何努力,恐能跻身无招之境。是以,非某藏私,实是人各有异,难以授之!” 史武摇了摇头道:“殿下以为,不论其他袍泽,无埋伏,无战垒,于平地之上,郭将军一人能敌几名精锐宋兵?” “若步战应能以一战十,若马战,应能以一敌五。”吕布不假思索地说。 “汉王以为,以汉王亲卫都,一名军士,能敌几名精锐宋兵?寻常唐军,几人方能敌一宋兵?” 吕布仍是想也不想就答:“步战推陷阵营,那三千人,两人应能敌三名精锐宋兵;马战推背嵬军,一人能战两名宋军。某回援江宁时,羽林营未曾操练,不得而知。寻常唐军,三五人方能敌一宋兵,而唐军之弱,非在于此,而是在于一战而溃!”不是因为三五人才能挡下一名宋军,所以唐军弱,是因为一接战,就会溃不成军。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十七) 史武点了点头道:“是以,学生以为,我大唐无马,骑军也只有汉王亲卫都才有两营,不若汉王理出几套刀法枪法,再把战时常用阵图选出几套,使军士操练娴熟;夜间再练袭营、被袭,行军、埋伏、被埋伏。日间教操练阵图,以使令行禁止,再教练习殿下所授刀法、枪法,汉王之技艺,军士习之,便是一点用处也没有,至少沾了汉王名号,也可使胆气徒生,不至上阵一触即溃。” 吕布听了觉得极有道理,拍案叹道:“若如先生所言,当时李煜小儿使某领二万军士出城迎战,何至狼狈于斯!” 史武便趁热打铁道:“此池州泼皮,冒犯殿下虎威,却是为人指使,不若诛首恶,其实尽数送大理寺,按律问罪方好。否则今日冒犯汉王亲卫,则诛三族直至屠城;他日冒犯杜大人亲卫,满门抄斩;后日冒犯郭将军亲卫,则斩立决;但若冒犯江州胡大人手下,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此,江州兵便只知有胡大人,不知有汉王了!” 杜贞在一旁禀道:“殿下,先生此策是安邦之言,若如此,不论赏罚,军中无论百人一都的都头,还是贱微一卒,均知是汉王所赐,便是有人教他们造反,也不会从的,若再设一个军中御史台,教军士被扣饷者皆可诉与军中御史台知晓,如此,便是军中士兵有冤,汉王王命所至,免去统军大将,士卒安能再有冤言?” 要知杜贞也是统军多年,喝兵血那是拿手好戏,但此时池州刺史要勾连宋人刺汉王,虽然吕奉先信任他,但杜贞还是把压箱底的招数先抖出来,以示自己一心只忠于汉王,决无私念。 吕奉先一握史武的手臂,赞道:“先生便是某的子房!如此,便按先生谋划。去宣城路中,先生尽快弄出章程,共返江宁时便着手去办!” 七日后,池州城内樊知古端起茶杯,嘬了一口,对坐在下边的郭枵道:“噢,这样说来,汉王听了那姓史的话,就去宣城了?这姓史难道真的有子房之才?我等的这位主公,却绝不轻信他人语言的啊!我看,主公过二日看破了这史武的斤两,到时怕这史武才知百钱有几个廿五! 不若把史武那养子扣起来。他日若有什么错别,一并杀了才好。” 郭枵起了身,行到博古架前,他是世家子弟出身的,把起一件瓷器,仔细一看惊道:“这,这是唐三彩啊!这刺史当真杀得不冤枉。樊先生,王爷龙潜之时,尚未封候,我等就共事麾下了,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樊知古挥手使那侍候的丫鬟退下去,领着郭枵走过那镂金屏风后,两人在铺着流苏湘绣地软榻上坐定了,樊知古笑道:“郭世兄,有什么机密消息?还请说与学生知晓。便如郭世兄所言,你我相交日长……” 郭枵笑了笑,却去解胸前衣甲,扯开衣裳露出那伤痕累累的胸膛道:“樊先生,末将这些沙场印记,汉王或会忘记,但若有什么行差踩错,只是我不拥兵,不谋反,扯开了衣裳,汉王总会望上一眼,先生你呢?” 樊知古闻言一懔,却听郭枵掩了衣衫道:“我本出身世家,只因和州城下敬慕汉王威武,才不顾生死共回江宁。如今不讳言,王爷虎威,横倾江南,按理我横着行也是应份的,但我始终小心翼翼。 第104章 先生,我等是王爷的爪牙,便要守爪牙的本份。汉王称先生做什么?称史先生做什么?先生要仔细思量才好。” 这樊知古是水晶玲珑心肝的人,只不过权知池州之后,有点得意忘形,此时一听,混身汗如雨下,却见郭枵起身道:“末将尚有军务要料理,先生,相识一场,我劝你却还是别要动不该动的心思才是,这兴唐社,未必只有一个。”说罢自起身去了。 望着郭枵背影,樊知古一身是汗地坐在那里,此时想来,他要对史武养子动手的计划,何其蠢!不禁叹了一口气,他倒也想清楚了,若是自己劝吕奉先,不要杀那些泼皮的三族,吕布会不会心中不爽,当面还是应下来,背后再派郭枵动手呢?不会,不是吕布和他亲近,所以在他面前不加掩遮。 樊知古太了解吕奉先了,吕布是做快意事的人,他这么做,不是为了给史武面子,皇帝的面子他都不给,别说一个寒士!吕布这么做,只因为他知道史武的策划是对的,只是难泄心头之恨,才教郭枵暗中收拾了那些泼皮三族。樊知古叹了口气,心中却是极感谢郭枵,起身叫那随从道:“人来,把府衙的案卷全给本府搬过来!尔等勤快些才是,汉王若知尔等整日偷懒,那刀可是极利的!” 吕布此时和史武一行已到了宣城,还未坐定,却听斥垢报道:“禀殿下,湖州吴越军屯兵天目山!” 吕奉先向史武一望,笑道:“如此,史先生且安坐于此,看某提兵杀过天目,直杀入湖州!” 史武此时虽经多日车马劳累,但餐餐有肉有酒,那脸色已有点人样了,那对眼睛更是神采飞杨,此时听了吕布的话,却笑道:“殿下,何劳殿下亲征?不如将此役交予学生,也好看看学生是否又一纸上谈兵的赵括!” 吕布笑道:“先生哪里是赵括?只是经世治国与征战沙场,不可一概而论,我看先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上马厮杀?” 史武笑道:“孙膑不良于行,尚能战,何况学生四肢皆全?” “好,宣城及邻近守军,计有五万,先生需用多少兵?多少粮草?“这兵是要吃饭的,所以也有道,军马未行,粮草先行,吕布沙场老客,所以张口就是多少粮草。 史武笑道:“不须一兵,不须一点粮草,学生于民间自行征募便是。” “先生有奇谋?” “无。” 吕布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只是道:“能胜?” “能胜。” “某与先生同往。” “殿下率一千亲卫于后押阵便可。学生愿立军令状,此战必胜;但殿下也须允学生一条,但是不得出手。”史武胸有成竹地说。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十八) 这时外面却报郝歪到了,吕奉先便教宣他进来,原来这郝歪#着樊知古去搬救兵之后,一回池城见到郭枵成了守将,而胡茄一众弟兄全躺下了,想到吕奉先身边再无一个旧人,自告奋勇骑着两头骡子日夜兼程赶了过来,他是轻骑双骡,自然比吕奉先带着一千权亲卫都的步卒要快上许多。 这时入了堂了,郝歪纳头便拜,吕布此时心情极好,教他起来,对边上侍候着的宣州刺史问道:“尔信史先生之章能奏效么?”转眼又去看那郝歪,郝歪刚到,尚不知来龙去脉,史武却也不恼,耐着性子把方才的话再说了一遍。 还未听完,郝歪就把手一挥道:“史先生放屁!” 他本是市井大侠,但看这名字,也知不怎么通文墨的,这话实在堂中诸位官员心中都放着,但哪里有人说得这么粗俗?郝歪此言一出,却是大家心声,在座都忍俊不禁,那使劲按压的笑声不绝。 史武朗然一笑道:“郝兄弟,此话从何讲起?” 郝歪向吕奉先拱手唱了个肥诺,吕布笑着使他只管答话。郝歪便大大咧咧地对着史武道:“先生你这是见了大屌就叫蛇!乱来的!你都没领过兵,打过仗,红唇白齿怎么说都行!我不去和你分辨,你们读书人,一来就子曰,我就想不通谁家儿子这么好胆!|qi|shu|wang|你们且去看,谁人家里整天是当儿子的在说话?这子曰说说也就算了,你真要让那儿子在家里整曰,不被他老子打死才怪。先生这法子听着豪气,见了刀枪就不行了。” 史武含笑点了点头,端那茶杯,这年代讲究咬盏的斗茶,吕布手下却是一概不搞的,茶便是用来解渴有。只是煮沸了就拿来喝,史武吹吹杯中茶沫,喝了一口茶。笑道:“不如郝兄弟倒说说,如何见了刀枪便不行?” “当日汉王在江宁城里,以大江南北第一条好汉的名头,破蕲春、气得王明吐血;取和州,斩得潘美成肉泥;又挽水师和天德都虞侯所部于覆灭!再生擒吴越王,破宋军的威势。也不过才有六七千人和应,那时还是宋军围城,人人知城破之后,必家破人亡绝无幸存的时候!此时吴越军未过天目山,哪里有人去共你赴死?” 那宣州刺史忍着笑。对吕奉先道:“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在座各级官佐,皆纷纷附议。史武却不气馁,只笑问吕奉先道: “殿下,意下如何?” 吕奉先却没去答。只淡然道:“某尝读史,汉用环首大刀,却非一夜之间便全军弃剑用环首刀,是边军先与匈奴战,知环首刀之利,方于战阵弃剑而用刀。先生之策论新法,便先以宣城作试,若果如某与先生所料,是时,如汉军知环首刀战阵中猛于长剑,推新法于江南自无阻哉!”这就是试验田的概念了。 史武闻言脸色一变。拍案长笑,放浪形骸,真如晋时狂士一般,在座大小官员无不暗暗为他担心,要知汉王杀人是不会手软的,江南都有所闻地。过了半晌,史武才停下笑来,俯身一拱道:“今日始信。途同归之言,qi書網-奇书原是世上有此等事!主公精于战阵,竟以战阵通治世!猗欤休矣!学生本也有此意,方想劝主公,纵有雄心也莫要操之过急,择一地以试,见利弊方是持国之道,然主公天纵英才,已自了然胸中,臣钦服!” 他一席话说来,已不称吕奉先为汉王殿下了,而是称主公了,到了最后,不以儒家子弟自居以学生自称了,而是:臣。臣钦服。吕布这两世为人,便是再愚蠢,历经这生死过后,也能自省而有所得,何况他武勇盖世的人,哪里又会愚蠢?听得史武这席话,已知此时才收服了这臂助。 吕奉先心中大叫侥幸,其实这番话,却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是前世汉末三国,未杀董卓时,那谋士贾诩与某个大儒争辩时所说话语。吕布当时经过堂外听了,因他前世醉心武学,是以说到刀剑之事,倒是记得真切,此时说了出来,却全无破绽,只让史武大叹其能。 当然吕奉先再坦白也不会说破,只把史武搀扶起来,笑道:“先生何时点兵?何时出兵?” “今日点兵,明日出兵。”史武胸有成竹地道,“愿向主公借一人使用,便是这郝弟兄了。” 吕布笑而允之,史武看着郝歪,便对他道:“郝兄弟,你现时也做到主公亲卫了,这大名怕要改一改,我看唐王左迁,汉王持国,取瑭字以记;郝兄弟一身雪练肌腱,江宁坊间谁人不知?所谓国有美士,为人所道,是为彦亦,便取个彦字。不如就叫瑭彦可好?郝瑭彦,如何?” 郝歪只不耐烦地道:“你这先生,给我取什么捞什子官名?郝歪郝歪,我自小娘亲便叫我做阿歪,大了绿林朋友便叫我做郝歪,如何顺口地称谓,什么塘雁,人家听了,以为是只鸟儿,还弯弓来射呢!” 吕奉先淡然道:“尔这不晓事的浑人,嚼甚么舌头?还不谢过先生?” 郝歪是随吕奉先在江宁城外战过宋军的,对吕布武勇是五体投地,听吕奉先开口了,只好不情不愿向史武抱拳胡乱唱了个诺,嘴里喃喃道:“你改你的,我叫我的,老子就觉郝歪这名好。” 史武也不为意,只笑道:“便按郝兄弟所愿,但却要紧记,以后郝瑭彦便是兄弟的官名,行文使令,念到郝瑭彦,便是叫兄弟你了,若是叫名不到,汉王麾下的亲卫,这军纪兄弟比学生还要熟知的吧?” “叫名不到,叫名不到就砍脑瓜了,行了行了,你这先生,好生哆嗦。”郝歪没好气的咕噜着。 史武也不恼,对吕布一拱手道:“臣便去招募民众了,主公可有吩咐?” “无妨,先生请施为便是,虽众人皆以为谬,然,某信先生之谋。”吕奉淡然的说道。史武听了,长笑而出门去。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十九) 这时却听刘破虏在外求见,吕布顿时脸色一变,只是道:“快叫他进来。”令吕奉先不快的倒不是拥兵大将私离驻地,刘破虏从一个连马也不会骑,只骑过牛的孤儿,跟着吕奉先连场征战,一路杀到如今当上将军,若吕奉先连他都没有几分纸舐犊情份,却也说不过去。是以便是刘破虏有什么行差踏错,吕布也自会代他遮蔽。 只是刘破虏原先说是护送,实是押送李煜去润州,突然过来宣城,吕布惊的是难道李煜又玩出什么花样?这时刘破虏入得堂内来,却满面喜色道:“殿下!大喜啊!那宋人低头了!殿下且看!” 他把怀中用油纸包裹的书信掏出来,便嬉皮笑脸地道:“殿下,我带了二十军士,千里传书,讨碗水来喝吧?” 吕布见了,不禁想起当年尚在林仁肇军中,刘破虏还叫作刘二狗时的模样,短短几年,如今却也成了统军将领了,一时心中感慨,竟伸手往他脑门上弹了个响粟,把桌上刚才自己喝过的杯子一指,摇头道:“送信教军士前来便是,尔做到将军,玩性却还是这般重,快憩一下吧,某还要带着尔等,把大唐铁蹄踏遍漠北苦寒之地,这身子骨却要好好打熬着才是。” 第105章 便自入内间,展开文书去看。 堂内在座那些官员,看得目瞪口呆,要知官场之上,极是阶级严明,能被吕布弹这个响粟的,这么嘱咐的,便是这位小将军就算不是汉王义子,也是汉王身边极为炙手可热的红人,当下纷纷心中打算,等会散了如何巴结这小将军才是。 刘破虏却不理会众人目光,摸着脑门自端了杯碗喝了,喝光了凉茶还不过瘾。便向那宣州刺史道:“你这茶喝不喝?”那刺史何时见过堂厅之上,如野人一般的行径,愣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刘破虏竟一溜把在座众人的十几杯茶全倒下肚,才透出一口气,坐了下来。 “兄弟这行径的确孟浪,但从润州到这里,兄弟连睡觉都在马背上,着实累得不行了,诸位多包涵。兄弟我又是孤儿出身的人,蒙汉王收留,才算会写自己姓名,实在是个粗人。也没什么家教,见笑了。”刘破虏说着稍抱了抱拳道:“哪位要耻笑兄弟的,请他从润州星夜兼程奔过来,若不比我狼狈地。便来笑话我就是。” 众官员如何能错过个拍马屁的机会?纷纷道:“小将军跟在汉王身边,深谙率真性情……”、“是真名士自风流,唯大英雄方本色……”、“赤子之心,憨厚掬然!”、“率性而为,尽显沙场名将本色!” 这时却听内堂吕布淡然道:“破虏。” 刘破虏闪电般收起架在椅上的腿,站得如标枪一般笔直道:“末将在!”他跟了吕布这么久,当然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绮小卖小,这时吕布看了书信。唤他必有正事,刘破虏却是一点不敢乱来地。 吕布持着那书信走了出来,对他道:“可还挺得住么?若是太疲累了。便憩上一夜,再随某回润州。” 刘破虏一擂胸甲,肃然道:“自左突骑使麾下,背嵬之士便无柔弱之人!殿下,末将带了来回干粮,每人皆双马,现时便可启程。”在座那些官员,被这突然而来的肃杀之气呛得有点反感不过来,但他们现在也才知道,原来这小将军是汉王龙潜时的旧人,怪不得如此得宠。 吕布点点头对他道:“尔且在这椅上歪一会,等史先生回来,某看是否如谋划一般,若无误便起行。”刘破虏自领命,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歪在椅上打起瞌睡,众人这次却没有再感叹了,因为吕布开口了。 “宋国遣使至江宁,言道润州马步军总管张川为宋帅韩重赟所败,宋人念在其太祖与某的交情,容张川退兵不予追击,以此昭显诚意,欲结兄弟之邦,共谋北汉。”吕布缓缓道:“以宋为兄,唐为弟,每年纳岁币二百万。诸位意下如何?” 那宣州刺史和一众官员,纷纷道:“如此!大善哉!可息兵戈,百姓安居乐业,汉王功绩,可铭千秋……”、“这兄弟之邦,我大唐不能落了名份,还是与宋人商议,平辈相称,二百万银亦不能用岁币,还是用乐输好些……”、“算了吧,也幸得汉王,否则都兵围江城了,还穷讲究什么?只要宋人不要打过来就好!” “学生不敢芶同诸位大人高见!”只见那史武慢慢从外面行了进来,微笑着向吕奉先行了礼,道:“所谓名份,不过浮云,这二百万岁币,无论以何名目,都是不应该付的,又非君臣,兄弟之间,何有纳贡之事?若如此支付岁币,等宋国收拾了北汉,再进军我唐国,江南哪里还有什么回手之力?” 吕奉先长身而起,教那大小官员各自去了,才对史武淡然点头道:“先生此言,深合某心意,这岁币是一两也不能给的,这名份随他们所愿,如宋国每年愿给二百万两白银,便是以宋为父,以唐为子,何不可?待某练成精兵,尽扫宋土,什么名份都是不过是摆设。”这却是吕布本性了,一点也不需他人点拨,前世便已想得极清爽。 史武笑道:“主公有卧薪尝胆之意,臣深为钦服。想必主公须回江宁,不能逗留此地了。” “正是。”吕布想了半晌,把着史武手臂道:“先生,若事不可为,千万莫要勉强,此时与宋国停战,吴越何足道!” “主公有夺鼎之雄心,臣安敢芶且偷安?主公宽心,长则半年,短则二月,臣不才,但也应能为主公取吴越、清源两地。”史武胸有成竹地说着,如同这吴越、清源两地,唾手可得一般。 吕布拍了拍史武的肩膀道:“某不以吴越、清源为意,留先生在宣州,是要推行新法,以见成效,若新法可成,这江南大唐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职由先生担任,便应无人异议了。先生,某于江宁静待佳音!” 他说罢一拱手,自招呼了刘破虏出门去了。想起就要与穆桂英相见,吕布不知为何的才的,有点归心似箭。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二十) “主公。”史武叫住了吕奉先,平静的道:“润州马步诸军总管张大人,想必没有溃败,最多不过久战无功。宋人绝非吃斋念佛的老婆子,如有机会一举歼灭,他们绝对不会留手;而按学生所料,恐怕泰州已入我手。否则宋人绝不会这般好相与,主公不须太过心焦。” 吕奉先点了点头道:“若泰州已取,大事可为,但愿如先生贵言。” 当吕奉先日夜兼程带着刘破虏赶到润州城外时,侦骑早就报知城守李颜,远远出城来迎,吕布翻身下马虚扶了一把,却听得被穆柱英调驻润州的李颜,站起身报道:“禀主公,主母因卢绛卢大人挥兵太湖,随时可能击破吴越防线,因之已领了九千轻装劲卒和三千陷阵营,赴苏州前线督办军务诸事。” 吕奉先踢了李颜屁股一脚,二话不说跃上马去,对刘破虏一挥手示意跟上,向苏州方向奔去,刘破虏领了那十几骑军士,对李颜道:“老李,这一标主公的权亲卫都,便交给你安顿了,个个都是人尖儿。” 那李颜点头应了,却笑嘻嘻地揉搓着屁股冲吕布喊道:“主公!宋国的使臣在江南等着您接见呢!要向这边去才对啊!”他哪里不知吕布要去找穆柱英?只不过故意调侃罢了。 却听风中远远传吕奉先的笑骂:“尔这厮好胆!”刘破虏招呼那十几骑军士跟上去,一行人绝尘而去。 李颜在那里笑得捧腹,周围的军士将领。不少是背嵬军的老人,从吕布当左突骑使时就跟着他地,也纷纷笑道:“李将军,等主母回来,少不得招呼你吃竹笋炒肉片的!”竹笋炒肉片。却就是老大竹板子打在身上的意思了。 “去去去!”李颜吹胡子瞪眼睛地道:“尔等这班杂碎,刚才不也说了主母么?到时竹笋炒肉片一定请你们都来吃上一份。快去整顿城防操练,贫嘴引来的竹板子捱得起,这正经份内事要出差错,砍头的刀子可就受不了了!isuu書网”原来这穆桂英毕竟是未出阁地黄花闺女,军中什么玩笑都可以开。但却约法三章,若乱叫“主母”的,便竹板子侍候。 但吕布这些旧部,越是如此,却越是故意调侃,当然,点将鼓一擂那是另一回事,闲暇时这些旧部全没一个是善茬的。不过穆柱英也真的便狠下心来,因着一句玩笑,便拿竹板子来敲打这些旧将。她本是女人。在这个年代女人地位便不如男子,要统领这班傲跋不羁的军汉,不硬着心肠哪里能行? 李颜和另外几个好嚼舌的,就被招呼过几顿“竹笋炒肉”,但打归打,叫归叫,所以吕布才说算他好胆。 当吕奉先过了江阴军,便有几十骑吹着牛角汇合过来,却是岳风领着人马在这里接应。江阴军是刚光复地故土。所以岳风从那日刘破虏送信时,就聚集人手在此接应了。他为了吕奉先安全起见,若吕布不去苏州便罢。若去苏州,必经此处。 到了苏州地界,吕布却勒住马对岳风道:“易服进城吧,不要搞什么排场。” 此时苏州人口集中,较为繁荣。并且经过几代吴越王兴修水利,设置撩浅军,在苏州一带普遍修治河渠。“或五里而为一纵浦,或七里十里而为一横塘。”一河一浦。都造堰闸。塘浦深阔,堤岸高厚,渲泄有时,鲜有旱涝。江南水乡的河网化已很有规模,穆桂英打下苏州以后,按吕奉先不扰民的军纪,也极少去破坏城中设施,骚扰民众的。 穆柱英此时正在城内南园批阅公文,她抖了抖手腕,叹了一口气,算算日子,他也该从宣城回来了。她无法不想吕布,因为这个城市中,每个细节都足以让她想起吕布,例如那城中民众并没有因为城市易主而打乱了原来的生活——那是因为穆桂英新练的九千劲卒,是看着陷阵营老兵来守军纪的。老兵都守军纪,新兵自然也无话说,故之秋毫无犯。 但这又让穆桂英愈加想起吕奉先了。 而那三千陷阵营,原来就在吕奉先极为变态的“饿死不抢掠、冻死不拆屋”的军纪下成长起来的,要知这条军纪,着实是苛刻到极点,在正史上,能做到地军队,也就那么几支了。奈何吕奉先是个偏执人儿,想要做,就一定想做,而陷阵营这些军士,又是极崇拜他的,崇拜是一种很难界定的玩意,就算千年后,民智大开,也有为了一个戏子不再登台而割脉的,何况在这相对闭塞的年代。所以居然也就这么挺过来了。 穆桂英突然眼前一黑,一对温暖的大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她笑了起来,只是道:“大哥,一路上可劳累么?你托人送信来,说那史先生,真是那般本事?却也亏得你的眼力,才能将这等人才从市井中择出。”只能是吕布,别说其他人没这般胆子,便是有,能不让那些女兵出声的权威,又有不让穆桂英发觉地修为,也只能是吕奉先了。 第106章 吕布无奈松开手,扶着穆桂英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好声道:“桂英,吾等在一起,难道便不能不提那军务,不提那政务么?和普通的夫妻一般,月下呢喃,相拥看戏么?”穆桂英听他说起“夫妻一般”,饶她对吕奉先可谓情心深种,却也粉脸泛红地垂下头。 但片刻穆桂英却挣开吕布的手,退了几步,面若寒霜地道:“大哥,若如你所言,和寻常人家夫妻一般,你我接下来便要摔盆掷锅,开始争吵了。我且问你,那池州的青楼里,汉王是去寻红拂女那样的侠客么?还是去查访池州城里多少男人夜不归户?” 吕奉先却不恼,笑着在椅上坐下,捡了一颗蜜饯扔进嘴里,笑道:“桂英,尔若因着此恼起来,却便不是某的柱英了。那般情境,恨只恨尔不在身边罢了……”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二十一) 穆桂英听了,气得对吕奉先拳打脚踢。 吕布只笑着,任由她打闹,过了一阵才捉住她两手,正了脸色道:“那夜实是出之无奈,桔英,尔可知晓?某始终脑海里,却全是尔身影。这时节,去勾栏买笑,不过常事,但某经了那晚,心中却感深负于尔。某方知这世上,唯有一人使心肠牵挂,纵事非得已,却也令某深悔莫名酬。” 说到这时,穆桂英却眼中泛红,哪里还去打他?只是哽咽问道:“那毒可清尽了么?身子可有不爽?” 吕布把眼珠一转,作势道:“嗯,似乎仍有余毒未清,桂英,不如吾等再来清毒……哈哈,有人谋杀亲夫!”却是穆桂英听了吕布的轻薄话语,去抽了剑在手,虚将声势要赶过来砍吕奉先。“我又未嫁入你家中,最多不过弑兄罢了。”穆桂英笑着举了剑,挽了个剑花道:“晋王赵光义在此!” 吕奉先苦笑着欺身上前夺下长剑,只是道:“莫拿某义兄取笑。桂英,今日你我便去游一游这苏州城,可好么?莫再理会甚么军务政事,只管开心就是,听说城内西南偶城隍庙还有游神赛区会,不若你我把臂共游?” 穆桂英便教吕奉先出外候着,去了盔甲,教那贴身的女兵掌了铜镜,散了平日为了戴着铁盔而挽成一把的发缨,梳理云鬓堆了一个同心髻,此时不同盛唐年间好广眉,于是女兵便要给穆桂英把秀眉修弯了。 穆桂英却辞了,又不愿在额间抹上额黄,只是道:“又要敷铅粉,又要修眉,又要抹额。又要涂胭脂,又要点唇,我还原是我么?不若把一幅画挂在脸上罢了!” 众女兵笑道:“将军原是巾帼须眉,自然脱俗出尘,我等却是不敢这般素面朝天上街的。“便只好作罢,只是在穆桂英粉脸上贴了花靥、眉翠。在同心髻上插了六支银钗步摇,换了酱底白花勾边紧身长裙,这时节女子为了显出修长,往往把裙腰束到腋下,穆桂英却本来就身材修长,比寻常男子还要稍高些,只将丝带束到胸下已极俏丽,又在外面套了青色圆领半袖对襟短穗,在胸前结了丝带。 走出门去,看呆了许多人众。只见亭亭玉立,翠鳞红辉俱含频,那薄纱画帛搭在肩上,盘缠玉臂,飘逸出尘,虽则之前在汉王府里,人人皆说这穆姑娘样样都好,便是在这年代,面目稍嫌生得硬朗。但此时换上女装,却是妩媚中拔出三分英气,使人见而自感形拙,不敢生出亵渎之念。 尚硬要说逊色处,却便是一对天足了。但此年间,缠足并未成风,街上也多有天足,兼之罗裙之下,并不惹目,而那修长俏丽之姿,更使人无暇评头论足。只觉如见神仙中人,心驰神往不自知。 吕布叹道:“妹子,若早换了女装,早在未曾从容赴死时,某便早使人提亲了!”哪有女子不喜心上人称赞她美貌的?穆桂英粉脸羞红,却愈显得那肌肤如雪。 这时偏偏边上有极为煞风景的人冷哼一声道:“甚么大江南北第一汉好汉!一登徒子罢了!” 吕布侧头一望,却见一个亲卫打扮的军汉,冷眉冷眼地望着这边,刖才那话,却便是他说的,吕布无端的,觉得这个极为面熟,一时却想不到哪里见过。却叫穆桂英俏脸笼霜冷然对左右道:“拿下,脊二十军棍。” 那亲卫昂首道:“你便杀了我,我仍是要说的!在牢中我第一眼见了你,我便醉了,一听太祖皇帝遗旨,我连那遗旨都没看过,只因有了这藉口,便立时投了唐,我哪里去归顺什么唐帝?便是这汉王,他至多也只能杀了我,却不能让我低头,我投的是你穆大将军,便是你披甲顶盔之时,我已极是心醉,却全然不会这登徒子一般,只为你美貌才来讨好你的……” 吕布突然笑了起来,他却想起这军士是谁了,此人便是在采石一战,吕布斩了江北第一刀荆嗣之后,生擒的李继隆!吕布止住按着那李继隆的军士,走到他身边道:“某记得尔当时一招败杜贞、击昏张川,今投唐,应思拓土封候方是,如何去学那纨绔子弟模样?可知那霍骠骑?匈奴不灭,何以为家?” “无情未必真豪杰,求偶如何不丈夫?”李继隆挣扎起身道:“我知斗杀不过你,你若喜欢穆将军,便娶了她,我也不敢妄想,死了这条心,怎的说,你也算人杰了!但若你不娶穆将军,就莫要误了佳人!你只别来与我争,我未娶,她未嫁,让我今日娶得穆将军,我明日便率军为你去取江北十四州!” 吕布苦笑摇了摇头,对李继隆这多情种子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对他道:“念尔痴情,某便说与尔知:某必娶柱英,阁下不必挂怀。今后若还如此,某戟之利,尔应心中有数。”回身到穆桂英身边,把着玉臂道:“走吧,莫理会这浑人。” 穆桂英却不干休,自对边上刘破虏使了个眼色,才和吕布婀娜出了大门而去,岳风自率了一众背嵬军的老人,暗中跟随保护。 这边刘破虏已和李继隆扭打成一团,只听刘破虏骂道:“主母你也敢来妄想,今日不给你个教训,真个不知马王爷有三只眼了。”本来李继隆手底要比刘破虏硬朗许多,但这边上都是背嵬军、陷阵营老卒,他方才无端来这一出,吕奉先虽说不与他计较,那军士却极为不平,于是早有人用了绊马索把李继隆缠倒了,李继隆动弹不得,刘破虏扑上去扭打挥拳,后来扯打到边上,任谁见了都踢上一脚。 等到众人散开,李继隆已被殴得面青目肿,起身却仍自笑道:“你等若论单打独斗,哪个是少爷我的对手?不怕说与你等知晓,这穆大将军一日未嫁,我便一日敢想,干卿底事?且住!”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二十二) 却是见刘破虏又要冲上来,李继隆喝止道:“你等若还上来扯打,定是心中也是爱慕穆将军,视我如情敌!”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一时语塞,却当真谁也不敢上去了,李继隆连忙自去裹伤了,过了半晌刘破虏才道:“这泼皮拿话诓我,是穆将军使我等教训他的!算了,再打下去直把他打死不成。” 此时吕布已同穆桂英一路行到枫桥,那枫桥,在阊门西七里,地与长邑合治,为水陆孔道,小贩商贸聚集着,桥边有豆市、米市,叫卖小食者,只把江东方言绵绵地吆喝得极是动听,吕布见穆桂英直望着那卖糖葫芦的,便去买了两串糖葫芦,穆桂英微笑道:“大哥,你去买这小孩吃食,却也不怕被人笑话。” 吕布塞了一根在她手里,张嘴便咬了一口,才道:“管旁人做什么?只要妹子喜欢便好。”虽只一串糖葫芦,穆桂英拿在手中,却是甜到心里去。这时走过那卖草席的档前,却听东头吆喝着:“席面清白勿见筋,阿囡撒尿勿要紧。”西头那家便唱着:“打条通草加双席,送给阿哥配凤凰!”纷纷来招拢生意。 穆桂英咬着冰糖葫芦,随吕布走在这市井坊间,只觉那平日里烦躁尽数不见了,又听行人没口子地赞着:“侬看这小姐,真个仙女下凡!不知是哪家的闺秀,阿六婶,不如托媒婆去问来时辰八字,和我二儿子看看合不合啊”边上阿六婶便道:“老身当了一辈子媒婆,赵老爷,你别痴心妄想了,你看那小姐身边的公子没有?真个玉树临风,俊朗不群,且你看人家龙行虎步的,非富则贵。站在一起,真个金童玉女,天设地造地,赵老爷,你家也就百来亩地,你那浅池,居不了这龙虎,二公子的亲事,还是给你说城东的齐家闺女才实在些......” 吕奉先对穆桂英笑道:“听到没有?媒婆都说天设地造,贤妹,某还是早日和穆老将军提亲才是......”穆桂英羞红了脸,只是低头咬着糖葫芦,却不作声,全然不见平日提枪跃马,统领虎贲的豪气。 谁知走了一阵,吕布却停了下来。穆桂英便抬头望了吕布一眼,却见他盯着枫桥一动不动的,过了好一阵才摇了摇头道:“不行地,这样一定不行!”回头望了穆桂英一眼,指着那枫桥道:“贤妹且看,如果敌人从海上而来,或是从浒墅关镇水路袭来,一击且退,此处毫无防备,终不是道理。” 穆桂英一下子冷了脸色道:“那殿下以为,如何才是道理?”说着把手背在身后做了手势,隐在人群中的岳风见了,连忙上前来,穆桂英只冷冷道:“汉王殿下忧心海防,岳大哥,你且看殿下有什么吩咐!”说着自向前走去。 吕布点了点头,对岳风道:“尔且记下,此处须建一敌楼,加强阊门到枫桥的防御,另外还须一在木渎镇,一在葑门外,各建一座,以必要时可以封住水路,此处修筑须坚固,如果敌人从水路登陆,守军可以以为凭仗痛击!” 第107章 岳风点了点头,只听吕奉先又道:“垒石为基,如建长城一般,最好能为三层,留发弩箭射孔,可以发矢石......”说到此处,便问道:“可明白么?” 见岳风明白,吕布一拍他肩膀道:“把这敌楼修好,北伐时方无后顾之忧!” 岳风苦笑道:“主公,末将怕主公已有近虑,方才穆将军已面上冷若冰霜,径直去了!” 吕布转身,才发觉穆桂英已不知所踪,连忙问:“却是往哪边?”岳风指与他看了,吕布连忙挤开人群,向那方向直奔过去。 终于因为这枫桥人山人海的,穆桂英也行得不快,并且还有岳风的手下暗中跟随保护,见了吕布,便给他暗示,赶了一阵,吕布终于赶上穆桂英,赔笑道:“妹子,某找得好苦,何以独行?” 穆桂英却不理会他,侧着脸自顾走着,吕布好言劝了一会,穆桂英才气鼓鼓地道:“是谁说,不要理会那政务,不要理会那军国事宜的?现下倒好,原来我是陪汉王来视察河防军务地!如此,我便给汉王打个头阵,做先锋便是了!” 吕布自知理亏,便赔着不是道:“贤妹宽心,今日尔教某做甚么,某便做甚么便是了,却不再理会什么防御事务。” 穆桂英听了,黑溜溜的眼珠儿一转,问道:“此言当真?” “无假!” “大哥可见那边卖艺的?”穆桂英指着一个卖大力丸模样的汉子,正在那里表演着金枪锁喉,油锤贯顶的把戏,围观的群众颇多,不断的有人喝彩。吕布点了点头,穆桂英便道:“若依我说,大哥你可比不上他利害。大哥可愿一试?” 吕奉先苦笑道:“虽说那汉子不过花拳绣脚,人家也是为了生计......罢了,只要贤妹莫再生气,为兄便去和他比试一番便是!”说罢撩起袍裾,便欲往那边过去,却被穆桂英一把拉住,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说比试,却不须拳脚交加,大哥在边上也比划几招,若是比他的喝彩声高,或是围观的人给的赏钱多,却便是大哥赢了。”穆桂英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神色,自去边上买了个铜盆儿,拿在手里,敲将起来。 吕布不以为然,他便不信自己这前世地三国第一武将,今生的大江南北第一好汉,连一个卖大边丸的都比不过,眼看穆桂英敲着铜盆儿,招了一大班人来看,吕布也不怯场,撩起袍裾,便来到场中间,极其缓慢地出了三拳,竟在空气中带出几声咝咝破空之声。 然后吕奉先便收了拳,淡然背手望着四周,只等众人喝彩。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二十三) 谁知围观者只呆呆望着他,只因在观众眼中,吕布不过缓缓行了三下手,众人还以为他是先活动筋骨罢了,便有人喝道:“快耍上两招让我们看看热闹啊!” 吕布摇了摇头,这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单这三拳,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达到的了,这些人居然还不满足,但见边上穆柱英笑望着他,吕布便决定练上一套拳脚,怎地博上几声喝彩,也好哄得穆桂英开心。 当下便回忆起那霸王祠下,赵匡胤所演的那套长拳,便从懒扎衣起始演练开了,使到高探马时,吕布已然进入了那拳意之中,心中赞叹这个义兄,养尊蓄优之下,居然还有这等本事,这套拳法的确不同凡响。 他练完了最后一式,侧头望着那围观之人,却仍是一个个呆呆地望着他,有人道:“你活动筋骨这么久还没松驰开?难道教我们来看你活动筋骨么?”、“慢吞吞的摆弄什么啊!”、“摆几个姿势就要我们给钱啊!” 更有一个好心人拿了块麻石过来道:“你把它劈开了,我便给钱。”边上众人也纷纷起哄。吕布不解道:“为何要劈开这麻石?避其锋,击其短,学武最基本的道理啊!”边上众人听了,纷纷地喝起倒采,吕奉先把虎眼一瞪,混身杀气凛冽,那围观人众纷纷退了开去,只听吕布沉声道:“有本事的,便来与某手底下见真章!” 众人又嘘了起来。纷纷道:“你这小哥,生得好头好脸,怎的坏了脑子?我等看你卖艺,又不是打擂台,那有叫看客和你过招地道理?”、“这公子爷怕是做官人家的子弟。你看那神情吆喝惯下人的,想必被人骗去学了些无用的武艺,到了这里演开了,才发觉上当!我们快散吧,怕他要打人了” 一时之间,便全哄笑散开了。吕奉先哭笑不得。穆桂英在边上笑得直不起腰来道:“如何?大哥,我便说你不及那卖药的!”这时又听那边卖大力丸地观众价天响的喝起彩来,却是又在胸口碎了一块大石板。 吕布苦笑道:“妹子,尔开心便好了。”穆桂英便也不再恼他,由他伴着一路行过去。 走了几步,却听有人道:“城隍庙边有人比武招亲啊!”许多人便向西南偶涌了去。 穆柱英倒起了兴致,对吕布道:“不若我等也去看看?” 吕奉先笑道:“天下间,要弄到比武才能将自己嫁出去的,哪比得上某家妹子的半分?不看也罢。”见穆桂英又点失望,吕布便笑道:“如尔所愿。吾等便去一观就是。”两人便随着人流,一同向那西南偶而去。 行到城隍庙边,吕布笑道:“又是一个墟。“只因此处的那枫桥边一样,也是各色小食叫卖,甚至游人香客,拖家带口的,比那枫桥边地豆市米市更加热闹,两人行在人群之中,临街酒楼在门外招揽生意的小二。殷勤地对他们两人招呼着。 穆桂英听得那小二嘴里那:“这鲫鱼,鲜得来!”边说还边砸巴着嘴,倒把自己馋了个垂涎三尺的模样。不禁扑哧笑了起来。 吕奉先见了,便道:“不若试试苏州风味?但这苏州,却不曾听闻什么好菜,怕就尝个鲜罢了。”他这话也不算全错,松鼠鳜鱼、得月童鸡、鱼巴肺汤都是近千年后才有的名菜,便是常熟叫化鸡也得五六百年后才开声名的。 他这么一说,小二可不乐意了,要知这里人来人往了。失了脸面以后怎么招揽客人?当下操着吴侬软语急道:“公子哥,您是贵人,不瞒您说,小人这店里的大厨,可是扬州人!隋炀帝知道么?那皇帝老儿最爱吃的茶,象牙鸡条,小店就有!” @奇@吕布听他这么一说,倒也觉得肚饿,他日夜兼程从宣城奔到润州,再从润州又是马不停蹄越到苏州,便是那纯血大食青骢马,都累得不行了,哪里能不饿?当下便和穆桂英一起上了二楼,捡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了。小二在边上听吕奉先问道有什么拿手菜,便从象牙鸡条到凤穿牡丹,一路报下去。吕布听着,便问穆桂英想吃点什么,穆桂英第一次换了女装,与心上人出游,自然不如军中那般爽快,却自低着头教吕奉先拿主意,吕布听着菜名,便道:“象牙鸡条,凤穿牡丹,这两个,听着名便是好,就这两个吧。” @书@菜不一阵就上来了,吕布和穆桂英才知被小二诓了,原来象牙鸡条,便是炒鸡条;凤穿牡丹,却是摆成花形的鸡中翅。吕布挟了一筷鸡条,吃了却不觉有什么出奇,便叫小二来问:“尔倒和某说说,这象牙鸡条的象牙,却是让尔吃了么?” @网@小二却不慌张,立马一串故事从嘴里流利蹦出,大意是说隋焰帝游江南,吃了这鸡条,便给这道菜命了名,当时那地方刚好有一处林子叫做象牙林,于是这象牙鸡条便这个出处了。说得有板有眼地,吕布除了苦笑,却也不好发作,穆桂英在边上看他窘态,掩嘴笑得不亦悦乎。小二见状也有点不好意思,因是他报出菜名把人家诓上来,便道:“公子爷,这隋炀帝老头儿不会吃,乱起菜名这不赖我,你试试这凤穿牡丹,若是不好,你再骂我不迟。” 吕布依言试了,那鸡中翅剔出骨,穿以将香菇、火腿、冬笋等细丝,先煮后蒸再勾芡,入口确是全无油腻,清香满嘴,吕布不禁道:“不错。”抛了几星碎银赏了小二,小二拿了彩头,自得意去了不提。 穆桂英低声笑道:“便是见大哥上当的样子,却比吃什么都开胃了。可知为何不让你去和我爹提亲么?平日里你这汉王到哪里都是威风八面,樊知古、许先生他们又对你俯首听命的,连朝间重臣都被你呼来喝去;沙场上更是气逼云霄,刘破虏、郭捋、李颜、岳风,跟着你全不要命似的,你全然没有一点儿烟尘气,简直就是一个史书里跳出来的英雄一般。我寻思着,嫁到你家,你要这般没个人味,如何过日子?今时才觉,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儿。”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二十四) 吕布喜道:“那某便使人去提亲了?可好?” 穆桂英虽红了脸,却仍坚决的摇了摇头道:“大哥,你我相知,若你情到浓处,何必来问我?” 这回轮吕布红了脸,穆桂英确实是他知已,被她一眼便看穿了,吕布此时并不单是情意,仍有点的是每每念到穆桂英从容共去赴死,又为他取常州,星夜回援润州,心下总存有报答之意,故之才三番四次急着提出要提亲,若真是两情相悦,自然水到渠成,何必再三询问“可好”。 这时吕布见楼下人潮汹涌,向一角挤去,便探头望了,却见那城隍庙边搭了一个擂台,两侧挂着龙飞凤舞的两幅对联,斗大的字写着:脚踏南山猛虎,拳打北海蛟龙。横幅批了四字,叫做:比武招亲。端的气焰嚣张。 吕奉先给穆桂英挟了菜,便出言打破僵局道:“用完,共去那边看热闹吧。” 第108章 又教小二上了条鱼,两人用毕了,便出了酒家,挤入人群之中,所到之处,如热水融雪一般,人流中便让开通路来,不是因百姓认得吕布两人,却全是岳风手下的功劳,抢先一步便发力把人挤开,他们都是沙场厮杀汉,寻常百姓被这么一挤,却哪里站得住脚? 是以不一刻,吕布和穆桂英两人便挤到台前,却见一个粗大汉子被从台上直搠下来,摔尘土飞扬,台下众人哄天地笑道,吕布却摇了摇头。自对穆柱英道:“擂主这招使得不好,若再向上三分,这汉子必然不摔落台,但擂主只要一垫步上去,便能取了汉子性命。” 穆桂英白了他一眼。却不与他搭话,吕布省起这是擂台,又是比武招亲的擂台,哪有专门去取人性命的?也知自己时时想着沙场厮杀,很有点走火入魔了,便只好闭口不说。往台上望去,那擂主是个十六七岁地少女,虽无十分姿色,却也有三分妩媚之态。 吕布便对穆桂英耳语道:“某不妄言,这擂主哪有贤妹三分俏丽?”穆柱英听他赞自己,却也受用,便不好去恼他了。这时又有一名汉子跃上擂台去,此人身手极为高明,只几招,那擂主便卖了个破绽让开。 擂台上端坐着的一个中年妇人。面上蒙着薄纱走到擂台中央,台下有人起哄道:“买小送老么?”引得一众看客哄笑起来。只有吕布低声对穆桂英道:“此妇人年轻时,应极是美伦艳绝,便是此时,取下面纱,怕仍比这擂主出色许多。” 穆桂英笑道:“大哥,她蒙着面纱,便任由你说嘴,我却不信。这十六七岁的二八佳人,比不上那起码四十上下的中年妇人。” “吾等两人不若来个赌注,若某输了。今后上街游玩,贤妹无论说什么,某都计听言从;若贤妹输了,以后每旬都抽出一日和某出来散散心。” 穆桂英笑道:“大哥你莫须用言语诓我,你不许用强,若有本事把她面纱揭起来才做数。” 吕布这下可就只能苦笑了,那中年妇人蒙着面,便是不欲被人见到。如不用强,却如何教她揭起面纱?正在此时,只听台上那中年妇人抱拳唱了个无礼诺道:“我徒儿摆擂招亲,本人来为她押阵,自然对胜过她的俊彦,有一番考究了。” 如此台下也就静了下来,只听那妇人对那胜了擂主地汉子道:“我使出一招,若你能学得出来,叫得出名目,我便将徒儿许给你。” 那汉子自己恃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当无不允之理,便教这妇人使来,那中年妇人使了一招,那汉子想了半晌,却只好摇了摇头,那台下众人喝道:“不公平,不公平,你若自己在家中杜撰几招,如何能教人分瓣得出来?至少耍出一条套路,若他认不出,方算无话可说。” 那妇人却也点了点头,便在台上演起一套拳脚,使了三招,那汉子摇了摇头,三招认不出来,他也无面目在台上呆下去,自纵身跃下擂台,此时却听台下有人道:“这招高探马,如何能这般使的,彼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这如油锅里点了一滴水也似的,所有人的眼光都向那说话处望去,那说话的,不是吕奉先还是谁人?这时那擂上中年妇人,便含笑道:“英雄识得这招,不若请上台来可好?” 吕奉先摇了摇头,这种风头他是不爱出的,便如再喜欢炫耀自己地成年人,也断然不会喜欢去和七八岁的小孩一同玩游戏,以炫耀自己的过人之处一样一一便是玩赢了,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是以吕布一握身边穆柱英的手道:“某有贤妻,虽未过门却非她不娶,这比武招亲,却还是去找别人吧。“穆桂英听他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表白,却也感动。 那妇人却在擂上道:“无妨,英雄若看不上小徒蒲柳之姿,只虽上台来,演得此招无误,在下有家传土好兵器一把相赠,却不使英雄空手而回。”穆桂英听了,便在边上起哄,教吕布上去,吕奉先见穆桂英难得高兴,便笑着点了头。 只看吕奉先走到擂台边,却不去上那楼梯,一撩袍裾,跃身翻腿一旋,如上马一般便已站在擂台之上,他此时白衣如雪,长发乌亮,剑眉星眼,身长九尺,端的是潇洒不群,便是站在人堆里,也是出类拔萃,何况站在擂台之上? 台下不少人摇头叹道:“这般人物,果然是看不上那擂主的!”、“世间竟有此等风流人物!” 吕奉先却心中牵挂着穆桂英,自不多话,便在台上拿了个架子,使出那招高探马,然后问那妇人道:“对么?某也不要尔甚么兵刃,便说一句对不对,好讨某妹子开怀便是了。”那妇人却不答话,自去擂边捧了一个长匣子出来,呈到吕奉先跟前,吕布打开一看,却不禁吃了一惊,那匣子里却是一条熟铁蟠龙棍!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二十五) 那中年妇人从那匣子里用力握起那条熟铁蟠龙棍,她很吃力,这本不是绿林中女侠用的轻便兵刃,这是百战沙场悍将的杀人利器。她缓缓的使了半招,只是半招,因为吕布一探手,已从她手里将那熟铁蟠龙棍劈手夺了过来。 吕奉先单手把着这熟铁蟠龙棍,把它平平端起,一端夹在肋下,端倪了半晌,毫无花巧的出了一棍,这一棍看来和那中年妇人使的半招有点相似,但已快到了极点,当吕布收棍之后,在这一棍的轨迹里空气仍还有点水波状了,那个中年妇人已跪拜在地,吕布缓缓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跟自己来。 跃下擂台,穆桂英便急急问道:“这是大哥义兄的旧物?”因为穆桂英也是久经战场的高手,她一眼就看出,吕奉先方才那一棍,完全是战场杀人的招式,直接,简单,追求一瞬间强大的威力,恨不得将对手砸成肉酱,绿林之中,市井之间,哪有一话不说,就取人性命不留手的?难道真的当官府是摆设么?只有战阵之中,才会有人去研练这样杀招。吕布无言点了点头,全然不顾大庭观众之下,一手绰着那蟠龙棍,一手把着穆桂英玉臂,昂首阔步向外走去,这时周围人群中,已不需要岳风的手下去挤开了,因为这里不是卖大力丸的地方。 擂台,凡来者,多是习武之人,吕奉先台上那一棍,已使不少练家子相见形拙,那一棍的杀意,那一棍的气势,足以让那人群中的武人叹一声:“吾不能也!”是以围观群众不论会不会武,不管看不看得懂那一棍,只听了众多武人叹服。也纷纷让出路来,生怕这公子哥一会挤不出去。把那沉重的熟铁蟠龙棍往自己头脸上招呼。 吕奉先出了人群,把手一招,岳风便从人群中闪了出来,吕布把那熟铁蟠龙棍交了给他,吩咐道:“尔且留于此。使人带那中年蒙面妇人回南园候着。”岳风双手把着那熟铁蟠龙棍,等得吕布和穆桂英走远,连忙叫手下过来。 那手下不知何事,却叫岳风苦笑道:“看山跑死马啊,快来帮我把这棍子拿着。怕得六十斤有多。你们以为我也如汉王一般神力么?拿是拿得起,这么把着我可怎么去暗中保护殿下?对,把它搁那边地上,拿在手上比两个石锁还吃力。”幸好这时那蒙面妇人见蟠龙棍这此。也自过来接洽,岳风自使人带她回南园候着,率了手下,蹑着吕布两人的方向跟去不提。 吕布走了一阵,张了张口,但却省起什么,没有说出来,只是一路上赞着这江南水乡的灵气。但如此反复几次,穆桂英这等样人,如何能不查觉?便道:“大哥,你有话,便说来就是,何必欲言又止?可是忧心宣州战事?” 她不问那熟铁蟠龙棍的事,因她知道在吕布性情,如果那是为赵匡胤地情义,想回去询问那妇人,便必不会再和自己游玩。赵匡胤死不能复生,无论那妇人有什么事体,都不是火烧眉梢的事情,所以穆桂英是吕布知己,一想便知他在担心宣州战事。 吕布点了点头道:“贤妹真是某知已哉!那史先生,腹有珠玑,才学傲世,但终究未曾统领军事,手无缚鸡之力,所部又是招募来地民众。某倒不怕他兵败,只是他人又高傲,临别时说要为某取吴越、清源,某深恐事不可为,史先生亲冒矢石冲锋,有什么损伤,便失了一位治世良才,唉,本不该让他去做这等样事的。”吕布现时最缺的,便是能当大任的军师,和能治国的良臣。至于勇将,他麾下却是从来不缺地。当然,帅才也是无几,但现时江南大唐,还没到遣一元帅领军远征的地步。 穆桂英笑道:“大哥,你又想左了,真金不怕火来炼。若这史先生,真有本事,便不至于连保全性命都不会,若连保命之术都不会,这乱世之中,如何助你治理这江南大唐?如何为你谋划方略?” 吕布听了,紧锁的剑眉舒展开来,笑道:“确又是某患得患失,想左了。”见左右行人稀少,却又生了顽心,压低声音道:“想来那池州所中之毒,仍未清尽,贤妹,不若吾等一起清毒疗伤如何…啊哟!” 穆桂英再如何巾帼英雄不让须眉都好,毕竟是女人,这女人掐人的功夫,却总是无师自通,柳秀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都可以用指甲尖在吕奉先手臂上掐出一颗米粒大地小黑豆,别说穆桂英这能马踏宋营,轻取常州,星夜回援生擒吴越王地将军? 吕奉先最是怕痛,受痛之下大失风度叫了一声,引得周围行人侧目,幸好这路段人并不多。吕布捧着手咬牙忍痛,死命搓了半天,苦笑道:“贤妹,好狠的心啊!”却是那手臂上被掐出豌豆大一点黑豆。 谁知穆桂英还没开口,边上一个行人“呸!” 第109章 了一声,怪叫道:“被这天仙一般的小娘子轻轻掐上一下,已是天大的福气!你这人生得这等高大威武!又是英俊潇洒,却这般配地不经事,你且来看!” 说罢撩起裤管,卷起袖子,上面新旧掐痕密密麻麻地,直看得吕布目瞪口呆,只听那行人道:“在下家中三妻四妾,不开心便来掐我一下,她们全加起来,也没这小娘子十停里的一停,你若不经掐,便让开好了,我让小娘子掐个够,小娘子,学生这边厢有礼了!学生家有良田五百亩,五进大宅三座……” 这时穆桂英似笑非笑的,拔下头上一根银钗,又从吕布身上掏出拇指大一块碎银,往空中一抛,那纤手持着银钗虚刺了几下,伸手掏住银子,把那发钗插回头上,那汉子已因着方才纤手挥动时,带出袖外的半截雪白如玉小臂看呆了,只在那里张着口。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二十六) 那汉子已因着方才纤手挥动时,带出袖外的半截雪白如玉小臂看呆了,只在那里张着口,喃喃道:“美,实在美!学生也不敢妄想,只求小娘子让我同行游了寒山寺,便教我短命十年也愿!” 吕布见这不知死活的家伙,实在哭笑不得,一时也忘记手臂上的痛了,只对穆桂英道:“走吧,莫理会这等失心疯的人,为兄命苦,任尔掐到开怀便是了。”穆桂英看了吕布那哭笑不得的俊脸,乐得掩嘴笑着,只把那银子抛给路边还在发呆的行人,便和吕布自向前前去了。 那行人接了那碎很,只道是这天仙一般的小娘子给他的信物,便要揣入怀里,却被后面赶上的岳风一拍肩膀对他道:“这不是信物,是警告。你自称学生,必是读书人。想必听说过纣王亵渎女娲,而亡国吧?你今天得罪了谁可知道?若不好生回家呆着,今日便有血光之灾,家产尽散。”说罢自跟上吕布去了。 那行人掏出银子,却见上面对穿着刺了七个透明小洞,吓得亡魂丧胆,只喃喃道:“这我可经受不起,一不开心就来七个透明窟窿,岂不半日我就要死了?为了这天仙般的小娘子,死也愿了,只是学生七代单传,尚未有后,如何是好?”是愁眉不展回家去了。 穆桂英此时却对吕奉先道:“大哥,那边便是寒山寺了,古诗言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便是这个寒山寺,我等同去游玩可好?” 吕布当无不允,微笑拾阶而上,却听穆桂英拉住他道:“不论恩爱情丝,你我亦有义。大哥不必时时念我为你做过什么,有甚么不中意的,只管说来便是。”因穆桂英着实太了解吕布了,她见吕布真个事事迁就于她,便知吕奉先心必然想起穆桂英为他鞍马奔驰劳累,故之才一再忍让,因这吕布。原不是会迁就他人的角色。 “却也无他。”吕布笑了起来,只挽着穆桂英的手道:“我倒想去游游望夫塔罢了,游了寒山寺,再去也不迟。贤妹,不必挂怀。莫听那失心疯的说么?这么天仙一般的小娘子,被轻轻掐一下,原是天大的福分来的。呵呵,若说平日或有贤妹所说之意,今日见妹子换了女装,某却是心甘情愿地。” 真是百试不爽,若有女子不喜他们赞自己样貌,不外是赞得流于浮俗,或是还赞得不够。此时穆桂英听了,却也欢喜,只低着头声若蚊蚋一般地说:“大哥若是,若是喜欢。今后闲来便着女装好的......” 这便是所谓女为悦己者容了,穆桂英毕竟是未出阁地闺女,说到后面,已羞得几不可闻,挣脱了吕布的手,粉脸泛红快步上了几级台阶。吕布听了开怀大笑,只赶了上去,紧紧把着穆桂英玉臂,两人四目相对,原是相知之人,本不须诸多言语,那绵绵之意,已然心中了然。 一到这寒山寺门口,吕奉先已觉不对,摇头对穆桂英道:“岳风做事极是细心,这寺院必已使人清理过一番,贤妹,且看门口诸多香客,面有不悻之意。显然是被驱赶出来,心中极为不满。” 穆桂英笑道:“便是上台阶时,我却不信大哥你不知道,大哥你不喜入这寺院,便在门口等我吧,待我入去礼一礼佛,便出来与你去游望夫塔,如此可好?”吕布听了大喜,穆桂英站在寺外把手一招,几个换了女装的军中贴身女兵便笑嘻嘻地跑了过来,一同入寺内去了。 吕布站在寺外,他却不是不喜入佛寺,也不是为了迁就穆桂英而不快,一路以来他的心事,这世上绝无第二人知晓,哪怕是极为相知的穆桂英,也断然不能猜出。他是怕入佛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本不是这世上地刘纲,他是温候吕布,汉末三国年间的温候吕奉先! 他前世或不信鬼神,但现时却明明是夺舍转生,教他如何能不信神鬼之事?如何能不怕入佛寺?若是被枷回江宁、或是和林会肇一同进宫之时,他或不把生死当回事。但是如今,他已把持了江南权柄,这原是前世未曾有的为人主公滋味;麾下岳风、李颜、刘破虏,再经些时日,练出一个张辽高顺来,也不是什么不可及的事;何况现时纳了樊知古、卢绛、许坚等人,也不见得不如一个陈宫,若那史武真个能如其所言,简直就是郭奉孝、贾文和一般的人物,吕奉先此刻如何肯死?何况今生还有一个可以同死,又能绰枪跃马地穆桂英! 因吕奉先不入寒山寺,岳风暗中煽动着香客入内去,因人群稠密,便多几分危险。于是寺外不多时,便又只有可数几人了。吕布无聊,信步踱着,行到一个穿着奴仆服饰、托着小鹰地汉子身边,笑道:“这鹰受不得闷热,倒累得尔也只能在寺外了。” 那人脸色一变,便片刻便笑着向吕奉先伸起大拇指,那汉话说得有点生硬,只是道:“江南也有识鹰之士,阁下了得。” 吕奉先不以为意,他前世是草原纵横的英雄,这鹰儿猛禽,能扑杀黄羊,直如名马利刃一样,他哪里会不懂?只淡然道:“此鹰欠熬,何其太肥。使其狩猎,必不能行。”鹰太肥了,就会拒绝主人的命令去狩猎,这话说来,便如评说薄剑虽利,却不受力一样,都是懂门道的人。 那人听了,收敛了面上不羁神色,用生硬地汉话说道:“阁下果然是行家,这鹰还太小,没来及勒腰。”便是把鹰的野性消磨殆尽,没有了往日的凶蛮之后,再让疲惫已极的鹰吃下用皮子裹着的肉。饥饿的鹰囫囵吞下肉团,尽管其消化功能好,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皮革消化,转天便会将食物吐出,同时拖带出体内多余的脂肪,这就是养鹰人称作的:勒腰。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二十七) 吕布点了点头,突然,脸色一变,出手一把将那人左手让鹰抓立的臂套扯了下来,那鹰受伤疯狂向吕布攻击,但它着实太小,何况足上还有铁链,连结在那臂套上面,一下就被吕奉先制服了,吕布一脚踏在那本来托着这小鹰的人胸口,只用手抚摸着小鹰的头,好声道:“尔随某,展翅万里,纵横天下,有何不好?”那鹰被他擒拿,挣脱不开,久了也只好低下头。 吕布却不是见鹰心喜,强行抢夺,实是已然看出此人必是奸细无疑! 岳风一众人等,连忙上前把那被吕布踏在脚下的人绑了,吕布把鹰交给岳风,教他如何将小鹰架在套了臂套的胳膊上,如何拿根小木棍,让鹰连续五天五夜不睡觉,销蚀它的凶狂,磨损掉它的野性。这期间,不能让鹰有半点儿闭眼歇息,发现鹰耷拉脑袋或犯困,就用手中小棍儿敲击它的头部,强令其始终保持兴奋状态。 岳风苦笑道:“主公,五天五夜,这鹰不睡,人不也睡不得?是否可以轮流来驯?”他是江南人氏,如何懂得驯鹰? 吕布淡然道:“应不止一只鹰,抄出此人底细,应有其他猎鹰。尔去背嵬老营中调出五十人,唤作擎苍,轮番来训这鹰便是。日后训成了,上乘者,可使千里传信;中乘者,可使观测敌情,以叫声示警;下乘者,可猎杀敌方斥旗,那斥旗百般掩蔽,能瞒得过人的双眼,却难瞒得过这天上雄鹰的双眼。不入流者,还可猎杀对方信鸽!” 猎杀信鸽,信鸽是在这个年代,已普遍存在,因自汉代官府驿站只是传送朝廷文书。民间便多以信鸽传信。汉代有许多人推测张塞通西域,班超征西域。都曾使用鸽子传送书信。这项推测虽迄今没有历史文献作佐证,但仍被不少后世作者作为史料写入信鸽著作之中。千百年后出土的四川芦山县芦阳镇在一座汉墓中的“陶楼房”鸽舍中的两羽鸽子,可证在两汉时期,民间已饲养鸽子用于传书。 如围敌城,城中以信鸽求援。天空鸟雀众多,便有神箭手,哪能无事专去射鸽?所以听说猎杀信鸽,岳风等人无不极期待。岳风手下自找了网,把那鹰网了去。吕布对岳风道:“此鹰是大漠的种。且是幼鹰,此人腿若罗圈,江南连毛驴一般的军马都找不出多少,民间哪有整天骑马骑成罗圈腿地?应辽人无疑。尔留三五人在某身后,以供传信之用。尔心细如发,又是某身边老人,诸事敢决断,此事须尔亲自操恃,快去吧!”岳风忙自领命去了。 吕布凭风而立,前尘往事,细细从心头思过。过了一阵,穆桂英却也就出来,却被拥在一众女兵之中,羞得玉脸粉红,吕布迎了上去,只问道什么事,那些女兵也是从吕布刚任左突骑使领兵,穆桂英投了吕布时,便在麾下的。 是以作势要行礼,吕布淡然道:“罢了。”她们也便不客气了身,吕奉先只问笑着向穆桂英问道:“到底何事如斯开怀,不妨道来,也使为兄同乐!” 第110章 穆桂英被他问了,头垂得愈低了,那些女兵雀跃着要出声,被穆桂英张目一瞪,却便吐了吐舌头,自散开去了。 穆桂英任由吕布把了臂,两人自下山去。 吕布行到前后无人处,复又问:“好妹子,快快道来!” 穆柱英低垂螓首,只低声道:“大哥,我有些乏了,不若他日再去游那望夫塔可好?”吕布有点不知所以然,但却也点头,穆柱英便道:“大哥须应允我,回了府中再看。”便把一张签纸塞到吕奉先手中。 吕布原是喜欢行快意事地人,拿在手里,哪里不看的道理,展开一望,却无须任何人来解签,这是一张上上签,只要识字的,一看便明白了。签题叫做“唐三藏取经”,签曰:在家富贵足安然。出外如同透碧天。秀士名登龙虎榜。农夫得遇大丰年。 唐僧取经,历尽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取得真经,当然是上上签。吕布省起那一众女兵嬉笑,心中了然,这签是求姻缘的,否则那些女兵,如何能把穆柱英调侃得玉面泛粉?吕奉先却也知道她如何不愿去游望夫塔了。 她求姻缘求得这上上签,如何肯去望夫塔?望夫塔是什么?据说是汉末三国,东吴把刘备的夫人骗回东吴,那孙夫人思念刘备,便起了这个望夫塔,眺望丈夫刘玄德。吕奉先想去,不过是三国旧事,身居其中,回忆前生往事。但对于穆桂英来说。这意头却是极坏地,此时自然不愿去。 吕布自然心中明白,当下笑道:“秀士名登龙虎榜。农夫得遇大丰年。贤妹!再不二话,某一回江宁便教人去寻穆老将军提亲了!此次天意昭然,纵万马千军,某也不回头哉!”穆桂英只咬着樱唇,低垂着头默默地任吕布挽了手行了去。 两人回到南园,穆桂英换了日常战袍,吕奉先便也一收儿女情长之态,往厅上一坐,自然有人去唤那睡了半天的刘破虏起来,吕奉先便对刘破虏道:“尔去带那蒙面妇人上来便是。”刘破虏虽说睡了半日,便别说这蒙面妇人带入南园,便是吕布到了哪里,也随时有岳风手下来报,以防万一再有池州之事发生,好立时点了兵马赶援。是以刘破虏便领命去了。 不一刻,那蒙面妇人便已带到,一见吕奉先,便盈盈拜下,吕奉先便只教她起身述话,那妇人起了身,把面纱揭起,穆柱英看了,方信吕布先前之言不虚,只见这妇人已近四十,但徐娘半老,却仍风韵犹存,那眉目之间,年轻时的风姿仍可追朔。 这天生的美人坯子,尽管岁月如刀,容颜易老,但却的确比她那只是青春惹眼地徒儿,仍要靓亮些,更耐看许多。虽比起穆桂英自然不如。可是只望了她一眼便教人心中想:若我老到她这般年纪了,仍有这等容貌风范,却也无求了!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二十八) 只听那中年美妇道:“我拜的是赵恩公的义弟,却不是拜那大唐汉王殿下。”说罢那仍能勾人心弦的美目,只打量着吕布。吕奉先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尽管他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一句话,已把吕布逼到了刀锋上。 若吕奉先述话时,与她拿起官威,却就不是赵匡胤的义弟身份了,而是汉王身份了,那就是吕奉先无义了。况且又来上一句“恩公”,赵匡胤有恩于她,所以她辗转而来,要知一个妇人,如何能得见汉王?于是专门搭了擂台,这擂台必不是今日才搭的,藉着这擂台,若汉王见到,便能得会。如何的辗转曲折? 赵匡胤对她的恩,再重都好。总重不过一句“朕之所有,尽付义弟。”吧?吕奉先若不为赵匡胤报仇,便是连一个女子都不如,便是忘恩负义之人。 吕布点了点头,淡然道:“尔且述话,某自理会。可否请教芳名?” 那中年美妇洒脱一笑道:“已是嫁作他人妇,何芳之有?贱名本不足挂齿,不知汉王可曾听说,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妾身出阁前,小字便唤作京娘。” 吕布夺舍不过几年之间,这赵匡胤未曾发迹变泰之前的旧事,他哪里知晓?便转头去望穆桂英,穆桂英忙对他道:“这是大江南北当年第一美事,说的是大哥义兄,不为情思,只为义气,千里护送京娘,实是古所未有之事。宋太祖得国之后,坊间有人赋诗道:说时义气凌千古,话到英风透九霄。八百军州真帝主,一条杆棒显雄豪。便是说这等样事。” 吕奉先点了点头,这事说来容易。做来却极难,要知一个女子值得千里护送。如眼前这赵京娘,年轻时端的是娇艳过人,而这般千里相送,便为一个义字,却不占上半分便宜。吕奉先度量自己是做不到的。 这时却听那京娘道:“天下传闻赵恩公有遗诏。将其所有,尽付义弟,不知汉王可否请出遗诏,让贱妾一观?”吕奉先却也不问她为什么敢这么要求,只因吕布见她脸色凝重。似乎心头有千斤重担一般。料想此人必有非常之事。 那京娘极为仔细看了那吕布从田绍赟手中得到的遗诏,竟从怀里取出一卷黄绫展开,上面写的也是同样的话语,她细细对比认了笔迹。半晌才直起身来道:“恩公说所有尽付汉王,然却有两物,汉王未曾得,一便是那大宋江山!二便是宫中铁卫托付到妾身处的两个人。” 吕布闻言一惊,京娘却把从怀里拿出那卷遗诏也教吕奉先看了,确是一般无两的笔迹,这时便听那京娘道:“原请汉王随我前去,接那两人过来。”吕奉先听了。点头便欲同她前去,却被穆桂英一把拦住。 只听穆桂英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如今姑苏城尽在我军掌握之中,何必汉王亲去?若汉王亲去,岂不是向天下人昭告,有非常人物便在该处?若汉王真个不放心,末将愿服其劳。” 吕布心中一想也是,便淡然道:“且住,穆将军主持军政事务,如何去做这迎送之事?刘破虏何在?听命,着尔领百名精锐军士,去京娘所说地址,把那两个人接回来。”京娘也知如此方是道理,便依了吕奉先,报了一个地址,却是离此处不远。 过了半晌,刘破虏便领了人回来,随他前来地,却只有一个戴着大竹笠的女子,那刘破虏入得内来,报拳道:“禀殿下,这哪里是两个人!却是一个活人,一个用生石灰敷了不知多久地死人!” 这时却听那京娘“咯咯”笑道:“汉王,你是英雄好汉,京娘却只是一弱质女流,那赵恩公的铁卫,带着德芳殿下寻到我时,德芳殿下已身中九箭,实在回天无术!现时一人一尸已付殿下,赵恩公之仇,自有汉王这英雄义弟去报,京娘自去寻恩公了!” 她说罢拔出短刃,吕布离她有十步开外,这京娘死志坚决,吕布抢到她面前时,已一缕香魂消逝西去,穆桂英叹道:“她却是专门来死在你面前的。”这时一条白底勾边手帕从京娘手中跌落,吕布捡来看了,却见上面写着:天付红颜不遇时,受人凌辱被人欺。今宵一死酬公子,彼此清名天地知。 那帕上诗句,是用鲜血写成,却又不是近日所写,显然是陈年旧事了。穆桂英却一边看了,摇头道:“当年宋太祖送京娘回家,京娘父兄恐彼等路上有染,要将京娘许与宋太祖,宋太祖听了大怒,只说:若要成亲,在路上便成了,何待此时!” 吕布拍案赞道:“真英雄言行!敢作敢当!” “坊间传闻这京娘为表清白,写了这四句诗,便悬梁自尽了。如今看来,却是当时没有死成。但她终于还是为了心上人而死。”穆桂英摇头道:“她说嫁作他人妇,想必是日日等那宋太祖来寻自己,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可以为他一死,哪里还要犹豫?寻一个为他而死的因由,怕就这些年里,她活着的支撑了。” 吕奉先无言点了点头,猛一回首冷然对那戴着大笠地女子道:“尔是何人!” “汉王的英雄气,便要洒在妾的身上么?”那声音,只媚得入骨,真个连骨头酸软了,若不是穆桂英在一旁,吕布怕就按压不住了,只听那女子却又道:“她死在汉王跟前,是求汉王去为那宋太祖报仇,妾身若死在汉王跟前,求汉王别去为宋太祖报仇,可能行么?” 吕布苦笑道:“彼为某义兄,此仇安能不报?这京娘便不自杀,某也必提兵过江,为兄报仇的。某之戟下无数条人命,本来多一条不多,少一条不少,但彼要死于此处,却无论如何,也算不到某头上来。尔何必要死?尔便死了,某却也不能如尔所愿。” “你死。我劝大哥。”穆桂英突然冷言道。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二十九) 穆桂英冷冷地对着这个女子说道:“费氏,你若敢死,孟旭死时,你便可以死了,何必等到今日才来死?你若好好过日子,怜你因色得祸,先为歌伎,又被君王易手,便容你在江南好生过活,你若媚主,我梨花枪下,却不怕多计上你一条命。” 吕布听得头大如斗,却听那戴着大斗笠的女子幽幽叹了一口气道:“穆将军,你是巾帼须眉,饱人不知饿人饥,哪里知晓这弱质女流的无奈?妾身当年曾作一诗答那宋太祖,今日也可以答穆将军: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花蕊夫人?”吕奉先是听过这首诗的,不觉出言道:“便如是了,单这声音却已如此动人,那能是无名村妪?贤妹,江北使者尚在江宁,某须去理会,刻不容缓,现时便起程罢了。花蕊夫人,某妹子自会安置尔,某却着实无闲暇与尔述话,有所索求,可向穆将军诉说便是。” 第111章 说罢急急着破虏备马,一握穆桂英玉荑,便出门去了。 穆桂英是他知己,哪里能不知他为何如此?吕奉先只不愿见了花蕊夫人之后,慕其艳色而失态,却不单为了怕穆桂英不悦,穆桂英也不是如此善妒之人,便是知他去池州的青楼,也只不过责问了一句而已。 只是现在如沉醉于温柔乡里,失了锐气,吕奉先深恐重蹈前世得了貉禅之后的结局,所以如避毒蛇一般,远远避去。 花蕊夫人叹了一口气,缓缓取下头上斗笠,却见柳叶眉淡扫着如远山一般,美眼冷澹似一泓秋水勾人心魄,所谓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是以才唤作花蕊夫人,果然是名不虚传,便是穆桂英这女儿家见了,却也心中暗赞一声:“好标致的人儿。” 却听那花蕊夫人幽幽道:“穆将军,我不慕你能提枪跃马,自家前途全不用靠君王身上;但却慕你,这大江南北第一条好汉,竟为了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论容颜,妾身敢道,虽无大人三分英气,但尚胜将军一点妩媚。妾身平生自许是这天赋容颜害了我被世人非议。但今日便被人连望都不望一眼,唉,你真是好福气。”她本也不是什么妖媚之人。这番话说来也是入情入理,马屁拍得滴水不漏。 穆桂英听了,却也心中欢喜。若一个丑妇赞她美貌,有何可高兴的?但现时这倾国倾城的花蕊夫人如此说来,却教这也是女儿身的穆桂英,极是受用。当下也不为难她,拔了一间院子,几个奴婢丫鬟供她使唤。但穆桂英毕竟是统军将帅,任由这花蕊夫人如何献殷勤,几个女兵轮番监视,更使人于院外守卫,出入人等以腰牌为证。一点却也不疏漏的。此节暂按下不提。 却说吕布奔赴江宁,在军机处坐下,果然陈乔、卫尉卿陈大雅与吕布任命的江宁马步诸军总管王全斌迎了上来,陈乔、王全斌倒还好些,尽管一脸得色,仍行了礼,吕布扶他起来,却见陈大雅老脸笑着开花,这向来守礼的端庄人高兴得忘形,只呼道:“汉王!汉王!哈哈哈哈!汉王啊!大喜啊!哈哈哈哈!”搞半天吕奉先却还不知他到底是什么喜。 刘破虏跟在吕布身后,很有些要冲过去问陈大雅,到底是老蚌生珠,这年纪还喜得贵子?或是娶了孙媳妇?不过他也就想想罢了,这正经场合里,任谁也不敢在吕奉先面前放肆。边上王全斌却也忍着笑拉了陈大雅几下,这卫尉卿陈大雅终于省起还没说到正题,连忙把军报文书呈上。 不出史武所料,独目大将田绍赟在吕奉先密令之下,悄悄带兵离了江宁,星夜奔袭泰州,竟奏全功。那泰州守军的下级军校,尽是宋太祖旧人,故之泰州守将和官员,在睡梦中被从密道冲出的唐军——事实上,便是之前江宁城下随王全斌、田绍赟临阵反戈投唐的宋军,乱刀砍死了,泰州已易手。 王全斌是宋太祖麾下大将,对他而言,这确是大功一件,但他在宋国军中,灭楚平蜀之类的灭人朝食的事,都干了好几桩,哪里会为得了一个泰州兴奋得失形? 陈乔在润州被变相扣押过一阵子,却也知汉王麾下云麾将军,说光复江阴军,就光复江阴军,下苏州,就下苏州的。这汉王颇有几分烈祖雄风,故之高兴是高兴,却也不至于失态。 这卫尉卿陈大雅可就不同,要知便是林仁肇在生之时,虽有能力,但李煜极力压抑他起兵,便是那次吕布取了和州,也被李煜送还宋国,故之江南唐国,除了吕奉先所部之外,那有什么胜仗?而吕布过江之后,一直都是在防御作战,或是野战;并且例如采石之战,就吕奉先而言,是胜得不能再胜,但马上又被李煜逼走润州,于是采石又落宋国手里;对唐国来讲,仍是败。 这次不同,泰州的盐税,当年盛唐全国税收的四分之一啊!并且现时汉王掌权,绝不会把它还给宋人的,这是着着实实的光复失土,自江南唐国烈祖驾崩以后,从来没有过的胜利!从经济上来讲,打下三个和州,也没有泰州来得好,陈大雅饱诗史书,哪里会不明白这点?所以真个老夫聊发少年狂了。 吕布也脸上颇有点开怀,这时有官员禀报,江北使者来了数日,一直还没派人去与其接洽,吕布点了点头,便教刘破虏去请原来的吏部尚书徐泫来见。因为这个徐泫,外交上的确是个人才,东南唐国这境况,他还能去宋国舌战群儒,只不过着实弱国无外交,在绝对强势之下,什么外交手腕都是徒然的。 但此时唐国,已非当日唐国,吕奉先想到这徐滋当日那田地都能去与宋人商谈,此时要找人去和宋国谈判,徐滋当然是不二选的人物了。 (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三十) 谁知过了一阵,刘破虏赶来军机处禀报,那徐泫自那天被吕奉先叫他回家养老,就病了,现时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了。吕布苦笑着不知说什么才好,那天他让徐滋致仕,那老头儿皮光肉滑的,一把胡须梳理得比大姑娘的头发还油亮,这才多长时间?就大小便不能自理了。 吕布对那卫尉卿陈大雅,和前些日子刚回江宁的陈乔道:“两位,代某去劝劝这徐翁吧。”陈大雅和陈乔叹了口气,他们和徐法是旧交了,早就去看过了,陈大雅都去了几次了,陈乔一回江宁就奔徐泫府里了,这是真病,不是诈病不朝的。 陈乔苦笑道对吕布道:“汉王,臣一到江宁,便去探了病,徐翁是真病啊!” “开始躺在床上,还填了几首词,后来拿不动笔了,让家人给他读书,昨天臣去看他,神智都有点不清了,连进食都艰难,依微臣看,熬不了几天了……”陈大雅不无伤感地摇头道。 吕布听了,不禁“咦”了一声,颇为惊讶,便只好道:“某与两位大人共去探望一番吧!” 徐泫府第所在巷子里,另外的两户府第,全是准备过年的气氛,其中盈盈的生气,犹其一户府第里的主人,是杜贞手下将领,更是张灯结彩,车水马龙的,真个是门庭若市。这却愈又显得那徐府的凄楚了。 毕竟吕奉先此时,是唐帝李煜亲召群臣,以国事相托:“军国事务,尽付汉王,见汉王如见朕。”是以虽然吕奉先操持着江南权柄,却也叫做有个名目。 而他守江宁之役,百姓亲眼所见,又收复常州、江阴军。破苏州,尽管光复泰州还未曾传到江宁城中人皆尽知,但之前不加赋税,开仓济民,这样也足以让诸部大多数有报国之志的官员、热血之士、黎民百姓默认了江南统治者易为是汉王是合理的事情。所以便有谁肚子里骂吕奉先又是一个曹操,却也不敢出声,否则汉王或者不会将他杀头,但忠义社那些崇拜汉王的青壮,怕会连夜把整桶夜香倒在他家门口。 故之吕布到徐府来,尽管不愿铺陈。但随他回江宁的百名背嵬旧部,领着千来名新军,早就在这周围布下警戒。连那墙头上也布了弓箭手,直如打仗一般,那徐府中早就得通传,连忙开了中门,置了香案,府中老少忙得鸡飞狗走。 当他们来到徐泫的府第面前时,连吕布也不禁摇起头来。这小巷尽头便是前吏部尚书徐泫的府第,那门脸一眼望去,便见无端的格外瑟缩,那对联还未到春节换帖的时分,被风雨洗去许多鲜红,惨白着翘起一角,在风中如将死的蝉无力拍打着薄翅一般。 几株被秋风别尽了叶的老树,从墙角伸出那光秃秃的枝枚,一枝伸过墙外的,末梢朽透了,被刮折了却还不愿脱下枝头,便在风里凄惨的晃荡着,如吊死鬼一般的可怖。或是为了冲冲霉气,徐府前,天刚灰蒙蒙的,便早早挂了几盏灯笼,但看上去,却愈发地没有一丝生气,倒似是义庄前的招牌。 徐府众老少跪拜在那里,恭迎汉王王驾。吕布却叹了一口气,只因从门外望去,只觉这徐府简直就是灵堂一般,那跪拜着的人等,便是灵堂里的孝子贤孙,于是吕布冷然对陈大雅道:“教彼等撤了这花样吧,某等访友一般,便是了。” 吕布走到徐泫的病榻前,一股恶臭已从那捂着严实的棉被里透出,徐泫躺在床上,如打铁的拉风箱一般,一下下抽搐着喘气,那老眼已全然没有焦点,混浊而润湿,见吕布进来,他也不打个招呼,徐大公子在边上道:“殿下,家严着实已是……”便已说不下去,泣不成声。 “徐翁。”吕布走到徐泫床前,却不禁皱起鼻子,只因那徐泫呼吸之间的气味,有一种很浓郁地尿碱味,这房间里又捂得周详,全没半点风,吕布只觉把全天下的茅厕集中起来,也没这徐泫呼吸的气味这么重的尿味。 吕布是个很讲究地人,除非在军中他是下意识的去和士兵共袍同食,吸脓敷药在所不辞,正如一个再懒的剑客,也不会让别人去帮他磨剑一样。但现在他不是在军营,是在前吏部尚书的家里,他那里能忍受这种气味? “啪”的一下,吕布就一脚把那蒙得密实的窗户踹开了,一股秋风席卷而入,使人神气为之一爽,却听吕奉先吩咐道:“破虏,把这些窗都给打开了!”刘破虏领着军士,把窗户全给弄开了,那徐大公子泣道:“汉王,念在家父病重……” 吕布却不理会,一手便把他拔开了,指着那病床上的徐泫道:“尔知否?江阴军已是唐土!苏州已是唐城!太湖不日便将纳入大唐怀抱!尔是愿随这大唐辉煌灿烂,或是在这病榻上老死?好自为之!”说罢便转身要出。 “守,守,守到现时,仍未易手?” 第112章 却是那病床上的徐泫,嗬嗬地,眼里终于有了焦点,似乎江阴、苏州到现时还在唐军把握中,大出他意料之外,竟让他撑着半坐起来道:“宋人没有来攻?是不是又围城了?汉王!你是江南千古罪人啊!必定是宋军又来围城,你要让我这把老骨头去乞和了!那时节我劝你,你却不听,还叫我回家养老!可怜这江南苍生啊!”说着竟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抹了起来。 吕布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只回身望着他,淡然的嘴角挂笑不发一言,陈大雅在边上苦笑道:“徐翁啊!泰州都光复了!泰州啊,烈祖当年置的泰州,你可还记得?” 徐泫听了,一激灵的从床上翻身而起,颤抖着胡子道:“此言当真?苍天有眼啊!”说着爬下床来,急骂着他儿子道:“一班废物,就这么让殿下干站着?连杯茶也不知道要奉上么?快,快把那新茶点来与殿下尝尝。” (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三十一) 徐滋又对吕奉先一拱道:“天见可怜,为我大唐降汉王,大唐之幸!江南之幸啊!” 吕奉先被他搞得快要发癫了,一会要死不活的,一会又哭天抹泪的,一会骂吕布是千古罪人,现时又是江南大幸,不过看他这样子吕布着实也没法子,只要忍着那徐泫久卧病榻那股味儿的恶心,搀着他从下,好语道:“徐翁,当时尔着实不该为宋人说舌。尔看今日江南,还须向人屈膝称臣么?尔且养好身子,某还待徐翁助一臂之力。” 徐泫极为兴奋,只说道吕布要用他,他现时就可以上朝! 吕布也不推托,只吩咐徐泫把那宋国使者拖着便是,要兄弟之邦也好,父子之国也好,总之,名义上让宋人尽占便宜不妨,一毫银子却也不给的。徐活对这等事宜是驾轻就熟了,之前宋军围城,不就是对宋太祖说,唐国事宋,如子事父么? 这边事了,吕布也就实在累得不行了,刘破虏还在池州打了个盹,又在苏州整了大半天,吕奉先可真是不眠不休的,人终不是铁打的,于是当下便又嘱咐了徐泫不要太勉强,便也打道回汉王府去了。 一行人策马往汉王府奔去,却远远地,离那汉王府百来步,便见一盏灯笼在前面,吕布展极眼神看了,依稀见着一个小小身影,马跑得近了,却听那小人儿欢喜地跳跃着跑了过来,听那声音不是明月还是谁?吕布踢蹬下了马,不等她拜下,舒展猿臂便把着纤腰将她抱了起来,明月羞道:“少爷,殿下,这,这人多……” 吕布却全然不管,一路抱着行到府前,管家执事一行人等都列在府前迎着。吕布才放她下,进了府里,明月连忙吩咐下人去打水,又问吕奉先道:“少爷,老爷和夫人回乡去祭祖了,表小姐听得爷回江宁,怕还没睡呢,要不要明月去说上一声?” “明儿再说吧。”吕布累得不行了。但转念一想,却还是道:“罢了,尔且使人去看看,若还未睡下,便说与她知就是,若是睡了,便作罢吧。破虏,不要立规矩了,留下勤务哨卡。都去憩着吧。” 刘破虏领命,还没出门,却听吕布又停住他道:“儿郎们快到发饷了,怀里怕都没几个子了,管家?”那管家连忙上前,却听吕奉先道:“支千两白银给破虏吧。”谁知那管家恭恭敬敬领了命,却去取文房四宝来。 只见他一脸苦相地跪拜在地道:“汉王殿下。还求殿下画个押,否则明儿表小姐一查帐,五十皮鞭怕是少不了,小的这身板怕没捱上三十鞭就该归西了。殿下您是江南的大英雄,百姓都知您爱民如子,小的可也是您治下的民众,望殿下可怜可怜小的。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 吕奉先不禁扑哧笑了起来道:“滚起来吧,破虏,尔写个条子用了印,交彼做证凭便是,支了银两,赏给儿郎们,不当值的,都去散散心吧。只是轮值人手,调配好了便是,只有一点,尔须谨记,可知甚么?” 刘破虏肃然而立,答道:“不得克扣私饱。”他跟随吕奉先这么久,知道吕布对士卒是关切的,这一点上,触了霉头的,那便是不得了的大事,曾有一个也是背嵬军的老兄弟,克扣过一点饷银,斩立决全无商量余地。 吕奉先挥了挥手,教众人都退下去,明月自服侍他解了衣甲,沐浴梳洗一番,自按下不提。 却说那柳秀得了报知,汉王回府来了,本来她得知吕奉先回江宁,去了军机处,便一路硬撑着不睡在候他归来,此时听他回来,却又无端心中有气。柳秀身边,那用女死囚训成的亲卫里,有个叫秋娘的,她入天牢,却是因丈夫明明家中已只余个空架子,还要在外拈花惹草,一气下砒霜毒死全家十七口自己去投官自首的。 此时秋娘便仗着平时和柳秀说得上话,好声劝她道:“县主,还是过去吧。这家大业大的,尽数都付给你了,这样的男人,便是在外面混个十个姘头又关什么事?怕是怕那败光了家业还要充面子,活着才是浪费米饭!” 柳秀“呸”了她一口,佯嗔道:“你这秋娘,原来便是爱钱,想你那丈夫一家是死得冤,若把钱给你,却也就不用死了!”她们闲来说舌,这种话早已说得烂熟了,一点也不须讲究,何况柳秀还是主子。 秋娘苦笑道:“县主啊,您家太爷在时,您是金枝玉叶,太爷失了势,来这府里虽说有些不如意,却也还是大小姐。汉王龙潜候府之时,您已一手把持了那候府,王爷龙腾而起,恩泽江南,您已成为江宁城中比公主还要尊贵的县主,却又如何知百姓的苦处?时来节往,是要钱地,人来客去,应酬也是要钱,明明都在变卖家中祖物,他还要去风流,不毒死他,我受活罪不如死了干净!若那死鬼有钱,他在外混上百十个姘头,我管他做什么?” 柳秀想了半晌,却道:“你且下去吧,不要嚼舌,汉王是我至亲的表哥,怎地用你丈夫来比,好没道理的妇人。”等那秋娘出去了,柳秀恨恨地一把拗断了手里的玉梳,咬牙道:“回来便知在那小蹄子明月肚皮上快活,我为你操持这个家容易么!却不要想让我去见你,休想!” 但过了一阵,却又暗自思量道:“若不去,却使他只知有明月,当我是透明的了!这可不行,江宁城里行脚客人来往消息,我苦苦收集,分类别门的理开了,若不给他,却不白花了许多工夫?”于是打定主意,便又教秋娘打了灯笼,向明月的院子里去了。 (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三十二) 当柳秀来到明月院子外面,只见那院子外的池子里,两只鸳鸯在那里交颈戏水,溅得一地都是水花,还没见到吕布,却先见到刘破虏操刀吼道:“不当值的操家伙!跟老子去砍他娘!”转身到了柳秀,才躬身道:“见过表小姐。表小姐,这江宁城里的青楼,居然敢扣起我们的弟兄!” 柳秀皱了皱眉头,摇头道:“你这么火燎火焦的,知道的,说你去勾栏为弟兄出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造反呢!都全给我站住,哪家妓院?可知道名宇么?”那回来报信的军士说了青楼的名宇,柳秀对那秋娘说:“递我的片子,叫那妓院老板把那龟公的腿给敲断,让他送到府前来。” 这时却听有人冷冷地道:“慢!”却是吕布听见动静,披衣起来,只听他几步走到那个来报信的军士跟前,一把扯住他衣领暴怒喝道:“在沙场上,某可为尔挡箭当刀!在行军中,尔无食某决不食,尔未饮某决不先饮!在军旅中,尔无衣某推衣衣之!是以曰之:袍泽!然现时在江宁城里召妓,被人欺了,还有脸叫袍泽去出头么?滚回去,打不赢,全都自杀罢了,某麾下绝无这等懦夫!人不犯我,我秋毫无犯;人若犯我,我便血溅五步,赤地千里!” 那军士听了,拔刀反手斫在自己胸前,鲜血长流道:“殿下,属下知错了!”挺刀出门,策马而去,柳秀苦笑着,还是教秋娘去叫那妓院老板来,只对吕奉先冷言道:“这江宁是你的地盘,何苦这样?你拿起这汉王的架势,是做来给我看、怪我来扰你春梦么?是了,你现时有权有势,我这表妹,便要见你。也该先使人通报,三叩九拜的,倒是我自家里认亲近,以为这姨表兄妹,又都无其他兄弟,算是至亲了,故之听了你回来,不请尽来。谁知惹人生厌,我这便回去是了。”说着却又眼眶发红了。 吕奉一见她便头大如斗,只好对刘破虏道:“下去吧,没事了。”转头对那柳秀说:“不哭不哭,某哪是怪尔?只是身为虎贲,陷于青楼,传出去岂不是笑柄?来来,这是你穆姐姐去寒山寺给你求的平安符,对了,还有几幅苏绣,想必尔也喜欢的。” 柳秀接了平安符,又把玩着那苏绣,却道:“这穆姐姐与我们家无亲无故,却对你情深义重,为人又知礼周到,将来若是做我的嫂子,自然是好的。”边说边思量,这一段日子以来,若说柳秀未有动过嫁给吕布的念头,当然是假的。但细察至今,自知难比穆桂英,心下便有了计较。 吕布听柳秀这刻薄人儿也赞穆桂英,心想隔日提亲,必然万事顺利。心中不免有些喜悦,道:“桂英必是良妻,尔放心,她嫁入门来,必会好好照顾你的。” 谁知不说还罢,一说柳秀却又掉下泪道:“以前父亲失势,我便到处受人冷眼;来这府里,也不受人正眼看待,只恨不得将我赶了出去,急急地要许给那皇甫家做妾,原以为从小疼爱我、怜惜我的表哥,成了大事,能过几天舒心日子,却又一刻不停地忙国事,我操持这个家,忙了个倒仰,我也知道我文不能辞武不能射,也徒给表哥添乱,穆姐姐来了,这个家交给她,定能为表哥分忧。” 第113章 吕布当然听得出柳秀词锋里的醋意,她管了家这么些日子,也为自己立了不少功,若届时穆桂英进门,自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柳秀自危其地位,也是难怪的。但若是对兵将,吕布还能令出必行,对付女人,他倒是真的没有办法,只好说:“秀妹妹,某晓得这一段时间偏劳了你了,只是你想卸担子,只怕不行,桂英就算进了门,也必另有重任,这个家,还是得靠你操持。” “表哥,我知道你信得过我,只是你问过穆姐姐的意思么?从古到今,女将军我看是戏上也少见的,女人嘛,最要紧是把得家定……” 吕奉先细一思量也觉有理,只是无言以对,只见柳秀眼圈儿都有点红了,扯着手绢说:“秀儿知道穆姐姐在表哥心中,自是无人能比,只求表哥念着这段日子,柳秀也未出什么大错,劳碌了这些时的份上,将来,若是有什么不入得表嫂眼的地方,表哥能为我出一句声儿罢。” 吕布实在无从劝起,只好胡乱应到:“桂英不同的。放心,某定是为你作主。”不知怎么的,他对柳秀总是难以生得起气来,总看她如女儿一般的,此时说起要娶穆桂英,无端的,竟好象在给前妻的儿女选后母一样,虽然心中也觉好笑,但这种感觉总挥之不去,便对她道:“不论她嫁不嫁府里,此时军事政务,哪里离得了?这家总还表妹操持,这担子怕尔是卸不下来的了。若桂英抽得出身来,不如去取汴京,哪里有来管这府里的奴仆的道理?” 柳秀见吕布这么信誓旦旦,想想穆桂英这种能提枪跃马的人,的确也不可能来争这王府权柄,却也就不再闹了,却见吕布累得有点失形,便催促他快些去睡。 吕布只道总归要等那几个军士回来,方才安心,柳秀把吕奉先当成下金蛋的金鸡,哪里会舍得让他累死,便胸有成竹地道:“只要他们不是刚才那傻蛋一般,拿刀去砍自己,我保证一根毫毛也不少,他们势必没有报出身份,否则这江宁城里,便是府中最下等的奴仆,平日里我还刻意管教他们不要狗仗人势呢,何况你汉王的贴身亲卫?便是吃了狮子胆,也不见得敢动他们。” 见吕布不放心,柳秀又道:“快生去憩着吧,我本来把这江宁城的来往客商都分门别类理会了,列出章程,想和你说应在苏州建个织造局的,但看你这模样,明日再说不迟,还是快去休息罢。” (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三十三) 见她胸中有这么深的城府,吕布却也就有些放心,并且他就是铁人,也该累了,何况方才又与明月一番云雨?于是便也就回房去了。 柳秀便教那贴身的女侍卫搬了椅子在厅堂里坐了,不一刻,门外便响起急骤的马蹄声,柳秀教刘破虏带人去看,谁知过了半晌,却扶进了三个混身是血的唐军,要知刘破虏那些亲卫出去,却全是换了平常服饰的。只听那三个唐军里一个还尚能自己走上几步的,沙哑地道:“奉,奉润州马步诸军张川张总管之命,求见汉王殿下!军事紧急啊!” 柳秀见状,当然不敢擅专,一边教军士去叫吕布,一边教刘破虏查了他们印信腰牌,这时三个全身浴血的唐军里,那两个滚鞍下来便站不稳的军士,已然全无知觉了,刘破虏伸指到他们鼻下一探,已经都没有呼吸。此时在场众人还很有点莫名其妙,好好的人,尽管伤得混身是血,但怎么就这样去了?直至后来下葬时给这军士换衫,才发现胸前背后三十余处箭疮,若不是中箭后便拗断了箭杆的,已直和刺猬一般了,挣扎到汉王府,一口气松了,便去了。 余下那个唐军,呕出一口血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但掏了出来,却只有一半,那斜斜的断口齐刷刷的,这军士又伸手入去摸,摸了半晌,那沾染了的血污的脸上露出一种狐疑地表情。他用力在怀里一扯。“啊!”地一声惨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立时气绝。 众人去看他手里,却是扯着一节血淋淋的肠子,柳秀教仆人解开了那军士衣甲,把包裹在甲衣外面的一幅袍裾解开。那衣甲就左右敞开了,却见一道斜斜的裂口,从右胸劈到左腹,不但劈开了衣甲,并且开肠破肚。若不是外面用这幅袍裾紧紧勒着包裹,怕那马一颠,肠子早流了一地。也亏得他居然撑到这里来,周围众人无不动容。 卸了那断裂的甲衣,半截油布包滑了出来,不知浸在血里多久了。 这时那为这军士解甲的仆役突然之间狂跳尖叫起来。平常百姓,哪里见得到这些?已是吓得发疯。柳秀棒着心口对刘破虏冷然道:“杀了。”话一说完,她自己跑到边上吐到苦胆水都出来了还在干呕。 这时那些去青楼买笑地军士打马回来,说笑着入门。一见如此,都愣在那里。刘破虏早把那个发疯的奴役撩倒了,把刀往靴底抹去血迹,对那些军士道:“速去披甲顶盔,还在这儿发什么呆?” 吕布赶来时,柳秀还在干呕着,吕奉先把那油布包展开,那上半截油布包里的信还好些。那下半截的,早让血浸透了,墨化得很利害,拼凑了起来,只能读出张川求援,连战连败,败了四次于韩重赟手上,所幸损失倒是不大,二万军士还余万六七人,加上收服了两股白甲军,现时倒有三万来人,徘徊于和州以北一处山林之中,宋国保信节度使与和州刺史不断夹击,实难渡江南回,求一军从和州以南渡江,南北夹攻和州,取和州为桥头堡,方能接应站住脚跟接应王剑儿。 其中还有说到战败之因,以及和王剑儿接触的情况,但墨都被血浸得化开,全然看不清楚了。“李云翼的新兵练得怎么样?传彼即来。”吕布冷静的吩咐了左右,因涉及军事,加之柳秀呕到小脸发青,便又教柳秀自避回院去了。 吕布却问刘破虏道:“若教尔独领一军,从采石渡江从西向东击和州,李云翼从江宁渡江,从东向西合击,尔可能行?” 刘破虏激动地拜下道:“末将必尽死力,以报殿下知遇之恩!末将虽与殿下无父子之名,却有父子之情;无师徒之称,却有授艺之实。愿为殿下服其劳,万死而不足以报万一!”吕布虚扶了他一把,只点了点头。 此时李云翼也到了,吕布但把信与他看了,又把定下地方略说与他听,然后道:“彼是沙场老客,若有何真知炽见,也可一一道来。但说无妨,不须顾及什么脸面。”却见李云翼只望着刘破虏,吕布便教刘破虏先出去候着。 过了半晌,刘破虏被叫入内,却听吕奉先对李云翼道:“如此,便以你为主将,刘破虏为副,点二万新兵,从采石越江击宋,但尔操练亲军的老弟兄,却最多我只能给你带两三人走,毕竟江南各地还陆续有青壮来投军,却还须他们来操练。” 刘破虏听了,极为愤愤不平,要知自己挂帅和当李云翼副手,那完全是两回事的,但没等他开口,吕布便道:“某身边一百背嵬军老人,尔选二十人去为爪牙便是了,不必再说,天明即去点兵,调备粮草等等,后日凌晨拔军过江。” 李云翼和刘破虏辞了出来,刘破虏一出门便恨恨地道:“老东西!却是你来坏我好事!自问你未露原形,还在府中门房喝劣酒流口水打呼时,我每次回来,总还给你带上二角酒;若论士卒战阵,难道我跟着殿下这么些年,会对他们不好么?你硬要让我做副手,却是要压着我么?我知道,你这老杀才妒忌我比你年轻就是!” 老门子李云翼从后腰摸出一个酒壶,灌了一口,笑了起来,只是道:“小东西,你啊,聪明倒是聪明的,不错,是我向王爷进言,说你不能独单统兵。你急什么?王爷志在扫宋平辽,有的是机会让你挂帅,何必急在一时半会?” 刘破虏听了愈是火大,一把抢过老门子手里的酒壶,只是道:“你不要闪烁其辞,今日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倒把这酒葫芦一脚踏扁了!你不用吹胡子瞪眼睛,你有种,便倒试试我敢不敢!” (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三十四) 李云翼见他真个作势要抛那酒葫芦落地,连忙止住道:”小东西,说与你听,却也不怕。你可听说过,慈不掌兵。我知你跟汉王多年,对士卒极是不错,便是一队新拔给你的士兵,不用三五日,他们便当你兄长一般,无话不说的。” “那是当然,我跟着汉王,有样学样的。部下没钱,我可以把自己的饷匀给袍泽,托人寄回家去给他们父母;行军之中,他们有人馋嘴,把水喝光,我可以把半壶水匀作四人喝;战阵之中,我从不叫‘兄弟们上啊!’我只叫‘跟我上!’他们和我亲,却是我拿命搏出来的情份,却也不怕说与你听。”刘破虏得意的说。 李云翼摇了摇头,一把从他手里抢过酒葫芦,才对他道:“但你可学不来汉王的决断,你能叫士卒去死么?你能明知是死,却叫他们去死么?你能么?不要犹豫!战机瞬间而逝,你现时便答我:能不能?” “你身先士卒,便永远只是一员偏将的作派,为主将者,坐镇中军,从容分调兵卒,以正出,以奇合,岂能时时冲在前头?你能分身么?待你想也不想,便能答我这句话时,才来怪我不迟,你记好:明知是死,你能教麾下士卒去死么?”说罢再不理会刘破虏,绰了酒葫芦从容而去。 刘破虏站在那里,望着李云翼的背影,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半晌,才呼出一口浊气,无奈地笑骂了一句:“这个天杀的老东西!” 第114章 说罢了,左右探头望了无人,便蹑手蹑脚行到西厢一个院子的后墙外,学了几声鸟叫。 过了一阵,那墙里的小楼的一扇窗里。枯黄的烛光亮了起来,接着便传来两声琴音。一个女声喜欢道:“刘郎,是你么?”刘破虏应了一声,又过了半晌,便有人担了梯靠在墙上,刘破虏在墙外紧张地道: “兰芝,你却要小心才是啊!” 这时墙头慢慢探出一个少女的身子。不是那卢绛的女儿还是哪个?只听她道:“刘郎,我、我虽也想见你,但、但这三更半夜,若让人撞见,可如何是好?你这半夜来寻我,有要紧的事么?” “我要去出战了。今日出了府,便要等凯旋时,才见着你了,这对手镯本来想明日里再偷空送与你的,如今汉王点了我的将,明日哪有闲,现时便送来给你。”说着纵身跳起,双肘趴着那墙头。翻腕压上上身,把那手镯塞给了卢兰芝。 卢兰芝却急道:“好了,快下去吧,若让那柳秀见到,不知要怎么编排我们呢!” 刘破虏却笑道:“怕甚么?男未婚,女未嫁的。”便见卢兰芝着急,他却也就作势跃下,却突然伸头过去,用嘴在卢兰芝香腮上印了一下,才“嘿嘿”作笑跳下墙来,只是道:“说不得,便就埋骨沙场了,怎地也叫亲近过心上人儿了。” 卢兰芝在梯上急得要落下泪来,只是道:“你做什么?怎么的做这般轻薄的举止?”但想了想,却又道:“这样,这样也好吧,我若怀了你的骨肉,不论你有什么事,我必定把其抚养长大,也为你刘家传个香火……” 刘破虏年纪虽不大,但在军营厮混这几年,有什么不懂的?便是勾栏里,也随杜贞、李颜等人着去喝过花酒的,听了苦笑道:“兰芝,这样却是不会怀上孩子的,你放心好了,我去了,沙场上出力搏个功名,上报汉王之恩|奇-_-书^_^网|,下也好让你父正眼看我。你好好等我回来,便向卢公提亲!” 他转身行了几步,却听身后卢兰芝在唤他,回过身来,却见那卢兰芝在墙头哭得泪人儿一般道:“我知你视汉王和父亲一样,但我为了与你一起,却连我亲生父亲也抛一边了,你就不能把那汉王的恩典,从心头挪开么?那宋人、那宋人凶残,你、你便不能不要去么?横竖和家父说明了,若是父亲不允我等的亲事,你我去寻一处深山老林,好好过活,不比这强上百倍么?你时时都说要报汉王这个,要报汉王那个,你便不能为我着想一回么?” 刘破虏苦笑起来,只是对卢兰芝道:“若无汉王,我还在军中当一无名小卒,哪来和你的这姻缘?莫要胡言乱语,大丈夫生于乱世,便当开疆拓土,封狼居胥,流芳百世如那霍骠骑一般万民来颂才是,你难道愿嫁与一个,只知儿女情长,临事懦弱的无用之人?快上楼去吧,天寒,记得加衣。” 说罢咬牙默默快步离去,有一句话刘破虏始终没有说出来,若是他自己,他或者还可以要求留在吕奉先身边,吕布向来对他极好,想必是不会拒绝的。但便是因着卢兰芝,他却无论如果,都必须上阵去杀敌。 只因不单他刘破虏今日一切,都因着吕奉先而来;这卢兰芝满门操斩之时,若不是吕奉先派郭枵带了死士营救,早就成了刀下鬼了!是以他恋上这卢家小姐,便是受了汉王双份的恩典,他不上沙场,谁人上沙场? 行去吕奉先的百名亲卫背嵬军处,刘破虏便把不当值的人都叫了起来,掏了四张金叶子出来拍在桌上,只是道:“教人去买酒菜来,且去弟兄们一醉!”这百来名军士都是吕奉先转世后便跟着的背嵬军老人,和刘破虏极相熟的,今日知他放出去带兵,自然也代他高兴,便去叫府中仆役买了酒肉来,开怀喝了起来。 喝了几碗酒,刘破虏趁着酒意起身道:“诸位,兄弟我明日就要去领兵了,汉王安危,便尽系于各弟兄身上,原来大家都是汉王使熟了的老人,响鼓不用重锤敲,是不须我多话的。但兄弟我今夜,却总还是要多嘴说上几句!” (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三十五) 这不当值的五六十名军士,都是百战虎贲,分得清轻重急缓的。看本来就是他们上峰的刘破虏,拿起官威来,便各自抛下酒碗,整了衣冠,列队肃立,宛似方才这里喝酒吃肉、疯叫狂呼的那伙人,全与他们无关一般。 刘破虏端了碗酒,喝了一口,笑道:“这话也简单,便是殿下许给我二十人,带到军中去充当军中官佐。兄弟我也不咋舌,都是军中的老人了,虽说跟着我去,天亮了军机处下了令,这二十人便有了品秩官职,从此再也不是一名亲卫的身份。但跟着汉王,要比去军中当个六七品的官儿强得多了!是以今夜,我只望那些还想喝酒嫖妓的弟兄,站出来,跟我去。” “留下的兄弟,却在我回来之前,须得应允我一条,滴酒不沾,不得涉足青楼勾栏!只因汉王好不容易在百姓中立起的名声,决不能教我等坏了,若我在,终究还会和兄弟们周详,我现时去领兵,如今夜的事一般,再闹出几桩,岂不是坏了王爷的名声!是以还要喝酒嫖妓的,全站出来,二十名为限。” 一时便有十七人站了起来,刘破虏又点了三人,笑道对那些军士道:“男儿一诺千金重,允了兄弟所请,却就要着力去做才是,却莫要我前脚走了,后脚便又去喝酒买笑。要喝,今晚喝个痛快便是。”众人哄然应了,复又坐下喝了起来。 刘破虏又再喝了几碗,便辞了出来,此时天仍未亮,他信步走到吕布的院子里,问那值勤的军士道:“汉王可睡了么?”那军士笑着小声说汉王是乏极了,方才一回来便睡下了。刘破虏点了点头,自扶着刀立在吕布门口。他心中记得,当年他还是军中一小卒时,去还是左突骑使吕奉先的帐外,便见张川他们二十余人,是这般笔直如枪地守卫在吕奉先帐外。 冬夜里那风起了,和刀子一样刮得面皮发紧。刘破虏就这么守卫在吕奉先的门口,直到天亮了,那当值的亲卫换了哨,刘破虏便也自回房去了,他却不是要在吕奉先面前表现自己的忠心,对于他来说,并没这个必要,只是他仍还是吕布的亲卫之首,便再为吕布值一次勤务,也叫有始有终。 吕奉先起来后,披衣到了院落里,活动了一下筋骨,用了早餐,明月便为他更衣梳头。吕布却不愿着朝服,仍是那身火红百花战袍,戴了束发金冠,便吩咐亲卫备了马,自去军处机坐镇,毕竟军务要事,现时是江南大唐的首要大事。 坐到近了中午。吕奉先把与史武讨论的,对于士卒优抚的法令和陈大雅一众重臣商讨了,王全斌这武将当然叫好,若是史武在场,王全斌拉他一起去喝酒的心都有了;文人出身的陈乔和陈大雅等人,极力的反对,何况说要把有武功的士卒,身份提高的和读书人一样,教他们如何能忍受得了?还要在国子监开武生的常科,简直是岂有此理! 吕布却也不恼,这种反应,从池州去宣城的路上,他和史武已多次的推敲过了,当下便对众人道:“诸位,某也并非定要按此计行事。”此话一出,那些文臣大大松了一口气,要知吕奉先此时在江南声望极高,如他固执已见,一定要推行,诸臣工却也真是无法。 但听他又道:“史先生不要朝廷一兵一卒,不要一点粮草,要为大唐取吴越、清源两地。当然,此计应需不少时日,但若史先生真个赤手取了杭州,到时回江宁,诸公再来与其当面分辨清爽就是。” 陈大雅先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揣回肚子里了,文人嘛,他陈大雅饱读诗书经年,哪里不知文人的德行?文人一开口,便要扬波激颓流,便要广厦千万庇得天下寒士尽欢颜呢!要是文人说的话能作数,这江南唐国也不用汉王来把持了,李煜文才不冠绝大江南北? 陈乔也笑道:“便按殿下所言就是,若这位史先生,真个赤手取杭州,莫说取杭州,便是取了衣锦军,微臣便信他这计策有可取之处,愿与他推敲。但若是狼狈而回,臣敢请汉王,从此莫理会如此荒谬之事。” “臣附议。”张泊也笑道,“若史先生真个谋了吴越、清源,不,便清源好了,若清源真个为我大唐所得,此策不须再推敲,必是强国良策无疑,付之操持实行便好。”说罢几个文臣脸上都有按压不住的笑意,心想汉王不知被哪个饿疯了的穷酸拿大话诓了,竟当真起来。 便连王全斌也苦着脸道:“殿下,这人无完人,教控弦之士,也就是弩手,去当刀盾手,不一定便能胜任。史先生这策论是好的,但能不能赤手取杭州,却是另一回事。末将以为,史先生能否开疆拓土,这策论都有值得推敲之处,臣是行伍出身的,若让那些有功军士行到街上,和士子一样的身份,其他人安能不奋勇当先?”他是统军将领,自然知道史武这策略的好处。 但他们都不知,这策论却不是史武一个人完成的,而是吕奉先和史武一同推敲完善的,此时他们看不起这策论,吕布却也不恼,他向来是极为自负的人,自信看准了史武是治国安邦之才,必不会错,便对诸臣工道:“无须再说,便如此,若史武不能开疆拓土,此事无须再提!若真个取了吴越、清源其中之一,此策论亦也无须再推敲,立时推行下去,君子一言!” 那几个文臣忍着笑,纷纷过来和吕奉先击掌道:“驰马难追!” 吕布先见正午了,军国事务也料理得差不多了,便使大家自散了,对身后笑道:“破虏,给某备马,今儿便不回府了,爷俩去找家酒楼喝上几盏……” (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三十六) 吕奉先说到这里,辄然而止,醒觉刘破虏已派出去统兵了,当下也无了心情,只吩咐道:“回府吧。” 第115章 一路上,有亲卫忍不住问道:“殿下,破虏在点兵呢,要不,咱们一起去看看?”他吕布身边老人,是看得到吕奉先和刘破虏那种近似父子的感情,所以便这般的提议。吕布却摇了摇头,此时是却不能去看的,雏鹰总要放飞,时时护在翼下,哪能搏击长空?他愈对刘破虏有父子之情,愈不能去看。 行到半路,却有人拦路求见,那亲卫一按崩簧就要抽刀出鞘,吕奉先一把止住他道:“慌什么?此时江宁哪来的刺客,尔当岳风一班人全是吃闲饭的?去问有什么事吧,若是军情便教上来,若是什么冤狱,叫去大理寺便是。切记言语和缓些。”要知在这大街上众目睽睽,吕布是不愿失了爱民如子的名头。 谁知亲卫去问了,却无法做决断,又来回禀吕奉先道:“殿下,却是几个平日说书的茶博士,这些日子全没生意,茶楼食客都要教他们说左突骑使八百骑取蕲春,三千士战和州的故事。他们将就说了,有亲历那战事的老卒听了,又嘘他们乱说。于是他们几个求随大军一并北伐,以记录军中将士勇武,好说上一部大唐英烈传。” 吕布听了也不禁失笑,只对那亲卫道:“你选两人,带他们去找破虏,收不收他们,全由破虏做主便是。回府吧。”那亲卫领命自去安排人手,清了道,吕布一行人便自打马回府去了不提。 回到府里,吕布不时便自言自语道:“破虏这猴囝仔,却不知于军中能否服众?”过了一阵又道:“如今这夺旗斩将的快意之事,却也由不得某去做了。只能任破虏去纵横了!唉,可恨李煜小儿,好好的龙椅不坐,偏生要来弄出诸般事来,不然某现时提兵北上。与张川南北夹击,和州岂有不破之理?” 说话间却听报那卢家小姐来求见,那卢兰芝一见吕奉先,便拜了下去道:“殿下,求容那刘破虏不要出征吧,我听说那宋人凶残,我、我、我和他私订终身,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吕布收敛了方才一脸笑意,只冷冷道:“若个个如彼一般,谁人来守土开边?尔说沙场凶险,某且问尔。可知那刘破虏,与某情若父子!” 卢兰芝泣道:“这个当然知晓,否则也不敢厚颜来求汉王开恩。” “如此,某便说与尔知晓,所谓知子莫若父。尔以为这沙场苦,断肠挂枯枝,白骨乱蓬蒿。某却道,这战垒之间,方是男儿天地!尔说破虏此去凶险,某却道,战旗一入西风里,将军方酬报国志,破虏入沙场,直如鱼得水!不须挂怀,下去吧。”吕布冷然地说道。 这时那两个送了几名说书先生去刘破虏处的亲卫回来,只笑着向吕布禀报:“破虏收了两个茶博士。当真荒唐,破虏竟教他们当场扭打起来,胜者便留下。败者便自行回家去了,实在是让人笑得捧腹。” 吕布听了,却眼中一亮,笑道:“此子宜置沙场里,知兵啊,尔等亦随某时日颇长,却莫要只知笑,须去想通其中来龙去脉。何以让他们扭打,无非其一,看若随大军出发,能听号令否?其二,身体强健者,方不至于须另遣军士照料……” 此时校场中,刘破虏已按操练情况,点了二万新军,军机处的任命也下来,随他到军中效力的二十名旧袍泽,也都有了个出身,刘破虏取了私已的二千银两,交给军中粮草官吏,只教去买好酒好肉好菜,教新军加菜饱餐一顿。 那粮草官领了钱,便要下去,却被刘破虏叫住,在点将台上对着下面二万新军道:“本官拿出的全是私已银钱,须知跟着汉王,却不准扣克军士,这银子都是沙场浴血拼杀回来,不怕说与诸位听,着实是颇为心痛。” 那台下一愣,但片刻间便哄笑起来,只说这将军很好说话。刘破虏心中大定,这是吕奉先教他的手段,便又道:“是以每一毫钱,都须落到弟兄们肚子里去才是。若这粮草官吏克扣油水,不论何时,弟兄们只管报我知,我好剥了他们皮!若我克扣军饷,你等便去报知汉王,汉王自会来剥我的皮!” 军士听了,无不轰然应是,当兵最恨被扣克军饷的,而史上有几支真正不克扣军饷的队伍?少之又少。此时听刘破虏这么说,知道遇上一个好官,便是应到的声音都响亮了许多。粮草官吏在散了以后,便有几人来找刘破虏,说是家中父母年老云云,能否留守江宁?刘破虏也不与他们多话,一概的准了,把那二十名从背嵬军里跟来的袍泽,安插了几人主管粮草。 却对他们几人说:“殿下则教我,水清则无鱼。身在这位置,要全干净却也是难的,但却不可搞得过分,若弟兄们有本事让军士吃得眉开眼笑,少少不为人知的搞一点,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若是下面有了怨言,嘿嘿,诸位都是殿下身边老人,却还记得军法官张川大哥的斩马刀么?”众人不禁都打了个冷战,连声称是。 “都是孩子啊!”一直坐在边上,垂眉低眼宛似不存在一样的李云翼,幽幽的开口道:“都是些孩子啊,十六七,十七八岁,胡子还没长出来呢!”他对身边两个几十年来一直跟着他的老兄弟说:“老货啊,我等操练这些孩子时,真的想到,要让他们去沙场拼命么?” 此时汉王府第外,却有一骑风驰电掣奔到,那门上家佳只斜斜望着他,伸出半只手来,那骑士一打拍打开了,急道:“你个入娘贼!索贿索到老子头上来了!我是郝歪!求见汉王,快去与我通报!” (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三十七) 那门僮见他亮出腰牌印信,立马就软了,变了个脸招呼着:“啊哟郝爷啊!这么些日子不见,你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江宁城里那好勇斗狠的郝歪郝大侠,您说现时谁能认出就是面前这位?一身正气凛然,满腔报国豪情,单凭您那胡渣上的沙场气息,走到街上,男女老少见了,谁不伸出大拇指赞一声:好一个铁胆热血冷面的勇将军!” 说话间把郝歪让进府,端了茶水请他喝了,低声道:“郝爷,可千万不能让殿下和县主知道,小的刚在门口和您开的玩笑,您知道,咱俩熟,谁跟谁是吧?开个玩笑无伤大雅,但别人听到了,以为小的真索贿,啊哟妈啊,那小的,算玩完了,县主不会把我皮剥了是不干休的!” 郝歪摇头喝了口水,用马鞭虚抽了那门僮一把,笑骂道:“姓郝的是背后告黑状的人么?不过我跟你说,你小子最好小心点,要换刘将军刘破虏大人,口中说那位张川张大人来了,一刀就先把你头斩下来了。你这贼厮鸟,快滚进去通报吧!” 那门僮连忙点头称谢,又打了盘五香豆和一壶酒摆在郝歪跟前请他用,自去通报不提。 吕布一听郝歪回来,立马使人传他进来。郝歪一见吕奉先,翻身拜倒道:“禀殿下!史先生所言不虚啊!”说罢掏出信来递上。吕布接了信,一把将他扶起,端倪了一阵,只说郝歪瘦了些,教下人摆了酒肉上来,使他吃饱喝足再述话。 但展开信,只扫了一眼,连平时泰山压顶不改色的吕奉先,领数千临时招募的乌合之众,陷于精锐宋军阵中都不皱眉头的吕布,都不禁一拍大腿道:“天助我也!史先生。真再世子房也!” 信中却是说。吴越不堪骚扰,已然由吴越王钱椒之子钱惟演,来江宁投降,愿为唐臣。更为夸张的是,史武代吕奉先发诏,着清源节度使陈洪进至江宁晋见。陈洪进居然领命前来!此时也与钱惟演一同,与史武同行,随后就到。 要知陈洪进割据泉、漳二州,每年向宋朝进贡无数钱物来保证自己的割据可以继续下去,现时宋灭了南汉。清源西方就是宋土,这陈洪进居然亲身来江宁。便是等同于放弃割据,如何让吕布不赞史武? 这时郝歪吃饱了,听吕奉先叫他问话,便笑道:“殿下,您不知。这次却是极不痛快的,我连杀人都没杀过瘾,从头到尾,都是一直在咋呼,见对方人少,史先生便令大家快抢,对方官兵来了,史先生便教人做了老大一块木板。上面写得:‘我主自左突骑使累功晋武襄候,再封王受唐帝托军国事,尔颈硬?复我主戟利?’这数月以来,抢了不下几百次,几乎每天都要去抢几次,那民众见回来真个把钱物分给他们,也抢上瘾了,便不是宣城的,也纷纷来报名去抢......” 吕布不敢置信地道:“便这般,吴越军便不敢攻击尔等?” “开始打过几仗的,那初时随史先生去抢的民众,都是彪悍之士,虽无阵势,但皆知抢回去便是自己地,与那吴越军作战无不拼死,史先生叫埋伏便埋伏,叫冲就冲,第一仗其实是我方惨败,五百多人死了三百多人,吴越军不过死伤几十人,但过了边界,吴越军便不敢赶过来了。” 郝歪越说越兴奋,又道:“便死了地人,按抢来的东西抚恤,一个人能弄到二百两银子,那家人哪里有什么话?种田种十年,也不见得能弄到二百两银子!何况死的多又是家中的浪荡子,甚至有的父母之前都告官将他们出了籍的。于是后面一发不可收拾了!” 吕布惊问道:“如何不可收拾?” “那民众全疯了,知道跟着史先生能发财,史先生去宣城守军借了几个枪棒教头,叫他们日间操练,那报名去抢地民众全都放下锄头去操练,全没一人有埋怨,毕竟没人逼着他们去抢,抢回来又大部分都是他们自己的。后面史先生又指挥民众埋伏了衔尾追击的吴越军、清源军七八次,其实全是惨败的,每次都是我们死了一二百人,跑过了边界,吴越军就不敢赶过来,但打了七八次,自此之后,见到那木板的守军,全没再过来地。” 第116章 郝歪说起来,乐得不行了,但马上又皱起浓眉道:“我和史先生说,用这法子,打败宋人不就完了?史先生却又说不行,说这法子只能对付吴越、清源,对阵强宋、强辽,还得殿下麾下百战虎贲方可胜任。叫作什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岂是一锅沸水能融?大概是说这吴越清源的冰没有三尺,所以可以这么搞,宋国辽国地冰厚,就不能这么搞,我就没弄清,关冰什么事?” 吕奉先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他是知兵之人,尽管郝歪乱七八糟杂夹着说来,他却还是能理解史武的意思:吴越、清源,本来就不是什么强大有力的国家,现时又不是要攻城掠地,所以只须领着一班不惧死的民众,抢了就走,再打几次伏击战,拼个鱼死网破,就可以让吴越、清源的军队觉得胆寒。但那民众地热情和血性,只是一锅沸水,对吴越、清源这等其弱如厚冰的军势,自然一浇立融;如果是面对强宋这等如三尺厚冰的军势奇qisuu.书,那是找死的事。 但却还是让人不得不钦慕这史武谋略,正是如同刘邦连战连败,终于有十面埋伏之胜而完成大略之胜一样。吕布笑道:“史先生几时到?” 郝歪抬头望了天色,咧开大嘴笑道:“禀殿下,我出发时,史先生说后日傍晚,天色渐黑便能入城。”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三十八) 当史武风尘仆仆入得江宁城之时,来江宁晋见的陈洪进和钱#演随从人等,自有礼部司和主客司接去,或安置四夷馆等按下不提。一同出城相迎的陈乔,也不禁赞道:“汉王慧眼,于市井间拔一寒士便是张子房,班仲生!”子房是张良的字,仲生便是班超的字了。 但陈大雅却是一腔心思要和史武辩驳的,本来他是不用出城相迎,但因他们在殿前讲了大话,说史武只要取了衣锦军,其策论也不须再推敲,现时人家可是弄得吴越、清源来降的,陈大雅立了心要杀史武一个下马威,使他不敢再在汉王面前提什么武人与士子平等身份的话语来。 “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怀居就是指留恋的安逸生活。陈大雅一见史武,不同于陈乔赞叹,却开口便以圣人话语,直逼史武道:“怀居已不足以为士,史先生以利驱民,以利使民,行抢掠之事,于茄毛饮血不知礼义之野人所异?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阁下须知史笔如刀,不忧今日此行,流为万世骂名么?” 史武却也不恼,拱手为礼笑道:“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大人不知,故惑之;学生虽未四十,却已不惑。”古人说四十而不惑,史武这话是含沙射影骂人来的,面上是说他自己虽没有四十岁,但因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不会有什么疑惑。实则骂陈大雅什么都不懂,这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 陈大雅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这史武几乎近于当众耍流氓,气得吹胡子道:“史先生,你自称学生,想必已然开蒙,你师承何人?”史武也不讳言,便报了老师的名字。陈大雅气得发抖:“你老师还是老夫再传弟子!你何敢对老夫这般无礼!” 却听史武正色道:“子曰:当仁不让于师。”这个师字,本来是作“众“字讲,指众人;但用来指老师,却也是天衣无缝,原来也有这层意思。一句话把陈大雅堵得开不了口,这时旁边郝歪不停向史武示意。 史武知吕布没有来接自己,必有要紧事务,却便对陈大雅一众人拱手道:“学生告辞。相别有一言相赠于诸公,士农工商,何为士?”说罢自和郝歪去了不提。 陈乔摇头笑道:“我等输得一败涂地,回府罢了。”陈大雅也只好黯然失色的打道回府。因为史武临走时所说的“何为士?”却是看透了陈大雅来寻他发难的真相——那篇提倡军人地位应提高得与文人一般的策论。他问“何为士?”是因为古时便有“凡习学文武者为士”的说法。士者,地位在庶民之上,所以提出有武勋的老卒军士。地位可以与文人士子一样,却是古自有之。此番陈大雅抬出圣人来说史武,却被史武杀得大败不提,临行还来了个致命一击。 史武到了汉王府,一见吕布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报知如何让吴越来降。却是道:“殿下,吴越已无患,但请殿下一见陈洪进,此人却是自行遣使来与学生说投降事宜,至江宁觑见殿下,其实也是他自己所提请出来的。” 吕布淡然道:“便如先生所言,明日见他就是。现时,宋人邀出兵共狩北汉。先生以为如何?”他说着两眼望着史武,史武却只能苦笑,这哪里是问他意心这分明吕奉先心里已有了定论了。 但史武还是劝道:“此时出兵,则江南只余守土之力,绝无力越江攻宋,宋国无后方之患。纵狩北汉,得城池,又何用?不与大唐接壤,中间尚隔了一个强宋,便得付出壮士生命,得了疆土,却又如何去守?” “若不出兵,岂不示弱于宋?”吕奉先却是处理诸般政务极为不耐烦,很想觅机重回沙场征杀,急道:“先生可知,当日卢绛曾献策李煜,使取吴越之地以威胁宋,若真如卢绛、林仁肇所言,江南唐国取了吴越,宋军见唐军气壮,必不敢如此过江围城!今日若不出兵,岂不是如当日不取吴越?” 史武苦笑道:“殿下乾纲独断,学生也无话,若取北汉城池军马,南北夹攻宋国,却也确有可图,但学生有三请,望汉王允之。” 吕布听了大喜道:“先生只管说来!” “学生请汉王坐镇江宁,主持后方事务,若前方战事可为,合力击宋!汉王知兵,自然明晓粮草于军事之重,非汉王不得主持此大事!”史武正色地说。 吕布一听,只道:“某便是不耐烦这劳什子的政务,夺旗斩将,沙场纵横,方是某平生之愿!“他却不是理不了这政务,原来前世在三国,当丁原的主薄,却也是当得很出色的。只是三个字:不耐烦。他是快意人好行快意事的。 史武只能苦笑不已道:“如此,学生自荐为汉王坐镇江宁。并请留云麾将军穆,迁江宁,权知江南诸军事,判知润常两州。”江南唐国,便是乡野民间,谁不知汉王手下,迟早必是汉王正室的穆大将军巾帼不让须眉,犹胜当年盛唐的平阳公主! 吕布笑道:“使桂英留守当无不可,只是某与先生一见如旧,此去征战,还望先生同行,以便谋刑。” 史武还是只能苦笑,他能说什么?坚持留下么?这个年代,他若硬要留下,说不定吕布以为他有什么企图,一刀杀了也说不定,他这自恃学得屠龙术的人,现时刚刚使得吴越和清源来降,风头正旺,若硬要求留下,吕布也许会听他地,但他史武却如何会不知功高震主的道理?何况若是君臣相疑,他留下来比不留下更差些。 是以史武只好道:“如此,学生请汉王登大宝,易国号,诛唐帝。然后再出兵北伐。”杀了李煜,后方便少了一个不安定的因素。 吕布听了,却道:“先生有所不知,某之前应卢公之请,得其臂助,则不易国号,不害李煜小儿,大丈夫,一诺千金,如何可以反悔? 再说史笔如刀,弑君之举,还是能免则免吧,量其也翻不出什么浪来。”有一条他没有说出来,便是前世做了两次弑主勾当,才落得骂名,他如何心上没有负担? 史武摇头道:“殿下,若如此出兵,恐后方不稳,是为大忌。” 吕布却傲然道:“若先生助某,平宋扫辽,江南何乱之有?”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三十九) 汉王府里,史武站在那拔给他的院子内的屋檐下,看雪,雪很大,九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之后,终于下起了这场大雪。那四日之前,他还是白身。当然,江宁城里,风传谋得吴越清源来降的白衣秀士便是他,风传汉王手下第一红人的文士,也是他。但始终,他仍是一个白身没有功名的人。 而现在雪下了,他已是江南大唐的宰相了,这白身无功名的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诗文未曾扬名四海,一夜之间鱼跃龙门,白衣入相,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史武如今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了,不是使相,不是那些中书令、侍中或同平章事的虚衔。 九日的风雨了结,史武已是同中书省门下平章事。同中书省门下平章事便是真宰相了。当然,这个年代枢密使权重,同平章事的实权被侵夺了许多,不过史武这个宰相却又判签书枢密院事!如果他不是资历浅,便是同知枢密院事了qi書網-奇书。但不论如何,也就是说,江南唐国,现时只有一人比他权重,就是知枢密事,但领知枢密院事的是谁?却是汉王殿下。所谓位极人臣,不外如是了。 但他愈发的心事重重,这四天来,卢绛、许坚回江宁,都劝吕奉先让史武留下镇守江宁,吕布便允了,但这却更让史武觉得沉重起来。他不知道,如今吕布对他的这种信赖,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他走到一株把枝杈伸到檐下的寒梅边,深深吸了一口花香,伸手想去折下,但半路却又收了手,这时却听院外有人娇笑道:“怎么的堂堂的相爷。听说连陈乔、陈大雅这等饱学之士都被你三言两语败下阵来的史先生,竟不晓得花值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的道理?” 史武抬起头,却见风雪里那柳秀带了几个贴身的女侍卫打着伞,一路的婀娜而来。史武笑道:“这花,伸过来让我折,我却总怕是有刺的。” 第117章 说罢冷起脸来,自踱到屋檐下的一张木躺椅上坐下。 柳秀向来刻薄狠辣,谁知今日一来就吃了个哑巴亏。史武这话,却是在讽刺她不请自来了,幸好她年纪还小,否则甚至有嘲笑她送上门来让男人勾引的意思呢。柳秀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便是吕奉先未曾权倾江南,也不曾有人如此大胆!她凤眼一睁便在院子里的风雪间狠狠瞪着史武。 史武却不理会她,自把手笼在袖子里的暖手炉上,慢条斯理地道:“有人请你来瞪我么?门外侍卫没告诉你,本人今日不见客么?人每自辱,而人后辱之。你愿意在风雪瞪眼,但好好瞪,实话与你说,我最爱看美女站在风雪里瞪我,最好你再流下些眼泪。哭出来和这风雪比比谁的声音大些,站久了,哭久了。风雪便会把你衣裳打湿,加上啼哭身子虚,回去便病倒,嗓子也哑了,然后又畏疾忌医,把风寒熬成痨病,慢慢就皮包骨,死了时绝无半点俏丽可言。” 柳秀本来便是想哭,便他这么慢腾腾的一番话,说得无端打了个冷战,急步走到屋檐下来,抖落了披风上的雪花,才狠狠地道:“我本来以为樊知古已经少有的恶毒了,谁知竟有人的心肠可以坏成你这模样的。” “我本来以为院里被我踹跑的黄狗,已经很无聊了,没想到有人比它还无聊,竟专门在我不见客时,不请自来被我骂上一通,再来指责我心肠坏。”史武冷冷地说:“我也无他,我只是一个平凡人罢了。” 史武只望着那寒梅,半眼也不理会柳秀,冷然道:“平凡人,不是登徒子,对你无非份之想,是以不必迁就你;也不想升官发财,所以不怕得罪你,也不用因着汉王讨好你;我也不自认彬彬有礼的君子,有人得罪我,我必不教他如意。你若不信,试试把身上行头扒下来,换上一身荆钗布裙,拿你这副嘴脸去菜市场里,看行百步,不挨上十个老大耳光,大约要庆幸祖先有灵了。” 柳秀气得混身发抖,只对边上秋娘道:“秋娘,去把他的嘴给我撕了!” “且慢。”史武慢腾腾地说:“不错,我手无缚鸡之力,否则未遇之时,也不会总给家里那恶婆娘欺负了。不过,你可知晓,那时我是贫寒书生,袋中无钱,手无寸铁,如今已是遇得风云便化龙,一个女流想要来污辱我,却也不是这般容易。我劝你束约手下的好,我不是你表哥武功盖世,我一动手,便没有回头的余地。” 柳秀冷笑道:“我教你神气,本小姐面前,还没见过这么傲的人!秋娘,你们两个一起上!” 秋娘和另一个由死囚训练来的女侍卫应了一声,疯狂便扑了上去,她们离史武不过五六步,瞬间已冲到面前,却听崩簧暴响,两声惨叫响起,一个女侍卫被一枝无尾短矢射穿心口,翻身例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秋娘机灵些之前又有武功底子,百忙中一闪,却也被射中了大腿。 却听史武冷然道:“如何?你说我为何用木躺椅,不用藤躺椅?便是可以在扶手装上机械,来对付这等恶仆,也不怕说与你知晓,这左扶手的发射了,右边的扶手地还有三枚短矢,不怕死的便来。” 说罢全然不去理会那想不到他敢当面杀人的柳秀,只取了一个铜铃摇了起来,那屋里郝歪领了七八人个大汉冲了出来,这七八人全是带队抢掠过程中,史武选出来的勇士,只听史武道:“郝瑭彦,汉王教你如何随我?” “听先生差遣,付汤蹈火绝不相辞便是。”郝歪现在也终于有点适应这个文绉绉的名字了。 柳秀怒极反笑道:“好,你叫郝歪来对付我,你若使得动郝歪来对付我,也算是你本事。” 史武仍只望着那枝头在风雪里颤抖的寒梅,冷然道:“谁说我要教郝歪对付你?众侍卫,弩上弦,除县主以外,谁妄动者,杀无赦。郝歪,地上这女子,想来污辱我,把她给我绑将起来。”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四十) 郝歪不二话,立时把秋娘绑了起来,柳秀真个不敢动弹,她此时却知史武是真敢动手杀她侍卫的,要她自己抢秋娘回来,却又放不下架子去。只是急道:“郝歪!你敢绑本小姐的人么?你改了个名,便真翻天了!” 郝歪咧嘴笑道:“汉王有命,无论何事皆听先生号令,此事又非谋逆,郝某不敢不从。”说罢已将那秋娘绑了起来,那秋娘却也好胆色,不理腿上鲜血直流,只不断叫骂有种便把她杀了,柳秀必会为她报仇云云。柳秀也狠狠咒誓说敢加害秋娘,必十倍奉还! 史武听了,那看着寒梅的眼光却愈加的迷离起来,似乎是半醒半梦一般,只慢吞吞地道:“噢,如此?那却是你等逼我了,郝瑭彦,她骂得烦人,把她下巴卸了。嗯,把她肘关节和膝关节也卸了。” 说罢便起了身,把那手中的暖炉放在椅子上,笑道:“县主若无事,还请自去吧,这恶仆我便代你管教一番,自会教她回去,若是县主觉得我教训得不好,便自来十倍奉还于我身上便是了。” 柳秀哪里肯依?史武却不管她,只用手一捏那秋娘面颊,只见那秋娘虽年已二七,但却一张瓜子脸因失血而显得苍白,却愈映着一对点漆般的眼珠黑溜溜颇有三分姿色,史武把她腰身一握,却笑道:“毕竟尚未生育,还有几分风韵!”便把她往里间拖了入去。 柳秀急着要跟了进去,却被郝歪拦住,她刚要发火,却听房里史武笑道:“我虽不喜有人在场,但县主若有兴趣入来观赏,却也无妨。” 接着便传来秋娘一声惊呼。又有衣裳瑟瑟声响,柳秀连忙转过头,她虽是待字闺中,未经人事,却也隐隐约约猜出几分。 故之柳秀羞骂道:“你无耻!斯文败类!” 这时屋里已传来那秋娘的含糊哭骂声,还有衣帛撕裂的声响,却听史武笑道:“不错,食肉者鄙!我今为宰相,是为食肉者之首,自然最是无耻。简直是无耻之极,何劳县主前来说与我知?啊,秋娘啊秋娘,好粉嫩的秋娘啊!”却传来清脆一声巴掌拍击在厚实皮肉处声音,伴着秋娘从喉间发出的含糊叫骂。 柳秀气道:“你以为你是什么相爷!你不过是我表哥养的一条狗!我看你嚣张得到几时!我便去叫表哥来杀了你这狗穷酸!” 却听史武在里屋笑道:“若县主自去了,你等便把其余几人剥光了拖进来。”柳秀涨红了脸。那几个贴身女侍卫,眼中尽是乞求之色,柳秀只得停下脚步。 这时屋里却听秋娘传来一声疯狂的嘶叫,但柳秀却听出那嘶叫声里,似乎有一种抑压许久的东西在析放,只听那秋娘不住的嚎叫着。但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低了,竟成了喉底间的呻吟声息,柳秀听得脸上发热。无端地想起那在墙头屋脊上追逐的叫春猫儿来,这秋娘怎么可以叫得这般羞人? 却听史武在里屋笑道:“……,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蜕兮!无使龙也吠!”这首诗按当时的权威注解,郑玄《诗笺》是说:……又疾时无礼,强暴之男相劫胁。却也真是用到合适处了。 却听那秋娘的呻吟声愈来愈急了。愈演愈烈了,史武有些喘气地笑吟道:“山翠湖光似欲流,蜂声鸟思却堪愁……”过了良久,终于平息下来,史武推门出了来,却换了一身长衫,冠冕整齐,对着柳秀只是笑道:“县主,本人便是所谓衣冠禽兽了,今后若无事,还请莫再不请而来,那秋娘已代你管教完毕,请自教人去抬她出来便是。” 柳秀恨得咬牙,率了几个女侍卫入内去,却见那秋娘身上盖着一袭薄被,显然被下身无寸缕,横在床脸上泛红喘息着眼光迷离,一撕开被果然是雪白的躯体毫毛毕现,那被短矢射伤的腿上还在渗着血,混合着一些腥臊体液,柳秀只惊叫道:“这狗贼好狠的心,把秋娘刑得尿都流出来了!”那几个贴身女侍卫全是妇人,不禁都在愤怒之际哑然苦笑,只连忙给秋娘包扎了伤处,接了关节穿好衣服抬她出去了。 出了门柳秀自恨恨道:“姓史的,这事绝不与你善罢干休!” 史武却淡笑着坐在那躺椅上,还是望着那朵寒梅,只笑道:“好,郝瑭彦,你便与县主一同去见王爷,把这间事与王爷说了,看看殿下可会代你说话。”郝歪冷着脸,应了一声和柳秀去了,他大侠出身的人,若对阵女子,如对下三路出招都会被侠客耻笑的。对史武当真趁人之危,还要教人卸去关节来行苟且之事,是极为不爽,也想去和吕布说,不再来当史武的侍卫。 话说郝歪和柳秀去了,史武对那七八个侍卫吩咐,把朝服冠冕取了出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个托盘里,又把印信诸般物品,一并排列放了,教他们去彻了一壶茶,取了几色糕点,慢慢在那椅上吃了起来。 那七八个侍卫看了半晌,有个忍不住道:“先生,你得罪了汉王的表妹,这县主跺跺脚便要江宁城抖三抖的人物,你是不是还是当面去和汉王说个清楚好点?免得汉王只听一面之辞,到时怪罪下来,如何是好?但是坊间打官司,也要请讼师的,就是为了罢得那官儿偏听偏信啊!” 史武笑了起来,过了半晌,正色道:“放心,此间事与你等无关,郝瑭彦是个仗义人,他必会为你们开脱的,便是我有事,却也不会连累诸位。你们不懂,我必须这么做,陈平盗嫂本查无实据,何以陈平不辩?郭子仪蓄十院歌伎,何故也?若汉王是真命天子,那托盘却便不须拿出来的。”他说托盘,便是放了印信朝服的盘子。 第118章 这时柳秀已到吕布面前啼哭了起来,郝歪也愤愤不平道:“此人无耻至极,简直就是人渣!殿下,我不稀罕当他的侍卫头儿,请准我回你身边做一马前卒吧!”吕布听了他们两人的话,却只淡然笑着,对郝歪挥了挥手教他先出去候着。 回头吕布对身边地亲卫道:“去问史先生,不如把秋娘调到他院里使唤,问他意下如何?速去吧。”然后才对柳秀道:“好了,莫要再装腔作势了,史先生虽然犀利,但你这小人儿也不是这般好相与之人,某便不信你手下二三十个死囚出身的侍卫一拥而上,他史武能射得了几个?” 柳秀不禁扑哧一下笑了起,只是道:“此人能用,好色,可驭。” 吕布摆头淡然道:“胡说,史先生此举非好色,是为与某示警。这院子拔给了史先生,若有人不请自入,他便有处置之全权。若今日因尔而疑史先生,某不日出征,以国事相托,相知相托,时日久长,安能长相信?”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四十一) 史武此时望着被吕布使回来的郝歪,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喝着茶。论城府之深,郝歪自然不是史武的对手,过了半晌,郝歪终于开口道:“史先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向来斯文有礼,你就是鱼跃龙门,当了相爷,还使我们几人不须改口,只管还是叫你先生便好,你很好的一个人,何以今日做出如此下作的事!” “拿酒来。”史武对身边一个侍卫说。酒很快就拿来,汉王府如何没有好酒?几坛酒便摆在那里,史武阻止了要来帮手筛酒的手下,自己吃力的抱起一个酒坛,倒上两大海碗酒,然后端起酒,吩咐左右下去,对郝歪笑道:“郝大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郝歪当然毫不迟疑地说:“自然是真话,哪有专门来听假话的道理?” 史武笑了起来,对他道:“很多人喜欢听假话的。因为假话可以让人满意,而真话则不然。如此时一般,我可以对你说假话,说那个秋娘本是辽国的奸细,当然这也不是十足假话,她真的辽国的奸细,而我呢,为了大唐的安危,为了不让这奸细知道我发现她了,不顾名声,赤身检视她身体,终于得证了这一点。如果这般对你说,并告诉你为何秋娘是奸细,你可满意?” 郝歪听了一愣,他知道史武是不用拿话来诓他的,史武说这秋娘是奸细,必有十足的证凭。这时却听史武喝了碗里的酒,笑道:“郝瑭彦,来,满上!”郝歪本来对史武很是不屑。但这时光听他这假话,却就心中一时又对史武恨不起来了,只依言筛了酒。史武笑道:“记得汉王说起在寒山寺拿了一个奸细,是怎么看出来的么?没错,罗圈腿!但这秋娘,不剥光了她,如何查出她是罗圈腿?如果不以这种方法,如何让她不起疑?” 突然说到这里,史武无端地狠狠骂了一句道:“入娘贼的,除了东边小岛那些三寸丁、矮杂碎之外,不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如何会有这样的罗圈腿?饶是她到了中原,想来也是下了苦功,大约用竹片什么硬夹着来纠正过,但我告诉你,郝瑭彦,肉帛相见,她就骗不了人!” 郝彦不解地道:“从何说起?”不得不承认,史武很会说道,三言两语就把本来怒气冲冲的郝歪,说得开始投入这声明是“假话”之中了。 史武招手让郝歪凑头过来,压低了声音道:“记得我教你卸了她膝关节么?你且看看。”说罢起了身,解开棉袍长衫和内衣,只见两肋之间各有两处青紫,郝歪只一眼。便看出是新伤,用手一触,史武痛得直打哆嗦,连掩了衣坐下来,低声道:“她危急之时,那被拉脱了膝关节的两腿间,几有千斤之力!你看看,别说一个女子,你在江宁城里找一个没骑过马的男子,脱了膝关节,我看十人有九人没这等好力!她脚跟用不上力,全是腰力合大腿的力道,这是在草原上自小骑训不羁烈马练出来的力道,一点也作不了伪!” 郝歪不禁叹道:“先生真是为了国事,不惜声名啊!” 这时却听有人脆生生地道:“郝歪你也太好哄了,他明明说了,这是假话。史先生,那真话呢?” 史武扑哧一笑,随手取了个杯子,使郝歪满上酒,然后笑道:“县主啊县主,我是好酒之人,当初不遇,就是没钱喝酒,去酒楼边上闻酒味过瘾,才遇上汉王殿下的,你若要听真话,却须来一道作个酒肉兄弟,我们用碗,你用杯子随意便是,等我喝高了,还怕听不到真话么?” 柳秀孤身一人从边上闪了出来,却也半点不拿架子,全没方才那等娇横嘴脸,依言便在几前坐下,郝歪连忙起来身,他从军这么久,却也知礼,史武教他坐,他方才因为瞧不起史武,所以也不推辞,现时柳秀也坐下,他却醒觉自己地身份和他们差得太远。 却听史武笑道:“郝瑭彦!做甚么?没来由的扫兴!我要拿相爷的架子,何必与你喝酒?一顿鞭子从你不服抽到服不就得了?坐!此处只有书生史武,市井大侠郝歪,只管坐下,好好喝酒便是!” 柳秀在边上倒也解语,笑道:“便是如此,还是一个父亲受谪官,家道中落,寄居表哥府里的柳秀,只管坐下便是了,我还要等着史先生的真话呢。”郝歪见他们都这么说,便也咧嘴一笑,坐了下来。 喝了四五碗酒,史武有点醉意了,笑道:“要听真话么?真话很简单,我落魂不遇时,空有一身屠龙术,却被家中恶婆娘日日欺凌污辱,还有她那七八个屠户出身,膀大腰圆的兄弟,不时便来用言语损我。我虽手无缚鸡之力,但我难道读尽圣人书,竟拿这恶妇无法么?不然!我无论如何,便不与她圆房,待得她五十岁了,到时便休了她,计有不顺父母、无后、妒忌、口舌!为此我连家父的三年丧都不守,只守了三个月就撤了,只因若是同守了三年丧,却就是三不去了。”古代有七出三不去,七出就是休妻的七条道理,三不去就是不能休妻的三个原因,其中为丈夫长辈服过三年丧的,便是三不去中之一。 柳秀苦笑道:“真个无毒不丈夫!” 史武摇头道:“我不辞骂名,但对那恶婆娘之事,我却不认这毒字的,每日的折磨,若换了郝歪,怕第二天早上已将她一刀撩倒,可惜我无这般勇力!虽然便是神仙,也算不准能遇得汉王。但我深信一身本领,在这乱世终能卖得出去,所以却不与她生育子孙,以免得了势,报仇时下不了手!”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四十二) 此时喝得有点醉了,史武摇头晃脑道:“我是何等样人?谁是我,我是谁?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哈哈哈,在这时代中,我便是,学通中外,上知五百年,下知一千年的人物!我虽不能炼铁出钢,不能造枪练炮,无领袖一国之才,但我却不能隐于山林之中!赵光义啊赵光义!我如何能不败掉你的江山?难道任由你去发明那万里之外的将领按‘阵图’打仗的专利么?难道我史武,便任你宋国折腾下去?几百年后,我堂堂汉唐子民,中华上邦,万里江山竟沦为檀腥!胡人区脱纵横神州!” 郝歪和柳秀听了面面相觑,史武说得咬牙切齿,悲痛之色流露无遗,这些事真个会发生一般。这时却听史武望着他们两人笑道:“你等可知,我为何敢在宣城与汉王立下军令状,要使吴越、清源来降?哈哈哈,今世谁人能知?吴越、清源,本就是积弱之地,只有一国强盛,能不降?若唐灭,则降宋,若唐强,何能不降唐!你们不知,我却知,故之我便敢做!我原待强宋平了弱唐,再去劝拥军大将造反!谁知唐国竟出了个不世英雄汉王殿下!哈哈哈,赵光义,你何其命苦!” 柳秀犹豫着问道:“先生真有预知未来之能?” “大势!”史武摇头道:“人非神明,皆能事事尽知?郝瑭彦娶几房媳妇,生几个儿子,我如何能知?我能知的,仅仅是大势!虽现时已乱了,但大致走势。却还能知的。柳小姐,你真以为我的房师是那陈大雅的再传弟子?实话说与你们听!授我术业地,嘿嘿。如此现世来说,你们该称我的老师是鬼谷子了!哈哈哈!” 柳秀和郝歪原是不信的,世上说是鬼谷子传人地,何只史武一人?却无不是招摇撞骗之辈。不过柳秀苦笑摇头道:“若是世上称鬼谷子传人的,都能和先生一样。只身使得吴越、清源来降。却也就无人说他们是骗子了。”郝歪也点头称是。 这时史武已然醉了,郝歪连扶他坐下,却听史武笑道:“醉?醉什么醉?实话说与你知,我当年求学之时,喝的酒,比这酒烈上数十倍!这酒直把人嘴里淡出鸟来了!能喝得醉人?酒不醉我,我自醉哉!” 柳秀笑道:“怕先生说的,是鬼谷子前辈处的烈酒吧?便是杏花村地酒,怕也没有这酒来得烈。” 史武把眼一翻,笑道:“那是自然,诚然。这世上,这酒算不错了。” 说罢已昏昏将睡,郝歪忙问道:“先生方才所说地‘真话’呢?”柳秀本用眼光制止郝歪,她是水晶心肝的人儿,虽未出阁,却也料到几分答案了。但郝歪也喝得不少酒,哪里去看什么眼色,嘴快一下子还是问了出来。 史武听了。拍案撑起身子,大笑道:“我为了计算那恶婆娘,禁欲多年,又无钱买笑,现时身居相位,本来资历便浅,若去青楼留连,怕授人以柄,故之实在抑制难耐。那秋娘,那秋娘端的好身材,我又多方侦查,得了她入死牢的日子,却恰好是柳小姐要选侍卫的前后! 第119章 有了这个藉口,我不寻机把她办了,我还是男人么?” 郝歪和柳秀却笑了,柳秀掩嘴笑道:“那秋娘也算好身段?” 郝歪此时也很有点醉意,摇头道:“先生,你这么说便不对了,那秋娘腰身虽细,却是胸前太过贪心了,算不得上乘,不若有闲我带先生白衣小帽去青楼看看?” 史武怪眼一翻,笑道:“你们懂什么?哈哈哈哈,实话说与你们知晓,我那个......我在鬼谷子师尊门下学艺的年代,身边师兄弟都好这口,贪心?这才叫曲线玲珑呢!唉,世人皆醉我独醒,柳小姐,你是少有地聪明伶俐,(奇*书*网^.^整*理*提*供)若你在我那个......那个鬼谷子师尊的门下修学,其前途不可度量啊,可惜现时没这个机缘了!” 这时回头却见郝歪已醉倒卧在几上打呼,史武便对柳秀笑着说道:“柳小姐,说个笑话与你听:三条蚕排成一线,甲蚕说它前面无蚕;乙蚕说它后面无蚕;丙蚕说他前后皆无蚕,请问何故?” 柳秀想了半晌,却想不出答案,只在寻思那三条蚕头尾如何朝向,史武见状拍掌大笑道:“因为丙蚕说谎!这笑话,对付聪明人却是最好。若是郝瑭彦,一张口便为认定丙蚕说谎,但聪明如柳小姐,却反倒难住了。” 说罢史武长身而起,脸上虽有酒意,一对眸子却清澈无比,微笑道:“柳小姐,聪明两字,是不必刻在脸上的。不必多番来试探我。若是盛世,你的顾虑倒还实在些。这乱世里的年头,单有阴谋诡计,是不行地,故之赵普须有赵匡胤;韩信、张良须有刘邦;天策府须有李世民。我史武,也须有汉王殿下。我醉了,小姐请自便吧。” 柳秀见史武慢慢入了里屋,不禁心中不服道:“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先生看不破的事么?” 史武摇摇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异于常状则妖,我已很妖了,不能再妖,幸得中原无架火烧异端的例子,不然早死多时......”说罢自进屋里去了,留下一头雾水的柳秀。 “鬼谷子的传人?”吕布听了,笑道:“小人儿,某劝你今后,却莫要去和那史先生说话,怕是你被他诓了。某如何能用身家不清之人?史先生两岁能言,有神童之称,但后来家道中落,才无钱赴考。但除非他晚上做梦去跟鬼谷子学艺,否则的话,决不可能,某再查访了他的来龙去脉,池州清白人家的子弟。不过仍要谢尔为某费心,此后却不须再做这等样事了。” 柳秀听了,却不太相信吕布所说,回转去时,脸上仍是一脸疑惑地神色。吕布苦笑道:“他要去与鬼谷子学艺,却也得有时日才行,难道出娘胎之前,他便在鬼谷子门下学艺?”突然他停了下来,一脸的惊诧之色。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四十三) 吕布沉吟了一阵,拔动着束发金冠上的雉尾,咬牙便要去史武的院子里走上一趟,如卢绛所说,他向是多疑之人,此时心中想到这个本来荒谬的可能,但偏偏他自己却又是一个实证,哪里还能按压得下心中之惑? 这时却听府中奴仆火燎火焦地喝道:“王爷!殿下!大事不好了!”吕布被他这么一惊,心神突的一定,转念想到如果自己去问史武,势必先要拿出自己来做实证——本是汉末三国时代的吕温侯夺舍刘纲身躯的,若是史武真个也是一样,那倒还好;若史武当真是传说中半神一般的鬼谷子的传人,听了之后施出什么法术,把自己魂魄打回白门楼下,却如何是好?虽然想来不太可能,但夺舍都可能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当下吕奉先止住脚步,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对外边淡然道:“究竟是为何事?”话音方一落,那外面家丁领着一员偏将和几个军士,便搀着几个全身盔甲破碎的血人进了来,那几个人大都半边身子被火燎过一般,须眉都焚尽了,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全是烧伤的水泡和溃疡。 这时中听那府里的一个年轻家丁悲泣道:“殿下啊!他们奔到江宁城外卢龙山地界就晕厥倒地不起了,王全斌王大将军的巡骑把他们捡回来的,掐着人中弄醒了都说不出话来,只是挤出汉王府三个字!” “小的去买菜,路过城门见了,却认得,他们是和李云翼李老将军出征的将士!”说着那家丁指着其中一个已垂着头的血人泣道:“这个不就是干果巷的马三郎么?我从小和他一起玩到大,他耳后有一块胎记,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偏将是和王全斌一同从江北投来的,原来便是精锐宋军,此时见了大江南北第一条好汉,虽心中激动,却一点也不缺了礼数。一入来便行了大礼。此时见吕布望着他,便唱了个诺道:“禀汉王,便如府中这小兄弟所言一般,城门守查探这几位军士确是伤势惨重,应无欺诈。故之使末将送他们来王府,救治他们时,从那身上得出一封书信。”说着便双手呈上,自有亲卫接了检查,再转交吕布。 吕布展出书信一看,不禁心中一沉,上面显然是刘破虏的手笔,想必因为上回张川送来的信,被血浸得看不清的缘故,刘破虏整整一页纸上,只重复写了一句话。这一句话写满了整页纸:“韩重赟请火神!” 这下子就算军士力竭倒毙,这封信被搜出之后,只要有一角看得清楚,却就不会含糊不清了。但一句话,却如何说得清楚? “速请史先生。请陈乔、张泊、陈大雅及各部主官至军机处。”吕奉先冷冷地吩咐下去,然后他仰头向天,他很担心刘破虏,在这个年代上,刘破虏对他来说,几乎就是儿子一般,虽无义子之名,却有父子情份。 吕奉先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若能凯旋回师,某便为尔这痴儿去与卢公提亲便是!”他只能期望刘破虏自己能撑过危局,却不能再发兵去援,杜贞、张川、田绍斌、李云翼和刘破虏这四支出征的军队,此时便已几乎是江南唐国尽全力之兵了。 当然,吕奉先的亲卫诸军,还有包括田绍斌从江北带来投的两千配备北方高头大马的铁骑、背嵬、陷阵、羽林三个亲卫都,总共约万余百战精锐虎贲!尽管他不知道所谓的“请火神”是什么意思,但如果可以,吕奉先绝不辞提戟跃马领这万余虎贲去援刘破虏!但他不能这么做,如果能联宋征辽,他亲自披甲倒还可行,现时多处与宋境接壤,他如果一出江宁,宋军全军进攻的话,江南便连最后一支机动的力量都没有了。 所以他只能望着雪花,只愿这雪花寄语刘破虏,愿他能支持过去,雪,愈下愈烈了。 雪花如鹅毛一般,漫天的下着,江南到江北,都一样笼罩在这白茫茫接着白茫茫的天地里,也洋洒在巢湖边上的丘陵处,把刘破虏的残军派出地斥垢,覆盖着。便是最犀利的苍鹰之眼,也分辨不出这丘陵后的积雪里还有几个活物了。 这时传来快靴踏在积雪里“吱吱”的声音,潜伏着的斥挨惊叫道:“精忠!”几把上了弦的弩弓已掀开盖在身上的羔羊皮子,对准着来。来者不慌不忙地答道:“报国。”但那几把弩弓却没有因此放下,直到那来者走近了,却见也是举弩瞄准着这边,双方都在寻思着一个不对,但立马按下悬刀。 直至看得清对方面目,方才各自舒出一口气,在这雪天里,马上就凝成一团雾气。他们是残军,被打残了的军队,每个人都是惊弓之鸟,他们都处于一种崩溃的边缘,因为现时不是宋军比唐军强悍,而是宋军居然能召唤火神出来喷火!对于这个年代的人,已是足够的惊恐了。 “王老七呢?怎么不见他呢?”来换哨的斥埃班头,数着上一班岗哨,却发现少了一人。上一班的班头听了,果然王老七没有和大家一起端弩翻起来,便走过去查看,揭开羔羊皮子,那班头惨着一笑道:“我欠老七的三两酒,不用还了。”那王老七趴在雪地里,两眼睁得大大的,手紧紧地捏着弩弓,但那面色已全青紫,非但伸手探到鼻下没有半点气息,连脉也没有了,须知人断了气,一时半全,却还是有脉搏的,这王老七早不知死了多久,已硬得通透了。 众人都是一同操练出的新军,彼此都是相熟,但却无人悲泣,不是因为沙场之上泪水挽回不了什么,亦不是他们无情,而是他们已经麻木了。昨天是东大街的牛大郎去了,前天是城郊的白三兄去了,王老七这般无伤无痛的,落个全尸,还算是好的了。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四十四) 这时却有斥侯低声道:“快看!西北方!是人!是人!”说罢那斥侯连忙按下悬刀,弩上弦声崩响,短矢捷飞而去,但却射偏了,钉在远处那持着刀的人身边一颗树上,那远处的人吓了一大跳,连忙摘下牛角,这时又一支短矢穿透了他的咽喉,但他隐在暗处未被发现的同伴却吹响了牛角。 远处千步外,突然间从雪地里跃出无数人来,唢喊着向这边冲来。刘破虏所率的残军这一方,那上班的斥侯班头大叫道:“老齐快回去报告刘大人!快!他娘的,要死这次也该轮到老子,你们还没接哨呢!对不对弟兄们?”说着抬手又上了弦,一矢把那方才吹牛角的敌人射倒。 上一班的斥侯纷纷称是,只叫那姓齐的班头带人回去报讯,班头老齐哽咽道:“妈的,三狗,老子不死,你娘就是我娘!”说罢领了手下几个弟兄,疯狂回奔而去,一路奔跑一路把铁哨含在嘴里狂吹起来。 “终于又来了!” 第120章 躺在担架上的李云翼,半边脸和身子都已被烧烂了,幸好是冬天,还没有烂开,但说话牵动着,却仍是不改的疼痛,他用那混浊失神的老眼,望着身边盔残甲破的刘破虏,只骂道:“入你娘,把胡笳和他那一都人,给老子留下就是了,你快去指挥将士们应战啊!守着这里当孝子啊?老子又没什么身后财给你,快滚!” 刘破虏紧紧握了握李云翼的那只好手,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抽刀出鞘对身边那亲卫喝道:“前营后退,护着伤兵营和粮草辎重向西南退开,左营右营待敌军与我胶着,再击其中部,中军将士!随我杀敌!兄弟们!狭路相逢,勇者胜!” 望着挺刀绰枪随刘破虏冲杀去的唐军,李云翼笑了起来。但又牵动了伤口,痛得直哆嗦,只是道:“好,这才是唐军。只要这支队伍不溃,但是火种!胡笳,可知我为何要留你下来?听说你在池州中了软骨散,一刀刀斩着自己以求清醒,杀出重围见到汉王之后。敌人给你留下的创口,还不如你自己砍的创口狠,是不是真的?” 胡笳抚着脸上一条刀疤,笑道:“把自己弄破相又不是什么长脸的事,当然真的了。论单打独斗,池州的大侠哪是我江宁侠客儿的对手?若不是中了软骨散,我一把剑,便能教他们躺下十来人。” 李云翼听了,老眼里闪过一丝刚毅神色道:“好,好大侠,你竟能对自己下这般手,心志必是极硬。都头胡笳听令!本将命你,若中军败退,你便领手下弟兄,自老夫在内,伤兵营一个不留全杀了,免得拖累大伙,也免得落入宋人手中生不如死。弟兄们,可愿随老夫去死?还是想留着命去给宋人折磨?” 身边那伤兵,尽皆没有一声响,连方才呻吟声都停了下来,要知千古艰难唯一死,好死不如歹活着,此时要这七八百名伤兵坦然求死,却便实是有违本性的事。但却听李云翼又道:“球!刘将军要是能击退宋军,大伙不就不用死了?要是再败,我们坦然就义,死了也好入忠烈祠堂!李陵知道么?李陵就是不愿死,结果汉武帝杀了他全家!他娘的咱们又不是苏武,留着命干球啊!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汉,就应上老夫一声!” 终于有人应了,于是慢慢的,应的声音便大了起来,伤兵便纷纷叫道:“将军都敢死,小的有何不敢!”、“入他娘了死就死球了吧!汉王是个好官,会发抚恤银子给我娘的!”、“死便死吧,十八年后又是一各好汉,反正老子也算有后的人了!”胡笳在边上看了,眼眶发红的别过头去。 慢慢地前方喊杀的声音大了起来,伤兵们渐渐地静了下去,他们已不能自己去操纵命运,他们的命运在那些仍能战斗的袍泽刀锋上系着。他们只能默默地等,等一个结果,不管是否是自己愿意的结果。 这时伤兵中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哭了起来:“李将军,我,我可不可以不死?我娘,我娘只有我一个儿啊!我死了谁给她老人家送终啊!她又瞎了眼……” “兄弟,你不该乱我军心。”李云翼躺在担架上,混浊的眼里垂下两行老泪来,只对胡笳说:“送这兄弟先行一步吧,小兄弟,到了奈何桥,别急着走,等等大伙,有个伴也不怕被老鬼欺负。” 胡笳走到这唇上刚刚长出胡茬子的士卒面前,不忍去看他因为惊恐扭曲的脸容,别着头,反手一刀割断了他的咽喉。李云翼冷然道:“胡都头,记录在册,凡想苟且偷生的,不愿坦然就义者,按阵前反戈论处,然后回送江宁,请汉王诛其三族!” 伤兵营,在这四面喊杀之际,突然之间,静得只有吹送雪花飘荡的风声。 此时江宁汉王府里,也是静得只有风雪声,史武仔细的在查看那几个回来送信混身浴血的军士伤势,其中有两人经了救治,已能半躺着说话,说起宋军请火神喷火,眼中仍有惊恐之色,便坚定地道:“不是火箭,绝对不是火箭!那是霹雳一样的声响!” 史武点了点头,直起身来,对吕布示意不须再问了,吕奉先便吩咐人抬那两个军士下去,好生的照顾不得。却回身问史武道:“先生似乎对此胸中有数?到底这宋军,是否真的能请出火神助阵?” “不是火神。”史武摇了摇头道,“我想不到战争可以催化许多事情,如我所料不错,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火药箭了,冯继升!应就是冯继升了。按本人观天象所得,应该是一个叫做冯继升的宋人所创之物,唉!”他叹气,是因为本来火药箭大规模用于战争中,起码是三四十年后的事,但现在,宋国被吕奉先的兵势,逼得加快了步伐把它付于实战。 在军机处等了半晌,又被知会到汉王府的陈乔,拈须道:“冯继升此人,老夫略有所知,就是宋国兵部令史,开宝三年,林仁肇大人仍在生时,派出细作探知,此人献出一物于宋太祖,当时宋太祖极欢喜,赏赐了他不少好处,便始终查探不出所献何物,今日想来,应就是这物件了。”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四十五) “史相竟知晓此物,必有破解之法!”陈大雅心知史武才学非自己能及,但在城门口被史武一点面子也不留的抢白,心中仍是有点不忿的,此刻见了,立即一句话把史武逼到了死角里:“史相请以大唐苍生为念,再观天象,好使我忠勇将士免去伤亡才是……” 吕布在边上淡然道:“先生,何以教某?先生得鬼谷子前辈授以奇艺,心中应是成竹在胸,如今军势危急,还望先生万万莫要藏私。为公,为军中兄弟生命,为大唐百姓苍生;在私,某遇先生,也曾共历生死……” 史武神色一凛,吕奉先这话太毒,如果单是陈大雅,他还可以招架自如,但吕布这“在私……也曾共历生死”的话一出来,无非就是表明,视史武为心腹,此时有什么压箱底的功夫,都该抖擞出来了。 何况还有一句话吕布没有说,史武却是一清二楚,便是“先生”两字,无论史武是白衣,还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吕布不改的称他为“先生”,这便是执以师礼了。但吕布在这时,为何要这么压迫史武呢?明显吕奉先问的不是那火药箭!而是另一个隐晦的问题,如果史武不能给他一个合理的答案,很可能吕布就要翻脸了。 但是史武要的是什么答案?史武百思不得其解,眼光环扫周围,遇到郝歪身上,突然清醒了过来,就是鬼谷子三字惹事的是非了!吕布敢用他,必起了他的底细,这和鬼谷子学艺的说法,却使自己的出身蒙上一分神秘之色,却也就是使吕布起疑的原因。 史武不禁暗暗叫苦。他本是以为这个年代,将自己身份渲染上一层神秘色彩。会让人觉得高深莫测,谁知竟会使吕布生疑到这等程度!这便叫做无巧不成书了,任史武在这年代如何上知五百年,下知一千年,他却计算不出,这眼前的汉王,便是三国温候吕奉先。 “殿下,”史武知道自己总得面对,于是只好苦笑道:“鬼谷子恩师授艺之时,都是天色一黑,便派人骑云来接我去山中,瞬息一行千万里,山中十日,世上方一夜,天色将晴,再遣人骑云送我回家。一路直至我总角之时恩师便坐化了,临坐化前教我寻明主相辅,不须再学艺了。” 对于史武和他的同窗来说,编个这等话儿,何难之有?便是教他把“山中同窗”再编个黄金、白银、青铜三级都不在话下。但这年代世人皆信有鬼谷子这类地隐世高人,尤其是吕奉先这转世夺舍这人,连佛寺都不太敢入去,此时听了,脸色却也缓和起来,只点头道:“原来如此,惜不能见尊师这世外高人了。” 史武此时倒是极想把火药箭的配方说将出来,便偏偏他对此却是无知,只好苦笑接着道:“便是如此,汉王须知,术业有专攻,恩师教我屠龙术,故之我能为大唐取吴越、清源,能算出进贡这火药箭者,应是叫冯继升,甚至我还能算出,这火药箭尚不算太过霸道,若由得其发展下去,还有一样叫作飞火神鸦的物件,比之厉害百倍!但要我明了这火药箭的配合,却是有所不能了。因我所学,本不这行当。对了,学生记得似乎听过恩师向其他同窗授艺,曾经说过三味主要配方,硝石、木炭、硫磺,但其中比例,却是想破头脑,也想不出来了。” 吕布见将史武逼成这样,却也心中大安,毕竟鬼谷子死了,他不用担心鬼谷子会不会那天晚上来看徒弟,顺手将他这夺舍之人的魂魄打出三国。当下回复镇静,只淡然道:“诸位不必惊慌,当年匈奴侵我大汉,大汉兵甲利之十倍,但文景年间,却仍不能歼灭匈奴;直到汉武年间,有了霍骠骑、卫大将军、飞将李广等不世将帅,才能灭亡匈奴。故之,任这火箭药再利害都好,彼必不能颠倒战局!” 史武在边上也点头道:“不错,此时的火药箭,还是不足道的,如不是集中发射,大约也只能烧伤士卒,可以说,五百年内,这火药箭和其后继的发展,都只能起到镇吓作用,决不能左右战局。我军之前两次战败,毕竟是我军战力不及宋军,战阵不如宋人训练有素。又没有见过这火药箭,见其声其势,火神一般,行被夺了心神罢了。” 吕布点头道:“但依旧要使细作去探知这火药箭的秘密才是,呈于军士面前,使其不为声势所夺,否则一见便不战而溃,便是孙武再世,也是无奈。诸公拟一告示,昭于江南,凡能知这火药箭底细者,赏赤金百两……” “臣有本上奏!” 第121章 却听厅外里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不知是哪个在等候汉王召见的官儿,跪候在门外。吕奉先剑眉一锁,就要发作,本来军机处大臣在这里议事,亲卫便要将闲杂人等清开,布出警戒线才是,如何这门外还会有闲人? 这时却见那柳秀手持一枝小戟,在门外道:“表哥,是我带他来,你先不要发火,听完了若有一人怪我,就是砍头我也认了。”柳秀极得吕奉先疼爱,故之吕布赠以小戟,使她在王府之内四处去得。 柳秀带来的,却是吴越王钱椒的儿子钱惟演,原来他想来见汉王,但汉王哪里是他一个降臣想见就见?再说卢绛此时水师已破了太湖,穆桂英九千轻装精兵已取了秀州一路杀下,加上史武接绵不绝的骚扰,时有村县不胜其烦主动降唐,钱惟演是不得不降。又不是清源节度使陈洪进那样主动来降的,哪能一来就见到吕布? 故之他托人走了柳秀的门路,想让柳秀给他说上几句好话,但在等候柳秀见他时,见了那几名来报信的军士躺在担架上的模样,于是钱惟演鼓起胆气,对柳秀说他有计可破宋军,只求见汉王一面!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四十六) 钱惟汪见吕布允了所请,大喜谢了恩,只禀道:“火药箭之#,本是吴越所创,后来开宝九年,宋国魏丕得知,亲身来吴越将整队射火箭军士和工匠,一并掳走归宋!然吴越曾有数名工匠精通此术,只是不敢再行公然制造火药箭,以免引起强宋又来质问。” 吕布脸色一寒道:“岂有此理!国之利器,岂有随便示人之道理?” 钱惟演苦笑道:“殿下,江南若不是出了你这个大英雄,哪一国对强宋不是如事父事兄一般?只教他莫要来打,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哪敢有不从的道理?”陈大雅和张泊一众唐国老臣深以为然,当时宋军南下,李煜就不是抛出父子之邦么?结果强宋都不理会的。 史武见了,想了想,笑着对吕奉先道:“殿下,他说的应是真话。”因为史武记得,开宝九年--八月乙未朔,吴越国王进射火箭军士,的确有这事。 “好!教那工匠来江宁。”吕布见史武认同这说法,众唐国老臣也无异议,便道:“火药箭若能依尔言造出,你父子之前犯唐之过便不计较,皆是大唐之干城。”钱惟演连忙请恩,自去安排不提。 此时江北巢湖边上的喊杀声震天价的响起,刘破虏那中军是受伤最多的了,却也是最为悍勇的了,此时三轮箭射过,两方持盾绰刀的军士已轰然撞在一起。在这雪白天地间,那鲜血飞洒着,溅在雪地里,那雪便滋滋声地消融了一个小洞;一截不知谁的肠子飞出,“啪”的一下挂在边上腊梅枝上,把那腊梅映得分外诡异。 不时有人被踢入巢湖之中。惨叫着砸破那薄冰,跌入冰冷湖水里。这时节,任你是水中蛟龙,跌入冰水里也施展不出十停里的一停本领,何况被踢翻入水的,都是杀到力竭的疲累军士?只见不停有人被踢入湖里,却不见双方有一人爬起来地。 刘破虏手持利刃带了百来名亲军冲杀在前,口中只高喝:“有我无敌!”起手便劈倒一个敌军,却见那对面敌军首领也极是悍勇,手持一把长刀,只吼着:“有我无敌!”便将刘破虏一方几个军士扫得肢体纷飞。 这时对面的敌军突然有人吼道:“兄弟们!家小自有汉王抚恤,带把的都不要退缩啊!”刘破虏听了大惊,手中刀势一缓,本来要撩捅上去的刀锋,斜斜只削飞了对方的枪杆,却见那对面那军士,衣上衣服破破烂烂,细心分辨去看,却是唐军服饰无疑。 又听对方阵中,有一员偏将惊叫道:“怎么你们也是唐军?”但他手一缓,已不知被谁在乱军中捅死当场了。“退!”刘破虏连忙紧急下令道:“全军急退,立旗!” 退了三百步,立起“唐”字大旗,那本来衔尾赶击而来的敌军,突然愣住了停下脚步。 刘破虏埋伏下的左右两营本见已方中军树起大旗。而那敌军已进发过关,正要出击中部,却见那敌军停了下来,也立起一杆破破烂烂的“唐”字大旗,另一面旗帜上几个大字“润州马步诸军总管张”。 “刘二狗你这兔嵬子!王八蛋!”对方阵里,那首领回刀入鞘,怒道指着这边狂骂了一句,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伤兵营里,更多的伤兵了,并且还有不少是刚才那场混战里自己砍伤的。甚至有人死了,还不知是死在自己的弟兄手里,而杀死他的人,早也杀红了眼,不知自己拼命砍死的,也同样是唐国的战士。 张川的侍卫跪在刘破虏的跟前,哽咽道:“刘大人。张总管都三天没有吃过饭了,军中从两天前,除了伤兵有碗稀粥,其他人只能吃树根了。可怜我家大人身被十七创,却死活不愿喝一碗病号粥……” 刘破虏叹了一口长气道:“不要担心,本将率军便是来支援张大哥的,虽然韩重赟请火神喷火,但我出征之时,已料到他必有过人手段,才使张大哥派了一拔信使,竟无力再派人回报,是以虽吃了三四次败仗,却也只是损了数百弟兄,还有千来名兄弟负了伤。粮草倒是保护得周全,还是宽裕的,你我两军合在一处,一把月还可以支撑地,你先下去吃饱了再说,” 那侍卫便叩谢了下去,刘破虏却苦着脸,不是因为方才混战误伤,而是不论张川所率军队,还是他自己的麾下将士,分明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否则的话,捉个舌头,都不至于出现这样的事情。 其实,他和张川,何尝不是惊弓之鸟?刘破虏想到这里,苦笑起来,如果他们扎营行军,堂堂正正的树起旗号,哪里会发生这等样事?便是他们身为统军的将领,也早乱了方寸,处处想着隐匿行踪,才会生出这等样事。 他信步走到伤兵营,那伤兵的呻吟声,在这雪天里,分外的凄怆。 他走到张川的担架前,张川被灌了点汤水,总算脸色红润起来有了点生气,见了刘破虏走了过来,张川微微睁开眼,却也苦笑道:“二狗,我也有错,不该阵前骂你的……” “张大哥,”刘破虏苦笑道:“这时节还讲究这个?现时两军汇合一起,单是伤员就有五六千人,能战之士不过三万余人,这伏到底如何打下去才好?张大哥给汉王的战报中,不是说虽败退,但收服了两股白甲军,汇合在一起有三万余人么?” 张川摇头道:“那黄州刺史王明不知何故,原先对我们行动不加理会的,于是我率军退到大别山一带,准备休养生息几日,再来攻和州,谁知黄州宋军突然向我军动手,两股白甲军和几股绿林好汉,全被锁在大别山里,如不是见机得快,便是我率的唐军也一样会被缠斗在大别山中。” “狗不咬你,是因为你没进他的院子。”老门子李云翼在边上慢腾腾地说:“大别山过去就是人家王明的地盘了,不论如何,他还没有反宋,所以无论如何是要咬你一口的,你以你这麾下残军是自己见机得快溜出来?要我说,是王明故意放你走罢了,你自个想想个中来去,瞧瞧是不是我说的这个理!” 第九章-死骨春秋新戟影(终) 此时江宁城里汉王府第张灯挂彩,出入人等无不喜气洋洋。江宁城里的百姓,无数人聚在白下桥到汉王府前的路道两侧,军士横持着长枪,好言劝说百姓不要挤到官道占了路,那百姓却兴奋得不行,推来挤去的,更有许多人家,在门前设了香案迎候着王师回朝的大驾。 润州到江宁城门的官道,却就不同于江宁城里了。早有郝瑭彦领着数千操了几个月的精壮青军,披盔顶甲,顺序出城沿着官道布起岗哨,那青军或许未经战阵,但选出来的都是高大威武的汉子,操练了几个月也很有些样子,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崭新甲衣披挂了按刀而立,也是威风凛然。 每二十步便有两名军官披挂的壮士,在官道两侧按刀肃立,这是调入青军里担任下层官校的一千陷阵营老兵,这批百战余生的虎贲,却就没有专门选出的几千青军高大了,但那彪悍之气,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份豪气杀意,却自镇得一条官道隐隐很有点战垒沙场的意思,那些青军在他们指挥下,一派的森严威猛。 打着“穆”字大旗的军队,盔甲鲜明徐徐开来,早有侦骑把前方情况报上,银盔银甲骑在白马上的穆桂英听了,对身边的樊知古笑道:“看来我倒成了奇珍异兽一类的东西了,竟引得众多百姓来观赏了。” 只因吕布已然三媒六聘过了礼,要成亲,按陈大雅一众儒家子弟引经据典所言,穆桂英便要除了甲,恢复女儿身方可。什么叫女中丈夫巾帼须眉?便是当她是男子了。若不除甲,不是汉王娶了大将军?男人娶男人了?吕布听了,自然也不愿委屈了穆桂英。 这樊知古是被吕布从池州召回来操持此事的,方才早早出城二十里来迎穆桂英的,听得穆桂英这般样说,抖开折扇在这寒冬腊月里摇了摇,笑道:“穆大将军,自古以来,能有几多女中豪杰史上留名?便是大唐高祖的平阳公主,也没有大将军这般战绩声势,怕只有古时的妇好能相比了,教百姓如何不觉新奇?” 穆桂英在马上听了。淡然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周围军士,尽管脸上皆有喜声,却无一人敢喧哗说笑,樊知古心中很有点愕然,这穆大将军和汉王主公,还真个天生一对,怎地千军万马里,他们便自有一份威势。能镇得住这些跋扈豪士? 第122章 很快便近了江宁城门,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签书枢密院事、领军机处首辅的江南唐国宰相史武,已领了卫尉卿陈大雅,偕同各部官员,再就候在那里。本来百姓是要驱赶的,但吕奉先却不以为然。他自要给穆桂英一份威风,衣锦回归不教万民传颂却什么好欢喜的? 知之两边百姓在神卫统军士和江宁府差役的关防下,挤在两侧,远远未见穆桂英,只见那羽林营前锋三千骑兵奔驰过来,已跪拜下去。陈大雅和百官等了半天。百姓挤在一起倒还有点暖气,这百官候在官道间却是想挤也没得挤,又不能抱个暖炉来,冻着唇青脸白的,加之又是欢迎一个女子,这些读圣贤的人,心中总归还是有一分纠结的,很有点不快。 倒是史武神气清爽。尽管眉梢上也带着几点雪屑,却饶有兴趣地望着军队中营那穆宇大旗。陈大雅在一旁忍不住道:“这吴越来降,原是史相之功,她也不过取了个江阴军和苏州罢了,哪有史相来迎她的道理?” 史武笑道:“陈公此言大谬!若无穆大将军兵势直逼秀州,便是我再如何骚扰,也逼不得吴越低头的,当初我敢与汉王殿下立约,这大将军的兵锋所指,便是其中一个重要之处,否则我如何敢做那等誓约?” 说罢回首望了百官,摇头笑道:“诸公,若以大将军是女子为念啊!便是只取了江阴军和苏州,此间诸君子,又有何人做到?况且取了苏州之后,不扰民,不争利,才使得吴越其它州府生了向唐之心啊!开疆拓土之大将军,若还不值我们相迎,难道,诸公愿去迎后面坐着的那位么?” 那后坐着的,是李煜和小周后,前日轻车小帽从润州回来的。 百官听了,心中不禁称是,如此方才整顿了心神,这时穆桂英领着三千背嵬军为中营,已打着穆宇大旗到了白下桥,那各部四品以下官员,齐齐跪迎,口呼:恭迎大将军!穆桂英在马上微一颌首,策马自过了白下桥。 到了城门口,史武喝道:“百官跪迎。”打头领着各部尚书侍郎,两旁百姓早早已跪拜在那里,只听山呼道:“恭迎穆伯爵桂英大将军回师!”两旁军士绰着牛角,齐刷刷地冲天吹响,一时间鸦雀无声,穆桂英才从马上踢蹬下来。 这时李煜也很是高兴,他在润州这段日子,闷得着实不行了,起身拍了拍手,乐声奏起,歌伎顺序起舞,此是李煜亲自操办的。人闷到极点时,只要有事派给他做,便是教他帝王之尊,去做一司仪头子的工夫,也是不辞的,何况李煜本来就喜欢操弄这些东西。 等到奏乐完了,退了歌舞,小周后才徐徐走了过去,她今日本是刻意妆扮了的,心中难说没有与穆桂英争艳的心理。奈何民众并不存着见美人的心思,那沸腾的欢呼原是为了见开疆拓土的女中丈夫。 她走到穆桂英面前,解开银甲上一个束甲皮结,这本是要皇帝来做的事,但吕奉先却极力反对,说绝对不准李煜去沾穆桂英,但只好折中成小周后来做了。此时小周后为穆桂英解了甲带,才算形式上的除了甲胄。 穆桂英冷然向李煜和小周后一拱手道:“吾皇安康。” 此时城头牛角吹响,一面结了许多血污、千疮百孔的唐字大旗打了出来,一个魁梧修长身躯立在旗下,束发金冠上雉尾飞扬,川西火红百花战袍如火,不是吕奉先却是谁人? 穆桂英对着城头三叩九拜,呼道:“汉王万岁,万万岁!”史武跟着也高呼而起,百官之中便有不愿逾制的,也不得已夹杂在百姓的两侧那些对吕奉先狂热崇拜的军士之中,山呼声起。盛况一时无二。 吕奉先下了城,搀起穆桂英,两人把臂相望,一时间,胜却千言万语。却便入城去了。史武起身道:“礼成!” 入城之后,穆桂英便加她的伯爵府里去了,要待明日吉时,吕布才来这伯爵府迎亲。 这一夜,吕奉先和史武等人,喝得颇为尽兴。 宿醉醒来,已然日上三竿,却听有人在边上道:“将军若扶汉室,忠臣也!青史传名,流芳百世;将军若助董卓,反臣也!载之史笔,遗臭万年。” 吕布只觉醒来有点头痛,睁不开眼来,只是笑道:“董卓?莫来诓某!董卓早是冢中枯骨了!” 却听边上人道:“将军忠义!汉祀不斩,皆将军之赐也。切勿泄漏。临期有计,自将相报。” 吕布听这话极是耳熟,笑道:“何计?遣能言之士去眉坞请董卓议事;以天子密诏附布,使布与李肃领甲兵伏于朝门外,引卓入内诛之?” 突然之间他觉得不对,奋力睁开眼来。却见边上张口结舌,过了半晌才拈须喃喃道:“素知将军悍勇,今日方知将军胸中亦有百万兵!真神人哉!”不是王允还是谁人? 吕布冷冷望着王允,他记得不是这样,他就要和穆桂英成亲了,他明明还接到战报,刘破虏领了残军,辗转苦战。他只得完婚之后,便领兵去援刘破虏,难道都是梦?突然之间,吕奉先很有点混乱起来,过了一阵,他拱手对王允道:“司徒,此事非同小可,岂能儿戏?需谋划妥当才好。” 说罢便去着亲兵去请李肃来,李肃一到,听得吕布劝他杀董卓著,便道:“欲除此贼久矣!恨无同心者耳。今将军若此,天赐也!岂敢二心!”王允在旁听了大喜,吕布冷然起身,踱着步子苦想。 过了一阵,唤来亲卫道:“去李傕军中,密请谋士贾诩前来,说道某有事求教,如不来,取其首级来见,李傕若问,便说此人与某有深仇,某欠他一个人情便是。”亲卫自领命去了。 吕布才对王允道:“若得贾诩,不论生死,则事可为;若贾诩不得,则需从长计议。” 王允大惊,此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先前以为看透了的吕布,竟如云雾里一般的高深,借故起身要离座,却见吕布咬牙按剑道:“司徒,且住!此事非你我身死,是关大汉国运!若真如某所料,此事必要做得得落才是。” 李肃苦道:“将军安知有一个唤作贾诩之士?” “莫多语,某自有分数。”吕布也不知这世上是否真有一个叫做贾诩的谋士,他头脑中已十分混乱,若真的请了贾诩来,那便不是梦了!但便是无一个叫贾诩的人,他心中也已有了计划。 过了几个时辰,外面报贾诩带到,吕奉先心中大震,这不是梦,不是梦,吕布隐约记得,那个梦还没完,他之后一统天下,扫宋平辽,铁蹄踏破罗刹人的石头城!一路杀到高卢人的土地。 也许只有一件事他不明白,就是史武不知为何,赌咒东边个小岛一定会为祸中国,硬把东边小岛上的矮子不分老幼男女,杀得十停人不足一停了,真个千里赤地,连他这沙场老人都觉恶心。但那里不过是一块殖民地,吕布曾道,不怕天谴么?史武答道愿永世魂飞魄散沦入畜生道,也要屠尽那岛上的矮子。史武定计,向来无差,吕布却也便由得他了。 吕布想了起来,在那个不是梦的梦中,最后他没有精忠于谁,他真的精忠报国了,为了百姓生民!他不知道梦中那些记忆是真是假,不知道他是否还会经历白门楼啥的,但他有信心,不再重蹈覆辙!把酒喝了,掷杯于地,对王允道:“某愿,精忠报国。”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