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 序 千羽霖是个天生哑巴。 他看得见五顏六色,听得见鸟鸣啁啾,闻得到花香肆意,摸得到冷热温度。 唯独,道不出一句话语。 骑着一台轻型摩托车,携带油酥鲜嫩的炸物与搭配共食的可乐等碳酸饮料,穿梭在车水马龙之间——这是千羽霖出社会后的第一份工作。 自小虽因为哑巴这个天生障碍没少被排挤过,不知道是不是个性顽强的缘故,他总会用更加翻倍的力量报復回去,然而这带来的效果,便是身上的伤痕、淤青,一道一道、一块一块地增加。 高中那年,他长大许多,思想也跟着成熟,他知道反击只会招来更加严重的拳打脚踢,虽然还是会被欺负,频繁程度倒不如初中那时夸张。 千羽霖很孝顺,他知道自己的缺陷一直是父母所困扰的,所以他拚了命地想做到最好,即使被他人侮辱也不愿意告诉父母。 学会手语的第一年,千羽霖第一次给父母比的是:谢谢你,我爱你。 「羽霖!外送喔!」厨房里的同事叫住了他,并把食物包装成外带,要千羽霖过来拿取。 「嗶——」 千羽霖一直庆幸自己只是轻微的哑巴。他是由于先天性声带残缺形成的哑巴,但视力与听力意外地完好,即使无法说话,吹气却是可行的。 他会随身戴着口哨,需要回应的时候,便可以使用口哨来向对方表示:明白了。 拿走那份外带,并向对方要了住址的便条,千羽霖快速地踏着脚步来到摩托车旁,把东西放进保温的后车厢,将纸条上的地址看清楚后,跨坐于机车垫,发动油门、一催。 两份家庭号炸鸡套餐。 年先生。a区南新路,左转倒数第二间。 / 杜硕月真没料到自己会落到这种下场。 昏暗巷口里,他侧着身子,手捂着左臂,紧咬着牙,刻意憋住了气息。几群黑衣人手里拿着闪耀金属色泽的手枪,快步经过巷子,显然没有发现男人的存在。 「干拎娘!人呢!」 「追丢了……尚俊哥,如果没把人抓回去,老大会飆人啊!」 「有时间跟我靠腰,没时间找人吗?快去啊!」 一群黑衣人中,此刻说话的男人是身长最为突出的,简直可以用鹤立鸡群还形容这个男人。一头在夜里猖狂亮眼的金发,随着莫名拂来的夜风飘逸,那张傲人的脸庞容着最为精緻的五官,几道在颈部的浅痕——看来是里头最为资深、说话最有份量的角色。 「我去你的杜硕月!」他站在原地,将叼在嘴里的烟扔在地上,并用脚尖粗鲁地踩熄,怒骂:「妈的,待会炸鸡都要凉了。」 随着脚步声的急促,逐渐远离了暗巷。男人顿时松口气,他将捂在左臂上的手移开,一片鲜血淋漓在他的手掌上,那身黑色衬衫湿了一块,轻轻拿开手的瞬间,不免倒抽一口气——一颗长有两公分的子弹卡在血肉模糊的伤口处。 他是杜硕月,a区北辰堂口的接班人。 一个都市最为闻风丧胆的,是黑暗里车拚性命的兄弟,手里是不长眼的凶器,矫捷的身手与令人感到畏惧的气场——大城市被细分为abc三大区,每区各有两户江湖当家,自有分区雏型时便相互争斗至今,两家实力相当,几乎不分上下。 近日来,a区道上最令人瞩目。北辰堂口,发跡于北辰大街,并以此为名。前几天,北辰堂口当家年高病逝,将位置传给独子杜硕月。 北辰的世敌乃位于南新路口的南新堂口。南新前任当家死得早,现任当家是前任当家的小儿子——许元武所担任。听说许元武的两个哥哥,由于和许元武争当家的位置,被许元武给狠心杀害,且手法极其残忍,至今江湖流传,动手的那方是前任当家收的义子,听从许元武的指示,将两个哥哥一一解剖成肉块,最后丢入火炉中烧成灰烬。 然而,刚接任没多久的杜硕月也不是省油的灯。 千羽霖至今都还不相信自己目睹了什么,要不是天生是个哑巴,他大概就已经惊慌失措、无法冷静地大喊:救命啊!杀人啦! 轻型机车的发动几乎是没什么噪音的,他缓缓地驶在通往南新路的產业道路上,柏油路意外地有许多坑坑巴巴的小凹陷。 明明这里没什么人会经过,怎么可能路会被磨成这样?千羽霖边行驶边这么想着。突然!一阵在边郊区叫嚣的枪声,急促地响起。 枪声显然地震慑到千羽霖,这声音虽大,但测量这个距离,千羽霖目前的位置是十分安全的。保险起见,千羽霖聪明地把车灯关掉,并将摩托车引擎熄了。 把车子停到不会被路灯照到的角落,他既好奇又畏惧地躲在暗处发抖。 他明明只是个要外送的小哥而已,为什么会让他遇上这种破事啦……他的人生还不够倒楣吗?不能说话就够倒楣了,现在还有可能小命不保…… 「他娘的!枪拿着不会打吗!拿来!」 碰——又是一扎实的枪声,伴随着杂碎的辱骂言词,声音离自己愈来愈近,可是又开始越来越远。 千羽霖透过自己尚还2.0的完美视力,试图在黑暗里探索人影,几团更加黑的影子往着另外一个方向过去,而他们一群人显然在追前面那个跑得甚快的影子。 『千羽霖,你别好奇,好奇心能杀死猫你知道吗!』 然而在他看见人影全失、默默起身后,他便知道,好奇心不只能杀死猫,还能带着笨蛋闯进禁区。 从刚才就一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但这么微小的声响不可能来自年尚俊那个大条神经的傢伙。杜硕月暗自思考着那诡异又缓慢的行动是来自于谁,算计着那个陌生傢伙快要靠近的瞬间—— 他一个转身,将那个陌生傢伙反手压在对方的背上,撞击那人的膝盖后方使其双腿无力地跪在地上,骨头喀啦的清脆,杜硕月却连一声哀号都没听见。 单手绕过对方的脖子,凑近那个傢伙的耳畔,压低声音地说道:「谁!」 那个傢伙没有说话,只是一股劲地挣扎,杜硕月将他转过身,那人的脸庞已被泪水佈满,开始颤抖的身躯以及在黑道里少见的纯净模样——「你不是南新的人。」 那人似乎听见杜硕月的话语似地,猛着力气頷首,彷彿在表明自己的清白一样。杜硕月发现那个傢伙旁边还有一个类似外带的袋子,他随意地翻动几下,里头装的是各种炸物。 「外送员在我背后鬼鬼祟祟干嘛。」 「……」那个人只是一直哭着,似乎无声地哀求杜硕月能不能把他放开。 杜硕月皱眉,缓缓地松开动作,无意间发现那傢伙脖颈上掛着的口哨,二话不说地扯掉并收进自己兜里,盯着对方慌乱中带着畏惧的双眸,不耐烦地低声道:「你不会说话?」 那人摇了摇头,愣几秒,又点了点头。 「到底会不会。」杜硕月加重了口气说道。对方显然被吓到,赶紧用力点头,并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部位,眼眸里的泪水依旧不停。 「哑巴?」 那人点头了。 杜硕月顿时才将紧绷的情绪松解,可才放松没多久,那急促的脚步声又再度袭来,杜硕月麻利地蹲起身子,一把扯过哑巴,告诉他,你是普通人,如果待会有人拿枪你就拿着你的炸鸡,并且跟他们解释你迷路了。 「听懂没?」 「……」 「他妈的乾我屁事,想办法长嘴巴讲。」 千羽霖没想到,自己活着的最后一天,竟然是在做外送……他好想念在家里等待自己回去的父母,还有父母特意为自己留着的冷掉的饭菜——结果现在,他却被一个粗鲁的流氓折了手臂,自己用最大的肢体告诉对方自己没办法讲话,那人却只是告诉自己想办法长嘴巴。 还有!我的口哨啊! 千羽霖你上辈子是不是坏事干尽呀…… 在被流氓拋弃、吃力地站起身拿外带的那瞬间,一个男人举着枪抵在他的额前,对方双眼带着吓人的锐气,上下打量着千羽霖,不一会露出疑惑的神情「外送?」 千羽霖又快哭了,连忙地頷首,还妄图拿出手机来想告诉对方自己不是什么流氓,只是个送外卖的。 「外送小哥,你现在是想报警吗?」 不是啊老大!我不能说话啊!我只能拿手机说我是谁啊! 千羽霖内心咆哮着,无奈之下他只能把手机扔掉,开始用肢体语言来解释自己的一切。 他指着自己的喉咙,又比了个叉,表示自己不能说话。后拿起了外卖,并从口袋抽出顾客的信息的便条。男人将便条抢过来看几眼,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哦……炸鸡是我订的呢,不过我不是都给你地址了,怎么还能送错?」 千羽霖努力地再用肢体语言表达,因为路不熟,结果就走着走着迷路了,才刚回头就被…… 「好吧,钱不用找了,你赶紧离开吧。以后这个地方危险,外送迷路也别往这边走,听懂没?」 走了……都走了。 千羽霖松了口气,把收到的现金放进口袋,被流氓折的手臂依然痛得要命,不过他也只能自认倒楣,谁叫他该死地遇到这种不三不四的外送单子。 他慢慢地走回自己停着摩托车的位置,庆幸自己小命还在的瞬间,他的后颈突然被猛力一敲,一阵晕眩窜过脑袋,模糊逐渐取代清晰—— 「哑巴,你可他娘的真重。」 第一章 (1) 凌晨,北辰堂口。昏暗空间里,一盏檯灯独自光明,照亮半边以上的房内。握着一大把细长棉花棒,顶端被生理食盐水湿润,左臂伤口里卡着一颗陷入肌肤、约两公分左右的子弹,周围皮肉以漩涡状扭着固定那金属,乾涸的血跡已然深褐。 「嘶……轻点。」杜硕月压低声音,让眼前那替自己清理伤口的男人说道。男人细心地以棉花顶端,一点一点轻碰伤口处,没有听从杜硕月的话语,他依然保持原先的力道。 几乎耗掉了四、五包的棉花棒,碘酒和生理食盐水也跟着变少,那卡在里头的子弹已经被男人熟练地取出,虽然伤口还是有点严重,但如果有基本清洁的话,之后再去医院也没差。 替杜硕月一圈又一圈地捆上绷带,最后用透气胶带将其固定,完事后逕自地整理医药箱的用具,一言不发的他,几乎没抬眸看杜硕月几眼。 「闹彆扭?」杜硕月的右手捏住男人的下顎,半出力地将他脸庞抬起,双眼视线交集的瞬间,又被对方刻意地躲开。杜硕月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卸下强大气场,说:「知道了知道了,都几岁了闹什么脾气。」 「这句话是我想说的吧。哥,我都说了有诈你还坚持自己去,堂主刚过世,北辰不能没有你,南新那群狡诈的小人你又不是——」男人不悦地将自己不高兴的原因全盘吐出,声音愈渐增大,说到一半还被杜硕月噤声,让他别说话那么大声。 杜硕月眼色向房间里唯一的床使去。 男人翻了个白眼,对杜硕月的行为感到不解「我不懂你带那个哑巴回来干嘛。」 「杜硕海,脾气闹完要知道分寸。」杜硕月再度压低嗓子,气场随着那股吓唬增强,让眼前这个男人乖乖闭上嘴巴。 杜硕海是杜硕月在堂口里唯一信任的,在外人及小弟面前,他们互称道上伙伴,但实际上,杜硕海是前任当家在外头生下的私生子。全堂口只有杜硕月真心待杜硕海,因为他知道,如果可以选择,没人愿意在这种血腥又残暴的环境下长大。 从小堂主就告诉他们,不能轻易相信一个人,无论那个人是你的亲人或是朋友,都可能成为最后反咬自己的猛狼。不过,这句话有个例外——若那个人愿意为你付出性命,那么信任便会不自觉產生,要是该死地有了,遇上背叛的那刻时,是不会感到心痛的,因为你会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杜硕海曾经救过杜硕月,在杜硕月十岁的那年,堂口里某个有地位的大哥,想利用掳走杜硕月来逼堂主下位。那个傢伙想捉住杜硕月,却不料杜硕月自小积攒的实力比他还强,他根本捉不住,但不巧的是,杜硕月逃跑到一死巷,无可奈何下还是被逼到墙角。 那时,是杜硕海拿枪直接射中对方双腿后膝的凹陷处,让那人没办法站立而跪下,手也因为疼痛随之松开杜硕月的身躯,而杜硕月趁机双手绕过男人的脖子瞬间勒毙,确定男人没呼吸后,便将其甩开,迈步上前质问杜硕海是哪来的枪。 杜硕海当年几乎是不被杜硕月看重的,杜硕月不过把他当成自己能够呼来唤去的狗,谁知道这条狗手里居然握着枪,还他妈救了自己。杜硕海说这枪是从杜硕月房里偷的,还说是因为看到杜硕月被抓住,心急之下才会开枪——废话很多,反正杜硕月从那刻开始就对杜硕海很好,几乎把他当作自己亲兄弟,随着年纪增长,越觉得这一切也不是杜硕海造成的,要怪,就怪那该死又风流的堂主吧。 因为逐渐熟识的缘故杜硕月也越来越了解杜硕海,杜硕海这个人就是爱对自己碎唸,私下爱对着自己担心东担心西的,明明也才小自己没几个月,在大家面前成熟的要命,在自己面前就跟小孩子人家一样——连自己带个哑巴回来也要闹脾气。 虽然杜硕月依然没懂,自己带这个没用的哑巴回来干嘛。 「算了,你高兴就好。他是平凡人,如果是想当玩具的话,我会另外帮你找。」 杜硕海丢下这句话就走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杜硕月的气,反正口气没好到哪里去倒是真的。 离开时,门丝毫没有小心翼翼地大力带上,让杜硕月无奈地望向床上躺着的那个哑巴。他缓步走向床边,轻轻地坐在床沿。 这么大声都没被吵醒,这个傢伙是多会睡…… 睡觉时还噘着嘴巴,双手抓着棉被的边缘,额前浮出一层薄汗,稍稍沾湿了瀏海。杜硕月替他拨开了额前的头发,细长的双眼死死闭着,皱紧的眉头挤出中间凹陷——有点像什么动物。 老鼠? 不,老鼠太噁了。 仓鼠吧。 仓鼠衣服上满是炸鸡的油耗味,那让有轻微洁癖的杜硕月感到不悦。不在乎眼前这个男人会不会被惊动,他将仓鼠身上的被子抽开,缓缓解开他胸前的三颗扣子。炸鸡店制服是老土要命的polo衫,如果直接替仓鼠脱掉的话,这傢伙不知道会不会被吓昏。 杜硕月半妥协地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并从衣服的中间处一路剪开,光线不佳的情况下,杜硕月顺利地弄开那丑死了的衣服。 仓鼠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动,那双眼眸彷彿快要缓缓睁开,杜硕月将剪刀扔到一旁——手掌在那人睁眼之前覆盖视线,遮挡仓鼠的感光能力。他看见仓鼠的嘴巴妄图努动,明白那人已经醒来,不打算再多做戏弄,渐渐地抽开手。 果然受到惊讶的小仓鼠在看见杜硕月的瞬间,害怕地咬着下唇,试图在克制什么似地发抖着,视线缓缓地向下移动,小仓鼠似乎看见自己已经剥夺衣料的胸膛,此刻白花花地裸露在陌生男人面前。 「不会对你怎样,安分点就好。」 杜硕月虽然嫌麻烦,但还是说了句对他不算安慰的安慰。带小仓鼠回来的时候,杜硕月有想起他被自己折了手,让他别乱动的原因,有一半是怕那傢伙因为反抗自己害得骨折更严重。 刚刚杜硕海因为这傢伙闹脾气,杜硕月也不好说让他带这个人去医院看一下。 仓鼠在听到那句话后,虽然发抖没减缓,但倒是能感觉到他会乖乖听话。他不敢与杜硕月对视,所以撇开了自己的视线,试图以瞇眼来掩盖自己的害怕,可惜这么笨的反应,自然被擅长发现小动作的杜硕月发现。 要不是这傢伙是哑巴,杜硕月大概就直接放生了。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杜硕月戏謔地说着,津津有味地望向仓鼠受惊吓而猛然回头的模样——嗯,挺有趣的。 第一章 (2) a区,南新堂口郊区仓库。 手里提着外卖的炸鸡,跟丢杜硕月的年尚俊领着小弟归来。他将炸鸡盒打开,准备开吃,抓起一隻腿,抬眸便看见身旁小弟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他们各个藏不住畏惧,神经绷得可紧了。年尚俊原先想无视他们,毕竟成事不足败事有馀,活该在那站着。 咕嚕——「俊哥抱歉!我不是——」 「吶,都过来吃,」年尚俊将炸鸡盒往小弟们的方向推去一些,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的表现,咳了几声「下次再跟丢人,就准备饿死吧,快吃。」 「谢谢俊哥!」几名小弟谢过年尚俊,蹲下身子开始大快朵颐。 年尚俊懒得去评价这些傢伙的吃相多难看,只是再啃了几块腿后,让小弟们好好收拾残局,他要去干些正事了。 他要干的这件正事,可比把杜硕月抓回来还麻烦,免不了还要去洗两三次澡才能如愿净身他推开仓库的门并带上,一台银色小轿车停在前头,年尚俊从口袋里头掏出钥匙,轿车随之响了两声,他拉开车门入内,将钥匙插入孔里并发动引擎。 南新路口,堂口大门。 年尚俊将车子停在堂口旁的停车格里。即便他是南新堂口的人,这些比警察还严的拖吊场倒是丝毫不畏惧他,一连好几月拖了他这台车不少次,可年尚俊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自己反骨吧,硬要去抵触一些东西,比如说—— 以酒红色为底的雕花大门被年尚俊推开,一步一步向里走去,左拐过后止步于一房前。他舒了口气,叩了几声的门,道:「是我。」 「进来。」 得到允许,年尚俊泰然地推开,尚未抬头,便撞入一胸膛,他没有明显地反抗那人的动作,只是张开嘴,露出牙,双臂环上那人的颈,用力地在左侧脖子重重咬了一口,几秒过后才松开。男人的瘦得骨头几乎贴着皮肤,而肌肤上更是被年尚俊印上一圈子的痕跡,周围映着浅粉,特别像盛夏绽放的桃花。 「先示威?看来跟丢了是吧。」男人嗓音比起方才沉得更低了,他手背轻柔地抚过年尚俊的脸庞弧度。挑起眉,凤眼格外魅力,像是要从年尚俊眼里摄魂,勾勒出些什么。 年尚俊嗤笑几声「你现在是在怪我?放他走的可是你。」 「你见不得我对别人好。」 「许元武,你该学会怎么把脸皮削薄。」年尚俊狠狠地警告男人,不过口头威胁并未为他带来什么帮助,反倒让男人猖狂地将手窜进他的衣服里头,掌心粗糙的茧挠得他瞇起眼来,再度锐利双目。 他所怒视着的男人,正是南新堂口的堂主——许元武。 年尚俊和许元武关係向来不好,即便外头把他俩传得不单纯,说什么南新义子为了许元武能够顺利即位,狠心杀害两名许元武的兄长。一派胡言,这分明是许元武自己动手的,他只不过是站在一旁,看着许元武亲手将亲生哥哥的皮,一块一块地撕了下来。看过不少血腥画面的年尚俊,最受不了这种虐待的杀害方式,不让人痛快的傢伙,最让人不爽了。 许元武虽为堂主,却格外重用会与自己有相争可能的南新义子年尚俊。 与其说是重用,不如说是喜欢。 喜欢这个只能在自己身下承欢叫嚣的野猫。 啊,野猫太善待年尚俊了——「我可爱的杂种猫,太久没被调教了,是不是皮很痒?」 打从跟丢杜硕月的那刻,年尚俊就知道今天不会好过,许元武对于年尚俊有股莫名的执念,他喜欢让年尚俊受尽痛苦,又喜欢让年尚俊暗里感恩,更喜欢让年尚俊去做件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最后失败便进行着年尚俊最讨厌的惩罚。 许元武虽然骨架子比年尚俊窄些,但力气去不输给年尚俊。他一把将年尚俊逼到墙角,手指挑起那人的下顎,望着那双充斥厌恶的眸子,许元武只觉得有趣。 年尚俊向来是这样的,明明已经妥协却还想装作被逼,搞得好像许元武要强姦他似的,这怎么会是强姦?许元武手掌再度不安分地摩挲入衣料里头,已然结痂的伤口凸起正挠弄着年尚俊的什么——这分明是你情我愿的性爱。 「贱骨头想要了吧,可惜只有我能帮你,」许元武凑近年尚俊的耳旁,伸出舌头,舌尖像在吃冰淇淋般地舔着,接着张开嘴,吸吮着年尚俊柔软的耳垂,感受着年尚俊那无法隐藏兴奋而颤抖的身子,松口,呵出温热气息,轻笑几声「毕竟我哥被我弄死了。」 「许元武,你!」 「安分点,说你杂种不生气,一提到我哥就这样,」许元武神情骤然变色,单手扯过年尚俊的头发,将他拉近自己,许元武那双丹凤透露着满满敌意「被干的时候都叫得一样欢就别装圣洁,多噁心啊,年尚俊。」 相互怒视着,最终也在许元武残暴地强吻之下逐渐缓和,年尚俊由挣扎至接受,甚至双臂搭上许元武的肩。环上那人的颈,愈渐诚实的肉体燥热着——许元武与年尚俊向来关係就不好,真的。 千羽霖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个害他扭到手的黑道大哥正在自己面前,随后,老大将手覆在他的眼前,这让千羽霖感到害怕,畏惧着自己是不是要被怎么了,身子也跟着不争气地发抖起来。 该死啊,他现在真的怕死了。 视线再度回归不算明亮的昏暗,他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老大剪开,心里那股畏惧更加严重。 「不会对你怎样,安分点就好。」老大这么说着。即便老大这么说着,千羽霖也丝毫没有松懈,甚至觉得老大的声音清脆得格外可怕。 千羽霖僵硬地撇开视线,他觉得此刻再与老大对视,自己大概就要小命呜呼了吧。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一惊,千羽霖回过头,错愕地看着老大。老大笑得格外愜意,摆明就是在调戏千羽霖。 我怕你杀了我啊老大……千羽霖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躯,好似把老大的话语听进去,开始做些没什么屁用的防卫。 「既然醒了,就告诉我你叫什么吧。」老大送了他一记白眼,彷彿用表情鄙视他的举动。千羽霖拉了被子往自己身上盖去,想着自己该怎么告诉老大自己的名字……不对啊,大哥,你都知道我不能说话了还叫我说话,根本就是在欺负我啊! 杜硕月觉得眼前这隻仓鼠有些……蠢。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什么话都没说,光是行为举止就透露出一种『我是笨蛋』的感觉。 让他讲名字自然是在闹他,杜硕月伸出了自己的手掌,让仓鼠在自己掌心上写名字,顺便在仓鼠用肉肉手指写字时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仓鼠的手指有所停顿,无声地唸着杜硕月的名字,即使杜硕月没听见,却似乎能多少感知到对方的声音——「千,羽,霖?」 杜硕月猜测着仓鼠写的字,看着仓鼠的脸,慎重地再度复诵着。仓鼠頷首,表示自己的名字就是千羽霖。 「千羽霖。」杜硕月说。 千羽霖眼睛眨了眨,专心地注视着杜硕月的双眸,虽然现在他还是很怕杜硕月会杀了自己,但不得不说,杜硕月似乎没有想像中的兇恶,尤其杜硕月的身高比自己矮一点,在这点上自己还是佔上风的(虽然气势也输一大截)。 「过来。」 言讫,杜硕月便往别的方向走去。千羽霖愣了半晌才意会过来,加紧脚步跟在后头,还不忘拉着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 停下步伐时,千羽霖才意识到自己又来到一个不熟悉的所在。这里比方才的房间亮一些,整体摆设更像一间卧室,但装潢偏黑白简约,和炸鸡店繽纷的色彩相比格外单调。 杜硕月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长袖卫衣并扔给了千羽霖,眼神落在那人身上时,还没忍住地嘖声千羽霖带被子做什么。 「穿上。」 「?」为什么? 千羽霖疑惑的意思似乎正确地传给了杜硕月。杜硕月关上衣橱,替千羽霖抽开棉被,见千羽霖又要挣扎,压低嗓子,说:「如果不想手断就安分点。」 千羽霖听话地停止动作。 「带你去医院,快点换衣服。」 「……」 「要我出去?」 「……」千羽霖点头。 杜硕月挠了挠发,背过身子「快点。」 看见杜硕月转过去之后,千羽霖才艰难地换衣服。杜硕月闭上眼等待着,脚踏着节奏,显然很不耐烦——嘖,捡了个麻烦货。 第一章 (3) 一个手扭到的人,换衣服慢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换到将近十分鐘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杜硕月实在是忍不住回头看向千羽霖,只见这人早已换好衣服,一脸写着『我害怕,别杀我。』的模样,没来由让杜硕月一肚子火。不耐烦地嘖了一声,这个仓鼠就立即抖了一下,目睹此景的杜硕月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他,只好抿抿嘴唇,清嗓,道:「穿完是不会讲?」 千羽霖表示自己委屈的啊,我也想讲啊,可是没声音嘛,更何况,我就算有声音,我哪敢叫你啊大哥,我尿都快闪出来了。 心里嘀咕这么多的千羽霖,实际上也只有回应杜硕月一个怯懦的眼神。 「嘖,」杜硕月瞥了他扭伤的手一眼「带你去医院,在我后头跟紧一点,迷路了我可不管你。」 闻言,千羽霖即便害怕,也不得不听从杜硕月的话,乖巧地跟在那人后头,时不时还会因为走太慢而被杜硕月抓过没有受伤的手,被扯过的瞬间,千羽霖还以为杜硕月生气了,本能地想抽开,最后杜硕月只是无奈地松开,说了句『别怕,不会对你怎样』,他才乖乖让杜硕月牵着走。 夜色随着行驶而逐渐变暗,千羽霖虽然无法发声,但那渐渐累积起的想家已经开始躁动,就算他对杜硕月的戒备降低,可是就这样被杜硕月带着去不知名的地方,他还是不由得埋怨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外送,为什么是个哑人还执意要工作…… 这一路上既漫长又黑暗,外头的路灯光芒,彷彿透不进千羽霖的心房温暖,他试图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不愿面对,谁知晓,原先手还握着方向盘的杜硕月,掌心竟温柔地覆盖在他的眼上,千羽霖受惊地睁开双眸,嘴巴微张的模样,好似在做本能的回应。 「我知道你现在很怕,但伤还没好之前,我不会让你走。如果怕家人担心,我会帮你联络。」 要说杜硕月是温柔还是强势呢?明明是那么带有温暖的话语,透过他的口吻以及独特的细腻声线,带给千羽霖的除了关心以外,还不免添点冰冷;明明是想将弄伤千羽霖的错误担下而做的弥补动作,却说得好像千羽霖是他的人,没他的允许不得离开似的。 即使如此,千羽霖还是莫名地安心,原先因害怕而张开的嘴渐渐缓了下来,嘴角也由于理解而勾起浅浅弯度。 杜硕月眼角馀光瞥过坐在副驾驶座的千羽霖,没来由地跟着微笑。大抵是多年未有平凡的体验,望见如此平庸无奇的千羽霖,他自然感到令他疑心的羡慕。 一个刚接任的堂口老大,竟然憧憬成为一名哑巴的普通人?正是如此。 生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家庭,无非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即便忠诚的兄弟依有,但不免还是会养出肥蛇来吞噬自己。杜家这个地方,杜硕月唯一信任杜硕海,因为杜硕海曾救过他,并且是毫无畏惧死亡地,那样没有二心地,把他从死神的手中夺回来。 老实说,把千羽霖带回来后,杜硕海生气的模样,没少让杜硕月捏冷汗,虽然按照辈分及阶位,杜硕月是不需要在意杜硕海任何感受的,但他能怎样?谁让杜硕海是他唯一信任的人,可是,千羽霖毕竟是他弄伤的,好说歹说、合情合理,他都得把他完好无缺地送回去吧? 怕就只怕……年尚俊那帮人已经认得千羽霖的脸,要他们觉得这傢伙和杜硕月无关,根本天方夜谭,年尚俊不仅手段残忍,逻辑还算是里头数一数二的清晰。杜硕月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若要让千羽霖好好休养,单靠他一个人,的确很难。 「唉……嗯?」 听见杜硕月在叹声,千羽霖渐渐地覆上杜硕月的手背,缓缓地取下,看起来格外好奇地望着杜硕月,彷彿在问他,怎么了? 杜硕月愣了半晌,快速地收回手,视线依然注视着前方,轻声说:「没事。累了就睡会,离医院还有点距离。」 说到医院,打从上车开始,这台车辆就一直驶向远离市区的所在,根本就不是往市立医院的方向,但碍于天生障碍,千羽霖也无从过问。 「到了会叫你,不会把你卖掉,而且把你卖掉也卖不到多少钱。」 「!」 「抖什么抖……我吓唬你的。」 千羽霖对于杜硕月的玩笑话还是无法迅速适应,毕竟这位大哥用那张严肃的脸、冰冷口吻说出来的东西,总让千羽霖觉得格外真实。好吧,或许只是千羽霖太害怕了。 见杜硕月真的专注地投入驾驶,千羽霖也乖巧地敛眸,随着摇晃的车身,昏沉睡去。 第一章 (4) 已临破晓。车辆熄火后,停在一家医院前,不过,与其说是医院,不如说是一间偏乡小诊所,外观有些陈旧,屋瓦的红砖色稍有成粉灰的现象,里头仅有一盏灯火,大门也是关闭的状态,看来是歇业中。 杜硕月瞥了眼大门,再望向副驾驶座的千羽霖,那人睡得格外甜,可能是路程过来的街道没什么坑坑巴巴的窟窿,也可能是被吓坏、吓累了。 也是,莫名其妙被捲入这种不平凡的事情里,肯定害怕得要死吧。 他独自下车,替千羽霖开了门,并将千羽霖使力地抱了起来,在千羽霖的重量完全落在杜硕月身上时,杜硕月不免得皱起眉头。千羽霖虽然比自己弱小,但身高、体重与杜硕月相较之下,都显得更高、更重,昨天把千羽霖带回去时也是如此。 儘管这样,杜硕月还是以不吵醒千羽霖为主地将那人搂在自己怀里,走向诊所大门,脚尖敲了门几下,等待对方的回应。 门的那头似乎明白来者何人,亲自前来替杜硕月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穿白袍的高个男子,一头未扎起马尾而散着的长发,英气的脸孔带些男性少有的雌性温婉。他接过了杜硕月手上的千羽霖,在他胳膊上,千羽霖显得轻了许多。 「哎呀,还真的来了。」长发男子说道。 杜硕月闻言,不明所以地挑起眉「什么意思。」 长发男子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让杜硕月先进屋再说。将昏暗的诊所点开了灯,里头的摆设瞬间全入了眼,进到里面,便是一处诊疗室,所有的装潢都很简单,就连设备都没有看起来像样的。 男子将熟睡的千羽霖搁置在一旁的沙发上,经过诊疗室旁边的客厅,再走进最底端的厨房,替杜硕月、千羽霖以及自己倒了三杯水,并盛盘携来。 「你说,硕海打电话过来和你说的?」杜硕月似乎很口渴,一下就把男子拿来的水乾了,还连同千羽霖的水也饮尽。 声与杯同时落下,他的视线不自觉地瞥向千羽霖的睡顏。千羽霖还是睡得很入神,他真不知道,千羽霖到底有多疲惫,为什么能够睡得像隻猪一样。 长发男子注意到了杜硕月的视线,似乎有些欣慰,舒了口气。杜硕月被他的叹气给引来目光,问了他怎么了。男子摇摇头,说:「没事,只是觉得,硕月很少露出那种表情。」 「哪种表情?」杜硕月问。 「嗯……温柔的微笑?」 「嘖,净辰哥,说什么玩笑话。」杜硕月反驳道。 眼前这名长发男子,名为连净辰,虽然散发着秀丽的气质,可只属于男人的傲气,却总能在眉宇之间寻觅。他是一名医生,正确言之是,一边在市区诊所工作,下班后又自愿来郊区这种偏远地方开诊所的良医。 在產业道路旁的郊区,基本上不会有任何人经过,所以连净辰重心工作不会在这,他的顾客向来都是北辰堂口下的伤患,至于为什么的话,大概得从偶然救了杜硕海说起。 真的很奇妙呢,现在想起来,连净辰都觉得很神奇。五年前,从市区回郊区的路上,莫名其妙地碰见重伤的杜硕海,他的手捂在左腹处,透过路灯的橙黄光线,隐约看见鲜血淋淋的惨状,连净辰发现杜硕海无力地在草地上趴着,即使不知道杜硕海的身份,他也没办法见死不救。 那夜,杜硕海在连净辰的包扎、治疗下,伤口的血算是止住了,庆幸连净辰发现杜硕海时,杜硕海才刚伤没多久,据杜硕海所言,他被重伤前,已经把几个要攻击他的傢伙解决,只是没想到最后一颗子弹打中最后一个人时,他也同时吃了颗子弹,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只能往鲜少有人经过的產业道路这方奔来,谁知道跑着跑着,就这么昏过去了。 与杜硕月相见,也是因为杜硕海一通电话,杜硕月便亲自开了车来接回杜硕海。杜硕海为了感谢连净辰,所以请杜硕月把连净辰这间诊所,当作是北辰的一个治疗处,而有北辰罩着的连净辰,也能少一点威胁,不然哪天南新不长眼的傢伙们动歪脑筋到这儿来,他可不愿意见自己的救命恩人死了。 总而言之,就是如此。在连净辰这边,杜硕月不需要偽装,也没必要狠着一张面孔,想没表情就没表情,想微笑就微笑,虽然笑容这个东西,对杜硕月来说,似乎已经不太重要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杜硕月会说连净辰在开玩笑。 他怎么可能会笑了呢,还是看着眼前这个傢伙。 明明就是隻,不会说话又傻得可以的仓鼠、就算有动静也睡得香甜的猪。 「好啦。说说看这孩子怎么了,他看起来不像是你们的人。」 「啊。他被我折了,虽然有稍微帮他处理,但应该还是很疼,哥帮我治疗一下他吧。」 「硕海说,他是个哑巴呢,还说为什么你要带他回来,明明是个没用的人。」连净辰一边说道,一边从工作室的抽屉拿出东西来。杜硕月不知道那些是什么鬼,反正他向来只会弄伤别人,不会替别人疗伤,至于连净辰的话语,令杜硕月再度蹙紧眉头。清了清嗓,说「那傢伙还在生气?」 「毕竟你是他最尊敬也最爱的哥哥,先是生气你被南新的人伤了,再来生气你带没用的人回来,不过我想,应该是气你受伤却不先来找我,反而先亲自替这个男人处理伤势吧。」 「这几天可能会和我闹彆扭,净辰哥,硕海那傢伙,你帮我看着点吧,最近南新可能不太安分,我得先回去一趟。」声落,杜硕月作势起身离开,却被连净辰一声拦下。他回过身,问连净辰还有何事。连净辰指着依然在睡梦中的千羽霖,说:「这个人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杜硕月思虑半晌,慢慢地走向连净辰,伸出了手,掌心轻轻地抚过千羽霖额前的瀏海,敛眸、闔上、睁开,站挺了身子,离开诊所门前,再度转过头来,对着连净辰说道:「他先交给你照顾,放我那边,不安全。」 言讫,杜硕月便驶着轿车离开郊区。路途上,他思考着该如何处置千羽霖的存在,虽然放在连净辰那头安全许多,但只要一日没归回正常生活圈,肯定会出乱子,更何况,还是个没办法防御的哑巴,更别说还受了伤。 「唉,真麻烦。」 可是能怎么办,谁自己要把他弄伤,还默默地想让他离开呢。 仓鼠。千羽霖。真麻烦。 第一章 (5) 不过,最麻烦的不只千羽霖一个,比起千羽霖的伤势,杜硕月更在乎杜硕海是不是还在生自己闷气。虽然刚刚交代连净辰替他看着点,但杜硕海这傢伙的性子,大概没人比杜硕月更懂了吧。 杜硕海把杜硕月看得比生命重要,原因是什么,说实话连杜硕月都不理解,不过正因为如此,安抚杜硕海最好的方法,就是完好无缺地站在他面前,哄他也好,只要讨他开心就可。 回到住处的杜硕月,特意绕去杜硕海的房间,转动门把时受到了阻碍,杜硕月便知道,杜硕海刻意锁了门,不然平时的他,才不会把门上锁呢。 杜硕月叹了声气,轻轻敲了门,说:「硕海吶,是我。」 沉默半晌,无人回应,杜硕月只好气馁地靠在门旁的墙上,等待杜硕海心软开门,反正那傢伙从来就没办法拒绝杜硕月,只是喜欢闹彆扭而已。他闭上双眸,稍稍小憩一会,不过多久,门便有了动静。 喀拉。门由内而开,杜硕月缓缓地睁开双眼,正巧对上探出头来的杜硕海的眼眸,弟弟有些赌气地噘嘴,嘟得可高了。 「还生气吗。」杜硕月说。 杜硕海轻轻拉过杜硕月入内,顺势把门给带上,他双手把杜硕月按进自己的怀里,在那人耳边叹了声长气,说道:「……硕月哥,你就听听我的话,哪怕一次也好,嗯?」 他的口吻无奈之中掺杂少许担忧,微小的身体起伏、呼吸吐息,杜硕月都能深切感受到。杜硕海在不安的时候,总会那样搂着杜硕月,这是至今为止五年的习惯。 自从五年前,杜硕海被连净辰救了之后,他对杜硕月的执着便日渐严重,像是时时刻刻都害怕杜硕月会失去那般,或许是那样的执念并未出现在行动上,杜硕月也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地忽视,无论是拥抱还是陪伴,杜硕月能做到的,他都会尽量给杜硕海,毕竟杜硕海从出生就是毫无亲人的状态,那样从小开始累积的恐惧、不安,一定比杜硕月严重。 「不是活着回来了吗。」 「那也是受伤回来的啊。」 「硕海吶,哥给你道歉,嗯?别再生我的气了,南新那群人最近可能会动歪脑筋,在千羽霖康復之前,我们要更警备些。」 「呀、杜硕月,千羽霖?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子吗?」 杜硕海将杜硕月推离自己的怀抱,面带微慍的神色以及不怀善意的话语,都表现出对千羽霖强烈的敌意。他真的没想到,杜硕月特地来哄他,还得和他提到这个傢伙,所以那个哑巴叫千羽霖是吧?居然已经互相知道名字了。 想到这,杜硕海心里的不快愈渐笼罩,默默落在杜硕月肩上的手,也逐而加重抓紧的力道,不甘心地向杜硕月抗议着自己的情绪。 可是,当他对上杜硕月的双眸时,他却感觉到杜硕月对他无奈的眼神,那是昏暗光线下也无法遮挡的。 杜硕月将掌心覆在杜硕海的手背上,轻声说道:「睡吧。」 声落,杜硕月抽离自己的手,作势将门打开并离去。 「哥——」 杜硕海像是还有话未完,一把地抓过杜硕月的手,却不料杜硕月不耐烦地拍掉他的胳膊,扯着他的衣领并向下拉,他们的脸庞此刻如此贴近,杜硕海从杜硕月细微的动作,看出他正在隐忍着疼痛及快要把持不了的情绪。 「听我的。」杜硕月说。 「……知道了。」 望着杜硕月离开的背影,杜硕海暗自松了口气,可是有份委屈不断地在心口盘旋,让他险些喘不过气。他赶紧跑到浴室里头,慌忙地转开水龙头,焦急地捧水、泼脸,急躁地搓洗着自己的脸庞。 一次又一次的洗脸后,他的情绪总算缓和下来。杜硕海的瀏海发丝被水淋得乱七八糟,抬眸凝视着镜前的自己,唯有狼狈二字可以形容他的模样。 踉蹌几步地离开浴室,摇摇摆摆地倒在床上,现在的杜硕海活像个行尸走肉的傢伙。只要被杜硕月冷漠,杜硕海总会不像个人,然而,这个情况,是从五年前开始有的。 五年前,也就是杜硕海被连净辰救起来的那年,因为刚治疗过后,身体不免有些虚弱,那时的杜硕月已经被连净辰透过电话给请来,杜硕海还记得,自己在邻近清醒前,杜硕月是怎么样守在他的床边,听从着连净辰的指示,替他拧乾毛巾、搁毛巾在他的额头上,双手紧扣着地搁在嘴前,蹙紧自己的眉头,闭着双眸,像是在替他祈祷似的。 杜硕月还对着他唸唸有词,说着:你这傢伙,我可不能失去你啊。 当杜硕海缓缓睁开双眸,用着有写沙哑的嗓子喊了杜硕月后,杜硕月眼里的泪光,他都可以清楚看见。杜硕月急急忙忙地去叫了连净辰过来,在连净辰替他做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后,他发现杜硕月故作镇定的模样。因为杜硕月是老大,所以他不能把他的脆弱弄出来给别人看见,当然,这其中也包含了杜硕海。 从那个时候开始,杜硕海发现自己对杜硕月不再只是尊敬的情感,那超过兄弟、家人,他不只是想要当杜硕月最信任的人,他想要无条件地牵着杜硕月、拥抱杜硕月,甚至是亲吻杜硕月,更不要命地被杜硕月侵略——他喜欢杜硕月,杜硕海喜欢杜硕月。 可是这种事情,总归是不该出现的。 杜硕海隐藏自己的情绪,用兄弟之名去干涉着能与杜硕月发生关係的人,无论是男是女,只要能和杜硕月发展的傢伙,杜硕海都会在被杜硕月发现或者是杜硕月產生情感之前处理掉。 他用双掌掌心抹了抹脸,而后攫过手边的电话,迅速地拨号,不到半晌,对方话筒传来回应:「这个时间打给我,是还没睡还是早起了?」 「净辰哥,我今天会去你那一趟。」 「因为千羽霖吗。」 「哥,如果硕月哥讨厌我怎么办……」杜硕海不安地咬了咬下唇,他的恐惧从声线颤抖可以发现。话筒那头的连净辰沉默半晌,说:「你对他来说很重要,他不会讨厌你的。」 「真的,吗……」 「嗯,真的。硕海吶,就算哪天硕月真的不要你了,要知道,你还有我,我一直一直都会在你身边。」 「嗯,我知道。净辰哥,我睡了,你也早点睡,别累坏身子了,晚安。」 「晚安。」 结束通话的杜硕海,将手机搁置在床头柜上头,拉过被子盖在身上,似乎因为连净辰的安慰,他的呼吸平顺许多,逐渐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杜硕海缓缓地闔上双眸,安稳入睡。 邻近清晨的天空如同一片天然画布,上头黑与灰的顏料渐层地相互晕染着,太阳尚未露脸,光辉已心急地出来玩耍。在这光明的照耀下,有具受尽折磨的躯体,遍体鳞伤地晕眩在酒红丝绸色调的床单上,裸着洁净的肌肤,虚弱地死撑着精神,恶狠狠地咬着牙。 节骨分明的手指抓紧被子一角,看着卧室房门被一名着装完毕的男人打开,他操着稍有沙哑的嗓音,朝男人怒声吼道。 闻言,男人只是缓缓回过身,嗤笑几声,说:「我可爱的小猫,好好休息吧。」 第一章 (6) 「许元武,你以为能把我关一辈子吗?」 虚脱在床上的男人,若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裸露在大气之下的肌肤上,有几处泛起粉红的印记。年尚俊死咬着牙,不屈不挠地向许元武挑衅着,似乎不害怕清晨的折腾再度降临在自己身上。 「我当然不会关你一辈子。把你的骨灰送出去的那天,我自然会放你自由。」 言讫,许元武正式地离开年尚俊的视线,门被带上的声音,清脆地、简短地,入了年尚俊的耳。 「你这个恶魔!许元武!你这个恶魔!」 年尚俊歇斯底里地呼喊着,像是知道许元武不会走远,他声嘶力竭,把所有仅剩的力气,花在骂许元武上。 如果对年尚俊来说,许元武像是梦魘般的存在,那么对许元武来说,年尚俊就是比魔鬼更该死的东西。 上代的南新堂口堂主,由长至幼共有三子,如果也把年尚俊这个在外头的私生子算进来,四子中的许元武,依然是年纪最轻的孩子。当时的年尚俊在堂口里,无法受到和许元武他们几个亲儿子一样的对待,堂口里的人对他尽是鄙视,甚至心意不满就对他拳打脚踢。 某天,许家长子和二子对他伸出了援手,年尚俊对此感恩不尽,在大哥和二哥的爱护下,年尚俊对他们產生了不该有的情感。他小心翼翼地埋着这个秘密,儘管偶尔露馅,也因为天生及后天练就的眼力,经常游刃有馀地解决。可是,纵使他演技再好,都逃不过只小他一个月的许元武的眼。 许元武打从年尚俊对大哥和二哥有其他意思时,就已经暗自在心里打起如意算盘。他从小就讨厌年尚俊的出现,在许元武看来,年尚俊这个不知道是哪来的杂种,根本没资格出现在南新,甚至是以许家养子的身份在这个地方生存。 他的如意算盘,正是要大哥、二哥发现年尚俊的心思,可是,许元武没料到的是,大哥跟二哥,都对年尚俊别有二心,甚至私底下告诉许元武,不要对年尚俊太有敌意,就算母亲不同,总归到底也是家人,而且,时间过了这么久,年尚俊也不再只是弱小的存在,他也能够独当一面。 就像不满年尚俊夺走他的爱,他对年尚俊產生了该死的嫉妒,最噁心的是,当许元武亲眼目睹大哥和二哥共享年尚俊的身体,三个人愉悦地呻吟、放荡地沉迷时,他从心底开始酝酿起一团烈火。 他要彻底撕碎他们,不管是大哥亦或是二哥,还是那个妖孽般存在的年尚俊,他都必须摧毁。 父亲过世时,三个儿子必须选出一个人继承父业,首先,许元武对老大这个位置,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好好把握的原因,不过是逮到一个能够杀害他们的机会。 许元武刻意对年尚俊释出善意,让年尚俊以为许元武已经不再对他抱有敌意,假借聚餐之意,暗中以砖头敲晕两个哥哥,并且用钝器狠狠地槌着哥哥们的脑袋,脑浆喷溅出来的声音令他感到无比的愉悦,至于一旁的年尚俊,早已被许元武用沾有大量乙醚的白布弄晕。 在年尚俊清醒之际,他发现自己被许元武捆绑在柱子上,全身上下的衣料都被褪去,一副裸露的性感躯体在大气之中坦诚相见。麻绳粗糙的表面因为年尚俊胡乱挣扎而多少磨破年尚俊的肌肤几层,乳首与大腿内侧等敏感处,不断地被羞耻刺激着,下身的慾望也因此抬头。 对许元武来说,难堪的年尚俊根本无法满足他,他把年尚俊的双腿撑开,像哥哥们一样,狠狠地贯穿年尚俊的后庭,不管那人多么凄厉地呼喊着,他都往死里一般地折磨着。年尚俊不断地嘴上求饶,拜託许元武放过他,但许元武却将这些弃而不顾,反而更加兴奋地变本加厉。 年尚俊在剧烈疼痛之下,失去意识地晕了过去,再度恢復精神时,他亲眼目睹了许元武的弒兄过程。许元武就像食人魔似的,用专门切肉品的刀,将哥哥们的皮,一层又一层地割了下来,年尚俊不断地挣扎着,对许元武怒吼,说他是恶魔、是人渣、是禽兽! 「嘖,你也是恶魔啊,年尚俊。」 许元武轻轻地靠在门板上,敛起眸子里的戾气,朦胧上一层无人知晓的灰濛,低沉着嗓音,独自回应着年尚俊对他的指控。 第一章 (7) 恶魔并非生来恶魔,许元武就是如此。人生打从被贴上黑道世家标籤的剎那起,许元武注定不可善良,他必须学会残酷及无情,就算对亲人有一定程度的爱,也不能完好无缺地显现,这些是他的父亲教导他的。 但是,许元武把那些规矩製作成一张面具,唯有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他才能无所畏惧地摘下那张冷酷面罩,默默拭去所有悲伤。 在许元武眼里,甚至是心里,年尚俊原本是救赎他的存在。一个不知何来的私生子以及未闻面孔的年轻女人,让父亲可以活生生地把他的母亲逼走,那时的许元武,一点也不怨恨这个女人和那个私生子,他反而雀跃,因为在爸爸身上,他看见了规矩的漏洞。 就算是无情的堂主,也有为情奋不顾身的时候。 小时候,他和年尚俊的关係,并不像现在这么糟糕,应该是说,在许元武对年尚俊失望之前。当初对年尚俊最好的人,不是父亲更不是大哥、二哥,而是作为老么的许元武。 是,他是因为年尚俊夺走父爱而讨厌过年尚俊,但许元武并非那么幼稚的孩子,他那份讨厌不是日后走上折磨年尚俊路途的主因。 他恨自己对年尚俊动情。说来也可笑,原先以为是见不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年尚俊抢夺,后来才发现,那份厌恶是源于对年尚俊的佔有慾。 究竟何时开始的,许元武也没个底,但彻底爆发的确是因为大哥二哥和年尚俊有那层不要脸的关係开始,许元武除了想撕碎年尚俊,更要让两个哥哥付出代价。 很变态,很残忍,但许元武很诚实。他诚实地告诉他,许元武喜欢年尚俊,可是年尚俊太让许元武失望了,所以许元武生气、愤怒,要把年尚俊当一条任自己摆佈的狗。 没人知道,为什么年尚俊心甘情愿待在许元武身边受尽屈辱,只有许元武和年尚俊清楚,他们彼此之间是靠什么维持。许元武不忘和年尚俊说:如果你想杀了我,就乖乖待在我身边。 他们之间的网,是用一份致命的爱与极度的恨而交织的。年尚俊因恨而吞下苦水,被许元武如何侮辱或强暴,他都无所谓,因为年尚俊知道,只要年尚俊痛苦,许元武就会跟着加倍疼痛,就算许元武不会明讲,但那些细微的面部变化,年尚俊是看得一清二楚。 最了解许元武的人是年尚俊,最恨许元武的人也是年尚俊。 不再对此胡思乱想,许元武快步离去,在房里的他,听见脚步声愈渐远离,才默默地拭去滑落下来的泪水,他没有任何表情,就像这些眼泪,只不过是雨水扫过而已。 「真是……好害怕啊……」年尚俊轻声说着,说他好害怕。 好令人害怕啊,那样无情的许元武。 声落,眼眶又不自觉地湿润起来,年尚俊觉得现在的自己简直可笑至极。老实说,他和许元武,一开始根本不是这样的,明明当初给他温暖目光的人是许元武啊,此时此刻,那样被戾气笼罩却藏不住的忧伤,为何要这般折磨人。 「真不知道,我死的那天,会是几月几日。」 年尚俊开始为自己算着日子,想挑个良辰吉时,如果能够独自一人入葬最好,要是一定得和别人一起,那就和大哥、二哥埋在一块。 大哥二哥,是年尚俊这辈子最感谢的人,也是最无法拒绝的对象。大哥二哥,两个都对他真诚,即使他自私地对两人都动了糟糕的念想,大哥二哥却宽心地接受这种情感,允许年尚俊同时拥有他们的爱,弥补了年尚俊缺爱的渴望。 就算自己的身体被狠狠贯穿过,但在年尚俊眼里,大哥二哥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爱他,他享受这种濒临死亡的快感,那让年尚俊感觉到,自己真的被爱着。 当大哥二哥被许元武杀了的时候,年尚俊的世界可说是塌了一半,他知道许元武因为意识到他对大哥二哥的感情而冷落自己,所以原先温柔的许元武,对他渐渐不理不睬。他忘不了那刻被许元武操得半死不活的自己,即使说着拒绝的话语,下半身依然迎合着许元武的进入,那样致命的交合,可以让年尚俊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恨许元武杀了大哥二哥,却无法否认,失去大哥二哥的年尚俊,需要许元武疯狂的疼爱,才能得以安稳过活。 年尚俊恨许元武,也恨自己。 「许元武,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杀了我。」他虚弱地再度躺在床上,胳膊挡在眼前枕着,遮住鑽入卧室的阳光。 殷切拒绝所有光明的事物,心甘情愿期盼黑暗的到来。 第一章 (8) 千羽霖清醒时,周围没有半个人影,他迷迷糊糊地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上了石膏,要单靠己身起来十分困难。老旧的木头床因为他的轻微移动,发出嘎吱的声响,引来正在厨房冲泡咖啡的连净辰的注意。 连净辰放下尚未搅匀的咖啡杯,快步而至千羽霖的身旁,轻轻搀扶着他,使千羽霖能够顺利坐起身子。 或许是因为还没完全明白情况,他不知所措的双眸里,装满了所有的疑问,包括眼前的长发男子是谁、为何身穿白袍、他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杜硕月呢? 伴随这些问题,他真挚地望着连净辰,神色里不免多了些畏惧。连净辰看出千羽霖的害怕,立即向他一一解释,自己是在郊区开小诊所的市区医生,主要患者是北辰堂口的人物,并且与杜硕月是友人关係,所以才会把千羽霖安置在此处,并表示他不是坏人,所以可以安心休息。 虽然明白大致情况,他依然似懂非懂地頷首,打了石膏的手臂虽然被固定,可是他还是竖起拇指,朝着连净辰弯曲两下。连净辰看出这个动作的意思,那是谢谢的手语。勾起嘴角微笑,像安抚小动物似地顺了顺千羽霖的发,说:「不客气。」 被连净辰看出手语的千羽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因为普通人不会特别知道这些动作的意思,所以当连净辰回应他时,他只觉得不可思议,见千羽霖把所有情绪写在表情上,连净辰觉得可爱地替他掖了掖被子,而后说道:「我之前有修过手语的课程,所以基本的手语我都看得懂。」 真的好神奇! 千羽霖的小眼睛里彷彿装满了夜空的星星,对连净辰这名长发美男子產生崇拜之意。不过,如果说自己是杜硕月带过来的,那杜硕月去哪了呢? 虽然千羽霖很想回家,但如果他负伤而归,父母肯定更难过吧,而且,他在车上熟睡的这段时间,杜硕月都没有故意折腾他,反而真的有心要他治疗,看来是希望把千羽霖完好无缺地送回去吧。 没想到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明明初见的时候,还无情得要命,居然要我一个人想办法躲过那几个流氓,尤其是叫炸鸡的那个年先生,要不是自己真的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年先生说不定一枪就毙了我呢! 原先还想称讚杜硕月,最后又不知不觉在碎念杜硕月的冷酷。千羽霖在这段无声的心里独白中,把所有的喜恶神色显现在面容,让把重新冲泡一杯咖啡的连净辰回来,好奇地问他,为什么突然嘟起嘴巴,好像在赌气一样。 千羽霖被连净辰的疑问唤回现实,被发现的丢脸让他像个傻瓜一样张开嘴巴欲言又止,即便他知道自己没办法说话,倘若他能出声,肯定也是支支吾吾。 杜硕月离开前有告知连净辰,千羽霖虽然无法说话,但听力、视力都十分正常,而且也能正常沟通,只是可能需要写字。为了能多了解千羽霖,连净辰从搁置废纸的箱子里,拿了几张有多处空白的废纸,并随意挑了隻笔递给千羽霖,似乎要他回覆连净辰的问题。 「因为杜硕月?」连净辰将千羽霖写在上头的字唸出来,有些困惑地再次询问:「为什么?」 千羽霖飞快地在纸上写了一长串字,并要连净辰读在心里就好,不要特别唸出来。连净辰指着那段被千羽霖括号起来的注意事项,頷首表示明白。 「把我折了还不知道跑去哪里,讨人厌的傢伙!差点害我被年先生毙了!无情的男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差点被一个年先生一枪毙了?」言讫,连净辰抿了一口咖啡。 千羽霖用力地点着头,还一脸哭丧的模样,像是要连净辰同情他的遭遇,为了让连净辰知道自己有多无辜,千羽霖连自己原本在工作,只是出来送个外卖就遇到这些破事,家有二老等着回去服侍,如果真的不得已在这边待一阵子,他也该回去一趟才可以,可是他有点怕杜硕月,希望连净辰能帮他带话。 连净辰笑了几声,并没有回应千羽霖的话语,只是叮嚀几句:「你的手伤必须好好休息,那些东西,等硕月来再说吧。如果想找吃的、喝的,小心一点行动,不然伤着了,厨房就在前面,我先回去休息了,如果有任何事情,可以用这个电话拨打这个号码。」 交代完毕后,连净辰在那几张废纸的其中一处留下号码,而后离开千羽霖歇息的简陋病房。看着白袍消失在空间,千羽霖也无奈地收拾隔着棉被的腿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废纸。 虽然已经睡饱了,但现在的他,除了这件事以外,似乎没有别的茬能找,就跟个废人没什么两样。 啊啊,废人。 千羽霖最讨厌这两个字了,比哑巴、怪胎还要讨厌的两个字——废人。 我不想被当作没有用又拖人后腿的傢伙。他在心里默默说着,好似在下决心一样。 不知为何,千羽霖总觉得不安,在这里待着的安逸感,令他感到忐忑,好似有什么风浪要打破此刻深夜的寧静。 离开医院的连净辰回到小屋,才刚进门便发现里头的灯正亮着,虽然因为疲惫打了个呵欠,但笑意却无法藏匿地高仰嘴角,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男人坐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声响地盯着没有开啟的电视。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也像睡衣一样邋遢,看来是睡前睡不着才到此找他的。连净辰脱下鞋子、穿上室内拖,缓步走向他,坐在他身旁后,轻轻地把他搂进自己怀里,下巴搁在他的发上,温柔说道:「怎么啦。」 「抱我一下,可以吗。」 「又和硕月吵架了?」说着的同时,也将男人双臂环绕,安慰似地在他的额前落下一吻。 他摇摇头,叹了声气。连净辰又讨好地亲吻他的脸颊,说:「硕海吶,今天在这里睡吧。」 「……我得顾着他,要是南新的人故意堵着他怎么办。」杜硕海轻声说道,对杜硕月的担忧全能感受得到。 即使如此,连净辰还是不放弃地在杜硕海耳旁重复说道,要杜硕海今夜陪他睡一晚也好他话语。看着连净辰渐渐凑近他嘴唇,杜硕海微微昂起头,向前贴近,应允了连净辰亲吻的邀约,唇齿相缠的声响诱人,在这唯有二人空间,寂寞情绪拥抱着彼此。 第一章 (9) 亲吻究竟是为了情爱亦或是慰藉,说实话,杜硕海自己也理不清,他的眼里只进得了杜硕月这个男人,发了狂似地渴望着他,但被忽视的灵魂被孤独得像是要反向吞噬一般,飢渴地把杜硕海折磨得悽惨落魄。 与连净辰独处的片刻,他的心魔会因连净辰温柔而细緻的亲吻而平缓,能让他祈求被爱的冀望得到些许慰藉。当连净辰触碰他的脖颈时,他会无法自拔地抬起首,让连净辰得以微微张口,用牙齿轻咬他的喉结,覆上双唇吸吮肌肤,落下明显的红印。 闭上双眸,他幻想着杜硕月对他如此,更希望杜硕月能够扒开他的衣料,将他的躯体吻得毫无保留,他就像一道美味佳餚,让杜硕月可以愉悦地品嚐,而他心甘情愿为杜硕月疯狂。 然而,当连净辰的长发抚过他脸庞时,他便清楚,那些想像不过是奢望罢了,比杜硕月美丽的双眸沉浸在寂寞所燃上的慾海中,泪水似乎匯聚成迷濛的雾,模糊了杜硕海的目光。 「净辰哥……我们回房睡吧,在客厅睡的话,好狼狈。」杜硕海轻声说道,多情的眸子里,掺了不少无奈。 好似说着,你我都是因寂寞而拥抱,在客厅这种地方,似乎显得我们更加可悲。 连净辰收回探入杜硕海衣料之内的手,替杜硕海整理额前的发丝,温柔地在他唇上轻点一下,道:「好,我们回房睡觉,真的睡觉。」 与杜硕海这种关係从五年前开始维持,自从连净辰发现爱上杜硕海,而杜硕海同时感知对杜硕月的感情时,他们在一个瞬间,成为相同的人。 他们是相同寂寞的人,因为他们所爱之人,目光聚集的所在,皆不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总在爱人背后追逐,明知没有任何希望,却始终不愿放弃愚蠢跟随的权利。 连净辰打着朋友名号实做亲暱之意,杜硕海并不是没有感知,但是每每被杜硕月的无情、冷漠、无感伤害时,他唯一的靠岸便是连净辰,杜硕海别无选择,要说他卑鄙亦或是贪婪都好,他是小人,他愿意承认。 只要能够爱着杜硕月,只要能够满足他一点点幻想的慾望,哪怕要毁了多少他人,杜硕海也在所不惜。 他对不住连净辰,可是他清楚,连净辰不会离开他,因为,连净辰和他一样,为了杜硕海,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可是,连净辰最该除去的人,却没办法轻易扼杀,因为杜硕海深爱着杜硕月,倘若他杀了杜硕月,他相信,杜硕海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他。 连净辰不怕杜硕海如何处置他,他最怕的,是杜硕海难过流泪。因为爱恋他的微笑,所以痛恨他的泪水,厌恶让他哭泣的所有人事物。 爱与恨不过一体两面,只是看人如何选边站,你若爱他,必定难逃恨他,因为爱与恨,都是一样的,因为爱、因为恨,你会愿意为他,牺牲一切。 这世上最可悲,不过不懂是爱人亦或是恨人,他们无法站定一边,在灰色地带游离,那样的人们互相折磨着,看着彼此痛苦,同时愉悦与悲慟,彷彿要将对方致于死地,又要赴汤蹈火救赎那人,矛盾得极致,混乱得晕眩。 当杜硕月再度见到千羽霖时,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情了。这段时间北辰十分平和,南新那口子并没有躁动,有句话是如此说来: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阵子虽然安分,诡异的是近期北辰原先想动摇杜硕月的狗党们,竟然在这星期里毫无动作。 狗党们即使是有微不足道的小动作,杜硕月都能不为此操心,可是一丁点反抗都没有,并不是狗党们的作风,安分守己一向不是北辰小嘍囉的性子。 打从杜硕月要坐上位置的决议传开后,北辰就没有多少人愿意心甘情愿待在北辰,若不是南新残暴至极,没几个人会压抑他们的野性。 虽然尚未明确狗党们为何安分,但这事情怕是和南新脱不了关係。上回的技俩,杜硕月并非不明所以,许元武的恶趣味噁心这事,他早有耳闻,那日刻意让年尚俊晚些时间出来抓他,摆明是将杜硕月当隻野猫耍着玩。 要不是碰巧遇上千羽霖,说不定那天他还能凭着仅存的体力,毙了几隻陪衬的垃圾。 从杜硕月到千羽霖病房来的这半小时里,杜硕月沉重的神色与不苟言笑的脸庞,让千羽霖感到害怕与担心。害怕杜硕月是不是会对他如何,担心杜硕月最近是不是出了事情。 憋不住好奇心的千羽霖,小心地下了床,缓步走到杜硕月身旁,拉了张椅子坐着,细眼眸里满是忧心,凝视着杜硕月的双眼。即使疲惫也没松开半刻的眉头,因为千羽霖明显的靠近而微微舒缓,杜硕月清嗓几声:「骨折的人不在床上休息做什么。」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千羽霖已经养成随身带纸笔的习惯,把自己想传达的信息,用短时间写完并递给杜硕月看。 杜硕月对上千羽霖无害的面容,虽然感到心累,却没有对他不耐烦地嫌弃,反倒是用指腹捏着千羽霖递给他的纸条,说:「我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虽然话语冰冷,口吻却添了丝想将对方护在混乱之外的心意。千羽霖对这样的杜硕月感到不满,但也无法多管间事,毕竟这个地方并不属于他,即便知道了,他也帮不了杜硕月。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伤好了,我会亲自带你回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回去一趟吗,我的父母一定很担心我。」千羽霖写完这句话之后,还犹豫半晌,看千羽霖畏畏缩缩的样子,杜硕月乾脆地抢了过来。确认完信息后,沉思片刻。 虽然本来就知道千羽霖是普通人,但看见千羽霖想家却不敢轻易提出的模样,莫名地觉得对方可怜,可是想想,真正可怜他傢伙是自己吧。 什么父母啊,什么家人啊,那些杜硕月没有而千羽霖拥有的东西。 「这段时间会挑一天带你回去,但你伤好了才能真的离开。」 「!」千羽霖高兴地瞪大双眼,而后笑咪咪的,把自己的眼睛都笑到没了。 杜硕月望着因为这点事情就摇晃自己手臂,最后还不小心碰到自己骨折处的小傻子,莫名地羡慕有家族可以牵掛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一个能依靠的休憩所。他可以不需要坚强,可以不需要忍住孤单。 杜硕月猜想,或许千羽霖的平凡,能为他那混乱的画布人生,绘上一层不凡的色彩。 第一章 (10) 哪怕只是一抹雪白,杜硕月也同样盼望着。 他没遇过比千羽霖平凡的人,又或者是说活在平凡之中却不凡的傢伙。明明是没办法说话的哑巴,眼里却充斥着对这个世界满满的希望,杜硕月对此感到无解,千羽霖年少时,肯定是被欺负的,在那样的绝望中,为什么还能如此坚强。 平时杜硕月待在连净辰的小诊所,几乎不超过一小时,可是那天,杜硕月反常地从下午待到了凌晨两、三点,从市区下班回来的连净辰,看见杜硕月依然坐在千羽霖简陋病房的座椅上时,只觉惊奇地感叹,并未入房打扰二人。 连净辰有时不太懂,这样的杜硕月,凭什么得到杜硕海的喜欢,或许他现在的想法和杜硕海一模一样,杜硕海可能也想着,留着千羽霖这种没任何用武之地的废物的意义何在,为什么杜硕月能对千羽霖这么上心,就因为千羽霖碰巧救了杜硕月吗? 听见开门声的杜硕月,自然感觉到连净辰归来,从下午开始,千羽霖就一直坐在自己旁边的座椅上,杜硕月起先还不耐烦地让千羽霖回去病床上休息,可是千羽霖不知为何,居然能够厚着脸皮说想和他坐在一起。杜硕月问他,为什么想坐在这里。千羽霖闻言,迅速地写下字句:想靠近你一些。 「……为什么。」 「因为你总是笑得很牵强,是不是很久没笑过了,虽然跟你认识不久,还被你伤成这样,但觉得你是个善良的人。」 「善良的,人。」杜硕月抬眸望着千羽霖对他坚定的双眼,他疑惑这个傢伙从哪里看出他是个善良的人,杜硕月从来就不善良,他那双手不是没杀过人、沾过血。摇了摇头,说:「就算我曾经放火杀人,你也觉得我是善良的人?」 言讫,杜硕月瞥见千羽霖动摇的神色,眼珠子似乎因此左右为难地迷茫,握着笔的手迟迟没有回应杜硕月的疑问。杜硕月抿唇,舔了舔乾涩,打算离开房间,去厨房弄点东西吃,才刚起身,千羽霖便扯住了他的衣袖一角。杜硕月没有甩开他,只是又顺着他的意坐了下来,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写着。 「至少你对我,挺善良的。」 看着千羽霖写完后,不知该不该松开的手,杜硕月只觉无奈,索性让他继续抓着自己的衣袖,双腿舒服地张开着,视线之馀瞥了千羽霖没有下文的脸庞,轻声说道:「你该饿了。」 声落,杜硕月将千羽霖整个托在胳膊上,小心翼翼地把千羽霖放回床上,让千羽霖乖乖待着,他要去厨房弄点吃的。千羽霖乖巧地頷首,同时感叹杜硕月的力气比他想像中的大。虽然杜硕月身高不够优越,但还算及格的比例让杜硕月不显短,矮小身板却有一副宽肩,穿着黑色上衣的背影,令千羽霖萌生崇拜之意。 晚餐是杜硕月随便煮的一锅泡麵,味道不咸,把锅子放在餐桌上后,杜硕月打算要把千羽霖抱过来,不过,千羽霖早就闻香而来地拉开餐桌的椅子,朝着杜硕月握拳并向上伸出拇指、食指与拇指在鼻前捻动接着向下竖起拇指。杜硕月看不懂千羽霖在比什么,随心问了千羽霖,千羽霖才突然想起,懂手语的不是杜硕月而是连净辰,连忙从兜里拿出纸笔,在上头写下:好香。 「手语?」 千羽霖頷首。 「你说那个怎么比来着?」杜硕月替千羽霖添了一碗麵后递向他,同时问道。 千羽霖重复了好香的手语,并在杜硕月跟着做却错误时,用摇摇头表示不对,而后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做给杜硕月学。 「那,再见的手语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杜硕月要问他手语,可是难得被问了手语,千羽霖便感到异常高兴,对着杜硕月一手举高、五指自然伸出,而后手腕向下摆动两下,其实就和平常人说再会的手势相似。 晚餐结束后到现在凌晨两、三点,这段时间,杜硕月耐心地陪着千羽霖,明明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居然耐着脾气听一些、哦不,看一些无关紧要的回忆。待到千羽霖愿意放下纸笔,杜硕月刻意在千羽霖床旁小憩,为的是亲眼确认千羽霖睡去。 昏沉入眠的千羽霖,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规律起伏的胸膛让杜硕月相信千羽霖已经无意识,他才情愿离开千羽霖身旁,打算走出病房时,迎面而来的是他没料到的人。 「你怎么来了。」陪了千羽霖几乎整个半天,杜硕月也疲惫不少,口吻自然没好气。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他回去。」 「伤好了,自然就送他回去。」 声落,杜硕月侧过身子走出,却没料到被身后人一拽手腕按在墙上,本就疲倦的身躯被这么一折腾,耐了整天的脾气毫无遮掩地在带有锐利的眼神里充斥。正想脱口骂人,眼前人便吐了句,他不知如何反驳的话语:「你以前没这么善良吧,硕月哥。」 你以前没善良到,会将自己伤着的人,完好无缺地送回去吧。 杜硕月,你怎么可能会那样。 第二章 (1) 从小到大,自我有印象以来,你向来不会对来路不明的陌生人释出你的善意,更不会把深藏在骨子里的温柔,毫无私吞地展现出来。当初我是如何得到你的认可的,当初我是用拯救你的性命才被你认可的! 被杜硕月认可的杜硕海,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凭空出现的哑巴! 杜硕月感受得到杜硕海往自己胳膊上施加的力道愈渐加重,也隐约明白杜硕海因千羽霖而内心不平衡的失控。不过,现在的他,真的没有力气去安抚杜硕海的任性,即便疲惫,也不能真的低声下气就为了哄个已经长大的成年人。 我们生在这种环境,能依靠的人只有彼此,如果我们不能互相理解,也没有信任的馀地,是吧? 「这几天,就算我和千羽霖没见面,你也追踪我的所有行动。硕海,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话。」杜硕月将掌心覆在杜硕海扣住自己胳膊的手,抬眸望去,因黑暗而无法看清的瞳孔与他对视,里头装载了什么,杜硕海并不清楚,但他似乎明白,杜硕月没有耐心了。正想开口解释什么,活生生被杜硕月打断:「不要做超过自身本分的事情,就像我不会干涉你和净辰哥一样。」 「硕月哥,我和净辰哥——」 「不用和我解释,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最怕的不是死,怕的是,没办法守护自己重要的人、连重要的人的遗言是什么也听不见。现在的我除了你以外,没有重要的人,所以我不希望,你有掉入圈套的机会。还有,千羽霖手伤一旦好了,我就会送他走。让一个平凡人在这里受苦,太折腾了。」 即使身处昏暗,杜硕海依然没有漏下杜硕月口吻的变化,哪怕只有一丁点,他都感觉得到。杜硕月提起杜硕海,声线是十分坚定的,像是向他宣誓一般,绝对不让杜硕海有机会受到伤害。可是,为什么杜硕月说起千羽霖时,口吻总有能让杜硕海羡慕的温柔呢。如果可以的话,杜硕海希望自己敏锐的第六感能收敛一点,但愿这些预想都是假的。 那夜,杜硕海是搭杜硕月的车离开的。原先开车而来是为了找连净辰,却没料到杜硕月陪千羽霖到这个时间,耐不住自己的性子,衝动地去找杜硕月理论。他坐在副驾驶座,试图靠眼角馀光瞥后照镜面映出的杜硕月的脸庞,杜硕海摸不清那张写满疲倦的面容,究竟装载多少未知的情绪。 想来想去,刚才的杜硕海的确是心急了,害怕杜硕月就这样离开自己,说来也好笑,刚才杜硕月才说杜硕海是现在他重要的人,而且,杜硕海是唯一。 不过,杜硕月提及连净辰时,杜硕海不由得心慌,他畏惧杜硕月厌恶这样不甘寂寞的杜硕海,和连净辰那样的关係,只是因为太渴望杜硕月了,希望杜硕月有朝一日也对自己那样亲暱,噁心也好、嫌弃也罢,他不害怕外人的视线,只求杜硕月哪天可以给予自己超出兄弟的感情。 一个吻、一句话,杜硕海就愿意用性命换取那份遥不可及的爱恋。 很疯狂,但杜硕海不否认。爱上杜硕月本身就是赌奕,他拿杜硕月对他的不可失去,挑战杜硕月对他的可以捨去。 「哥。」 「嗯?」 「我和净辰哥,没有你想像中的那种感情。」 闻言,杜硕月的眉头短暂地皱起,而后慢慢松开。他与杜硕海在后照镜面上四目交接,望见杜硕海眼里的柔和,杜硕月不知为何,也跟着放下武装起的强悍,融化些许冰冷的视线,说:「我干涉不了,你不需要对我解释没关係。」 「如果我说,我希望哥干涉我的人生呢。」 杜硕海声音落下的瞬间,杜硕月将轿车暂时停在路边,產业道路上来往的车辆本就稀少,道路两侧的路灯有几盏都老旧得一闪一闪的,显得孤独待在此地的轿车格外凄凉。 杜硕月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背,被杜硕海的手心覆上,那人温柔的眼眸正一点、一点地凑近他,杜硕月感知到杜硕海为何靠近自己,氛围因各自沉默而逐渐诡异,杜硕月的按兵不动,彷彿是期待杜硕海的缓慢进攻,可是,待杜硕海即将与他接触的瞬间,杜硕海的脸庞却被杜硕月轻轻以手背抚摸着。 他疑惑的双眸写满了不满,像是在抱怨杜硕月没有说明的拒绝。杜硕月只是面无表情,轻声说:「我知道你希望我怎么做,但我做不到。」 「……就不能,吻我一次吗。」杜硕海抓紧了杜硕月的手踝,低下头,咬着下唇,艰难地道出自己一直埋着的心意。 你就当我只是喝醉了、疲倦了、意识不清了,给我一个可以不遗憾的亲吻吗? 硕月哥。 硕月。 这样爱你好累,每天害怕你周围出现什么人会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真的好累啊。 「整个半天都帮我处理北辰的事情,应该很累了吧。」 杜硕月抽开了与杜硕海的距离,柔声说道,双手再度覆上方向盘,发动熄掉的引擎,踏在油门上的脚才正要踩下去,杜硕海却将车子熄火,当杜硕月投以微慍的眼光时,他的双手迅速地捧过杜硕月的两颊,双唇顺着力道覆上。 他大胆地将舌尖吐出探入杜硕月的口腔,双唇包覆着、吸吮着,试图要在这个唯有一人主动、另一人却不愿动作的亲吻中,得到一点点慰藉。杜硕月没有推开杜硕海,只是任由那人更加贪婪地往里掠夺,最后可怜兮兮地松开口,不知何时流满面容的泪水,将杜硕海显得格外狼狈。 杜硕海缓缓地收回自己的身子,安分地缩在位置上,低首的姿态、无法抬起的眼眸,都诉说着畏惧被讨厌的话语。杜硕月对湿润的嘴唇没有表示厌恶,却也毫无喜爱的意思,只是再度发动引擎。一路上安静无声,闪烁着的路灯就同他的心,捉摸不着。 该说惊讶还是不意外呢?杜硕月对于杜硕海的吻没有任何错愕,彷彿老早料到这份超出预料的感情。从五年前开始杜硕海痊癒后,杜硕海对他的目光,不再只有兄长的尊敬,杜硕海开始爱慕他,甚至为了这份爱慕,私底下干了多少事情,杜硕月其实都知道,只是不想说破。 他不想破坏他与杜硕海之间,珍贵的情谊。因为杜硕海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他没有本钱失去。 杜硕海和连净辰的那种关係,杜硕月也不是近期知道,打从杜硕海第一次在连净辰家过夜,回来北辰后,脖颈间都是暗红色的印记时,他就清楚,连净辰和杜硕海早就不是普通关係。 他没想到,杜硕海会这么快坦白自己的感情,又或者是说,真的被千羽霖的存在给逼急了。杜硕月承认,在千羽霖面前,他的耐心、思绪,都会沉淀不少,甚至能露出他多年未有的温柔微笑,像连净辰说的,那样地笑。 千羽霖很平凡,所以杜硕月很羡慕。羡慕那样普通却纯粹的人,羡慕那样与自己相反的人。甚至有个荒唐的念想,是不是跟那样乾净的孩子相处久一点,自己也能净化一些呢? 可是,怎么可能呢?说不定那样满手鲜血的杜硕月,反而会弄脏千羽霖的净白画布。所以啊,千羽霖迟早会离开,他没办法陪伴自己一辈子。 杜硕月不明白,短短一个礼拜的时间,为什么能对千羽霖那么上心,甚至,不愿意只是那样放他走。 那又如何?千羽霖本就不属于这个地方,这里都是不怕死的玩命之徒,杜硕月不过是为了维持堂口气势而打杀的傢伙——「哥。」 驶回北辰,杜硕月例行地看着杜硕海乖乖进房,在转身那刻,杜硕海叫住了将要把门带上的杜硕月。杜硕月乖乖地停下脚步,回首看向呼唤他的人。杜硕海的眼睛已然红肿,加上长年累积的黑眼圈,把那张好看脸庞搞得憔悴不少。 「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闻言,杜硕月微微抬首,说:「什么事。」 「无论如何,都别爱上千羽霖。」 「……你想多了。」 杜硕月厌烦地走近杜硕海,似乎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坚定。杜硕海顺着他的靠近,扯住了杜硕月的左手胳膊,说:「至少!至少……别对他那么温柔……」 「我知道了。」杜硕月轻轻地把杜硕海手移开,妥协似地回应「睡吧,这几天那几个傢伙安分得很奇怪,你还得有精神帮我一把。」 「……是。哥,晚安。」 「嗯。」 门被轻轻带上,杜硕月也同时松了口气。 虽然可以理解杜硕海希望自己答应的事情,但杜硕月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在听闻的瞬间,会感到一阵被管间事的不悦呢,然而,不爱上千羽霖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吗? 对于杜硕月来说,爱情很不靠谱,当初上帝将人分为两性,男女结合创造新生的法则是定律,可女人在杜硕月眼里,比爱情更不靠谱。如果一个女人真的能绑住一个男人,又怎么会有外遇的事情发生?不过,追根究底,最犯贱的不就是男人吗?到底在说些什么呢?杜硕月自己也不清楚。 杜硕月不相信爱,至少他不相信自己有资格爱,无论被爱或爱人,因为他畏惧被爱与爱人,因为他恐惧为此受伤害。 躺在自己的床上,杜硕月想起戴千羽霖回来的那天。千羽霖如何用自己的方式来与杜硕月沟通,即使害怕到全身发抖,却还是不轻易哭出来的那种勇敢,让人不自觉要对他温柔的吸引力,还有觉得他像仓鼠一样的肉肉脸庞,昨天煮泡麵给他吃,而他真心地对着杜硕月比好香手语时的单纯。 「我怎么可能爱上这种人。」杜硕月望着天花板,低喃着。他闭上双眸,将手臂搁在眼前,细语道:「我怎么可能有资格爱上这种人。」 第二章 (2) 残阳如血,遍染天地,好似那年那夜,身处黑暗时的绝望,没人知晓的无助,难以拾起的脆弱。 炙热铁器周围模糊摇晃,像是要将大气融化,在接触鲜嫩肌肤上的瞬间,冒着骇人热气、发出致命声响,被烙印的不是记号,是憎恨。 若是可以,他真想回到那个时候。 那个,不认识许元武的时候——「滚开!」 雪白床单包裹着的男人猛地起身,裸着上身的他全身冒着冷汗,无法抑制地发抖着,他喘着粗气,嘴唇除了乾燥外还有发白跡象。缓和半晌他环顾左右,空无一人的房间,被拉上窗帘的窗户,自作主张透进来的阳光,这里是他的房间。 是年尚俊的房间,不是许元武的房间。 「做恶梦了。」 年尚俊做了个梦,一个重蹈覆辙的梦。他的身体被许元武玷污的那天,许元武怎么样用下流卑鄙的手段,在他的身体烙下永不可灭的痕跡,多少次清洁、消毒,都无法抹灭的骯脏。 距离上次如此激烈的性爱,已经是一个礼拜前的事情,这段时间,他与许元武没有发生任何关係,反倒是被交代处理从北辰窜进来南新的小杂碎。许元武让年尚俊调查清楚,顺带留个活口,至于为什么,就不必多问了。 撇开那层关係,年尚俊与许元武是上司与下属的身份,他们一同为了父辈以前便流传下来的南新堂口,并必须完成上代堂主遗愿,将整个a区统一成为南新的天下。 至于相互的贪婪与復仇,不过是许元武与年尚俊的私人恩怨罢了。说来也噁心,他们将对方恨之入骨,却萌生哪怕只有一丁点的爱,凭着那份本就一体的情感,出卖自己的尊严与灵魂,心甘情愿作为恶魔,将对方彻底折磨。 许元武赋予年尚俊在南新呼风唤雨的权力,年尚俊则赋予许元武可以胡乱糟蹋肉体的权利。 不过,提到北辰的杂碎,年尚俊不由得感到厌烦,倘若那天乾净俐落地杀了杜硕月,他也没必要处理这件本不该发生的事情。要怪就怪许元武那捉摸不透的心思,虽然了解许元武,但年尚俊只懂得许元武为何要凌虐自己,却无法知道他对北辰打着什么样的如意算盘,然而,身为手下的他,只能听命行事。 简单洗漱、整理仪容后,年尚俊离开了房间。被许元武蹂躪的身子老早习惯了这样的疼痛,復原也在短时间内痊癒不少。进入工作状态的年尚俊与面对许元武的年尚俊差不多,粗鲁、傲慢、残忍,唯一不同的是,对许元武屈服的身体。 手机合时宜地响了起来,瞥一眼来电显示,年尚俊毫无疑问地接起,貌似早已料到一般。 「喂。」 「尚俊哥,抓起来了。」 「在那里吗。」 「是。」 「嗯……那可要好好款待呦,」年尚俊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从里头拿出一瓶装满维他命的罐子,拾出一颗含着,酸甜的滋味在味蕾上跳动,跟此刻他的心情一样——「毕竟是对方送来的礼物,我们要好好拆开才行。」 第二章 (3) 结束通话的年尚俊,缓步而行,真的离开房间。平常他没什么工作,最多最多就是监督每个人有没有在做份内的事情,在南新里头,许元武若是国王,他年尚俊便是一旁守着的执事,替他打点一切事物,唯一可笑的是,王与属下本该是你情我愿的主僕关係,而许元武和年尚俊,不过是为了等待时机。 等待,可以杀了对方的时机。 勾践为復国而卧薪尝胆,就像年尚俊为復仇出卖肉体,期待被许元武亲手杀害的那天,盼望将许元武亲手杀死的那天,如果可以将折磨自己的那个傢伙生吞活剥,那该有多好! 做条狗又怎么样,反正也是心甘情愿的呀! 看不透是非的双眼,听不明有无的双耳,嗅不了真假的鼻子,嚐不出甜辣的舌头,触不着实虚的皮肤,五感全失的人类,就如同扭曲了爱恨的灵魂。 只要你我之间,有一个人愿意狠下心就好了。 昨晚,许元武是在堂口里过夜的,虽说堂主的工作他已经熟悉,但不知为何,随着年纪增长,他的体力似乎一年比一年虚,原先能够熬夜的身子,逐渐不耐睡意且容易犯睏。私底下出远门去市区时,他曾经去医院检查过,当然,许元武小心谨慎的个性,是不会找毫无交情的医生。 南新从以前都现在,都有代代相传签订契约的主治医生,如果按照普通人的讲法,大概就是家庭医生。又碍于许元武那该死的性子,他不可能让堂口的人们有机会知道,他身子有渐弱的跡象,尤其是年尚俊。 好不容易把年尚俊调教成无法轻易反咬一口的看门犬,许元武怎么可能轻易地让年尚俊有机会死在自己之后。要死就一起死,要活就一起活,不、我要看见你死去的面貌,我要在你即将断气的那一刻问你,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或者是:爱我比较多,还是,恨我比较多? 主治医师在市立医院工作,虽然掩人耳目,但让不喜好医院药水味的许元武略带不悦。今天是定期检查的日子,虽然医生说过,健康检查的前一天绝对不能熬夜,但没办法,繁忙的事情并没有让许元武有休息的机会。拋下桌上的琐碎,许元武套上外衣,离开房间。将轿车驶出南新时,拨通了电话,没有多久,对方便接起:「喂。」 「医生,如果说我昨天熬夜了,还能检查吧。」 「不能检查也得检查,我可是你的医生。」 「如果忙的话,不检查也是可以的哦。」 「上次的健康检查报告,不是给你看过了吗,那个如果没有老实点定期观察,随时都会死哦。」 医生说得平淡,像是许元武和他是没什么关係的外人,不过事实上,也是如此没错,他和许元武也不是什么用爱与关怀凑上的关係,除去契约,他和许元武更是互相利用、互利共生的存在。 许元武将车子暂停于路旁,未语半晌,而后说道:「所以我才说嘛,让你在產业道路旁的诊所开在我们堂口附近。」 「我可不是诱饵哦,许,先,生。」 无情的电子音切断了联系,让许元武自讨没趣地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去,再度发动引擎,朝市区医院而行。 不过,这个时间,年尚俊大概在处理闯入南新的北辰老鼠吧。 「如果是不够受宠的礼物,我可是会扔掉的哦。」 第二章 (4) 小老鼠潜进来南新,八成不是杜硕月的意思,至少许元武是这么认为的。偶然想起杜硕月单枪匹马来南新的那天,杜硕月那傲慢的神态,貌似一人便可歼灭一切的锐利,明明就是个矮小躯体的人,却能从那双眼眸里发现充斥着的自傲。 杜硕月是个聪明人,许元武不外乎也是,如果没有点脑袋,没有人可以爬上这个位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在这世道里的潜规则,以为坐上堂主之位即可放松警惕的话,那么便会死在松懈之上。 话说,那天并不是许元武第一次见杜硕月,早在许元武上任前,他与杜硕月便多次相见,只不过,本是敌对的双方,就没有存在友好的必要。就像许元武知道杜硕月,而杜硕月知道许元武及年尚俊,这是同个概念。 放走杜硕月并不是因为心软,只不过是为了丰富这场游戏的有趣,如果直接活捉杜硕月这隻小兔子,并且杀死后烤来吃,岂不是无聊透顶吗? 欲擒故纵后的猎物,总是美味的,尤其是看见兔子在捕兽夹里挣扎,甚至是为逃脱而自相残杀,那样美好的画面,许元武怎么可能会放过呢? 虽然毁了杜硕月相当于毁了北辰,但对许元武来说,歼灭北辰不过是时间问题,杜硕月刚接任没多久,无法安定小弟们,故而没能得到拥戴,所以眼皮底下的小老鼠乱窜过来,也是预料之中。 不过,听说北辰近期跑入了一隻可爱的老鼠,他不像败鼠那般骯脏,是从完全洁净的世界误闯进泥沼的小动物。 许元武将轿车驶进医院地下停车场,虽然说是黑道,但他并不是很喜欢穿垮裤及宽松上衣的搭配,比起那样俗气的打扮,他倾向于穿着白衬衫与西装裤,要说他禽兽装绅士也好,反正他喜欢如此。 走进电梯,毫无意识地抵达七楼,电梯门敞开,映入眼帘的是该楼层的服务台,像是久候多时一般,一名身着白大袍的年轻男子走向他,扎起的长马尾在后头,鼻樑挺着的金丝眼镜斯文,微微扬起的笑容格外迷人。 「最近身子好吗。」医生说道。 「託你的福,很好。」 闻言,医生与许元武貌似明白其中含义,说道:「请跟我来。」 他们步行在医院静謐又充斥药水味的走廊,一路走来让许元武感到噁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抑制着乾咳,医生向后瞥了许元武一眼,从口袋掏出一副未拆封过的口罩并递给他。 「许先生,下次请记得戴口罩哦,即使你的病症不会透过飞沫传染。」 许元武听话地将口罩拆封后戴上,将双手埋进裤子口袋,跟在医生身后,没有回应。他们一同进入医生的诊断室,不过,与其说是诊断室,倒不如说是医生的办公室,没有任何检查仪器,反倒是一堆文件堆叠。 嫻熟地拉了张椅子坐在医生旁,翘起那双长腿,抬眸瞥了医生一眼,说:「比起我的身体,我对那隻误闯小老鼠更有兴趣。」 医生勾起嘴角,将滑落下来的斜流海勾到耳后,正对上许元武那双没了客套的眼眸。 「如果不乖乖吃药又继续糟蹋身体的话,在还没见到那隻小老鼠之前,你说不定就要和我说再见了哦。」 「放心,我死了也会拖人下水的,反正已经有人注定跟我一起死。」 闻言,医生紧蹙眉头,严肃说道:「许元武,我和你交代过不准再进行性行为的。」 「连医生,站在北辰的人,这么关心南新好吗?」 许元武把放在医生办公桌上的三角名牌拿起来把玩,看着上头镶金色系的字样,不由得感到搞笑,他指着那些东西,一个字、一个字地朗诵出来:主治医生,连净辰。 再清醒时,千羽霖身边空无一人。待在小诊所也已经是一个礼拜多的事情了,每天除了睡和吃,他最期待的就是杜硕月忙碌结束后,过来陪伴他的时间。或许在其他人眼里,杜硕月是个很冷血、残酷的人,但那样的他,却唯独对千羽霖温柔,这让千羽霖心里总是感到暖暖的。 连净辰曾被千羽霖要求讲讲杜硕月的故事,不过,连净辰说与杜硕月其实没有什么交情,杜硕月对连净辰没有敌意的原因,只不过是连净辰曾救过杜硕海一命。千羽霖没见过连净辰口中的杜硕海,但听连净辰这么一讲,那个杜硕海肯定是对杜硕月很重要的人吧。 除此之外,连净辰将杜硕月所处的帮派叫什么名字、杜硕月曾经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双手究竟沾染多少人的鲜血、经手过多少违背司法的交易,总归一句就是罪犯。 可是,即便如此,千羽霖也不觉得杜硕月是个坏人,怎么说呢,或许是因为杜硕月对他太有耐心,也有可能只是演技太好,但不管怎么样,千羽霖相信杜硕月,因为杜硕月说,会带他回去和父母报平安、伤好了就会送他回家。 「你醒了?」他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声音主人是杜硕月。 那人的头发有些凌乱,好像是随便套件上衣和裤子就出门的样子,穿着一双拖鞋的随性,让千羽霖不知从何批评这人的品味。 千羽霖这几天下来,手伤其实好了不少,至少不用再用难以行动的石膏包裹,只是使用手臂的时候还会有点吃力。 杜硕月赶紧走向他,并帮助千羽霖能够起身,见千羽霖完全坐起,他作势收回手,却被千羽霖拉住了指头。杜硕月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话语,无声半晌,杜硕月才想到千羽霖是个哑巴,便替他拿出放在衣服内侧口袋里的纸笔。 「什么时候可以去找我的爸妈?」千羽霖如此写道。 杜硕月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用手掌摩挲千羽霖头顶的毛茸,柔声道:「我最近有点忙碌,抽不开身。」 「是因为堂口的事情吗?我听净辰哥说了,你那天也有受伤,而且还不轻来着,是不是对方又过来——」 千羽霖尚未写完,便被杜硕月制止写字的动作,千羽霖堂皇地想说些什么,却只有嘴型出来,没有半点声音。似乎是发觉到身为哑巴的自卑,千羽霖有些生气地挣脱开杜硕月阻止自己的手,用力地将笔扔在地上。 「别哭给我看。」杜硕月冷着声音说,可是指腹却温柔地替千羽霖拭去温热泪水,那样两极的反差让千羽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让杜硕月随意地抚摸着脸庞,好似这样,自己的内心也能被安抚一般。 明明只是认识不久的人、明明是个比我脆弱的人、明明是个不愿屈服残忍的人,我却对此產生该死的依赖。 杜硕月在千羽霖泪眼婆娑之中,好似嚐到到动摇的滋味。此刻的他,有点后悔答应让千羽霖回去的约定。 「千羽霖。」 千羽霖听话地望着杜硕月难得没了戾气的眼眸,他可以感觉到杜硕月逐渐凑近的鼻息,那散开在脸庞的温热,让千羽霖无法动弹。 「闭上眼睛。」 杜硕月的话语彷彿是咒语,让千羽霖即便不明所以也乖巧地听从。杜硕月的掌心遮在他的双眼之上,黑暗之中,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另外一双唇瓣覆上,接着被轻轻撬开,随着引领,他也自主地张开口,舌尖被缠绕上,彼此的距离缩减至负数,令人垂涎的是缠绵的唇齿之音。 重获光明的瞬间,千羽霖拉住杜硕月方才覆在眼前的手腕,即便没有半点声响,却能耳闻千羽霖诱人的喘息。那摆明地向杜硕月透露着一则讯息:吻我。 如果这是本能的驱使,杜硕月愿意顺从这个命令,满足眼前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的男人。 第二章 (5) 「松开吧。」杜硕月没有动作,默默地等待千羽霖将他的手松开。 他没有任何资格去触碰千羽霖,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和千羽霖就是不同世界的人,究竟是出自于对千羽霖的好奇,还是单纯对他產生一定程度以上的感情变化,杜硕月无法理清这些思绪。 杜硕月承认,吻了千羽霖是衝动,出自于对乾净的渴望,可是他不懂,千羽霖那样拉住他的眼神,为何透露出愿意接受玷污的意味。 无法清楚到底在做些什么,杜硕月只能就此罢手,千羽霖迟早会离开这个地方,他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将千羽霖留在这种日日担心被杀害的所在。倘若哪天千羽霖真成为了重要存在的其中一名成员,他可是会很苦恼的。 听见杜硕月对他的命令,千羽霖愣了半晌,赶紧收回留住杜硕月的手。他意外自己顺应杜硕月的态度,更无法相信自己会愿意与杜硕月接吻。就像是魔咒一样,身心在杜硕月唯独给予他的温柔之中被下了蛊毒,他不清楚那是不是异样的情感,但千羽霖很明白一件事:他不排斥杜硕月的吻,即便这只是他的初嚐。 「以后,如果我再这样的话,不要再像刚才一样拉住我。」 「?」 「我会捨不得放开。」 言讫,杜硕月作势要离开,那样准备离去的背影,让千羽霖眼里闪过一丝堂皇与着急,赶忙地要向前抓住杜硕月的手,却因为那人走得太快来不及,千羽霖不甘心就这样让杜硕月走,硬着头皮要下病床,却不慎踢到椅子,脚不小心被拐了一下。 椅子的移动声响之大,让杜硕月灵敏地回过身,赶紧搀扶住险些惨摔在地的千羽霖。看着千羽霖作势追上来的行为,杜硕月没忍住情绪,说:「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是,希望你能陪我久一点。 前几天杜硕月都会待在这里很久,唯独今天待没几分鐘就打算离开,这对千羽霖来说,是一件厌恶的事情。说好听点,杜硕月为了让他养伤,但说难听点,千羽霖就像被杜硕月关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 「……千羽霖,你不怕我做更过分的事情吗。」 「?」 该说是天真过头还是不諳世事?正常人都知道,一旦有了初犯的傢伙,绝对会有二犯、三犯,甚至是四犯的可能。杜硕月对于千羽霖依然把他当好人的想法感到无奈。 如果知道堂口的事情,那么也该知道我做过多少事情,即使我杀过人、放过火、贩过毒、走过私,你也要觉得救你的我是好人吗?为什么要这么天真,为什么不能像个一般人一样巴不得要我滚开。 你是笨蛋吗? 喂,千羽霖,正常人被吻过后都该要觉得噁心的,你居然还拉住我想再来一次,我看你是疯子吧。 「我有买你的午餐,在厨房餐桌上,我要走了。」 千羽霖知道自己留不住杜硕月,只能赶紧再拿起纸笔,迅速地写道,抢在杜硕月离开之前,跑到他的面前,将自己写下的字句给杜硕月看:你是我在这里唯二可以依靠的人,所以我相信你,如果你想对我不利,早就那么做了。刚才的事情我会忘记的,还有,我相信你不会那样对我。硕月,我知道你是好人。 杜硕月将千羽霖的纸张拿了过来,揉成一团后扔在地上,敛下眼眸,轻声说道:「我不是好人,也不要相信我。」 看着那样无情离去的杜硕月,千羽霖默默地捡起被杜硕月揉成纸团的垃圾,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真的很痛很痛,可能是自己的信任居然被糟蹋了。感到不对等关係的无奈,千羽霖才突然想起,他和杜硕月本来就是无法和睦共处的人。 千羽霖没办法对杜硕月感同身受,就像杜硕月无法对千羽霖感同身受。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千羽霖变得想去了解一个和自己没多久后便毫无关係的男人?或许在那个吻尚未降临之前,千羽霖对杜硕月的执着早已渐渐成形。 杜硕月,我想替你分担痛苦,哪怕只是一点。 第二章 (6) 夏天最怕的是午后雷阵雨,人最失意的是在情绪低落时遇上一场细雨濛濛。踏出诊所的脚步踩在尚未变成泥泞的地上,逐渐茁壮的雨势在杜硕月入轿车后开始吵闹。 隔着已然被雨水清洗到无法看清眼前的玻璃窗,杜硕月隐约能感觉到,模糊视线里,那个哑巴拉开了诊所的门,手里似乎拿了把伞,愣在原地的哑巴没有向前的意思,他踌躇着该不该往前,就像杜硕月犹豫是否发动引擎。 其实,在与千羽霖最后对视的瞬间,杜硕月似乎明白了什么。千羽霖对他的两次挽留,并不是因为他所想的那样,千羽霖没有想要与他再度相吻的意思,不过是单纯地想要他再多留一会。 或许是多年来没有这种想守着一个外人的感觉,才会在此时此刻乱了分寸,也许杜硕海说的没有错,杜硕月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 他的出生注定要收起本善的性情,必须与刀枪为伍、与鲜血为友,人性在信任之前严禁萌生,那是需要被扼杀的。 可是,可是——杜硕月发动引擎,在这场尚未停下的阵雨中行驶离开诊所。诊所门后站了个男人,手持一把墨绿色的伞,失落地默默低下头,在吵杂的雨声里,他呢喃着,却没有半点声响,可嘴型像是说着:一定,很孤单吧。 一定,很孤单吧。和曾经的我般地那样孤单。 杜硕海现在心情很差,那群败鼠被南新抓走后,他没有任何情报掌握在手上,再加上一整天没见到杜硕月,他的脾气简直不能再糟糕了。 那群杂碎是一名为老吴的中年男人为首的小群体,他从杜家上代当家就开始待在北辰,资歷比杜硕月、杜硕海都来得久,在北辰里,拥护他的人十分地多。在前堂主逝世后,眾人以为前堂主会把位置让给老吴,可万万没想到,前堂主的遗书中,白纸黑字、一清二楚地,将堂主之位交由直系亲缘的儿子杜硕月继承,这也是杜硕月为何上任却无法被认同的最大原因。 杜硕月上任没多久的现在,北辰就直接被对手南新盯上,虽然杜硕月不是简单角色,但遇上这种事情,他身边除了几个本来就跟着自己的小弟以外,就只剩下杜硕海一个人。 然而,顾及杜硕海是杜硕月不愿见到受伤的人,所以,很多时候,杜硕月都是单枪匹马上阵,原因不是因为他自视甚高,他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他认为重要的人以及证明自己有能力继承北辰。 这些努力的举动,在杜硕海眼里,只有满满的心疼。就像那天的偽鸿门宴,也是杜硕月支开杜硕海才得以单独前去。 照理来说,老吴一群人以个人意愿潜入南新,绝对不是为了亲手毁灭南新,反倒是想归顺南新以反抗北辰。不过,依照南新见人就杀的风气,怕是想顺从都来不及阿諛奉承。 正当杜硕海如此想来之时,他尚未响过的电话诡异地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杜硕月。他连忙接起:「哥,怎么了?」 「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这么久没消息,南新也没人来警告,怕是被杀了吧。」 「不可能,许元武那傢伙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杀了他们。」 杜硕海听杜硕月口吻严肃,不由得跟着真挚,如此一说,考虑到许元武的性子,直接杀人灭口的确是无趣的,如果这么无趣的话,杜硕月不可能现在还活着。 「要不,我今天去和他们谈谈?」杜硕海小心翼翼地提出办法,却在一瞬间内引来杜硕月的驳斥:「你疯了吗?哪都不准去!」 对此,杜硕海感到愤怒,连忙回嘴:「哥!你难道不相信我吗?他们想杀的是你,对我这种有利用价值的人,是不会轻易杀了的,而且,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抓到我。」 「不行,我不准你去南新。」 「杜硕月,在北辰里,你能依靠的只有我了,拜託你不要每次都想着靠自己!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出发去南新。」 嘟!冷酷的电子音切断杜硕月与杜硕海的联系,杜硕海将手机塞进口袋里,飞快地离开房间,驾车驶离。杜硕月烦躁地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焦躁与不安在他的胃里翻腾,他赶紧将油门踩得更用力,时速逐渐飆升,一台轿车在產业道路上奔驰,却无人发现,那个男人将墨绿落在诊所门前,缓缓地蹲下身子,埋首、抬眸,凝视着未停的骤雨,盼望着天蓝的苍穹。 第二章 (7) 「你知道我跟你成立这种关係的目的是什么。」连净辰敛下眼眸,和蔼可亲的模样顿然消失,正对上许元武挑衅的眉眼,他显得弱势许多,只能像个文人一般,掏出所谓信任合约出来说事。 许元武耸耸肩,将连净辰的名牌物归原位,站起身子,伸个懒腰,样貌十分放松,扭了扭手踝,瞥了连净辰似乎被气得有些急了的面容,他轻声说道:「我当然知道,杀了杜硕月嘛。」 「依你的能力,我相信处理掉杜硕月不是难事吧。」 「理由呢?从以前就不肯告诉我,你想杀杜硕月的真正理由。」 许元武缓步接近连净辰,而连净辰不畏惧许元武的气势逼迫,毕竟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果没有他的定期追踪与药物给予,迟早会出现病症的前期症状,也就是说,现在的许元武,如果没有连净辰的帮助,基本上是等死神来敲门。 不过,这对许元武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等死神敲门?他们这一行的,什么时候不是在死神门前准备敲门?有时候连死神都不用亲自来,他还得本人到门前按电铃,请死神出来带他离开呢。 至于连净辰这个人,许元武依稀记得当时与连净辰的初遇,那时是上一任家庭医生给介绍的,说连净辰十分优秀且嘴巴紧,很适合接下他的工作。当时许元武没想太多,就只是随便应了声好,和连净辰说实话也没什么接触,直到某次的健康检查时,连净辰告知他的血液有爱滋的反应,如果要治癒,必须定期观察与按时服药。 许元武没有怀疑连净辰的话语,听话地服用多年,直到五年前,连净辰在给药之前,向许元武提出了一个请求:杀掉北辰堂口现任堂主的儿子,杜硕月。 当下问了连净辰为什么,那人没有给予答覆,只是说,若不答应,他不会再提供药物给许元武。基于健康因素,许元武答应了,毕竟杀了堂主小孩本来就是他该做的事情,没有什么答应不答应。 只不过,这承诺一答应就是五年过去,许元武也明白连净辰内心的焦急,可许元武始终想不通,连净辰急于想除掉杜硕月的原因是什么?而且,那间原先该开在南新附近的诊所,在產业道路上后,不是成了北辰聚集地其中之一吗?为何站在北辰的人,却心心念念要北辰的堂主死? 「这不关你的事吧?」连净辰眼里的冷箭狠狠地朝许元武发射,虽然许元武平常话少,但遇上有趣的事情,话总是多得想让连净辰用针线缝起来。 不过,究竟他为何要杀了杜硕月呢?其实很简单,连净辰只不过是觉得,杜硕月没资格被杜硕海爱着。 他不在乎杜硕月和杜硕海有着怎么样的过去,那是连净辰无法参与的杜硕海的以前,但在他爱上杜硕海的那刻开始,杜硕海的现在、未来,都必须要有他连净辰的影子。 凭什么杜硕海的眼里只有杜硕月一个人?不过是一个不被认同的小子,不过是一个不够珍惜杜硕海的男人。凭什么与杜硕海缠绵的每个夜晚,那人梦囈中的名字,永远不是他而是杜硕月?不过是一个捡了流浪猫却不顾的偽善者,不过是一个只会伤害杜硕海的人渣。 每个杜硕海哭泣的夜晚,他的泪水、悲愤,都不为了连净辰,而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男人。 杜硕月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傢伙,一个必须消失的存在。 「今天应该会有好玩的事情发生,如果你不想错过,就不要忘接我的电话。对了,连医生,基于医德,药这种东西,你还是必须给我的。」 「你想做什么。」 「别担心,我很快会完成你的愿望,只不过,比起偷偷跑进来的败鼠,我更喜欢懵懂无知的小老鼠,或者是说,被陌生人疼惜的,懵懂无知的小老鼠。」 即使是不明所以的话语,连净辰依然将例行公事完成,反正许元武说,即将要完成他的愿望,那就代表他与杜硕海的未来逐渐开朗起来。 话说,许元武口中的小老鼠,该不会是指千羽霖吧?可是,千羽霖不过是个哑巴,怎么可能成为帮助计画成功的关键? 亲自目送许元武离开后,整日待在医院工作的连净辰,总是心不在焉,然而,他没来由地担心起许元武给他的那句似忠告又不似忠告的话语:如果你不想错过,就不要忘接我的电话。 第二章 (8) 朦胧月色下,衔在草尖的雨珠光辉相映,一阵诡异的凉爽晚风拂来,像是在说着独白,月光是聚光灯,寻找着悲剧主角的身影。 难闻的汗臭味与铁锈味充斥在昏暗地下室中,几名男人被捆绑在斑驳的墙上,被禁錮住的所在被粗糙的麻绳给磨破了皮,袒露在大气中的肌肤满是被鞭打的痕跡,被集中殴打的中年男子,双眼已然淤青红肿,嘴角是斑斑血跡,他周围的几个手下像是已经死了一般地低着头,没有半点声音,不过,没过半晌,他们又猛然惊醒,身子不断地抽搐着,惹得困住脚的铁链发出吵杂的噪音,他们撕心裂肺地哀号着,可一旁围观着的人们不仅嘲笑着,甚至拿着针筒,往那些痛苦之人的手臂注入不明液体。 中年男子咬着牙,下巴此刻被一名年轻男子以粗长的木板抬起,年轻男子长了一张美少年的模样,看似友好的笑容,却溢出最为寒冷的凉意。 「不是都说了吗,说出来这里的目的,我就会你们走的。」美少年俏皮地说着,手上木板的平整面朝中年男子的两侧脸颊轻轻拍打着「你的兄弟快死了哦,要不是许元武那个傢伙要我留条人命,我可不会把一整天都耗在你们这些废渣身上。」 「尚俊哥,这个人好像死了。」负责最左边的小弟指着口吐白沫、伤痕累累的男人,对着已经不耐烦的年尚俊如此说道。 年尚俊瞇起眼,似乎在嫌弃那个男人的死相,一个不小心把气出在不肯开口的中年男子身上,粗长的木板没长眼地朝中年男子的脸蛋飞去,就像挥动球棒一般,厚重吃疼声伴随而来的是从口腔喷出来的血液。 噁心地踹了中年男子一脚,年尚俊没来由地感到心情不悦。被迫担任这种工作的年尚俊,本来就嫌弃凌虐这种事情,可是如果把对象想成许元武,他又会异常地感到兴奋,可惜中年男子和许元武的体型、外貌都不在一个水平。 总而言之,无聊、噁心。 「我……我……说了……」中年男子虚弱的声音道出了这句话。他没料到,他的话语会引来年尚俊更加烦躁的一拳挥来,顿时又晕了过去,简直就像拳击沙包一般。 一旁的小弟将湿毛巾递给年尚俊,让年尚俊能够将手上骯脏的鲜血擦去。他吐了口沫在中年男子身上,冷言道:「说了?说想投靠南新?别梦了,南新是什么垃圾地方,我比你们这些废物还清楚,来南新只有送命一条路,一群北辰废物。」 「尚俊哥,这些小嘍囉好像都死了,该怎么办?」 「留那个老吴就可以了,说不定还有用处,更何况,」年尚俊将湿毛巾扔到原先放置的所在,接着说:「要是不听许元武的话,我想我们今天都会死在这里。」 在南新堂口里,所有的小弟都是归年尚俊管束,因为副堂主的职位即为年尚俊担任,小弟们比起许元武更听年尚俊的话,但年尚俊就算拥有反抗的能力,却从来没想过真的要拉许元武下来。第一,他对堂主的位置不感兴趣;第二,只有待在许元武身边,才能杀了许元武;第三,年尚俊还没有能对许元武真的下手的勇气。 就算他巴不得将许元武生吞活剥,却始终无法忽视一件事:许元武是唯一能给予他安全感的救赎。 第二章 (9) 微妙。 年尚俊认为自己和许元武之间的关係,只有这二字能够概括。 明明骨子里怨恨许元武的残暴冷酷,恨不得亲手撕碎那个冷血动物,却外里顺从他的一切侵略,无论是堂口或是私人恩怨,年尚俊只要愿意,就可以反抗许元武,甚至是将许元武压在脚底下踩。那么,为什么做不到? 等待,有时是聪明人的机智,有时则是胆小鬼的藉口。年尚俊老和自己说,要找个适当的时机,逮到机会就亲手杀了许元武,但事实上,即便他发现了机会,却始终如一,没有对许元武做出抵抗的行为。 人家都说由爱生恨,可年尚俊偏偏和他人家不同,他怪胎地由恨生爱,这样的噁心让他感到不悦。 说实话,年尚俊真的要动手,还逮不到机会吗?年尚俊的体格比许元武大,只要年尚俊愿意,他三两下能把许元武抵在墙上,痛痛快快地一刀刺进许元武的腹部,看着许元武因剧烈疼痛而血脉賁张,鲜红毫不吝嗇地给予,想到这个画面年尚俊心里是又刺激又难受。 可是能怎么办,年尚俊下不了手,年尚俊对许元武下不了手。他没有许元武那么决绝的心肠,能够对所爱之人做出如此骯脏鲁莽的行为。 相爱的事实,许元武、年尚俊都明白,但那股不知名的力量,告诉他们无法光明正大地爱,他们必须爱得死去活来,甚至要对此恨之入骨。 只有死亡能够终结这段关係,但是在他们肩上扛着的责任卸下之前,他和许元武,一个都不能死。 「尚俊哥,所以接下来怎么办?」 「待会用点东西给那个人吃,之后就扔着等许元武处理。啊,对了,」年尚俊将手上的湿毛巾丢到一旁装了清水的红色脸盆里,准备离开,却在踏出地下室前停下脚步。他回过身,瞥了那个被他揍晕的侵入者,冷言说道:「如果不想吃,就算要插管引流也得给我吃下去。」 言讫,伴着年尚俊离开的只有格外清脆的脚步声,迎接他的是狂风暴雨的喧嚣。年尚俊手边没伞,只好空手走出,任由冰雨胡乱拍在他的面容上,本就没穿多保暖的夏天,他身着的白上衣与牛仔长裤,在这场雷阵雨里全湿透了。吹得乱七八糟的风把他的头发搞得凌乱不已,可是年尚俊却在这样糟心的情况下,他竟笑了出来,而后不知为何,猛然放声大笑,他刻意走在几乎无人的產业道路旁,感受着雨水的侵蚀。 「真好啊,能这么莫名其妙地想哭就哭。」他低着头说。 是说给谁听的话语,而他又是羡慕着谁,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年尚俊享受这样被雨水拍打的感觉。 潜入南新是一件难事,这点杜硕海十分清楚,不过,他一个担任副堂主职位的男人,又为何要使用与败类一样的方法?更何况,能够影响杜硕月的只有他一个人,如果许元武不是笨蛋,也该要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好用的棋子吧? 从大门直接进入是最简单的方法,就怕要找的人没来,却碰上了麻烦的傢伙。 堂口向来不会建在太偏远的地方,大多数都如同南新与北辰,堂口位于市区、其他所在则平均分佈于郊区。 「干,居然算计我。」 杜硕海才刚将车停好,就瞥见迎面而来的角色,那些不是别人,正是南新堂口的手下们。他咬着下唇,烦躁地骂了声脏字,熄火过后,杜硕海用力地推开了车门,让两个原先挡在车门前的人因被撞开而倒地。见兄弟倒在地上,站在二侧的两名带棍男子,同时向杜硕海攻击,杜硕海聪明地识破,并敏锐地在棍子落在身上前,朝其中一名的腹部挥拳,过后迅速转身,伸出长腿将另名持棍小哥踹倒在地,原先撞到在地的两个男人抓准杜硕海的缝隙,一拳要落在杜硕海的脸上,可惜被杜硕海敏捷地躲过,最后都被杜硕海揍了两三拳后倒地难起。他收拾四人后扭了扭头,顺带整了整筋骨的僵硬。 「想搞我才找四个人,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是啊,如果只有四个人也太小看你了吧。」 伴随着声音的到来,杜硕海的后脑狠狠地被木棍砸了一下,晕眩感顿时充斥全身,他凭藉着唯一一点意识回过身,却在没瞥见面容之前又吃了一拳,猛然失去平衡,也在疼痛之中没了意识。虽然没看见脸长什么样子,体格倒是有点影子。 是个男人。 是个身板窄的男人。 第三章 (1) 关于莫非定律,杜硕月很是迷信。 越不想发生的事情,越会出现;越想发生的事情,越不容易得逞。 好比说劝杜硕海别去南新,但杜硕海坚持要去,再加上杜硕海那个性子,为了杜硕月甚至可以命都不要了。这傢伙,说是为保护杜硕海,实际上是让杜硕月本已焦躁不安的心多添担忧罢了。 从连净辰诊所回北辰的路上再来个急转弯往南新堂口,这路程虽不远,却也不能说太近,由于大雨的缘故,驶出產业道路回到邻近市区的所在,分岔路便是两条有名的大街。 杜硕月一路催着油门,行驶在南新大街的车辆最后停在南新堂口门前。熄了火,左顾右盼周围,不由得皱起眉头。凌晨三更的,毫无小弟留在门口看着,这摆明有鬼,又或者是看准杜硕月会前来,特意为北辰堂主所设计的惊喜。 雨未停,天尚黑,他瞇起细眼并离开车辆,甚至没打伞便踏入南新堂口。他如此登堂入室,也不见有人前来阻挡,看来是认为杜硕月不敢有所动作吧。的确如此,杜硕月确实无法有所作为。 前来的路程上,最少也有一个小时过去,这段时间他陆陆续续拨通电话给杜硕海,一开始杜硕海只是主动拒接,直到后来无人接听,最后却传回的是手机用户已关机的机械音。 杜硕月气急败坏地将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他料到这个情况带来的讯息是什么。杜硕海被许元武那个混帐傢伙逮住了,而且还刻意要让杜硕月毫发无伤地见杜硕海。 才刚入了堂口门没多久,这露天前院的水洼积得乱七八糟的,杜硕月没点顾虑地踩着,不计较这水打湿了鞋履。 堂口的装潢都有点年纪,木头褐显得淡雅,映入眼帘的是一偌大厅堂,中间摆放了祖宗三代的神主牌位,用意大抵是拜祖先与镇气势。杜硕月抬起眸,恶狠狠地瞪着正坐在一张典雅木椅上的男人。他手持茶盘与茶杯,将杯口凑近鼻前,闻香片刻,优雅地将杯中物缓慢饮入。 尚未入喉,杜硕月早已来到他面前,毫不客气地伸手挥去,伴随着喷溅洒出的茗茶,锐利的破碎声响震慑整个厅堂。不知何时埋伏的小弟们,各个上前扣住杜硕月的身子,杜硕月也是骨子倔,丝毫挣扎也无,只是像要将那个男人撕碎一般地瞋目以对,咬牙切齿道:「人在哪里。」 「人?什么人啊?」男人丝毫不介意杜硕月对他无礼,反倒高兴地笑了几声,对杜硕月勾起嘴角,故作无辜地问道。 杜硕月却对此冷笑,压低嗓子,重复一次他的质问:「许元武。我说,人呢,杜硕海他妈的在哪!」 许元武。不错,既然明白身在南新,就该明白踩着的是谁的地盘。看着杜硕月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模样,许元武自是感到有趣万分,过往与杜硕月见面和谈判,可都没见过那人如此失态,甚至还不多嘴有人触碰他的身体,这挺难得呀! 「你一点挣扎也不做,看来,不是把自己当王者,想来个英雄救兄弟,就是没底气赢过我,想拿自己当人质来交换吧。」 「废话这么多,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被架住的人嘴巴还这么逞强。」许元武敛下眼眸,冷了神情,指头捏着杜硕月的下顎,即使杜硕月厌恶,却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杜硕月老早知道南新与北辰的差距。早在上一代的斗争之下,南新与北辰的实力差距便有了极大的隔阂,接着南新上代堂主过世,许元武一步登上南新堂主一职,凭藉过人才智的资质、冷血如墨的手段、胆大心细的性子,替南新壮大不少规模,更尝试了老一代不敢做的军火走私。反看北辰,不仅还是做老本行的打杀,甚至连毒品交易都不敢大肆做起,这多年下来,实力自然浮在水面上任人相见。 今年北辰老堂主过世,杜硕月尚接下职位不多月,眼皮底下的旧手下对他不服,最大的敌人南新也如此打压,杜硕月若没点自知之明,又怎么可能将杜硕海救出来? 除了低声下气任由许元武羞辱,别无他法。 第三章 (2) 「好了,把他松开。」 许元武将手抽离开,并眼神示意手下别再困着杜硕月,他清楚,今天的杜硕月并无佔上风的底气,过去的杜硕月可以趾高气昂不过是因为许元武没动到杜硕月的人,因为许元武根本不知道,能够影响杜硕月的傢伙是谁。直到今日,连净辰和他说了那隻小老鼠后,他本以为是那隻小老鼠,没想到这自己跑来的小兔子倒是勾来了杜硕月呢。 抓到杜硕海,对许元武来说只是意外,他的确有派人手多加注意堂口,因为有败鼠潜入成功,就表示守卫不够严密,才能让阿猫阿狗随便进入。谁知道呢,杜硕海好死不死被当成了入侵者,虽然手下们三两下被杜硕海解决,可杜硕海就是倒楣,碰巧被停好车走回来的许元武遇到。 他见过杜硕海的名字,在父亲尚未过世的时候。这个杜硕海是北辰老堂主的私生子,起初不被当人看待,最后因为杜硕月才慢慢有了地位,并且担任北辰副堂主的称号。 私生子。许元武他妈的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私生子。出身骯脏的私生子,这可和他的年尚俊可真像,指不定还和年尚俊一样,是个下贱的荡货,成天只会张开双腿任由侵犯,还为此乐在其中,不要脸地承欢享受。 瞥了一眼自愿任人宰割的杜硕月,许元武不作声色地朝厅堂左侧的房间走去,杜硕月隐约明白许元武用意,便随即跟在后。 随着许元武的脚步,他们来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杜硕月对此感到警惕,似乎意识到许元武可能做的卑鄙之事,一手使力扯过许元武的衣领,恶狠狠地说:「许元武,有什么事情,衝着我来就好,要是你胆敢动杜硕海一根寒毛,我就算丢了整个北辰也会杀了你。」 「衝着你来?」许元武感到可笑地说着,还以牙还牙地也扯过杜硕月的衣领,并单手拨开杜硕月拎着自己衣领的手,冷言道:「要衝着谁来,由我决定。」 言讫,他毫不客气地将杜硕月摔在地,接着言道:「把杜硕月抓紧了,兄弟认亲这种事情可不能有意外。」 许元武边说边往地下室走去,杜硕月也被小弟们粗鲁地拖起来,连扯带拉地弄入地下室。地下室的灯光向来昏暗,偶尔还得用烛火代替老旧的灯泡。许元武!瞥了其中一名小弟一眼,意示去点一隻新的蜡烛,而因为摔落在地疼痛的杜硕月,闷哼一声跪在地,才刚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被铁链缠绕在柱子上的人质。 人质痛苦地哀嚎着,他的身体被铁链无止尽地扯紧,每扯一下,他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要被挤出身体,被扒光衣服的躯体满是新的伤痕,嘴角与嘴唇的血红不是自己咬的就是挨过拳头的印记,全身湿漉漉的,下半身虽未被玷污,却也多多少少有伤痕,红肿的双眼似乎在看着杜硕月,又悄悄地避开视线。 那个人质不是别人,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杜硕海。 「许元武……你这个人渣!」 第三章 (3) 人渣。这个词似乎和恶魔挺像的,骂出来的口气也和那傢伙相似。 看来讨厌我的人,都是同一类人嘛。 许元武望着踉蹌几步起身的杜硕月再度拎着他的领子,用那样怨恨的口吻与眼神瞪着他,不知为何,他竟迷恋这种被憎恨的感觉,那样想杀了他的动机在眸子里流转的黑色烟雾。 杜硕月巴不得现在就亲手杀死许元武,可是他没办法,他若是衝动行事,不但杜硕海没能救回,自己还得把命给赔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如此懦弱地看着重要之人受尽折磨,而无法动身营救。 「把他给放了……」杜硕月艰难地嚥沫,气得声音都在发抖着,如此卑微地要求许元武将杜硕海放了。 言下之意,便是要许元武让杜硕海离开,他杜硕月愿意留下来任人宰割,愿为鱼肉,令许元武为刀俎,只要伤的不是杜硕海便可! 许元武一点温柔也无地扯过杜硕月后脑勺处的发,恶狠狠地向下拉,令杜硕月的面容仰着,他左右端详着杜硕月的脸庞,而后发出格外爽朗的笑声。 杜硕月咬着牙,忍受着许元武这个神经病的所作所为,耳旁本只充斥着笑声,猛地又多了几声破碎的哀鸣、鞭子打在皮肤上的摩擦声。 「许元武!」 「放了他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只要你放了他,要杀要剐,随便你。」 「杜硕月,别对自己太有自信,」许元武张开手掌,扎扎实实地掐着杜硕月的脸蛋,让杜硕月无法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接而说道:「听说你最近收养了一隻宠物,我对他很好奇。」 闻言,杜硕月猛地撑大双眸,顿然态度转变,一把地拍掉许元武的手,正想不多说几句便动手的同时,许元武比他机灵地给了杜硕月一拳,毫不客气地落在杜硕月的腹部,让杜硕月顿时说不出话。本就胃不好的人,被这么一扎扎实实地揍了一拳,不免一阵反胃。 可即便狼狈至此,杜硕月也不要命地站起来。对他来说,杜硕海是必须救的,可他怎么可能不明白,许元武口中那个小宠物是谁,不就是最不该淌这浑水的千羽霖吗? 许元武要的,杜硕月在一瞬间明白了。许元武要的是千羽霖,是那个根本没见过的千羽霖,而杜硕海和他不过是意外,许元武也只是跟着命运的节奏,使出当下适合执行的卑鄙计俩。 只要杜硕月狠下心,让千羽霖淌这浑水,他不仅能将杜硕海救回,也可以让自己保命,更能护北辰平安一阵子。 可那可是千羽霖啊,这个世界上最清澈的流水、洁净的白布、坚韧的小草。因为杜硕月而受伤的无辜者,有着对家人的牵掛,时时刻刻都盼着伤好回家的千羽霖啊,把万恶不作的杜硕月当作好人的千羽霖啊。 那个傢伙,是唯一将杜硕月作为希望的存在,是唯一让杜硕月动了心思想佔有的人类,是唯一给杜硕月一点点善良动机的笨蛋。 只要杜硕月牺牲千羽霖,只要杜硕月愿意牺牲那个他认为最纯净的白布,只要杜硕月愿意弄脏洁白无瑕的千羽霖——「……好,我答应你。」 第三章 (4) 像是失了魂魄,杜硕月似空壳般地站在原处,明明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又何必如此煎熬?说实话,这连杜硕月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因为千羽霖而感到挣扎。 杜硕海和千羽霖,杜硕月自然要毫不犹豫选择杜硕海的,杜硕海是杜硕月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杜硕月的命若没有杜硕海,也没办法站在此地,甚至根本不会遇见千羽霖。 结论一下,许元武便让人放了杜硕海,而早已没了力气的杜硕海,即便尚存一丁点意识,也如同稻草人一般,遭风一刮就狼狈地倒下。杜硕月赶忙跑到杜硕海身旁,将杜硕海揽在自己身上,轻轻摇晃着杜硕海的身子,轻声说:「别睡……我来带你回去的。」 明知光是开口、动作就会疼,杜硕海却坚持要伸出自己的手,抚摸杜硕月的脸庞,滑落的瞬间,杜硕海的眼眸闪过一丝惊恐,又想办法快速收回了手。嗓子似乎因许久未饮水而乾涩,发出的声音不免有些沙哑,残破不堪道:「哥……对不起……把你的脸弄脏了……」 「别说了,我带你回去。」 「慢着。」 许元武默默地走到杜硕月背后,杜硕月虽然活生生吃了许元武几颗拳头,但脾气也没好到让许元武再得意忘形,杜硕月立马起身,胳膊用力一挥将许元武的手撞开,而后接着攥紧拳头准备朝许元武的脸颊砸去时,突然有一掌心替许元武挡住了攻击。杜硕月冷眼看去,正巧那人也抬起了面容,毫无表情的,可看似无情,手却真真实实地有温度。 杜硕月认得这个人,因为他和他,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上次让你这隻猫溜走,这次却自己找上门?」 「比心甘情愿当别人的病猫好一些。」杜硕月挑衅言道。 这话若是没听明白,还不知道是在说谁,倘若听明白了,那便知说的人就是那人本身。听闻此言,对方嗤笑几声,与他结束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打斗。 「我不是说看着那个傢伙吗。」许元武挑起眉,向着猛然加入战局的男人说道。男人却对他他话语没有半点畏惧,反而先摆摆手,让现场的所有小弟都退下离开,才娓娓道来:「不过一隻败鼠还要我顾着,发出恶臭的时候,闻的可是我。」 他突然断了句,朝杜硕月看去,而后接着说道:「许元武,你让我去顾那种无聊东西,却留好玩的东西给自己,会不会太过分?」 「年尚俊,劝你不要把脏手放在我身上。」 杜硕月出生到现在,最噁心的就是脏的事物,尤其是令人作呕的恶趣味或是沾满鲜血的双手,那些骯脏污秽的东西,就是他最恨的,当然,这其中也包含他自己。要说他这辈子最呕心的东西,大概就是许元武和年尚俊了。 先是以为欲擒故纵地将他邀请至鸿门宴多次,难得下手的那日又刻意放杜硕月一马,简直是把杜硕月当笨蛋在耍。要是杜硕海今天并非伤成如此,他必定与杜硕海携手血染南新,纵使他们会小命不保,只要能亲手撕碎这两人,杜硕月根本不在乎北辰是否还在。 对杜硕月来说,北辰,是保护自己和杜硕海的屋簷,所以他才会这么死命地想守住,倘若这片屋簷没了挡风遮雨的功用,废了也无妨。 「我是觉得,不利的时候,最好别说大话。」年尚俊毫无起伏地说着,还不忘扯过杜硕月的头发,活生生地羞辱一番,说:「这里我就不送了,反正也要被人放走了。我先走了,不见。」 还没让杜硕月嫌弃推开,年尚俊倒是先声夺人地抽开自己的手,似乎杜硕月才是那个骯脏东西。杜硕月向来脾气不好,可对上实力悬殊甚大的对象,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年尚俊。」 年尚俊尚未爬上地下室的楼梯,便被许元武一声呼唤给喊住。年尚俊没有回应,只是不耐烦地嘖了几声,站在原地的他,似乎正等待着许元武的下言。 「以后碰别人之前,最好别当着我的面。」 声落,年尚俊不作声色,反倒赶紧离开地下室,像是不愿在此地再多待一秒鐘似的。许元武勾起嘴角,似乎早料到年尚俊的反应,又瞥了一眼正搀扶着杜硕海的杜硕月,说:「门不会锁,自己出去。」 「千羽霖呢。」 「啊,原来那隻宠物叫千羽霖呀。」许元武带着笑意的眼眸令杜硕月感到不安,尚未啟口又被许元武夺走话语权「我自然有方法将他带来我身边。」 「许元武!你想对他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把你弟弟剩下该承受的,留给那个小宠物而已。」 话语结束,许元武快步离去,杜硕月碍于必须搀扶杜硕海,以至于无法继续追问下去。可是,杜硕月并不难看出许元武想对千羽霖做什么,如果杜硕海现在承受的只是前戏的一种,那么躲开重头戏的杜硕海,本该要接受的凌虐岂不是——「妈的!」 「哥……」 在耳边响起的虚弱呼唤,令杜硕月在愤怒之中抽回现实,赶忙关心杜硕海是不是哪里快撑不住了,杜硕海却只是摇摇头,挪了挪姿势,让杜硕月能将他搂得更紧。 杜硕月没有阻止杜硕海的亲近,反而允许杜硕海能变本加厉,他一路将杜硕海扶进车里,虽然这过程都被南新人看在眼里,对于一堂之主,简直是耻辱,可杜硕月别无他法,如果可以的话,他才不稀罕自己是不是堂主,哪怕是个普通人,就算是个哑巴,他也愿意。 可是,才刚坐上车,杜硕海却突然一个反胃,从口中吐出一团的血沫,杜硕月说要带杜硕海去医院,杜硕海却说他们这种身份的,去医院岂不是找罪受吗?还不如通知连净辰,这个时间点,连净辰也该回来了。 杜硕月听了杜硕海的话,拨通了电话,等待时间抽了几张面纸给杜硕海擦拭手掌与嘴边,待对方接起,已是响两声来电铃的时候。 「喂。」 「净辰哥,你现在在诊所吗?」 「我、我现在……还在市区的医院。怎么了?」 「硕海伤了,而且伤得很重,他不想去医院治疗,所以你能不能赶紧回来?我现在赶回去也需要一点时间。」 「……你、你说什么?硕海伤得很重?为什么伤了?怎么伤的!」 「我电话说不清楚,先这样,掛了。」 先行结束通话的杜硕月,将手机扔到后座,并随便捞了瓶水,转开瓶盖,小心翼翼地要餵杜硕海喝,可杜硕海却不愿意,因为张开口会拉动唇角的伤口,不过杜硕月知道再不喝水,接下来肯定唇面乾裂。 心一横,他将水少量饮入,接着贴上杜硕海的唇,透过微张的口,将水一点一点地传进杜硕海的嘴里。大约喝过后,杜硕月便发动引擎,朝郊区的诊所而去。 「哥。」 「怎么了?」 「我真的是你最重要的人。」 「嗯,你是。」 「好。我放心了。」 伴随着一段对话的结束,他们回到郊区他小诊所,杜硕月将杜硕海搀扶而下,因为他的手没办法多使力来开门,只好喊几声千羽霖,让千羽霖替他开门,却没料到完全没人来应门,再来才发现诊所的灯火都是关的,这代表两件事: 一、没人在,二、千羽霖睡了。 可是,千羽霖不可能现在就入寝——「硕海,你先靠在墙上,我开个门。」 「好。」 将诊所钥匙插上并转开,杜硕月又将杜硕海搀扶着入内,将大厅的灯打开,让杜硕海能坐在沙发上,之后他便径直跑向千羽霖的房间,猛地拉开门并开灯,映入眼帘的是毫无人影的病房。 杜硕月呆愣在原地,心喊着不可能。 不可能,应该没有人知道千羽霖的存在,知道的人只有我、硕海、净辰哥,等等,为什么许元武会知道千羽霖的存在?就算放了底细在北辰,也不可能会知道千羽霖的存在,这几日北辰并未伤亡的人,所以不该有人再来到诊所,那么就只剩下我、硕海、净辰哥。 我不可能,硕海也不可能,那么就是——「不可能……」 第三章 (5) 市区医院,连净辰所待着的办公室里,灯火早已歇了许久,反倒是连净辰的轿车,正在前往南新堂口的南新大街上行驶着。 因为塞车的缘故,他才得间地接起电话,却没料到杜硕月带来的却是杜硕海受伤的消息。连净辰望着被杜硕月单方面结束通话的手机画面,恼火地捏紧手机,猛地举起手,却在瞥见副驾驶座的人时,意识到什么似地缓缓放下,将手机归位回原处。 副驾驶座的人皱着眉,微微啟口却没半点声音,可眼眸里的不安像是在疑惑着,连净辰为何如此激动与担忧。舒了口气,连净辰安抚似地摸摸他的头,柔声道:「我会将你送回家,别担心。」 「……」他似乎没被连净辰安慰成功,反倒从兜里掏出纸笔,在上头写着:杜硕月没事吗? 那三个字入眼的瞬间,连净辰不耐烦地嘖了几声,更是对此不屑地挑起眉,厌恶地瞪着,可他很快戴上和善的面具,比方才的声线多点威胁地说:「千羽霖,等我送你回去,你就不需要担心了。」 正所谓皮笑肉不笑,对千羽霖来说,连净辰正是如此之人,虽然连净辰自认识到现在,从未伤害过他,但他隐隐约约感知得到,连净辰对杜硕月的敌意感很重,纵使藏匿再深,却瞒不过千羽霖的直觉。再者,连净辰即使温柔,却令他难以言喻,像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而刻意摆出的模样。最后,连净辰嘴上说要带他回家,可这路线,明明和导航走的是不同方向。 摸不清连净辰的底,也无法得知连净辰的心思,千羽霖只好默默地坐在位置上,回想一小时前,他尚还拿着伞、蹲在门口望雨发愣,过没几十分鐘,连净辰便返回诊所,劈头就问了千羽霖的家在哪,说是觉得千羽霖其实早痊癒,也该送回了。 千羽霖起先不愿走,还用手语问了连净辰为何如此匆忙,而且,杜硕月也没和他道别,他怎么可能会走……当然,他没把这话表达出来,因为他不知如何诉说,是要讲自己在意杜硕月,还是单纯想见杜硕月呢? 犹豫之馀,连净辰和千羽霖说,是杜硕月还不愿让千羽霖走,不然早在几日前,千羽霖就已经是可以离开的程度。听闻此言,千羽霖也不得不让思念家人的情感,居高于只不过是害了自己又赎罪的杜硕月之上。 事到如今,深知连净辰不会带他回家去,却也摸不透连净辰究竟将他带往何处,千羽霖此时更加怨恨无法开口的自己,或许只要能说话,他便能问出连净辰到底打什么歪主义。话说,千羽霖的听力极佳,在杜硕月拨通的电话里头,他听见杜硕海身有重伤,同时,杜硕海骤变的口吻与神情,令他不难断定,连净辰对杜硕海的情感可谓是非比寻常。 发现千羽霖对自己有所怀疑,连净辰敛下神情,从后头拿了瓶水,递给了千羽霖,说是让千羽霖喝完,虽然无缘无故的,但千羽霖还是乖巧地喝下了,也不过十几分鐘的路途,千羽霖早已昏睡过去。 此刻的连净辰,才停止待在南新大街上的乱绕,毫无思考地向着一方向而去,最后将车熄火于南新堂口位于郊区的聚集地。下车后,他把千羽霖的身体扛起来并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向门口,在推开之前,便有人上前应门。 映入眼帘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给他检查身体的许元武。 千羽霖的身子落到南新小弟受手上时,连净辰丝毫畏惧也无地拎过许元武的衣领,手下们作势要上前阻拦连净辰,却被许元武一个手势给制止了。许元武望着连净辰凌乱的长发与额前美丽的斜流海,特别多情地替他整理,却被连净辰空出手拍开。 许元武认为,连净辰像隻暴躁的小动物,感到有趣地笑了几声,却活生生吃下连净辰火辣的拳头。 「许元武,你竟敢伤杜硕海!」见许元武不打算反抗,连净辰便变本加厉地将许元武揍倒在地,并压在许元武身上,扯过他的衣领,又是一拳落下,恶狠狠地吼道:「我要你付出代价!」 「代价?」许元武对此嗤之以鼻,猛地掐住连净辰的脸蛋,冰冷在眼眸之中流转,口吻无情而言道:「连净辰,掂掂自己有几两重吧。你这两拳,是送的礼物,若要再打一拳,我会让你就算是用爬,也爬不出去这里。」 第三章 (6) 言讫,许元武一把将连净辰推开,并一脚落在连净辰的腹部上,连净辰这种根本不懂打架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赢过身经百战的许元武? 许元武对这种锋芒毕露的笨蛋毫无兴趣,眼神示意兄弟将人拖到门外,没给连净辰伤得见血,已是给他最大的面子了,毕竟,连净辰这种擅于扯谎的傢伙,若在皮囊下落了点痕跡,都是会被对他失去信任的人怀疑的。 今日,许元武要连净辰看的那场好戏,因为连净辰忙于医院公务而无法亲眼目睹,可许元武并未放弃,再度拨通电话,要连净辰将千羽霖带来南新堂口郊区的仓库聚集地,若连净辰完成任务,他便会在今日杀了杜硕月。 可聪明如许元武,不仅没杀了杜硕月,更伤了杜硕海,这两个事实可以让连净辰对许元武更加厌恶,而连净辰不但被耍,还满足了许元武对千羽霖的好奇心。 不过,连净辰根本不在乎千羽霖会如何,他现在该做的是赶回诊所治疗杜硕海,那个受伤的男人才是他的命,怎么可以为了区区一个哑巴而费心思。当连净辰匆忙归回诊所时,却碰见杜硕月正替杜硕海的背擦拭药膏。 门的声响本就明显,连净辰也没有默默看着的意思,虽然满腹怒火,巴不得要杀了杜硕月,却在看见伤得如此严重的杜硕海时,担忧神情本性地露出,抢过杜硕月手上的药,口吻兇狠地告诉杜硕月,这皮肉伤不可以使用这种刺激性的,不仅痛,效果说不定还差。 杜硕海见连净辰如此呵斥杜硕月,虚弱地开了口,说:「硕月哥只是为我好。」 「……硕月,这里我来照顾就好,你回去休息吧。」连净辰本想发怒,最后却还是忍下来了,此时此刻,他还没到必须揭下面具的时候,这口恶气,他连净辰必须忍着。 杜硕月闻言,自动退让位置给连净辰,转身之时,杜硕月的手踝竟被杜硕海的掌心紧紧握住,明知这样出力会疼,杜硕海却执意要杜硕月留下来,还不情愿放杜硕月走地说:「不能陪我吗,不能陪在你心中最重要的我吗?」 「……净辰哥,硕海就请替我照顾了。」 「等等!杜硕月、杜硕月……」杜硕海看杜硕月想拍开自己的手,情急地扯开嗓子呼喊着杜硕月的名字。杜硕月不捨得杜硕海这样搞伤自己身子,只好勉为其难地回过身,叹了声气,道:「我累了,你给净辰哥照顾,比我照顾你来得放心。」 尚未将杜硕海推託成功,杜硕海双手紧紧地扯过杜硕月的手腕,硬是使力要将杜硕月拉过自己身旁。杜硕海对杜硕月的执意离去感到愤怒,甚至感到杜硕月是对他厌烦,而这一定都是因为那个哑巴! 都是千羽霖,都是千羽霖那个傢伙! 「你是不是要去找那傢伙!」 此话一落,杜硕月便毫无顾忌地甩开杜硕海的手,没了方才的温柔,反倒对此感到不耐烦,厌恶言道:「杜硕海,你伤好之前,不准离开净辰哥。」 「哥、硕月哥!杜硕月!」 杜硕海作势起身要朝杜硕月快步离开的步伐跟去,却不料被连净辰没点拿捏地扯回床上,可杜硕海讨厌连净辰这般碍事,不管是否疼痛,他坚持要离开病床,却落得自己惨摔在地,无论他怎么唉叫,只有连净辰一个人来搀扶他,而那个说他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杜硕月,却不知何去何从。 最后,杜硕海只是悲哀地跪坐在地,整个身子没入连净辰的怀抱中,如同幼儿一般,嚎啕大哭着,像是在控诉自己的委屈。而连净辰也这样安抚着、摩挲着,不知不觉地,热泪随之落下。 第三章 (7) 杜硕海的难受,就和连净辰相同。望着所爱之人却不被看见,那样被冷落的荒凉,自尊遭人无情地扔在地上狠狠践踏。 同病相怜不就是如此吗,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类本就会齐聚一堂,这个道理,他们都懂,可杜硕海知道,如果现在他硬是逞强追上杜硕月,不但非能得到杜硕月的谅解,反而会落得烦人的评价。 他的不甘,连净辰都看在眼里。 连净辰明白,他将气、怒、恨、仇,林林总总的过错都赖在杜硕月身上,只不过是因为杜硕海不爱他,可是,这般幼稚又不讲道理,也仅仅是让连净辰能作为伤害杜硕月的藉口。 「硕海,乖。」连净辰轻声在杜硕海耳边说道。 杜硕海没有回应连净辰的劝告,反到扯住连净辰的衣袖,篤定地望着他,问:「你把千羽霖带去哪了。」 「……」连净辰先是瞪大双眸,没来得及偽装的错愕如此曝晒在杜硕海面前。见杜硕海心里早有定论,连净辰也没打算狡辩,只是小心翼翼地扶起杜硕海坐在床沿,而后回应:「重要吗。」 重要吗,那个哑巴是生是死,对我来说重要吗?杜硕月若捨不得他死,就不该把千羽霖待在这里太久,明明可以早早送回的人,却老是给我理由搪塞。 千羽霖受的从来就不是重伤,基本上没让杜硕月折到要害,痛个几天就会好,但杜硕月却让连净辰给千羽霖包扎得严重点,为的就是逼千羽霖不得不待在诊所里。 连净辰自然不会知道杜硕月用意为何,不过,经方才杜硕海一试探,连净辰大略知情一二,莫不是杜硕月对千羽霖起了兴趣,便是动了情、上了心。 这对连净辰是好事,可对杜硕海并非如此。杜硕海就是发现杜硕月那隐隐约约对千羽霖的温柔,才会如此警惕千羽霖这个傢伙,打从杜硕月见千羽霖没用却坚持带回来照顾,杜硕海就明白,杜硕月肯定对这哑巴有所意思。 何种意思,杜硕海不敢乱猜,不过,倘若是和他对杜硕月的心思相同的念想,杜硕海就算拖着伤也要撕了千羽霖。 残忍又如何?疯狂又怎样?他不过是为爱愿意做出所有事情!杜硕月必须只看着他一个人!既然杀出了个程咬金,他又怎么能不知老鼠鑽哪躲去呢? 这北辰里,了解杜硕海的人,除去杜硕月,便属连净辰最懂杜硕海性情。光是杜硕海追问后的面容变化,连净辰就清楚他为何而在意,抬眸,柔声道:「南新的人方才打电话威胁我,若没把千羽霖送去南新大街,他们就要对你不利,你知道我没有任何办法,只要想到你会受伤,我没有多想,就把千羽霖骗出去了,可是我没想到你会伤得这么重……」 「哥……抱歉,让你担心了。」 「听哥的话,暂时修养,至于堂口的事,这阵子就甭管了,嗯?」 「堂口我能不管,但杜硕月若是要去找那个哑巴,不行!我必须监视他——」 胡闹妄为,思绪全然混乱,神智不清的人又怎可能聪明行事。一声清脆巴掌声响遍整间病房,杜硕海也因本就带伤而疼得倒抽口气。就算他杜硕海不是什么贵公子哥,天生没被人伺候得高高在上,让连净辰这手掌一摑,还是会痛到没法说话的。 连净辰朝杜硕海吼道:「杜硕海,你闹够没!」 连净辰本想就这么演下去,可杜硕海非要如此胡闹,他不得不将自己的计画八成托出。 连净辰告诉杜硕海,私底下许元武找他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虽然并未与许元武同流合污,但是处于弱势的他,在许元武拿杜硕海做人质时,他又怎能不从? 然而,此时此刻千羽霖前脚已入南新的门,后脚就算被杜硕月扯着,也未必能平安归来,既然如此,杜硕海又何必败了杜硕月对自己的信任和耐心,只为解决一个迟早会半死不活的傢伙? 况且,杜硕月怎么可能为了千羽霖鋌而走险?千羽霖与他不过素昧平生,恰巧相遇罢了,就算有了什么情愫,依杜硕月的性子,又怎会将此暴露? 说得天花乱坠的连净辰,却对自己搭线许元武只为杀害杜硕月的目的说出。 见杜硕海仔细听着,想也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连净辰这才卸下所有忧心,让杜硕海乖乖背过身去,替他好好地上药、治疗。 发现自己方才如此任性的杜硕海,羞愧地低下头,努努嘴,喃喃几声。连净辰因专心于抹药膏,没听清地问杜硕海说了什么,杜硕海缓缓回首,说:「如果他也像哥一样在乎我就好了。」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我更在乎你的人了。」 闻言,杜硕海轻笑几声,无奈道:「是啊,不会有了。」 第三章 (8) 这偌大北辰之中,虽属杜硕海对杜硕月最忠心,可杜硕月也没可悲到一个小弟都无法指挥,仓促离去的他,独自一人待在卧房里。 檯灯的昏黄令漆黑空间多了明亮,杜硕月双手托着额,深深叹了声长气,脑里全是密密麻麻的思绪,胡乱地衝来撞去的,烦躁地皱起眉头,嘴里骂了声脏字。 在回来的路上,杜硕月毫无怠慢地想着两件事。 先是杜硕海被南新活捉并凌虐的事,就算许元武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无法算准他们潜入的时机,况且,杜硕海是在天还亮着的时候去南新,这光天化日下,又怎敢大胆捉人。第一,北辰肯定有内应,并且不是老吴那群老干部,而是埋在杜硕海信任的小弟之中。第二,若内应一说成立,便可以让南新来个瓮中捉鱉,毕竟,若无许元武的意思,南新的人也不可能如此胆大包天,背着许元武动用私刑。 二是关于连净辰,起先杜硕月还没任何感知,倒是在与连净辰通过电话后,他不由得猜疑连净辰是否勾搭上南新。第一,通话中,连净辰被杜硕月问及在哪时,他先是慌乱地结巴着,而后心虚地说自己还在市区的医院,可是,若是在医院的话,周围并不会有微小的汽车喇叭声,除非医院隔音真的差到极点。第二,回到诊所的时间,若以市区为中心,南新大街和北辰大街就是彻头彻尾的反方向,堂口各在东西,郊区据点自然离得更远,若是从市区赶回北辰,约略半小时至四十分鐘,可连净辰回来时,早一个小时过去。第三,除了他和杜硕海,唯一知道千羽霖存在的只有连净辰,倘若内应真有了,要杜硕月不怀疑连净辰也难。 至于第三件事,便是关于千羽霖。 气而离开诊所,并非自己真的累了,而是因为杜硕海那番话。他不是在愤怒杜硕海胡说八道,而是恰巧被说中了,才会心虚离去。说实话,他确实摸不清自己对千羽霖的感觉,究竟是受感知牵引,亦或是出自本意地凑近亲吻,那股想将千羽霖揉进体内的渴望,打从自己要求连净辰让千羽霖多待一些时日那刻便已开始。 心浮气躁,难以入眠。在床舖之上辗转反侧,想起许元武说千羽霖是要替杜硕海承担接下来的痛苦,这所谓的痛苦是什么,杜硕月早已料到,许元武这种畜生能想出的噁心方法,除了毁了千羽霖的清白以外,还有什么更伤一个男人的自尊? 即使千羽霖与他毫无干係,想要拯救千羽霖的躁动不断叫嚣着,似乎告诉着他,若是不赶去南新找许元武理论,千羽霖便会被他折磨致死,一条本无辜的生命,因为他与许元武仇视的缘故,平白无故地消逝。 不,何止是无辜的生命,那是给予杜硕月唯一光亮的生命。 千羽霖有杜硕月没有的纯白,那是坚毅之下才能闪耀出的光芒。 「千羽霖,你给我好好撑着,我会去救你的。」 杜硕月离开了床,迅速地套上衣裳,同时拨通了电话。话筒那头的声音格外特色,冷冽中带着倦意,大抵是杜硕月打扰他的睡眠吧。 「喂……这时间打来给我?」 「替我去办件事情。」 「嘖,杜硕月,你是真没良心吧,现在可都凌晨三点了。」对方不悦似乎随着话语愈渐加深,可将这些听在耳里的杜硕月并无太大反应,只是敷衍地嗯了几声,话筒那头无奈叹气,道:「你想干嘛。」 「帮我查清楚连净辰今天的行动路线。」 「嗯?连净辰不是诊所的医生吗?」 「吕素恆,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的?」杜硕月不耐烦地道出对方的名字,原先还想客气说话的意欲顿然消失,甚感烦躁地要对方去执行自己的命令。 名为吕素恆的男人听见杜硕月毛躁的回应,只好打哈哈地带过,妥协地答应杜硕月的要求,还说杜硕月逗不起,一点都不好玩。说完后,便逕自结束通话。 杜硕月被吕素恆这么一闹,整个人的心情更差了。 吕素恆这个人是杜硕月接触情报网后第一个合作的人,虽然不是最听话、配合的,却是最菁英、果断的一个角色。对于吕素恆,杜硕月从来不给个哥哥的称谓,因为杜硕月从不把吕素恆当崇敬对象,吕素恆不过是合作对象,甚至并非长期的合作对象。 无所谓,只要掌控连净辰的行踪,自然能推出千羽霖现在落地在哪。倘若他没做任何准备便出巡逮人,怕不是自己脑袋要落在南新。杜硕月只允许成功,无论是为了什么,哪怕只是想搞清楚千羽霖对自己而言是什么存在。 第三章 (9) 凌晨三时,位于南新大街的南新堂口,许元武的卧室没开灯火,映照进来的亮光是外头月娘的恩赐,床铺上躺着一名男子,紧闭双眸,蹙眉之间流下透明的冷汗,在寂静之中,他的用力喘气显得格外吵闹,额前的发全尽湿透了,如此难受的模样,似是做了恶梦。 许元武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望着床上的男子痛苦着,不但毫无同情之意,反倒勾起嘴角,露出无解的笑容,好似男人受折腾的样子,是一齣有趣的喜剧。 猛然,男人从床铺上弹了起来,慌乱地喘息,正常人在恶梦惊醒之时都会基于本能喊出声来,可这个男人却一个音节都没哼出。 「醒啦,小老鼠。」 见他为此感到恐惧而浑身发抖的模样,许元武不知为何竟想到了年尚俊,明明都被折磨得如此彻底,为什么就无法露出这样感到畏惧的表情呢? 只要服软那么一次,或许我们就不会这样彼此痛苦着。 许元武不太懂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工作上,他是个目标狙击十分果断的人,只要是他决心要捕杀的猎物,他便有手段把猎物搞到手。可是,唯独年尚俊,许元武实在不懂自己到底要年尚俊做什么。 他恨年尚俊夺走他的东西,无论是对兄长、对年尚俊的信任,还是自己对所有事物皆可无情的冷血。这所有的线索,全指向一个结果——他爱年尚俊,许元武爱年尚俊。 有些人们注定不会在一起,有些人们就算注定相爱也必须反目成仇。 「千羽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尚在陌生中寻求熟悉的千羽霖,被沉思半晌后向自己提出问题的许元武稍稍吓到。 是啊,为什么我会来这里?我明明和净辰哥一起,接下来我就睡着了,一点意识耶没有,醒来就看见了这个连见都没见过的男人,而且似乎知道我的底细。 千羽霖难得地冷静下来,面对许元武的第一瞬间,说实话,他很怕,怕到全身发抖没在开玩笑,可是当许元武沉默的短暂时间里,千羽霖从许元武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是名为孤独的感觉,比我、比杜硕月、甚至是比任何人,都来得强大的那种孤单。 遇上同类时,人类不会露出排挤的神情,反而会不自觉地表现出同情、理解的表情,千羽霖不懂自己为何要如此,这个男人看起来明明就是某个帮派的老大,为什么会有令自己同情的所在?可是,后来想想,杜硕月不也是如此吗?那样一个人背负着多少生离死别,却无法将情绪完整地倾诉给他人。 现在提到杜硕月,千羽霖就满脑子混乱,或许是昨天那个吻后劲过强,目送杜硕月离开的那场雨下得格外猖狂,蹲在门口的他显得可怜,明明他和杜硕月,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为此结论,千羽霖不由得心紧了一下,他不愿意和杜硕月只是那样八干打不着的关係,说来矫情,千羽霖想要替杜硕月承担痛苦,哪怕只有一丁点,他也愿意,因为千羽霖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看着杜硕月就这么故作坚强。 那样的杜硕月,迟早会崩溃的。 许元武见千羽霖看着他走神,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哑巴这种特例,他是生平第一次见到,最后只好妥协地去拿纸和笔递给千羽霖,问他:有什么想问的快问,怕你之后连写都写不出来了。 闻言,千羽霖疑惑地歪了头,写道:为什么? 「杜硕月为了救杜硕海,把你押给了我。」 许元武的语调中毫无波澜,却不晓得他的这番话,在千羽霖本来平静的内心再度躁动起来。千羽霖手上的笔无预警地掉落下来,他慌得想弯身去捡,却因为无法轻易移动而失败,脸庞朝下的那个瞬间,千羽霖觉得眼里似乎有酸涩准备就绪,温热正预备打滚,他赶紧回到原处,试图用无谓的方法制止自己接下来毫无意义的行为。 无奈,他没有成功,不该落下的眼泪无能地沿着脸庞线条滑落。 千羽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明明许元武什么都还没对他做,明明现在还好好地待在床上,就算许元武说接下来可能连写字都不行,但千羽霖清楚,促使自己泪腺作用的不是这些可能会死的恐惧,而是杜硕月为了杜硕海而把自己推出去。 杜硕月,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去留?又为什么如此乾脆地把我推给别人? 剎那间,千羽霖怀疑起与杜硕月唇齿相依的朦胧片刻。 或许千羽霖真的错了,杜硕月真他妈不是个好人。 第三章 (10) 挑拨离间对许元武来说,是件恶趣味以外的兴趣,说来也挺没根据的,在连净辰提出千羽霖的存在时,那样无法轻言议论的神情,让许元武直觉地认为,千羽霖肯定是在谁心里有所地位。如此巧合,好死不死地被许元武矇中了。 杜硕月与千羽霖之间,大抵有些什么。 不过,许元武对他们的关係并不好奇,他捉拿千羽霖,只是为了看见杜硕月向他求饶,藉机搞垮北辰堂口,进而做到统一a区的目的。 看着千羽霖不敢置信的模样,许元武也没有任何怜悯之意,若是要怪罪于谁,千羽霖只能将错推给杜硕月。人生下来,有些注定平凡、有些注定不凡,有些注定安稳馀生、有些注定动荡生命。 许元武缓缓起身,作势离开,却被后方床铺的动静引来注意。千羽霖将摆放在矮木柜上的檯灯,任性地伸手一挥,倒在地上的檯灯因为插头离开插座而失去光芒,就像他心中那盏希望灭了一般。 「哭吗。」许元武说。在他听见微弱擤鼻声后,毫无起伏地说道。 对方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即便他本就说不出话来。许元武对千羽霖的可悲没有兴趣,在此刻,比起逗弄流浪动物,他更该回到家里调教今日当着自己面调皮的小猫。 当许元武带上门的声响落下后,陪伴千羽霖的,唯独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缩起自己的身体,手掌每吋肌肤都感受得到温热的液体。 千羽霖讨厌黑,非常非常讨厌。当他还是小学的时候,因为自己先天的缺陷,时常被同学欺负。他今生绝对不会忘记,被人拳打脚踢后,无法反抗地让人反锁在扫具室里,无论他多么用力地拍打、脚踢门板,却始终无人愿意拯救没入黑暗之中的他。 那样与昏暗融为一体的他,就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一样生命体。 千羽霖讨厌黑,非常非常讨厌。因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不过是多馀的存在。 他抓紧被子,将自己裹得死死的,明明不会冷的卧室,顿时令他感到寒气刺骨,千羽霖现在好讨厌杜硕月,因为杜硕月竟然将他扔到这个地方来,凭什么他要待在这个地方,他只不过是外送一份炸鸡而已,凭什么他要受到这种近似被拋弃的待遇。 为什么……为什么…… 千羽霖想不通,他想不通杜硕月为什么如此残忍,难道说,这几天过来的亲密都是假象?这几天过来的亲切都是做戏?那天的亲吻只是玩笑?那天的真挚只是虚偽?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伴随着唯有擤鼻声的哭泣,热泪爬满他的面容,这般狼狈都彷彿在嘲笑自己,像是说着:千羽霖,你是傻子吗?杜硕月早就说过他不是好人,你为什么要执着呢?杜硕月就是一个没人性的流氓,你同情他的那些脆弱做什么?简直可笑至极,竟然还想替他分担哪怕一丁点的难受,到头来,人家只是把你当件物品,想留就留、想扔就扔。 是啊,就是这样。是啊,一定是这样。 杜硕月从来就没想过放我走,他早就想好要杀了我,只是不想自己动手罢了。 第四章 (1) 所有的疼痛,皆因有所在乎——年尚俊认为,这句话简直讽刺。 他已经不是第一日概论与许元武的关係了,那样诡异又致命,却能在公私分明之间平衡自如,檯面上似上下属交代工作,背地里用尽手段折磨身心。就如年尚俊所言,倘若真能亲手杀了许元武,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轻而易举,因重难忍。 就是因为那份该死的在乎,年尚俊才会至今忍受许元武在他的肉体、心脏上,烙下一条又一条的血痕,那些血鍊彷彿时时刻刻提醒着年尚俊,他一辈子是许元武的狗,甚至是永生,都必须是许元武的一条狗。 如此病态的服从与佔有,如此卑微的妥协与恳求。 熟悉这一切歪曲的平衡,待在房间里的年尚俊,裸着线条漂亮的上身,宽广的肩膀竟如同小猫缩身一般拘谨,手执一枚油盏,似玻璃窗透亮的眼眸映出橙红烛火晃动。 他就和这盏灯相同。 待燃油已尽,烛火亦逝去。 待许元武将年尚俊玩弄殆尽,年尚俊的生命亦会逝去。 这人生日復一日地过,年尚俊与许元武都是为了等待,等待哪个人鼓起勇气,真的将匕首朝那人的胸膛、腹部、胳膊、腿、心脏、面容、头颅,狠狠地、狠狠地,杀了他。 年尚俊期待又害怕今日,因为他主动踩了许元武的底线。许元武向来厌恶年尚俊靠近任何不是他认为安全的人事物,而所谓安全,并非危急年尚俊性命,这所谓安全,便是无法让年尚俊產生任何曖昧情愫。 虽然许元武不至于杀了年尚俊,却也会把年尚俊折磨到隔日无法上堂口办事,即便年尚俊隐约观察到,许元武近年来进入他的次数虽多,可时间却都不长,甚至时常感到疲惫的样子,至于年尚俊自己,则是感觉到自己身子有点怪怪的,但又是说不出的诡异。 喀拉。年尚俊的房门被缓缓推开,一抹人影也跟着入内,门被带上的那刻,人影因为烛火光芒的缘故,映出了五官脸庞。 是许元武。 年尚俊将自己的肩膀舒展开来,令它回归宽大的原样,他壮大自己的气势,却被对方难得的冷淡而松下紧绷。许元武没像以前那样,一进房就逼得年尚俊生不如死,巴不得年尚俊活生生被他干死,全身抽搐在沾染爱液的床铺上。 没有,什么都没有。许元武除了躺在年尚俊身旁以外,什么事都没做。 年尚俊慌了,他真的慌了。看着侧躺在身旁闭目休憩的许元武,年尚俊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因为,他所认识的许元武不可能会如此,怎么可能不把年尚俊折磨得要死要活,除非他对年尚俊—— 手中的那盏油灯烛光猛地用力左右摇晃,年尚俊从失神中回过意识,他不知所措地嚥了沫,被自己那一闪而过的念想所震惊。 怎么会呢,怎么可能。 许元武怎么可能会对年尚俊失去兴趣。 第四章 (2) 是啊,怎么可能。 他许元武怎么可能对年尚俊失去兴趣。 背对着年尚俊的许元武,自然能感觉到那人些微的反应,即便无法看清他眉目之间的神情、自乱阵脚的嚥沫、难以形容的动摇,许元武都可以明明确确地清楚。 没有为什么,只是一个感觉罢了。 今天的许元武并非不想动手,硬要说为何毫无动作,不过是心有馀力而不足,虽说他冷血无情,可说到底也是人类,他会疲惫、倦怠,其次之因,大抵是确定了一件事情。 许元武将千羽霖搁置在自个房间,方从千羽霖的神色之中,隐约嗅出几丝气味,千羽霖与杜硕月之间,关係匪浅。 究竟是何种关係,许元武也不好下论,不过,他倒是能够确信,要不了多久,杜硕月便会像隻无知兔子一般,自愿跳进那只为他一人设下的陷阱。 对许元武而言,千羽霖是对付杜硕月最大的武器,即便千羽霖只不过是乖巧地待在这个地方。杜硕月是个奇怪的人,偶时许元武也难以捉摸,依照杜硕月的性子,千羽霖若是重要之人,无论几时几分,他都会尽最大努力赶到,并且不惜牺牲任何人,如同他救杜硕海那样。可是,在许元武提出千羽霖时,杜硕月动摇的神情,也是被许元武的鹰眼盯入。 所以,千羽霖究竟是杜硕月的什么人呢? 许元武缓缓睁开双眸,为脑海闪过的问题勾起嘴角,面带笑容的脸庞,竟令人感到几丝哀伤。 那么,他呢?他许元武又是年尚俊的什么人呢?或许就是一个巴不得杀了的存在,亦或是一场难以逃脱的梦魘,说不定是颗被掌控的棋子? 罢了,就算真是他的谁又怎么样?他们迟早会互相残杀,最后同归于尽在这幢大宅邸里,无论是否心甘情愿。 夜色渐浓,硝烟味聚集在这道不尽情绪的凌晨。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结束通话的杜硕月迟迟没有动作,究竟是犹豫不决导致踌躇不前,亦或是本就没有冒险营救的念头,他都不该只是躺在床上翻覆。 千羽霖的安危问题,令他无法安心入眠,这份沉重的情绪影响杜硕月欲图歇息的本能,好似他不该坐以待毙,指不定千羽霖正受着生不如死的酷刑,就因为他的一己之私,就必须牺牲一个本不该踏入这个世界的生命。 杜硕月承认,他没那么大爱,所以才会对自己这般焦躁不安感到烦躁,千羽霖打从一开始就是与杜硕月无关的个体,只要杜硕月没有执意要千羽霖留下,千羽霖是不可能被当作诱饵引他入狼穴的。 不,照理来说,千羽霖不该有那个引诱的资质。 或许,杜硕月一点也不想承认一个既定的事实——他对千羽霖,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 比喜欢多一点,比爱少一点;想要你一直陪伴着我,想要你不要一直等着我;渴望与你唇齿相依,排斥你对我有所慾望;迷恋被你挽留,厌恶被你在乎;愿你关心我的一切,愿你别插手我的所有。 高兴你认为我是好人,讨厌你认为我是好人。 灰色地带并非简单的是非题,它是一典型的选择题,每个选择的背后又是一道选择题,人生故同如此,而选择前者的他,又该如何面对前者引导出的多项问答? 杜硕月的电话再度响了,是杜硕海打来的。这个时间点,杜硕海大抵是休憩得心闷,碰巧连净辰又去市区上班,可能是想要杜硕月去陪伴他之类的吧,毕竟,该察觉的东西,杜硕月即便不说,杜硕海也是清楚。 「喂。」 「哥,能来陪我吗?」 第四章 (3) 此话一出,杜硕月莫名皱起眉头,蹙紧的眉间似乎诉出意愿不高,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回报情绪。 杜硕海总是毫不避讳地表达出深厚爱意,可杜硕月却屡次视而不见,在杜硕海极度需要自己时,一味地避开,甚至是提起连净辰与杜硕海那段不为人知的肉体关係。 说实话,杜硕月太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却又了解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选择性地无视心中真正的想法,逼迫式地要自己顺应非己愿之事,他忽略想立即去南新救回千羽霖的念头,却要自己去陪伴明明有连净辰照顾的杜硕海。 在怀疑起连净辰的时候,杜硕月就感知得到连净辰对他浓厚的敌意,可这一切荒唐至极,杜硕月便不多说什么,事到如今,这局势,怕是比杜硕月预想的,更加陷入泥沼。这看似复杂又扭曲的情感纠葛,也不过是他们与他的事罢了。 至于杜硕月,能够动摇他的,从来就只有千羽霖。 沉默半晌,杜硕月啟口:好。 一声好,让杜硕海似乎得到爱一般地勾起嘴角,此刻的他,即便被杜硕月单方面结束通话,他都认为自己是如此幸福。即使最爱他的那个男人,此刻在他的房外,长衣白褂在衣架子垂钓着,就好似连净辰此刻的心,岌岌可危的爱恋,使连净辰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或许没有一个人类,能够忍受所爱之人,当着自己的面为另个人展露微笑。 连净辰承认,自己是个独佔慾极强的男人,尤其是认定的人事物,他绝不轻言放弃。 他缓步走进杜硕海,静静地由后方搂住杜硕海,要不是顾虑杜硕海重伤在身,连净辰肯定不会强忍慾望,他会将杜硕海的一切遮蔽褪去,先是温柔地抚摸杜硕海的铜体,接着亲遍杜硕海的肌肤、指头沾满唾液地开掘紧实的蜜穴,侵犯着杜硕海的敏感,再让爱人含湿他的傢伙,被抬高屁股的杜硕海肯定会将诱人的小穴搞得水亮,最后将连净辰的长枪放进里头,用那渴望的肠壁擦着这把已经光亮的枪支,待时机一到,便将子弹轰进填满,感受抽搐与高潮的快感。 连净辰没那么做,只不过是搂着杜硕海,并且亲吻着那人的脸庞,伸出舌头舔弄着他的耳垂、耳蜗,轻声呢喃:硕海吶…… 「净辰、净辰哥……我、啊哼……」 「你重伤在身,我本来是不想折腾你的,可是怎么办,我的东西太不安分了,硕海也陪哥一起,好吗?」 连净辰让杜硕海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已经褪去底裤、弹跳而出的性器,现在是如此渴望被细心亲吻与伺候。杜硕海虽只有一手能够活动,却默默頷首,应允了连净辰的要求。他将自己的裤子脱去一半,拉开内裤,把自己因兴奋而颤抖着的分身暴露。细长的手指是如此骨节分明,抚摸着连净辰老早硬起的肉棒,杜硕海心甘情愿地张开嘴,将连净辰的东西含入口中,舌尖刻意温柔地舔着,唯一能活动的手按摩着连净辰的囊袋,吸吮声愈渐而大,杜硕海的双腿也不自觉地夹紧,令跨间的小可爱正式抬起了头,吐出些许蜜汁。 见此景,连净辰让杜硕海松开口,并让杜硕海接下来只需随本能享受即可。杜硕海听话地将肉棒抽开,牵丝的透明唾液滴落在杜硕海的嘴角,明明此刻的杜硕海本该毫无魅力,重伤的他,身上毫无一处没有大小伤口,可连净辰即便如此,依然对杜硕海着迷入魔。 连净辰蹲下身子,双手上下套弄着杜硕海的性器,按着本能,杜硕海本该呻吟出声,可却因为羞耻而咬着下唇,极力想保持矜持的他,却不自觉地将手伸进自己的上衣内,伸出食指,按压着胸前的颤慄,难耐地忍着。 「硕海……喊出来没关係,我想听……」 连净辰加重了揉捏力道,令杜硕海也随即呻吟出声,这般羞人的所在,杜硕海和连净辰从来没试过,他深怕这一段相互解决会进阶到正戏,更怕正戏未完,他的杜硕月就目睹一切。可是……可是……他真的好想被侵犯啊…… 「哥……哥……还要、再来一点、呜嗯……不可以插进来、嗯啊——」 杜硕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小穴,在未被滋润的情况下,被连净辰硬生生地塞入手指,下边的嘴紧紧地咬着连净辰,似乎不愿让人走,高昂起的性器被连净辰全数含入口,自己也因为慾望而开始玩弄起自己的乳头。 他觉得自己真是淫荡。杜硕海觉得自己真是淫荡至极。 一个重伤的人也能发情得可怕,甚至是欲拒迎欢的,下身简直要被连净辰吮到缴械,小穴的手指被抽出的剎那,杜硕海感到身后一阵空虚,只好不甘愿地含湿自己的指头,将纤细的手指深入自己开始发春的蜜穴。低首,望着连净辰替自己口淫得如此认真,而他又是多么积极地想要连净辰用那根肉棒填满自己。最后,他断断续续地说:净辰……净辰哥,干我…… 如杜硕海所愿,连净辰用最不会压到杜硕海伤口的姿势,狠狠地撞击杜硕海的敏感点,听着杜硕海那时而低沉时而高亢的吟音,连净辰简直想再拖着杜硕海的腿多操几次,可是能怎么办,他不能如杜硕海的愿。 连净辰要惩罚杜硕海,背着自己,再度恳求杜硕月的爱。 「哥、别射里面……不要射里面……」 闻言,连净辰只是勾起嘴角,没有任何回应。他本就知道与杜硕海的这场欢爱不是偶然,但在杜硕海的认知里,肯定是找来杜硕月后的一场意外,若是要处罚杜硕海,最大的办法,不就是让杜硕月看见为连净辰而献出肉体的杜硕海如此淫荡之躯吗? 杜硕海见连净辰不动声色,便意识到不妙,连忙想起身,却因为身上有伤的关係无法轻易如愿,他的眼眶早已含泪汪汪,被连净辰这般狠操一番,更是泪痕满佈。如果连净辰真的射在里头,他现在的状态也不可能清洗,杜硕月的车程向来快得很,若是撞见了杜硕海如此模样,一定会失望透顶地扭头而去。 不可以……不可以…… 「连净辰……不要、不要内射……我求你……」 「不内射的话,怎么让你变成我的。」 那人道出此言时,口吻冷冰得不像杜硕海所认识的连净辰。杜硕海被连净辰猛地加重抽插力道,方才已经搞得濒临射精的性器,因为突然的猛烈而狼狈缴械,可连净辰却不肯放过杜硕海,说着怎么能偷跑的话语,继续上下套弄着杜硕海的分身,甚至欺身而下,舔弄着杜硕海最喜欢被欺负的乳头,白齿发狠地轻啃粉嫩,那红得程度简直要滴血,耳旁皆是杜硕海被弄得快负荷不来的残破言语,可那又如何,他就是要杜硕海知道,这副躯体既然已经献给了他连净辰,那么杜硕海就不该用这淫荡入骨的身体去渴望别的男人! 杜硕海忘不了完事后的那段片刻,安静要命的病房里,他无声地流下泪水,将早已乾涸的泪痕再度沾湿,他的全身除去伤口的红印,都是连净辰留下的,他的腿根之间一塌糊涂,全是乳白色的性液。 他就像被强姦过后,不被理会的受害人。 如果是受害人的话,是该得到同情的吧?是该得到关爱的吧?是该得到疼惜的吧? 是吧,是吧? 可是,你为什么要用看待垃圾的眼神看着我呢? 杜硕月,你告诉我啊。 第四章 (3) 此话一出,杜硕月莫名皱起眉头,蹙紧的眉间似乎诉出意愿不高,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回报情绪。 杜硕海总是毫不避讳地表达出深厚爱意,可杜硕月却屡次视而不见,在杜硕海极度需要自己时,一味地避开,甚至是提起连净辰与杜硕海那段不为人知的肉体关係。 说实话,杜硕月太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却又了解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选择性地无视心中真正的想法,逼迫式地要自己顺应非己愿之事,他忽略想立即去南新救回千羽霖的念头,却要自己去陪伴明明有连净辰照顾的杜硕海。 在怀疑起连净辰的时候,杜硕月就感知得到连净辰对他浓厚的敌意,可这一切荒唐至极,杜硕月便不多说什么,事到如今,这局势,怕是比杜硕月预想的,更加陷入泥沼。这看似复杂又扭曲的情感纠葛,也不过是他们与他的事罢了。 至于杜硕月,能够动摇他的,从来就只有千羽霖。 沉默半晌,杜硕月啟口:好。 一声好,让杜硕海似乎得到爱一般地勾起嘴角,此刻的他,即便被杜硕月单方面结束通话,他都认为自己是如此幸福。即使最爱他的那个男人,此刻在他的房外,长衣白褂在衣架子垂钓着,就好似连净辰此刻的心,岌岌可危的爱恋,使连净辰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或许没有一个人类,能够忍受所爱之人,当着自己的面为另个人展露微笑。 连净辰承认,自己是个独佔慾极强的男人,尤其是认定的人事物,他绝不轻言放弃。 他缓步走进杜硕海,静静地由后方搂住杜硕海,要不是顾虑杜硕海重伤在身,连净辰肯定不会强忍慾望,他会将杜硕海的一切遮蔽褪去,先是温柔地抚摸杜硕海的铜体,接着亲遍杜硕海的肌肤、指头沾满唾液地开掘紧实的蜜穴,侵犯着杜硕海的敏感,再让爱人含湿他的傢伙,被抬高屁股的杜硕海肯定会将诱人的小穴搞得水亮,最后将连净辰的长枪放进里头,用那渴望的肠壁擦着这把已经光亮的枪支,待时机一到,便将子弹轰进填满,感受抽搐与高潮的快感。 连净辰没那么做,只不过是搂着杜硕海,并且亲吻着那人的脸庞,伸出舌头舔弄着他的耳垂、耳蜗,轻声呢喃:硕海吶…… 「净辰、净辰哥……我、啊哼……」 「你重伤在身,我本来是不想折腾你的,可是怎么办,我的东西太不安分了,硕海也陪哥一起,好吗?」 连净辰让杜硕海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已经褪去底裤、弹跳而出的性器,现在是如此渴望被细心亲吻与伺候。杜硕海虽只有一手能够活动,却默默頷首,应允了连净辰的要求。他将自己的裤子脱去一半,拉开内裤,把自己因兴奋而颤抖着的分身暴露。细长的手指是如此骨节分明,抚摸着连净辰老早硬起的肉棒,杜硕海心甘情愿地张开嘴,将连净辰的东西含入口中,舌尖刻意温柔地舔着,唯一能活动的手按摩着连净辰的囊袋,吸吮声愈渐而大,杜硕海的双腿也不自觉地夹紧,令跨间的小可爱正式抬起了头,吐出些许蜜汁。 见此景,连净辰让杜硕海松开口,并让杜硕海接下来只需随本能享受即可。杜硕海听话地将肉棒抽开,牵丝的透明唾液滴落在杜硕海的嘴角,明明此刻的杜硕海本该毫无魅力,重伤的他,身上毫无一处没有大小伤口,可连净辰即便如此,依然对杜硕海着迷入魔。 连净辰蹲下身子,双手上下套弄着杜硕海的性器,按着本能,杜硕海本该呻吟出声,可却因为羞耻而咬着下唇,极力想保持矜持的他,却不自觉地将手伸进自己的上衣内,伸出食指,按压着胸前的颤慄,难耐地忍着。 「硕海……喊出来没关係,我想听……」 连净辰加重了揉捏力道,令杜硕海也随即呻吟出声,这般羞人的所在,杜硕海和连净辰从来没试过,他深怕这一段相互解决会进阶到正戏,更怕正戏未完,他的杜硕月就目睹一切。可是……可是……他真的好想被侵犯啊…… 「哥……哥……还要、再来一点、呜嗯……不可以插进来、嗯啊——」 杜硕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小穴,在未被滋润的情况下,被连净辰硬生生地塞入手指,下边的嘴紧紧地咬着连净辰,似乎不愿让人走,高昂起的性器被连净辰全数含入口,自己也因为慾望而开始玩弄起自己的乳头。 他觉得自己真是淫荡。杜硕海觉得自己真是淫荡至极。 一个重伤的人也能发情得可怕,甚至是欲拒迎欢的,下身简直要被连净辰吮到缴械,小穴的手指被抽出的剎那,杜硕海感到身后一阵空虚,只好不甘愿地含湿自己的指头,将纤细的手指深入自己开始发春的蜜穴。低首,望着连净辰替自己口淫得如此认真,而他又是多么积极地想要连净辰用那根肉棒填满自己。最后,他断断续续地说:净辰……净辰哥,干我…… 如杜硕海所愿,连净辰用最不会压到杜硕海伤口的姿势,狠狠地撞击杜硕海的敏感点,听着杜硕海那时而低沉时而高亢的吟音,连净辰简直想再拖着杜硕海的腿多操几次,可是能怎么办,他不能如杜硕海的愿。 连净辰要惩罚杜硕海,背着自己,再度恳求杜硕月的爱。 「哥、别射里面……不要射里面……」 闻言,连净辰只是勾起嘴角,没有任何回应。他本就知道与杜硕海的这场欢爱不是偶然,但在杜硕海的认知里,肯定是找来杜硕月后的一场意外,若是要处罚杜硕海,最大的办法,不就是让杜硕月看见为连净辰而献出肉体的杜硕海如此淫荡之躯吗? 杜硕海见连净辰不动声色,便意识到不妙,连忙想起身,却因为身上有伤的关係无法轻易如愿,他的眼眶早已含泪汪汪,被连净辰这般狠操一番,更是泪痕满佈。如果连净辰真的射在里头,他现在的状态也不可能清洗,杜硕月的车程向来快得很,若是撞见了杜硕海如此模样,一定会失望透顶地扭头而去。 不可以……不可以…… 「连净辰……不要、不要内射……我求你……」 「不内射的话,怎么让你变成我的。」 那人道出此言时,口吻冷冰得不像杜硕海所认识的连净辰。杜硕海被连净辰猛地加重抽插力道,方才已经搞得濒临射精的性器,因为突然的猛烈而狼狈缴械,可连净辰却不肯放过杜硕海,说着怎么能偷跑的话语,继续上下套弄着杜硕海的分身,甚至欺身而下,舔弄着杜硕海最喜欢被欺负的乳头,白齿发狠地轻啃粉嫩,那红得程度简直要滴血,耳旁皆是杜硕海被弄得快负荷不来的残破言语,可那又如何,他就是要杜硕海知道,这副躯体既然已经献给了他连净辰,那么杜硕海就不该用这淫荡入骨的身体去渴望别的男人! 杜硕海忘不了完事后的那段片刻,安静要命的病房里,他无声地流下泪水,将早已乾涸的泪痕再度沾湿,他的全身除去伤口的红印,都是连净辰留下的,他的腿根之间一塌糊涂,全是乳白色的性液。 他就像被强姦过后,不被理会的受害人。 如果是受害人的话,是该得到同情的吧?是该得到关爱的吧?是该得到疼惜的吧? 是吧,是吧? 可是,你为什么要用看待垃圾的眼神看着我呢? 杜硕月,你告诉我啊。 第四章 (4) 一夜过去,又是晨光暖照。人生之所以难测,正所谓意外重重,时刻皆为惊喜,可独守的寂寞与畏怕,令人感到恐惧。有家难归的千羽霖,一人单身待在陌生之地,因疲倦而昏沉睡去,再醒之时,又是一处不曾见过的所在。 他的双臂被打开并拉高,手踝让銬上铁锈满佈的禁錮,身上仅存一单薄衬衫,以及衣料甚少的下裤,光着的脚踝虽未被固定,却也上了镣銬,每移动一吋便响起鏗鏘来。 方才惊醒又见如此摆佈,千羽霖心里慌得简直要哭了,畏怕地紧抿双唇,这整个夜晚都未饮水,唇面乾得刺疼,邻近冬末的天气虽因暖阳尚有暖意,可这温热也得是出去外头才能感受,千羽霖环顾四周,又黑又暗的,之中甚弥漫一潮湿气息,冬天本该乾冷,如此湿气甚重,附上这冷冽寒气,让千羽霖不自觉地哆嗦。 他不晓得为何自己遭人捆绑却毫无知觉,记忆似乎只停留于责备、怨恨杜硕月为何将自己作为物品交换,更让他独身一人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虽然伤势早有好转,但千羽霖这种跑也跑不快、叫也叫没声的小动物,自然也知逃不开这座戒备森严的堂口。 就在此时,这所空间唯一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那刺耳的尖锐声折腾得千羽霖忍不住皱起眉头,此时的他,尚还未知自己的命运将如何真正地走向悲剧。 望着一步一步踩着鞋靠近他的男人脸庞,千羽霖敌意甚重地瞪着他,可男人对此不过嗤之以鼻地冷哼几声。千羽霖没见过这个人,将发全撩至后方,精緻立体的五官,活脱是座雕像,不过,比起千羽霖对他的防备,他似乎对千羽霖的敌意更重,甚至能从中感受到浓厚的杀意。 千羽霖屏气凝神,暗自嚥沫,眼前男人与自己的距离愈渐凑近,甚至用那双修长手指粗鲁地捏着千羽霖的下顎,不屑地端详左右,后则嫌弃地将他甩开,无心说道:「真不知许元武看上你什么。」 许元武? 千羽霖闻言,只感疑惑地望着转过身去的男人背影。他知道许元武是谁,就是昨夜里,来安顿他在床上的男人。他曾因好奇杜硕月的来歷,向连净辰问了许多,所以,千羽霖知道杜硕月的北辰堂口与许元武的南新堂口是世代的敌对,因为杜硕月上任尚未多时,底下人总是嘴杂,且歪脑筋甚多,杜硕月的沉默寡言、冷酷无情,都是为了做出一个堂主该有的理性果断。至于南新的许元武,则是坐在堂主之位有了时日,作风极为残忍,手下都是数一数二的忠心,凡有二心者,皆会为许元武生吞活剥、凌虐致死。 虽然传言如此,可千羽霖昨夜一见的许元武,却不如连净辰所言。他能望见许元武那双冷血如墨的瞳孔里,尚有一丝纯粹之意,千羽霖不知那是为谁而留,也没打算深究,毕竟,他该在意的那个人,尚存的那点温柔,并不是只属于他一人,千羽霖得到的那些,不过是杜硕月的施捨。 杜硕月或许就是如此吧,将千羽霖当作新得的玩具,腻了便也丢了,一点价值也没有,却不念千羽霖是因谁而来。有父要孝,有母要衷,他身不由己在这本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你不会在这里太久的,」那个男人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长铁棍,铁棍最尾端有一方形状的铁片,男人又拖出个小火炉,里头是黑炭歪曲摆放,他将火种以打火机点燃并放入火炉中。这微小火芯因男人以扇轻轻搧动而愈渐茂盛,看着火焰渐大,男人满意地勾起嘴角,继续说道:「虽然许元武告诉我,不能让你死在这里,但是我呢,向来不爱听他的。」 男人这话显然尚未有尾,却不再继续言说下去,这让千羽霖不由得发了冷颤。他好奇眼前的男人究竟是谁,不明男人方才所言何意,不懂许元武看上自己什么。 男人似乎感受到千羽霖满是疑惑的神情,放下手中小扇,起身走向千羽霖,以手背拂过千羽霖的左脸颊,媚笑几声,说:「我是年尚俊,南新堂口的副堂主。」 第四章 (5) 绝望,绝对的失望。可杜硕海看待这个词的意含却不是如此,所谓绝望,或许就是此时此刻的感受吧。 他一身污浊地瘫软在本该乾净的病床上,几分鐘前,他和连净辰欢爱得疯狂,现在却如此狼狈地被拋下,连净辰不知离开去了哪,徒留他一人等待着杜硕月的到临。 杜硕海不愿面对现实地紧闭双眼,那与他四目交接的神情令他感到刺疼,因为这眼神彷彿静静地在他耳边嘀咕:脏,骯脏。 可是,这不过是他多馀的想像。 当杜硕月踏入诊所、推开房门、目睹一切的瞬间,他除了心疼以外,毫无其他念想,他不懂杜硕海究竟为何狼狈至今,在他面前总是开朗、偶尔会闹点脾气的杜硕海,竟然被一个外人糟蹋成如此地步。哑口无言的杜硕月,只能紧攥拳头,原地不动地望着人生中最重要的存在,恨意是那把火,烧着杜硕月心炉的烈焰。 「告诉我,谁弄的。」杜硕月最后还是啟口,压声而道。 明知是谁的杰作,却仍要听他亲口说出,对杜硕月来说,他依然不愿意将连净辰当成是这么恶毒的傢伙,但事实摆在眼前,此刻他再如何说服自己,不过徒劳罢了。 闻言,杜硕海以为杜硕月生气了,为他竟然如此下贱而愤怒,强忍着疼痛与疲惫,硬是抓紧杜硕月的胳膊,颤抖着身子,连声音都跟着摇晃,说:「硕月哥……硕月哥……不要离开我……」 「……好,我不离开你。」 好歹杜硕海也是和杜硕月一起长大的人,他是什么个性,杜硕月并不是不清楚,可如今——杜硕月从未见过杜硕海卑微至极的模样,哪怕这一切似是他一手造成。即便不是杜硕月亲自所害,可八九成也是因暗慕他才会这么委屈。 杜硕月没想过离开杜硕海,就算有过,也从来没有付诸行动,从杜硕海对他有情到现在,杜硕月并不是不清楚杜硕海干过什么事,私底下怎么暗中处理掉和杜硕月可能曖昧接触的对象,其中皆无分男女。 思及此,他竟有些庆幸。 庆幸此时此刻,千羽霖已经离开杜硕海的范围所及。 可是,答应千羽霖安全归家的承诺,杜硕月实在不愿意食言。 杜硕月将几乎大自己一倍个子的杜硕海搂在怀中,安抚了他的颤抖,呵护了他的脆弱,这漫漫长夜又是过去,怀里人带着一身混沌昏沉睡去,杜硕月轻放杜硕海,安顿尚好后,迆邐至房外,一袭白袍者毫无念想地坐在沙发上,食指勾起茶耳,优雅地闻了闻浓郁咖啡香气,而后缓而饮入。尚未入口,杜硕月便冷着脸,伸手一挥,褐色汁液洒落在地,茶杯更是踉蹌地翻滚几圈,幸亏不是陶瓷所製,否则,便如同信任一般,碎得一塌糊涂。 「硕月,你这样会吵醒硕海的。」 他略带担忧地说,眼皮却连眨也没眨,如此虚偽的模样,简直令杜硕月作呕。 杜硕月挑起眉,愤怒与恨意顿时充斥眼眸,单手拎过那人的衣领,冷声而言:「连净辰,你胆子可真大。」 「你动手,只为了杜硕海的事而已吗?」 「……你什么意思。」 连净辰闻言,为此嗤之以鼻,敛下眸子,轻声说道:「你不是该知道了吗。」 「少拐弯抹角。」 连净辰如蜿蜒曲折山路的说话方式,令耐心极乏的杜硕月相当不悦,恶狠狠地瞪了连净辰的他,口吻差透地警告道。 连净辰耸肩表示无所谓,拍开杜硕月拎着自己的手,站起身来,俯瞰着他,带着一抹微笑,言说:「千羽霖究竟是怎么去的南新,你不是该知道了吗。」 第四章 (6) 「……你没理由这么做。」 「我怎么没理由这么做?」连净辰嗤笑几声,嘲讽着杜硕月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任感。而后收起笑顏、敛下眸子,缓缓抬眼瞥向杜硕月,冷言而道:「既然你夺走了我重要的东西,我没理由留着你爱惜的宠物。」 闻言,杜硕月为此紧紧皱眉,他不知连净辰由何下此定论,眼前身着白衣褂的男人,似乎已非杜硕月初识那般纯粹,双眼混浊得很,不留一丝怜悯,唯有致人于死地的决绝。 走到这步,杜硕月猜测各式各样的结论,却没想到连净辰的事实是更偏向糟糕的最坏结果。不用等吕素恆把消息传回来,杜硕月也已经知道这一切的一切是为何:连净辰与许元武肯定做了什么交易,而许元武开出的条件,能让连净辰心甘情愿违背医德以及良心,去伤害两个无辜的人,甚至是连净辰本身最爱的杜硕海。 爱入骨子的人早已不懂得何谓爱,他们只明白如何剷除一切阻碍慾望的顽石。 对连净辰来说,杜硕月就是那颗顽石,坚硬得很,挡在他与杜硕海的感情之间。 只要杜硕月消失,他就能和杜硕海在一起,无论杜硕海愿不愿意,连净辰已经无所谓,他忍了这么多年,不管是做爱时听杜硕海在耳畔呼唤杜硕月的名,或是时时刻刻都提及杜硕月,连净辰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要杜硕月消失,在以前挺困难的,因为许元武似乎也还没有能力解决掉他,亦是许元武本身就没打算这么快除掉杜硕月,毕竟那人的恶趣味,连净辰也不敢恭维。现在,多了一个能让杜硕月惦记的傢伙,不好好利用,连净辰岂不是错失良机吗? 千羽霖才消失不到一天,就让杜硕月急得来到诊所向他问清楚,甚至是目睹亲爱的弟弟狼狈不堪的模样。连净辰想告诉杜硕月,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破镜一般的场面是他杜硕月一手造成的。 「连净辰,你真当我没办法治你吗?」 「你如果有办法,为什么你身边的人都会变得这么痛苦?」连净辰迈开步伐逼近杜硕月,他是如此不怕死地往前,好似忘了杜硕月也是个堂口的堂主,可是,那又怎样?杜硕月就算杀了他连净辰,也不能改变千羽霖被带走凌虐、杜硕海被连净辰彻底蹂躪的事实。杜硕月是个无能的人,是个只会造势却毫无实力的人——「相信我,你不该把精力放在我身上。」 「……你到底想怎样。」 「伤透杜硕海的心,现在就赶去南新郊区的仓库,千羽霖现在肯定还没被动手脚,不过,破晓之时,我也不能保证,他是否能不死无全尸。」 年尚俊不让千羽霖有时间缓衝,把玩着手中这足以将人烫伤的铁器,而后将方形平面隔着千羽霖那薄得吓人的白色衬衫,缓缓地覆在上头,接着狠狠地、用力地压上去千羽霖那无人迫害过的纯净肌肤。 地下室没有任何哀号,唯有热遇上皮肤发出的几个声响,那对年尚俊来说不够悦耳,他想听见的是千羽霖的尖叫,就如同他被许元武压制在床上时,自己那悽惨如牲畜的惨叫声。可惜,可惜,千羽霖就是个哑巴,又怎么能让许元武那种变态得到满足呢? 「疼吗?很疼对吧。」声落,年尚俊单手掐住千羽霖的下顎,看着他那无声的求饶,不知为何,年尚俊只觉来气,一巴掌就如此火辣辣地摑去,那还不够,年尚俊又是一拳落在千羽霖的腹部,千羽霖被活生生吐出了唾液,孱弱地喘息着。年尚俊将铁器抽开,那有了洁白肌肤上多了一丑陋又毫无艺术感的方形,这让他笑了几声,说:「知道吗,我也有一样的印记,你猜猜它在哪里?」 千羽霖全身除了颤抖以外,还有无法抵挡的疼痛袭捲,虽然过去便有遭受霸凌的经验,可年尚俊这如同要凌辱自己的程度,千羽霖深怕自己没办法活着出去,如此一想,他又恨又怒地咬着下唇,眼泪似乎也跟着落下,千羽霖低下头,不去看年尚俊的面容,因为那张好看脸庞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想啊,如果他没有去送外卖就好了,这样就不会遇到杜硕月,也不会被杜硕月当作物品做交换,最后死于非命,于终都没法和家人团聚。 千羽霖恨杜硕月,可是却恨得令他难过,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办法恨得乾脆,或许就因为那天突如其来的吻,也许、也许,在那个时候,千羽霖对杜硕月的同情,早就昇华了吧。 可那又怎样,事到如今,就算发现了这份无终的情感,也没办法如何,因为啊,倘若双方有意,杜硕月又怎可能见死不救地不来带他回家? 杜硕月不爱千羽霖。 杜硕月不爱我。 而我,至死也说不出一句:我恨你,可我也爱你。 第四章 (7) 对于因这点疼痛而失去反抗的千羽霖,年尚俊想,自己大概真是误会眼前这人了。若是许元武当真对千羽霖有兴趣,怎么可能不好好折磨一番再给自己看呢?思及此,年尚俊竟从内心深处感到一丝愧疚,真的只有一丝,且时效十分地短,大概半秒过去,他就对方才自己的行为毫无悔意。 说到底,许元武就是要他折磨一隻误闯禁地的小动物嘛,他又何必想这么多呢,搞得自己好像对许元武佔有慾强得要命。事实上,年尚俊也知道他是如此没错,不过,谁想承认呢?谁想承认自己爱上一个极致变态狂,热爱被病态的堂主用各式各样虐待方式调教? 浑身发寒。简直不要再噁心了。 「在我左大腿内侧,有和你一样的烧痕。」 看着在千羽霖渐渐成形的烧疤,年尚俊轻声说,手中的器具也随之放置在地。他不知道千羽霖有没有想听故事的意愿,可是他想说,毕竟这个地方,没有人有机会听到这些年尚俊珍藏好几年来的记忆。 年尚俊的指腹抚摸着印在千羽霖身上的伤口,看着千羽霖尚未脱离疼痛而狰狞的表情,不知为何,当千羽霖对上年尚俊眸子的瞬间,竟望见了与杜硕月相似又相异的神情。 他们眼里都是灰濛濛的,像是被什么混浊佔据,毁了原先的清澈见底。他们的眼里是忧鬱的,带着那令人感到同情的藏蓝色。 他的眼里充满对世界的忿恨;他的眼里充满对世界的绝望。 年尚俊恨这个世界,杜硕月却是怨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 或许你会说,都什么时候了,千羽霖还这么怡然自得、慈悲为怀地可怜年尚俊和杜硕月,可他并不是在同情谁,只觉得可悲罢了,认为这样的人可怜得要命,却不值得别人怜惜,因为他们或许根本不稀罕他人的关心吧。 所以才会这样,把他的一片真心如此忽视、糟蹋。好,千羽霖承认,他简直委屈到想扯过杜硕月的衣领,衝着他大吼: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 事实上,他无法如此,不是他没有胆子,不过是因为他那该死的声带,先天性口哑能怎么办呢? 「嘿,要说故事了,我希望你能专心听。」 年尚俊唤回了千羽霖的注意,他并不喜欢自己难得想袒露真实的时候不被重视,即使眼前的千羽霖不过是一个陌生到不行的人,可或许就是因为是个陌生人,年尚俊才愿意说吧。 「我和许元武,不只是副堂主和堂主之间的关係而已。」 是啊,不只是这样而已。我和他有大房儿子和私生子的差别,我和他是彼此贪恋肉体的依赖,我和他会将对方用尽所有地折磨,我知道这很变态也很诡异,但我和许元武正是如此,他喜欢看见我痛苦,却不允许任何除了他以外的人让我受伤,这和我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喜欢看见他难受,却厌恶任何除了我以外的人碰他一根寒毛。你也觉得我们很怪对吧,别用那惶恐的眼神看着我,每每在洗完脸后照镜子时,我都觉得我很噁心,也畏惧这般的自己。我想啊,什么时候许元武才能狠下心把我杀了,而我究竟何时才能铁了肠杀了许元武。不要觉得杀了只是拿把刀恶狠狠地砍着、捅着,或者是拿把枪后拉开保险、扣下扳机那般简单,最怕的不是没有那份果决,而是產生一份名为捨不得的情绪。 「因为捨不得,我才至今还没杀了许元武。不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抱持一样的心态,或许一样吧,也或许不一样,毕竟,那个痕跡似乎越来越淡了。」 年尚俊越说越收敛口气中的戾气,他似乎对于这份和许元武的扭曲情感感到无奈又难以抵抗,这些种种复杂情绪,毫无保留地令千羽霖感受到了。千羽霖虽然不明白年尚俊这么告诉他他目的是什么,但他必须收回方才的话,收回不同情可怜年尚俊的话语。 年尚俊和杜硕月,一样都是可怜人。 或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不可怜的,因为命运打从起初就赋予每一个人该承担的不幸,倘若克服,你的不幸便是有幸,如若依旧,你的不幸终究是不幸。 「都忘了你是个哑巴,也没办法发表什么感言。」年尚俊自顾自地嘲笑自己的愚蠢,而后缓步走离千羽霖,拖了张椅子坐在距离千羽霖有一公尺左右的正前方,不言半晌,突然勾起嘴角,冷笑几声,戏謔地说:「可是,许元武交代我的事情,我还是得做,是吧?」 第四章 (8) 当一份在意愈渐成熟,或许那是种无法轻易断定的情感。然而,当那份所谓情感,是不配拥有的爱时,杜硕月想,说不定往日的他会后悔自己此时此刻的行为。 行驶至南新堂口的车辆临停着,没有任何看守的小弟,摆明就是光明正大地在迎接杜硕月的大驾光临。杜硕月不愿顾及这些琐碎,他现在只知道,再怎么样没有道德,也不该让一个无辜的普通人,扯进堂口无谓的纷争之中。 连净辰的话的确刺激了杜硕月。千羽霖的安危正掌握在自己手中,或许来到南新的行为,会使杜硕海肝肠寸断,可是他别无他法,杜硕月必须救出千羽霖,无论他是否爱他,这都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只怕千羽霖凶多吉少,更怕许元武发现了千羽霖对他的影响力。 说句疯狂的话,杜硕月已经不在乎北辰能否安然无恙,他仅仅是想要保护对于自己来说重要的人事物,杜硕海、千羽霖,一个都不能少。他对不起杜硕海,但他保证,一旦确定千羽霖安好,他铁定护杜硕海安好,甚至不择手段杀了连净辰,哪怕失去性命——「让你久候多时,真是抱歉。」 踏入堂口厅堂,许元武悠间品茶的模样安然自得,令满腔怒火的杜硕月难掩气愤,却不得不沉住气地啟口挑衅。然而,即便他拚命稳重,依然无法掩盖那环顾左右的目光,着急的神情由蹙紧的眉头渐而显目。这些细节,理所当然地逃不过许元武那双鹰眼。 「别急,那孩子还活着。」许元武口吻平淡而言,瞄了眼那人面部细碎的变化,格外得意地扬起嘴角。 未发出声的笑顏,往往令人感到不寒而慄。 杜硕月眉间皱得更紧了,彷彿能夹劳一隻笔似的。他向前迈了步,咬牙切齿却不失礼貌地说:「别和我绕弯说话,人在哪里。」 「绕弯说话的可是你呀,杜硕月。」 许元武放下手中的杯具,摆了摆手,令在一旁候着的小弟们退下,使厅独留他们二人,带上门时的碰撞声才刚落下,杜硕月的双手便一把拎起还坐着的许元武的衣领,双眸里充斥的愤怒顿时如血脉賁张,毫无顾忌地燃烧着。 「你有本事针对我和整个北辰,他妈的别动一个无辜的傢伙。」 「既然你都说是无辜的傢伙了,我记得你不是个多管间事的人吧?」许元武歪了头,故作疑惑地问着杜硕月,望着闪过错愕的那双眼眸,许元武得意笑道:「看来,你可能对他动情的猜测,也不是没可能。」 闻言,杜硕月没料到自己的拳头会比思绪早一步行动,扎实的一拳攒集了怒气,往许元武的腹部奋力一鑽,许元武闷吭一声,却不知死活地笑得更加猖狂,彷彿在嘲笑杜硕月在白费力气。杜硕月知晓和许元武不过是耗时间罢了,与其在这蹉跎,不如自己找人。放弃从许元武口中得到千羽霖的位置,他试图要突破所有出口,不料那些所谓门口,皆被一群小弟们阻挡。 杜硕月心一横,打算放手一搏,好好地大干一场,面对两个大块头,他两边胳膊各别勒住大汉的脖颈,双腿一踹,正中两人腹部,一道又一道的手刀毫不留情地敲在大汉的脸上,其他门口的小弟们见情势不妙,连忙聚集起来要架住杜硕月,原先皆被杜硕月制服在地,不料他们一个倒下一个又再度起来,不敌人多的杜硕月,败给体力不支与人手不足,活生生被两个大块头架起来,并强迫他跪在地上。 杜硕月傲气地抬起头,看着抹了抹嘴唇的许元武正缓缓地蹲下,手正要碰上自己下巴时,杜硕月仍不愿屈服地吐了许元武一脸唾沫。挑起眉,许元武的掌心抹掉那些口水,而后突然将脚踩在杜硕月的肩胛骨上,恶狠狠地践踏着,脚尖甚至残忍地左右碾压,听着杜硕月因为剧烈疼痛而发出的悲鸣,许元武不屑地嘖声,移动脚掌到杜硕月的头顶,向一旁间着的小弟摆了摆头,明白意思的小弟便迅速离开现场。 「你要我别弄死他又要折磨他,就为了这个场面吗?」 不到半晌,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搭着不成调的脚步声来到厅堂,随着言讫,一碰撞声来自膝盖与地板的相击。杜硕月艰难地扭过头,试图查看摔在地上的人是谁,这映入眼帘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来此的目的——衣衫不整的千羽霖,满面通红,身穿一不合身的白色衬衫,不断地粗喘着,彷彿被下了什么迷药一般,双目无神,手腕皆被铁链套牢着。 「许元武!你对他做了什么!」 杜硕月由下往上瞪着许元武,那条原先制服他的腿已不再压制着他。他的身子被两名大汉架了起来,即使他试图挣扎,却敌不过现在这失去力气的身体。就算狼狈不堪,杜硕月依旧不放过许元武,持续瞋目以对。 只见许元武的脏手碰上千羽霖的下顎并轻轻抬起,那失去意识却遭情慾所屈的舌头缓慢吐出,彷彿渴望着被人掠夺一切似的。望着许元武对千羽霖露出那不怀好意的笑容,杜硕月就无法抑制爆发的不悦,可他又能怎样,除了让许元武这个人渣别碰以外,他能做什么? 「许元武,如果你再碰他一个地方,我就当着这傢伙杀了他。」 冷血的口气由那个男人传出,无庸置疑的,便是将千羽霖拎出的年尚俊。年尚俊一把拎起扣在千羽霖脖颈上的颈链,此时的千羽霖难受得皱紧眉头,许元武也在闻言剎那松开了千羽霖,至于他是畏惧还是单纯为了趣味,向来就是无从得知。 「好了,你也看到了,我没办法处理你这隻小动物,当然,我也不会让年尚俊有机会上了他,要不然,杀了他的人就会是我了。」许元武彷彿说着一般的故事,却道尽了威胁,他一步步逼近杜硕月,说:「我给你一个选择,第一,你替他解套,第二,我让我的这帮小弟替他解决,可是,我得提醒你,我这帮小弟都是不嫖妓的,所以一切靠自己,如果你选了第二,你就可以在北辰舒适地等收尸了。」 「许元武,你这个畜生不如的傢伙!」 对于杜硕月的不服软,许元武已经失去所有耐心,收起那张笑面虎的扑克脸,许元武捏紧了杜硕月那硬矜的嘴脸,冷声道:「看来你是想看到更畜生不如的画面了。」 第四章 (9) 声落剎那,年尚俊抓着的那条绳锁顿时被扯得更加紧绷,千羽霖的脖颈再度受外力所勒,那人狰狞的神情令杜硕月的心猛地抽疼,湿了的眼眶已迷濛不清,他因难受而咬紧牙关,泛了白的脸孔让人不得不忧心。不知道这望着自己的目光里头,装载的究竟是求助亦或是怨恨。 「许元武,搞死了千羽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怎么会没有好处呢?」许元武耸肩,不屑地瞥了杜硕月一眼,接着道:「看你焦躁不安的样子,让我很有成就感吶。」 见听闻此言却不再言语的杜硕月,许元武心里不知道有多兴奋,你瞧,那人气到说不出话来、认知道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该叫人如何是好?多想再看看这张脸失去理智,会是何种风貌?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许元武让人将千羽霖整个身子扛起,搁置在大汉宽阔的后背上,一手还格外吃味地拍掉年尚俊紧拾着的颈绳,瞥了一眼,意味不明的目光令年尚俊感到既惊喜又惶恐。 沉下脸,面色不对,双眼交集的剎那,年尚俊顿时懂了些什么。领着一群小弟来到一空房,里头什么都没有,活生生像座寒酸牢房,杜硕月被两人连拖带扯地同至此处。几个小弟接收道许元武几个摆头与眼神指使,将千羽霖那已然些许抽搐的身子搁置在地,逕自松开各自的裤头,几件牛仔裤围着千羽霖滑落的画面映入眼帘,千羽霖虽感一阵噁心却没能喊苦,因为他喊不出来。 看见杜硕月想要救他却搞得伤痕纍纍,要说不心疼也是假的,千羽霖咬着下唇,那唇色都已泛白,紧闭着的双眼不愿再多看些什么。或许这就是他的命运吧,如果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就好了,反正千羽霖也老早想过,什么完好无缺地回家,那是不可能的吧,摊上流氓的混乱圈子,活着回去根本奢侈,至少,杜硕月不是对他见死不救。 至少,他还愿意为我感到难过,至少…… 此时此刻的无病呻吟,只成了千羽霖对自己言说的遗语,他暗自做了微不足道的心理准备,在粗糙表面对他上下其手的时候,长了厚茧的掌心摩挲得发痒,的不自觉地张开口呼吸,只为汲取燥热之中的氧气。视线早已模糊不清,可能是泪水作祟,千羽霖感觉眼睛都快被温热灼烧了。 「只要我做了,你就放过他吗。」 杜硕月心如死灰地说着,那让暂时失去精神的千羽霖恢復些许意识,些许错愕地抬眸望着失去焦距的他的眼眸,千羽霖只觉人生真苦。 他其实听不清许元武回覆了杜硕月什么,千羽霖只明白一件事,在那么短短几秒后,整间房就徒留他们二人,唯一出口被上了有重量的锁。杜硕月有些狼狈地朝他而来,阑珊脚步让他的泪水默默地滑落。千羽霖能从杜硕月投以的目光中,寻得一丝丝不捨,他知道,他不该把这点情绪当作是爱,可是,他没有办法。 如果是所爱之人,做这种事情,或许就不会太痛苦吧。 「伤还疼吗。」杜硕月轻声问道。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掌,让千羽霖可以在上头写字,因为他知道,千羽霖说不出声音来。可是,千羽霖却只是将掌心与其覆上,艰难地啟开口。杜硕月试图想读出千羽霖的唇语,不过,只是徒劳罢了。他摇了摇头,扣紧了千羽霖的手,无奈说:「早知道就学点手语。」 闻言,千羽霖本能地反握着杜硕月的手,不仅仅是因此感动,更是由于体内那非出己愿的躁动。他不愿意让杜硕月为难,可是,当年尚俊把一碗不明开水灌进他嘴里时,千羽霖就明白,受侮辱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可是,他不想要让此时此刻的感动,在一瞬间陷入情慾望着火海。他还想要告诉杜硕月,其实他已经不恨他了,什么恨与不恨都是气话,至少杜硕月是愿意来救他的呀! 「我会尽量温柔点,你忍着些。」杜硕月的掌心已然抚上千羽霖的腰间,一阵抖擞令杜硕月担忧地望着已经要瘫软在自己身上的小动物,他不捨地多言几句:「痛,就咬我的肩膀,你也少点折腾。」 千羽霖可怜兮兮地頷首表示明白,身上衣物在几次三番的摆弄后,最终脱离那人的身子,即使负伤上阵,杜硕月依然循序渐进,按着步骤缓慢而来,深怕一个无心之过弄疼了千羽霖,虽然这也是无法避免。 为了让杜硕月好些动作,千羽霖将身心全权地交给杜硕月,委屈地躺在冰冷僵硬的地板上头,脖颈肉一点一点地受人吸吮,那人舌尖环绕着喉结处,顺着胸膛一路吻至耻骨处,早已按捺不住的东西随着快感一阵一阵而来地颤慄着。温暖的口柔情地包覆着,深浅进出地舔弄那忍耐不来的分身,没两下子便洩在杜硕月嘴里。 千羽霖难为情地起身,搭上杜硕月的肩头,担忧地望着杜硕月那略为难受的面容,努了努嘴,唇语好似说着让杜硕月吐出来。杜硕月摇了摇头,勉为其难地吞嚥进去,接着掌心由背脊顺势抚摸至股沟,指尖缓缓地探入那人的禁地,异物入侵的不适感,使千羽霖全身怪异,本能地搂紧杜硕月的身子。他微微抬高了屁股,让杜硕月能够更加顺利地进入,隐隐约约上下挪动摇摆的动作,令杜硕月明白千羽霖的用意。 「直接进去的话,会很疼。」 杜硕月的话,显然对千羽霖没有任何说服力,他依然扭动着腰肢,让杜硕月的指头更加深入自己的后庭,甚至在那人耳旁传出细碎的鼻息,似是已然准备就绪。心一横,杜硕月也不再纠结于前戏是否完善,将自己因千羽霖而亢奋的性器,以最不使人受伤的方式缓慢推入,全然没入的瞬间,千羽霖的双腿也随之软下,隻身瘫在地板上,臀部自觉地抬高,略带失去理智的双眸正望着杜硕月,柔情似水的波光粼粼中,杜硕月似乎也因此溺毙。 无声的呻吟,即便听不见,也令杜硕月感到兴奋,千羽霖面对性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攻势,诱人神情活脱是催情剂。 杜硕月希望自己别忘了,他是为何而做这档事。 「疼的话就咬我,如果舒服了,就抱紧些……」 千羽霖听话地将杜硕月搂得更紧,在他坐在杜硕月腿上受人牵制时。或许是迷失自我,亦或是本性作弄,千羽霖试图找寻那片双唇,他想要杜硕月的吻,无论轻描淡写还是浓烈如火,他渴望双舌缠绵,一同濒临高潮之际。 在他意乱情迷的胡乱讨吻下,他与他相吻繾綣,身体与身体毫无距离地贴合着,彷彿无法离开彼此似的。依恋不捨地松口,千羽霖便埋进杜硕月的颈窝之中,热气吐在被皮肤包覆着的锁骨上,鑽进杜硕月耳里的,唯有千羽霖那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他微喘说道的话语。 「如果可以,真不想让你离开我。」 第四章 (10) 老套的爱情肥皂剧情,总是莫名其妙地在现实生活中上演。没有比人生更狗血的戏剧,简直是令人作呕的回马枪,重击在脑袋上,脑浆溢出的噗滋声,噁心又可怕,心脏似乎也因此猝死,难以形容的喘不过气。 杜硕海再度清醒之时,他是完好无缺地躺在连净辰房里的床上,身上没有一处脏污,唯有受南新打压而无奈留下的伤痕。衣着完整的杜硕海缓缓闭上眼睛,再同样地睁开双眸,刺眼的日光灯没有直射他的眼,他却感到无比刺眼,或许是窗帘没拉上的缘故,太阳光毫无吝嗇地洒落,不留一点馀地。 不见除自己以外的身影,基于好奇与担忧,他作势起身,却不料撕裂似的阵痛令他无能地倒下。轻声叹气,沉重的呼吸映衬了他对自身的唾弃,因为他既保护不了自己所爱之人,反而活生生将自己推入火坑。 其实他老早便知晓的。连净辰对杜硕月的敌意从来没少过。 与连净辰沾染上那层肉体贴合的关係,他承认,最起初的确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慾,难以言喻的慾望在骨子里燃烧,迫切地想被狠狠佔有的骯脏思想,使他卑微至极,恰巧了连净辰对他的感情,令杜硕海有个发洩出口。可是至今为止,他也没想到,连净辰竟是佔有慾强到如此地步的角色。 在火坑里等待烈焰将自身燃烧殆尽。杜硕海是被扔进火团堆里的炭火,助长了连净辰的火焰。 话说,他记得不省人事前,最后一个画面是杜硕月来着的,杜硕月呢?他的杜硕月呢? 凭着对杜硕月的执着,杜硕海硬是撑起自己破烂不堪的身子,可没走几步,便腿软地叠在床边,巨大的碰撞声引来了由厨房缓慢步来的连净辰的注意。那人悠间地端来由廉价三合一咖啡泡成的饮品,俯瞰着因为身体不便而难以起身的杜硕海,活脱是观尽他的丑态。 杜硕海羞耻极了,不敢抬眸直视连净辰的眼,他怕这一望,就失去当初愿意袒护连净辰的那份心,毕竟是他对不住连净辰在先,可是,此时此刻正打量着自己的连净辰,还是当初他有所动心的男人吗? 就任由他践踏了吗?杜硕海这么想着。 或许不行,还得从连净辰嘴里挖出点东西,可是我几乎失去任何反击能力,别说北辰随便一个小弟,说不定像连净辰这种学医的理科生都能轻易撂倒他。 「就这么喜欢在地上待着吗。」连净辰冷声道,将手中的咖啡轻搁在地,缓缓地蹲下身子,格外温柔地单手抬起杜硕海的下顎。 双目交集的剎那,杜硕海怯懦地避开目光,这令连净辰不悦地嘖声,略些粗鲁地将他的视线扭回,使杜硕海不得不望着他那充斥着嫉妒的怒火。 「你不会让我逃走的,对吧。」杜硕海绝望地说着。 这是他从连净辰的眼神里感受到的,他知道,他可能一辈子都逃不离连净辰,除非杜硕月活着来这里救他。可是,你知道吗,杜硕海还真他妈不敢奢望,甚至他都想像得到,杜硕月此时此刻会在哪里。 肯定是去救那个与他毫无干係的哑巴。思及此,杜硕海无奈地扬起嘴角,笑了几声,难听透了,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 他是在笑自己的痴情吗?或许吧。他是在笑自己的愚蠢吗?或许吧。他是在笑自己的无能吗?或许吧。 他是在笑自己那不疾而终的爱吗?他是在笑自己那不知何起的恨吗? 不知道,杜硕海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一个人的心真碎了,什么痛都感觉不到,因为再怎么痛,都不及一把刀搁在心上却无人拔出,更无人为此疗伤。 「连净辰,我很像白痴,对吧。」杜硕海扯过了连净辰的领带,笑得如此扭曲,几近疯狂,可连净辰却不为此感到惧怕,反而多情地抚摸着他的脸庞,柔声道:「像不像又如何,你只需要知道我爱你就够了。」 闻言,杜硕海没忍住地冷笑几声,说:「是啊,将我伤到遍体鳞伤,我又能怎么样。」 「……我劝你别想了,凭你,是救不了杜硕月。」连净辰毫无相干地说了此话,却足以引起杜硕海的注意。 杜硕海将连净辰的领带扯得更紧,这猛然使力,令连净辰的身子向前倾,连人带身压在杜硕海身上,连同搁置在地上的咖啡也随之翻倒。褐色汁液四处散溢着,如同这人生戏剧的各种结局。 没来由地好奇,他与连净辰的结局究竟如何。或许是像残存在杯中的那一丁点咖啡,也可能是流到不知何处,说不定会渗入地板里头地长久。 不过,重要吗?他是多想杀了眼前的他。 「连净辰,我说我想杀了你,你相信吗?」 第五章 (1) 「我当然相信。」 连净辰的面不改色,显得杜硕海的绝望毫无言说之用。他是如此不在乎,即使所爱之人将他恨之入骨,他也无所谓。其实,也不是没有任何动摇,这种听得心碎的话,没少让连净辰难过,可那又如何,他这颗破烂不堪的心早已遍体鳞伤,怕是已失去知觉。 我当然相信,我当然相信你恨我,甚至想杀了我,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怕被你亲手千刀万剐,不过,杜硕月没断气消失的现在,我是你不可能如你所愿的。 我要他痛苦,我要他感受我曾体会的痛楚。 「……你真是自私透了。」 杜硕海依然是那副脸孔,只是变得更加看透暗明。早就不该纵容连净辰的慾望,早就不该给予任何机会,千错万错,大抵都是杜硕海在造孽。 他的这句话何尝仅仅是说给连净辰听?指责连净辰只顾全自己却毫无想过他人,一味地要去佔有却不懂得取捨分寸,那般控诉着连净辰的种种不堪,他又何尝不是呢?他不也是如此自私吗?千方百计地就为了让杜硕月对千羽霖不要乱放感情,因为得不到杜硕月的爱就从连净辰身上获取慰藉。 一样的,他和连净辰是一样的。他可以为了自己牺牲他人,但是,连净辰不知道,杜硕海可以为了杜硕月丢了性命。 「随你想去。」 连净辰放弃与杜硕海对话,或许是说也说不通,他俩向来没有契合过,除去肉体交叠之事,杜硕海从未放过一点感情吧,其实这些,连净辰心里都很清楚的,只是不愿去看清罢了。 作势起身,却不料被杜硕海拦阻。那人的虎口扣住他的手腕并包覆,杜硕海的眼神充斥着些许倔强,他似乎还不愿让连净辰停止话题,这无疑使连净辰的耐心即将消磨殆尽。 「只要能救出杜硕月,你想带我离开或是去哪,我都答应你。」 「……」 「求……求你了,回应我吧……」 杜硕海畏怕连净辰的沉默。说实话,杜硕海早已没了与连净辰谈判的资格,唯有这副残破多时的躯体能多少哀求连净辰。纵使有那份勇气为杜硕月而死,但他的死亡对杜硕月的生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只要连净辰愿意带他去南新,他可以想办法让杜硕月不死,许元武这个人的性子他难道能不懂吗?他只是想看杜硕月痛苦罢了,杜硕海如果受伤害,杜硕月也会难过,可是,可是……至少杜硕月那条命还是在的啊。 闻言,连净辰只是搀扶起那样不愿放弃一丁点希望的杜硕海。他还是恳切地望着连净辰,期盼着那人可以开口,哪怕只是出个声、一个单音节,什么都好,不要对他的请求视若无睹。 「你想让我怎么做。」连净辰如此说道。 连净辰捉摸不清的神情,令杜硕海犹豫不决,尤其是那双混浊朦胧的双眸,映出了他的担忧害怕。嚥唾、啟口。踌躇半晌,道:「带我去南新。」 与此同时,南新静得像座废墟,唯有那间主卧——嘎嘎的声响来自老旧床组的摇摇晃晃,白色床单上的人们铜体交叠,晶莹剔透的汗液由额沁出,惹人遐想的喘息令空气之中瀰漫一片曖昧。顺着背脊线条抚摸的掌心如此宽大,阔宽的背是那样美艷惊人,臀部不够圆润的两股瘦得得以见骨似的。折腾多时的腿不堪地软下,整身恰如碎玉跌得糊涂,精緻脸庞是这般春心荡漾,吞吐着透明不见的迷濛雾气,嘴里呢喃着谁的名。 「元……元武……许元武……」 许元武每每进攻便得美人一声呼唤,甜腻嗓音惹得体躯躁动,嘴角溢出的透明液体勾引着许元武,这无疑令他又兴奋又恼火。 只要想着,倘若年尚俊这番模样被外人所见,他该有多火大和失控。 「继续喊,继续喊我的名字。」 「哈啊……元、元武……」 年尚俊简直是使出浑身解数地呼唤他的名字,失去理智般地,意识彷彿快被这波难以平息的慾火所灭顶。他快疯了,快被许元武这几近疯狂的佔有给逼疯了。明明小心翼翼的,没做什么能让许元武发火的事情,为何又会如此激烈、如此逼近死亡边缘。 他那任人摆佈的身体被许元武翻转,微张眼眸,只见许元武那分不清为何而朦胧的双目。基于本能,年尚俊不要命地将手伸向许元武,触及之际,他彷彿感受到一点温热落在他的颊上。 那不是汗水,更不是口液。那是由许元武眼眶落下的眼泪,那是年尚俊亲眼目睹的泪珠。 就在那错愕的瞬间,许元武领着年尚俊一同临界高潮,那人将全数没入年尚俊体中,随着几阵酥麻的快感扫过,他罕见地将年尚俊搂着,彼此躯体交叠着,两副胸膛感受呼吸的起伏。渐渐地,年尚俊似乎听见了啜泣声,而且,不只是一个人的啜泣声。 真该死,他竟因许元武这个人渣哭泣而渲染伤悲。 第五章 (2) 那一片汪洋大海之中,究竟装载着多少惆悵,年尚俊是如此不捨,轻抹许元武难得裸露的脆弱,他也不愿再穿着那件利刺满满的披风。许元武的掌心沿着肩胛骨的两侧,渐渐地将年尚俊完全没入自己的怀里,面容埋进年尚俊的颈窝里,啜泣着、低喃着。 「元武,我们还要活多久。」年尚俊缓缓地闭上双眸,如此问道。 或许,早在认定彼此的剎那,他们便达成一定的共识。死不是唯一的路,他也相信不是唯一一条通往幸福的路,可是,对年尚俊和许元武来说,死亡,才是他们的救赎。 活着的他们,是仇人,是反目成仇的敌人,这是不得相爱的身份吶,就算你我皆为彼此悸动,那又如何?在这世间,不得不戴上多副面具,即使待在徒有二人的空间,我们也没办法那样鼓起勇气地爱。 许元武没有回应年尚俊的问题,只是将他搂得更紧,此时此刻,他不愿意去思考所有关于两人的事情,难道不能让他好好地拥有年尚俊一次吗?他想要温柔地触摸年尚俊呀,不愿见他泪流满面的,不捨他有半点难过。 是啊,矛盾至极,他正是带给年尚俊痛苦的罪魁祸首,可年尚俊何尝不是将他伤至入骨的男人?爱恨交织的相恋,注定来生再续,只是不知道,他下半辈子有没有再遇见年尚俊的福气罢了。 「这么多年过来,已经演得让我筋疲力尽了。我们到底还要活多久呢……」 「尚俊吶。」 许元武难得柔顺地安抚着年尚俊躁动的情绪,那样与以往不同的神态,令年尚俊更加无法收拾地哭泣。 恨啊恨,这份逼自己去恨的爱啊,与许元武如此迫害他们那份本该纯粹的爱啊。 或许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逼迫他们必须怨恨,这是他们心甘情愿,就算中途反悔多次,但因为许元武的狠心与冷血,年尚俊愈渐放弃逃离这份仇恨,可是,年尚俊也知道,许元武的压力是很大的,他不愿意伤害年尚俊,即使最起初他用错了方法。 无所谓,他们既然步履阑珊地走过来了,没有人能够再喊停。只要时刻一到,死神肯定会捧着结婚宣言,为他与他说着誓言。 「元武。」 「……嗯。」 「我想告诉你,我很喜欢大海,因为它很广、很大,彷彿可以容纳所有的存在。」 「……年尚俊,筋疲力尽的,从来不只有你一个人。」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年尚俊抬眸,映入眼帘的坦诚令他无需偽装:「就像那句话。至今都还没说出口的那句话,你何时才愿意和我说呢。」 闻言,许元武一愣,半晌沉默。 对此,年尚俊并不在意,反正他也从来没亲口和许元武说过这句话,自然不能强迫许元武对他讲。 我爱你,我喜欢你。这句话在我和你的心里肯定都说了无数遍吧,你可能也和我相同,以为几年来的折磨会抹掉我们之间最根本的爱恋,殊不知随着肉体交融与爱恨交织,那份情感竟诡异地加深。 许元武,我没想过我会爱你到失去方向。我知道这很可笑,但是我似乎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对你的情感已走火入魔,非你不可却对你怨恨至极的思绪简直乱七八糟。 嘿,你呢?你是否也同我这般混乱不已? 不,千万别和我说,就留在你的心里吧。等到该说的那天,我相信,即使你不是这样地爱着我,归根究底还是对我无法忘怀。 「等火烧尽的时候,我会把该说的全说了。」 「……是吗,我会期待的。」 「我也期待着,期待那个不必恨着你的时候。可是,你知道,现在还不到那个时机,所以,我和你之间必须的折磨,尚未结束。」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从来没逃开过的,不是吗?」 在双目交接的瞬间彷彿冻结了时间,两人的情意已无法言喻,可是,他依然躲开了这深情款款的凝视。 许元武将自己的东西抽出了年尚俊体内,望着年尚俊那因顿时空虚而闪过的神情,许元武将此视若无睹,又是那张外人眼里的南新堂主。 他将衣物全数着装,无情地离开房间,留下残破不堪的年尚俊一人,偌大的双人床上,唯有他独自倾倒着悲哀。可是,除了年尚俊以外,没有人知道许元武孤独嚐尽深夜的苦楚,夜色的藏蓝令人忧鬱万分,简直要将他窒息。 是啊,你从来没逃开过,无论我对你做了多少过分至极的垃圾事,你亦愿意逆来顺受,即使把我恨之入骨,也是因为爱我如命在先。 年尚俊,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我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你想听见的那句话,毫无受情慾感染以及酒精催眠的那句:我爱你。 我一定、一定会,清清楚楚地倾诉于你聆听。 第五章 (3) 所有的爱恨纠葛都始于一瞬,剎那之间方才明白其中深意。在他尚且温暖的怀里昏沉睡去,或许从没想过这是件令人感到幸福的事情,即便遍体鳞伤,也愿意被这朵多刺的玫瑰拥抱。 杜硕月身上的刺未曾消失过,他不是放下所有的防备接近千羽霖,而是千羽霖不畏惧他的冷漠。其实只要千羽霖积极反抗杜硕月,杜硕月根本不会对他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比如拥抱、比如亲吻、比如将他的身子佔为己有。 在眼皮沉重地闔上的顷刻间,杜硕月曾想过,要不就这样与千羽霖了结性命吧,反正他活着也没什么意义,只不过是一个连堂口、重要之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活着对他来说,不过是折磨罢了。至于千羽霖,逃过了这劫,难保不会有下次,既然已经被许元武盯上了,千羽霖不死也得剩半条命,与其让千羽霖受尽屈辱,倒不如乾脆一点。 似乎昏睡了许久,再清醒时,所待的空间已不是原先的小房了。灯光忽隐忽灭,视线也是忽近忽远,如此昏暗又湿气甚重的所在,不外乎是地下室。 杜硕月的双手、双脚受人镣銬,原先依偎在肩头的男人没了影子,发愣的同时,他的思绪窜过任何最坏的结果。明知道不该莽撞行事,但是真的难以抑制这份衝动。他开始扭动着,鏗鏘的金属拉扯声清脆得可怕,回音就如此縈绕在这偌大空间之中。 在哪里。在哪里。到底把千羽霖藏到哪里了! 这个空无一人的所在,怒吼声在五分鐘内没停歇过,那样锐利的回声,因多方碰撞而不再兇狠,残存无能为力的悲悽。似乎为此筋疲力尽,杜硕月放弃了呼唤,此时此刻他多想一枪崩了自己,连个普通人都保护不了,到底在这里干嘛! 「哥?哥!」 几声未带姓名的称呼由不知何处传来,不见人影却已闻声,杜硕月怀疑自己是否弱小至有了幻听,杜硕海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就算他执意要来,连净辰也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直至脚步声急促向他而来,杜硕月才意识到这并非幻听,连忙啟口回应着,原先清冷的嗓音却已沙哑,当那人赶到面前的片刻瞬间,杜硕月看见杜硕海眼眸里的那片夜空下起一场流星雨,星辰跃过眼眶宣洩而出,细流成河,沾湿了精緻的脸庞。 杜硕月不捨他哭得悽惨,但身不由己的自己,只能对他说:别哭,哥看了难受。 「硕月哥,我们回去吧……」 「……连净辰呢。」 「他……我先把你救出去,细节待会再和你说。」 声落,杜硕海不知何来的钥匙,替杜硕月解开镣銬的锁。杜硕月为此感到疑心,手脚得到自由的当下,立马抓紧了杜硕海的手腕:「你的钥匙是哪来的。」 许是杜硕月的口气有些严肃,令杜硕海不敢轻易回答,甚至因此紧张地吞嚥口沫。杜硕月意识到自己的不是,连忙和杜硕海道歉,换了个口吻和杜硕海提问。 「对哥来说,我比较重要,还是千羽霖。」 「……问这个做什么——」 「拜託你就直接回答我吧!」杜硕海不耐烦地甩开杜硕月扯着自己的手,突然暴走的情绪着实吓到了杜硕月。望着杜硕月对他露出了从未见过的面容,错愕得像把刀,活生生地在剐着杜硕海的心上:「硕月哥,到底谁对你来说比较重要?」 「你对他做了什么吗?说实话吧。」 「我能对他做什么……哥,你这样说话,我的心很痛,你知道吗?」 「……硕海,对我说实话。」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实话!」 杜硕海再次情绪脱轨,歇斯底里地衝着杜硕月怒吼。他不明白,为什么杜硕月老是避开他的所有疑惑。难道要你说一句我比较重要有这么难吗?我为了你,可以放弃馀生的所有自由,我必须为了你去爱一个我根本不爱的人,然而你竟然为了那个和你没半点关係的哑巴,不惜和我争吵! 杜硕月,我爱上你,终究是造孽。 「硕海,他是无辜的人,」杜硕月想抚摸杜硕海的发,却被杜硕海躲开了,他的声音也逐渐哽咽起来。杜硕月妥协,手尷尬地收回,接着说:「是我主动把他拉进来,我也答应了他会送他回去,所以,就算要赔我这条命,也得保他安然无恙。」 「如果我说,他的家已经没了呢。」 「……什么?」 「哥不是很想知道他在哪里吗?他回家了,可是家没——」 「说清楚……说清楚!」 杜硕月很少这样情绪失控的,至少杜硕海没见过多少次如此失态的杜硕月。明明杜硕月只会在,他被人图谋不轨、蓄意伤害的时候,才会那样子可怕的。以前看见歇斯底里暴怒的杜硕月,杜硕海总会感到莫名地有安全感。可是,此时此刻,他唯有无边无际的伤悲。因为,杜硕月的忿怒,不再为了他杜硕海,而是为了那个男人。 第五章 (4) 该死心了吗?该死心了吧。 杜硕海这么对自己说,试图在劝着自己不要再抱有任何期望,为何要把这种多馀的心思放在已经被千羽霖佔据脑海的杜硕月呢?就因为该死的喜欢吗?就这么非他不可吗? 咬紧牙根,杜硕海到底还是不甘心,尤其是杜硕月此刻望着他的眼神,目光之中似乎还带了点对他的恨意,好像说着:为什么你要视若无睹,为什么你可以这么残忍。 残忍?真正残忍的是你不是吗!当你用言语伤害我的时候,杜硕月,你有没有想过真正残忍的是你自己!你没有,你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因为在你眼里,我永远只是一个弟弟,一个与你性命交关的兄弟伙伴,可是,现在的我居然连与你生死与共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你想丢下我甚至赔了性命也不带着我。 「年尚俊说的,许元武把千羽霖家给烧了,至于为什么,你大可以待会去问他。」 「硕海,你什么时候和年尚俊扯上关係的?不对,是连净辰对吧,你是不是跟那个傢伙做了什么交易?杜硕海,你不要不说话,你根本不可能隻身来到这里,南新的人——」 「事到如今,这是你该在乎的吗。」 迟来的关心似乎不被领情,那人的眼泪夺眶而出时,没有任何哭声,只是那样静静地滑落,可他哽咽的声音出卖了他的情绪,杜硕月不免因此心揪了起来。他何尝不知道杜硕海对他的感情,与其说是视而不见,还不如是隐约让杜硕海放弃。 杜硕月这辈子都不会爱上杜硕海的,虽然这句话的确是决绝得可怕,但是,不会发生的事情,始终不会成真。最后脱口而出的,唯有微不足道的抱歉。 「……抱歉,是哥对不起你。」 「杜硕月,不要跟我道歉,这样会显得这几年来的我很蠢。」 声落当下,杜硕月的镣銬被杜硕海解开,得到自由的杜硕月没有离开,只是温柔地拭去杜硕海眼角的泪水,抽离之际,那人的掌心落在他的手背上,杜硕月顺势抚摸着杜硕海的脸庞。 几乎是从小到大一起成长的傢伙,如今真的长大了,虽然年纪从来就相差不多,但一直担任哥哥的杜硕月,依然心疼着弟弟脸颊的消瘦。 「硕海吶,能帮哥最后一次吗。」 「……你知道我拒绝不了你。」 「嗯,我知道我是个卑鄙小人。」杜硕月抬起眼眸,试图与他对视,却不料他不停地避开杜硕月的视线。就此作罢,杜硕月也不愿意逼杜硕海,他叹了声气,说:「帮我把北辰烧了吧。」 闻言剎那,杜硕海诧异地望着杜硕月,可那人却投以格外温柔的目光,那是杜硕月极少露出的神情。不需要言语,杜硕月也懂得他的疑问。 「我可能不会活着回来。」 「别闹,你会回来。」 「你觉得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我吗?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我,而是北辰这个堂口。只要毁了北辰,他们就会放过你。相信我,如果连净辰有本事让你安全地来这里见我,就有本事护你离开这里,不过,这之中大概也把我算计进去了。」 「……不行,我去说服他。杜硕月,你可以不爱我也可以忽视我对你的感情,但是,你不要死,不可以……」 「你说服他有什么用,连净辰最多最多只能保护你一个人,他何尝不是被摆佈的一颗棋子。我们已经跳进许元武佈的陷阱,逃不掉了。既然逃不离,我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不,不……一定有解决的方法。」 「连净辰,身为医生,你不该让一个伤口尚未痊癒的病患在这种地方太久吧。」 杜硕月自顾自地向前方那根白色樑柱说道,话语之间似乎已经发现后方有人许久。被点名的主角缓缓地露出身影,步步靠近了他们。杜硕海错愕地望着连净辰,而后格外兇狠地瞪着,似乎在告诉连净辰别来碍事。连净辰没有理会杜硕海无意义的发狠,单纯瞥了此刻狼狈至极的杜硕月,顿时之间,对杜硕月所有的厌恶似乎淡了许多。 「还以为你看到我会巴不得杀了我。」连净辰略带戏謔地说,可他嘲笑的不是杜硕月,而是做尽傻事的自己。 他本来就不奢望得到谁的原谅,打从踏错步伐开始,连净辰就没有回头的馀地。 杜硕月扯起嘴角,泰然道:「我对你,从来就没打算那么绝。」 第五章 (5) 杜硕月的这句话,令连净辰不语多时,他不知该回应什么,只能叹了声长气,搀扶起因为脑袋混乱而跪下身子的杜硕海。杜硕海抬眸望着连净辰,彷彿在哀求着他,要他替杜硕月想想办法,不管要如何,都不能让杜硕月去死,就算要牺牲自己也可以。 一时之间,连净辰突然厌恶能够读懂杜硕海思绪的能力,或许这对杜硕海来说不过是能够为爱捨命的事情,可把相同的话语对连净辰说,不免感到悲痛。要他牺牲杜硕海换杜硕月的命,就是要他的命。更何况,事到如今,杜硕海一个人的命对此不过是于事无补。 「硕月吶,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现在就离开这个地方,」连净辰配合着不愿起身的杜硕海而蹲下,微微昂首,看着正抽开杜硕海不知何时紧抓着的手的杜硕月,他接着说道:「年尚俊在等你,至于为什么,就自己去问吧,你知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杜硕月!如果你真的和年尚俊走了,我绝对……绝对不会,帮你收尸。」 杜硕海扯住杜硕月作势离开而向后摆的手腕,低着头,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威胁杜硕月,要杜硕月不要从了年尚俊所有要求。 就直接逃开吧,你想毁了北辰走入平凡的事情,我相信连净辰会帮助你的,只要我待在连净辰身边,他也不会让你死,可是你当真和年尚俊去了什么地方,我真的好怕……好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拜託你,拜託你,别去啊…… 闻言,杜硕月的喉头猛地一紧。他并不是畏惧死亡,更不是害怕疼痛,他只是心疼为他感到悲悽的杜硕海,好说歹说,杜硕海也是他珍爱多年的家人、昔日的救命恩人,要他就这么放下,说实话还真有点捨不得。 可是,你知道吗,有一个人明明与我相识不久,却认为我是个善良的人。我知道为了守护一个这样的人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但是,哪怕只是一抹雪白,我也同样盼望着。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他救出来。硕海吶,抱歉,是哥对不住你。 在连净辰刻意加剧杜硕海伤口的拖延下,杜硕月顺利地离开这个小空间,这个无人愿意再来的昏暗之处。 杜硕海扯过连净辰的衣领,不断质问着他,为什么要放走杜硕月,究竟为什么要眼睁睁见杜硕月去送死,难道他就这么恨杜硕月吗! 「他要你活着,我也要你活着。如果你死了,就算他没去救千羽霖,你觉得他还有活下去的意义吗?杜硕海,拜託你仔细想想吧,你现在该完成的是什么?是烧了北辰!他最后交代你的不就是这个吗?」 「……我怎么捨得!我怎么可能、捨得……我……」 「别让我这条被饶过的命,没做到该做的事情。」 他们必须完成杜硕月最后的心愿,无论这是不是杜硕月真正意义上的遗愿,都无所谓,至少是杜硕月拜託给杜硕海和连净辰的最后请求。连净辰现在还能活生生站在这里,就是因为杜硕月对他从来就不愿做得决绝,归根到底,他们也不是普通的关係,没有当年救杜硕海一事,两人也不会因此结识,更不会在这一来一往中產生了信任与单方面的妒忌。 如果这条命留下来的意义是保护杜硕海,那么,完成杜硕月那个愿望的同时,也是保杜硕海的平安。 或许连净辰该谢谢杜硕月,直到现在也愿意相信连净辰。 第五章 (6) 没有任何的实感,关于他从骑着机车至郊区送炸鸡到坐在这张毫无束缚的轿车副驾驶座期间所发生的一切。说实话,他根本不愿相信至今所有不合理的事情,这本不该是他这种平凡人得遇到的,但因为杜硕月,他几乎把苦头吃尽,甚至是被眼前这个男人以家人要胁。 千羽霖觉得自己简直是上辈子造孽,今生大抵是来还债的,不然老天爷怎么让他连话都没得说,还手无缚鸡之力地抓来这种鬼地方,最后亲眼看着熟悉的公寓套房遭人蓄意放火。 有的时候,千羽霖真的怨恨这个世界的不公平,坏人总能够用尽手段不被逮捕,好人却可怜至极地受人欺辱。 许元武安然地坐在驾驶座,隔着两条街道,他就这么望着他的手下们如何去刻意伤害千羽霖的家,甚至千羽霖还不知道为什么许元武有那个本事知道自己的底细,可是后来想想,只能无奈地叹了长气。 待在这种地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不知道堂口生存是靠什么存活的吗?毒品贩卖、军火走私,这些需要强大情报网的背景,又怎么可能连他一个小小的普通人都没法调查呢。 可是,凭什么?就凭杜硕月对他好吗?还是说,他就是一个引杜硕月过来的诱饵? 要是他能出声,肯定会扯过许元武的衣领,愤恨地衝着他吼:「为什么能够那么冷血地观望着几条性命当着自己的面死去!」 知道吗,千羽霖多想直接出车门阻止那些矛头对准自己父母的火炬,可是他没有那个能力啊……出去了又能怎样?反正,只要他诱饵的任务完成,怕是看不见翌日升起的太阳了吧。 「我知道你恨我。」许元武娓娓道来,说的口气是那样事不关己,彷彿这话是对空气所说似的。但是他并没有只是直视前方,而是微微转头,凝视着千羽霖那默默落下泪水却不愿服软的脸庞,接着说道:「我们是无冤无仇,但你应该也知道,打从你淌着浑水开始,你注定没办法活着离开。」 许元武将手机递给了千羽霖,画面呈现的是一片空白的记事本,也算是可怜千羽霖这个满腹怨恨无法言说的先天障碍。许元武不怕千羽霖将画面跳出去后报警,因为千羽霖也明白,警察是没办法救他的,救得了的只有失去灵魂的空壳罢了。 「如果要杀我的话,请不要一枪毙了我。」千羽霖将屏幕上的文字亮给许元武看。 阅毕,许元武皱眉道:「为什么。」 「我的父母受到那样的折磨,那是我害的,如果我这么痛快地死,很不孝。」 「……我知道了。」 「你可能觉得我是怪人吧,眼睁睁看着父母被你害却动也不敢动,现在才在这边装孝顺。但我不是不敢动,而是动了也救不了他们,我恨你,也恨没有用的自己。」 「千羽霖,你和我说这些话,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愧疚。」许元武突然发动了引擎,转动了方向盘,缓缓踩下油门,车辆行进约略三分鐘左右,许元武停了红灯。红灯的光亮刺眼得很,和他熟悉的鲜血顏色近似。他再度啟口,道:「我的心已经麻木了。」 我的心已经麻木了,现在在你面前的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人渣,并不是真正的我,因为原先的那个我,已经不知在几年前,被残忍血腥给埋葬了。 失去时间的概念,对于年尚俊来说,破晓的那天尚未邻近前,他都沉浸在这片看似永无止境的黑暗之中。接到许元武电话的时候,杜硕月还没有如愿从小房间里出来。 「喂。」 「我会回堂口。完事之后,我们就去看海。」 「……好,我等你。」 「尚俊。」 「我在。」 「……没事,掛电话吧。」 「我爱你。」 年尚俊在那人结束通话之前,将那句自己似乎没说过的话道出口。其实它在脑海里不知漂泊了多少年,却始终没有出口的那天,年尚俊想,或许破晓时分便是今日了吧。 「我,也是。」 通话结束了,年尚俊似乎也知道,他和许元武互相仇恨的日子,总算临头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将这句话说出口,甚至听见许元武承认对他的感情。回想过往与许元武的种种,或许真是由恨生爱的一种执着,渴望离开却捨不得放下,寧愿受尽折磨、将对方恨之入骨,也不肯轻易离去。在外人眼里,他们是疯子,但他们不会否认的,因为他们的确是疯子,被爱情活生生铸成的疯魔。 既然破晓来临,他也该为这场贪恨瞋痴的悲剧画下句点了吧。要说这整件事的过程,年尚俊倒是可以以一个旁观者诉说。 在杜硕月和千羽霖进到那个小房间的瞬间,就跳进许元武设下的陷阱,那里头飘了一种特殊的製香,此香无色无味,却有昏迷之效,说得简单点就是刻意弄昏他们两个人。将二人分开,最主要是为了让杜硕月因千羽霖而失去冷静,进而伤害了对杜硕月有情的杜硕海,这之中就需要连净辰的帮助,要不然这个计画也没有进行下去的契机。 像是早就料到连净辰会主动找上门,许元武交代年尚俊在堂口守着,连净辰肯定会来电话并要求看见杜硕月。如他所愿,所有棋子一步步地向着死亡走去,只是没想到,杜硕海、连净辰与杜硕月三人,竟会同时从小房间里出来。 「想三个人一起杀了我吗。」 年尚俊蛮不在乎地说,但事实上,他有些害怕。今天如果就这么死了,他就不能去赴许元武看海的约,那是年尚俊盼了多少年来的承诺,怎么能就这么毁了。 闻言,杜硕月没有回应他,只是一步一步,缓慢地、从容地向他逼近。年尚俊正想在叫嚣两句让杜硕月不准再靠近,却不料那人微微抬眸,轻声道:「带我去找千羽霖。」 现在你们是生是死,于我而言都不重要了,我只想知道,那个因我而不幸的傢伙在哪里。无论如何,我都得把他救出来。 因为他,是我人生中唯一一点雪白,我不愿就这么失去了。 第五章 (7) 一部悲喜交加的戏剧即将落幕。有些人注定赔尽自己,有些人注定狠心旁观;有些人注定心如死灰,有些人注定为情所困。有些人的有些人,究竟是什么人?或许就是那些深陷命运这部电影角色之中的演员们吧。 年尚俊惊讶杜硕月竟能这般冷静,要是立场交换,他根本不会听那么多废话,怒火一烧,不眨眼的刀枪便肆意廝杀了吧。杜硕月坐在副驾驶座,面容沉重、眉头紧皱,透过后照镜望着他的年尚俊,猜不透他究竟在思虑些什么。 「我知道你们的目标是北辰堂口,也知道我这么一去不可能活着出来,但是,千羽霖那傢伙,他……」 杜硕月实在说不下去,他只是想说,千羽霖只是无辜的那个人,要不是因为自己,他不会被拖下水。要死的话,就拿他这条命吧,反正也没什么价值,死了也只有几个人为他感到伤悲。 说那么多,其实根本不需要理由。杜硕月想要千羽霖活着,就这么简单,同他希望杜硕海也活着,只是如今的他护不了杜硕海,虽然是早就料到的情况,不过没想到那天这么快到临。 年尚俊缓缓踩了煞车,停在红绿灯下,顿时之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杜硕月。他们特不像普通的黑道,成天只会与对敌打打杀杀,能够不动手动脚地待在同个空间,简直是莫名其妙的现象。 「你是爱他的吗,我说,你爱千羽霖吗。」 「什么?」 「虽然我和你不过见过几面,但你也知道,你活着的时间不久了。在你死之前,我不妨告诉你件事。」 「……」 「我爱许元武。我可以为了那个男人而死,这就是我所认知的爱。」油门被缓缓踩下,轿车再度向前行驶。年尚俊再度啟口:「如果你连承认这份感情的勇气都没有,我根本无法相信你能为了他赔尽自己。杜硕月,你真的做好死亡的准备了吗?」 或许年尚俊所认知的爱有些疯狂,但他觉得这样的爱更适合他们这些玩命之徒。我们生来就不是什么平凡人,那种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愜意生活从来就不属于我们,为了一份感情而豁出去,轰轰烈烈地去爱一场,不是挺好的吗?既然千羽霖被你拉进这个地狱,你也该为了他而受尽你应得的惩处吧?爱不是言说,而是行之。 不过,年尚俊让杜硕月有抱死的决心又如何?对千羽霖来说,这条命是生是死都不重要了。杜硕月的来临,只是给千羽霖多了个前往炼狱的伙伴罢了。 错了,千羽霖怎么可能会去地狱呢?这一生就算去不了天堂,他也不可能去地狱,凭什么他要和这些恶魔们死后再覆相见? 「虽然现在问这种话像是风凉话,但是,你喜欢海吗。」他向一旁眼里装载复杂情绪的千羽霖问道。 许元武继续行驶着车辆,这个方向似乎是向着南新堂口某郊区的聚集地。千羽霖不明许元武又想搞什么花样,但一个将死之人又何必过问太多? 说到海,他突然想起初中那年的夏天,父母难得休假带他去海边玩耍,因为他没办法说话,父母特地给了他一个口哨,那是至今为止都还用着的东西——「喜欢。」 他在手机键入这两个字,沉重的吸鼻声却先引来许元武的注意。 「今生欠你的命债,你下辈子再跟我讨吧。」许元武叹了声长气。他的车辆总算停下,搁置在堂口仓库前。 见许元武拉开车门离开,千羽霖也跟着动作,只是他似乎忘了在清醒之前,他被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他差点因腿软而惨摔在地,幸亏撑着车门,仅仅是踉蹌几步,而后靠着意志力站了起来。 为了配合千羽霖的脚步,许元武刻意放慢步伐,让千羽霖得以顺利跟上。他不害怕千羽霖就这样逃走,因为逃走了的千羽霖也无处可去,唯独能依靠的杜硕月此时可能也已经在年尚俊车上了吧。现在的千羽霖,除了自己这条命以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许元武将他带进了一处空间,里头空无一人,和他印象中的堂口并不相同。没有小弟、手下,只有千羽霖和许元武。 「我知道你不会逃,所以这个门不会锁。」许元武对着站在原地的千羽霖说。 或许是不想让他站着,许元武特地拉了把椅子给千羽霖并让他坐下。反正都是将死之人了……配合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偶然听见外头有所动静,许元武便从兜里掏出了打火机,貌似是计画之中的事,那人不知从何处拿了煤炭和火种出来。 仔细一瞧,倒和当初年尚俊折磨千羽霖的那副武装并无何差。 见火苗逐渐攀爬,千羽霖竟勾起了嘴角。许元武此时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千羽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他居然从许元武的眼神里,读出了抱歉的情绪。 抱歉有用的话,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无法原谅的事情了。 「如果在地狱碰见了杜硕月,我会让他狠狠揍我一顿的。」 扔下这句话的许元武,留下了那把打火机在地。带上门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看着成长略慢的火势,千羽霖拾起那把打火机,再多点燃了几枚火种,将黑炭当作积木地堆叠起来。见那团烈焰逐渐盛大、灰烟愈渐浓郁,他拖着椅子退后几步,瞳孔似乎被这殷红摄了魂。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是吧? 第五章 (8) 晚上的海边是如此静謐,耳边拂来一阵又一阵舒服的海风,不免让人莫名感性了起来。若能坐在细密砂石匯集而成的沙滩上,望着这片与天空几乎合而为一、湛蓝得没话说的大海,或许会忧鬱许多吧。 那台目睹无数死亡的车辆正停在岸旁的,路灯之下,柏油铺平的道路上,从轿车下来的两个影子相互挨着,他们的手紧牵着彼此,手臂之间的衣料因摩擦而发出声响。 「疼吗,刚刚被打的地方。」 他指着男人脸颊那块还鲜艳着的瘀青,现在上头甚至泛着红。男人握住了他的手,勾起嘴角,微啟口,笑容是如此温柔。 「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已经不在乎疼不疼了。」 我们能够来到这里,或许是上天的恩典。做尽坏事的我们,为了实现一己之私而伤天害理、滥杀无辜。此时此刻,能和你在光亮之下紧牵着彼此,这疼与不疼,我又为何要在乎? 「……元武啊,你说这海水冷不冷啊。」 元武,我问这个不是因为我怕冷,而是担心你凉到了。为了今天,我们都牺牲了很多人事物,这之中甚至也有我们所渴望的情感与思绪,但是,我真的不后悔。我不后悔曾经那么恨你,因为没有那份恨,如今的我也不会如此爱你。 你知道吗,来到海边的这趟车程里,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你,就怕我们下了地狱还找不到彼此,我必须把你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这样到了地狱,我还能四处寻觅你的踪跡。可是,每当我瞥见你脸颊上那处伤口,我就觉得心疼,虽然知道你是为了最后一点退路才愿意被杜硕月那个疯子又打又踢却不还手,但看在我眼里,真的——许元武,我始终捨不得你受到一点伤害。 「尚俊,」许元武唤了他的名字,双目交接的剎那,又是那抹笑容「我们去吹吹海风吧,在沙滩上。」 年尚俊頷首答应,随着许元武的指引来到沙滩。他们相互依靠着地坐下,望着那样浪来浪去的无限循环,许元武不由得发此感叹:他们的生命透过浪潮进退而鲜明着,那我们的生命又该用什么方式来生动呢? 人活着或许就是为了找到生存的意义,没有意义的人生是没有必要的。而随着时间的流走,我们也在追逐着那份意义,甚至是想知道那份意义的实物为何。 「我们有温度的,不是吗。」年尚俊说。 他将许元武的手伸过来,掌心与掌心相叠又再度交错,顺着那些缝隙扣上,紧贴着的彼此感受得到的那份温度,我们不就是靠着这个而感受到活着吗? 许元武缓缓地凑近年尚俊的脸庞,他似乎想在如此昏暗的所在看清年尚俊的面容,如果看不清也没关係,再近一点就能看清他。 许元武始终是望着年尚俊的眼眸,从那片玻璃窗映出的自己,不再是残暴冷血,此刻温热的鼻息就是最有利的证明。 双唇触碰,舌尖与舌尖交缠,濒临窒息的亲吻是如此真切,明明幸福如此却无法自拔地泪水滑落。相拥彼此的躯体能感触的温度也是那般真实,妄图再深入一点、再密切一点。 松口之际,重得氧气的两人望着对方的双目,此时此刻,他们不再是戴着面具的小丑,而是展露真实面貌的自我——在你的眼中,我或许是那样残破不堪,但我并不为此感到难过,因为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褪下包覆着的鞋子,脚底板感受着沙粒粗糙与细緻的磨合。许元武将年尚俊的身体拉起,两人再度紧扣的双手不愿分离。他们一步一步向着海际走去,每走一步,海风就更加猖狂地向他们而来,可是他们并不打算听进海的劝告,执意前行着。 脚掌、小腿、大腿,臀、腰、胸,直至脖颈,大方的海是如此宽阔地包容他们的存在。年尚俊上前拥抱许元武,月光皎洁之下,唯有两抹人影在飘荡之中相互凝视。 「我爱你。」 「……再说一次。」 「我爱你,我很爱你。」 「再一次……」 「年尚俊,我爱你。」 人活着或许就是为了找到生存的意义,没有意义的人生是没有必要的。而随着时间的流走,我们也在追逐着那份意义,甚至是想知道那份意义的实物为何。 自始至终,人都没能找到那份意义,因为他们不知道,那份意义的真諦,就是奋不顾身。 或许,在那片再也不见人影的汪洋之中,他们已经找到了生存的意义,也在同时为此告别人间。海波拍打的声音,似乎又是一部戏剧御用的片尾曲,倾诉着那段逝去的爱恨瞋痴。 第五章 (9) 听说,临时之际,脑海便会播映着一页页投影,人说那是人生走马灯,如同幻灯片那样地晃入眼帘。 千羽霖见这浓烟愈渐猖狂,甚至是开始笼罩着自身,他不知为何,似乎有个不甘愿的念头,目光总是望着那已关闭的出口。 许元武出去时,他就有听见外头传来的声音,是车辆行驶至此又熄火的声音、车门被打开又被带上的声音、在空旷无人的走道上奔驰逼近的步伐声音。 想死是真的,不想死也是真的。想死是不想活了,因为没有活着的意义;不想死是还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至少、至少,让他知道杜硕月究竟是为何对他执着吧。 为什么要待我温柔,为什么要盼我挽留,为什么要对我亲吻,为什么要望我深情。为什么,为什么,杜硕月我不只想问这些,其实我还想问你,你是因为对我有感情了才这样的吗?还是单纯受氛围指引?又或者我是差点拿来洩慾的存在? 我知道,死到临头的人还在乎这种事情很愚蠢,但是我很认真。杜硕月,我什么都没办法告诉你,或许你会衝进来只为了救我,但我还是别把事情想得这么好了,如果在我咽气之前没看到你,我会带着这份恨闔眼。 嗙!嗙!一阵又一阵的撞击声由门口处传来,门板被撞得左右震了好几下,最后那片门板像是遭到爆击一般地炸飞,浓烟似乎找到得以聚集之处,连忙往外窜着。 在那灰濛之间,千羽霖依稀能见一个人影。不知是否因烟雾瀰漫多时,他竟以为那或许只是个幻觉,即使那个人影快步向他而来。逐渐能够看清那人面孔,千羽霖却不愿让他凑近,连忙地往后退着。他单手捂着鼻口,另手奋力向前一扯,将吸入大量浓烟而陆续咳嗽的千羽霖扯入自己的怀里。他试图压低身子,令千羽霖能够呼吸到残存的那么一点氧气。 「我来了,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那人的嗓音是如此迷人,入耳之际,千羽霖都要哭了,可是他知道,现在流出来的这些泪水,不过是被这黑烟薰得难受才夺眶而出。 挨在他怀里的千羽霖,似乎得以呼吸,按着本能地汲取他的气息。不是什么特别的香气,甚至可以说是难闻,但莫名地令千羽霖安心。他想就这么挨着那个破门而入的男人,却不料被男人使劲地拖拉着。 他想救我。千羽霖如此想。 「羽霖啊,千羽霖,听话、别晕过去……我带你、咳、咳——」 感受到他执意要将自己带出去的念头,千羽霖几乎使劲全力地把他往外推,就像是要他别干涉自己的事情似的。 其实并不是讨厌你想带我离开,而是真的没有必要在这个世界苟活。你是个手脚完全、功能正常的人,只要你愿意,你能够重新来过、成为一个你想要成为的平凡人。我知道,你起初是看见了我和你的不一样,才会这样收留着我。 杜硕月,已经够了。能在离开之前见到你,我已经是心满意足。至少你不是把我当成一个过客,于你而言我只是过客的话,我绝对不要为你牺牲这么多我爱的人们。 好像是这个剎那,我看见了人们说的人生跑马灯。由我有意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都让我感到感慨,父母的容顏、待我有情的同僚、欺负我的那些坏人、炸鸡店的所有同事,杜硕月、连净辰、杜硕海、许元武、年尚俊,还有我现在从你眼眸之中望见的我自己——千羽霖。 「别闹……我答应你要带你离开、咳、咳——咳——」 杜硕月,闹的是你,为什么不赶快走呢?这个黑烟都争先恐后地往外逃窜,你却像个傻瓜一样地待在这里。这团烟雾会消散的,这团火焰会熄灭的,只要你愿意,一定能够活着的不是吗?还有,你说你答应要带我离开吗?带我离开又该带我去哪呢?我的家已经没了,就算是警察也找不到兇手是谁,即使找到也没办法让许元武绳之以法。我想,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在这里结束生命了。我不会再有声音,不只是说话,就连呼吸、喘息、脚步声……都不会有了。 等等,杜硕月,你这是流眼泪了吗?脸突然湿湿的是怎么回事呢?别那样望着我,我没见过你这个模样。 「千羽霖……还能写字吗……」 杜硕月抓住了千羽霖正为他拭去泪水的胳膊。闻言之际,千羽霖頷首回应。他承认,此时此刻的他是真的哭了。那不是给浓烟薰的,而是真他妈被千羽霖惹哭的。 他伸出了掌心,轻轻地拉过千羽霖的手指。突然,两人似乎都因长达好几分鐘位于此地而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原先倚靠着杜硕月的千羽霖也因杜硕月的倒塌而摔落在地。 杜硕月闷哼一声,惹来千羽霖凑近。见他如此本能的反应,杜硕月再度摊开掌心,握着千羽霖的手,口吻虚弱言道:「你想死吗。」 「嗯。」 望着千羽霖一笔一划写出这个单音词,杜硕月竟扯起了嘴角,抬眸望着眼皮快闔上的千羽霖。再问:「我能陪你一起死吗。」 闻言瞬间,千羽霖的身子立即感到一阵颤慄,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迟迟无法下手。杜硕月收回了掌心,在千羽霖肩上拍了几下,而后往门口处踉蹌走去。有那么一剎那,千羽霖以为杜硕月要走了,想坦然而笑却换来满面泪眼,可是,杜硕月只是将踹飞的门板试图挡住了路口,偶然之间又瞥见了烟雾来源。他硬是矜持着精神,朝着那处前行。发现了那把打火机,他再度用打火机的火焰烧着那些尚未用过的煤炭。 杜硕月慢慢地回到千羽霖身边,将千羽霖似闭似张的双眸以拇指撑开许多,接着,他的掌心温柔地抚摸着千羽霖的脸颊,望着那片不知是什么顏色的嘴唇,杜硕月想起了那天。 那天的他和千羽霖,在房间里情不自禁地相吻。杜硕月说着那样口是心非的话,却毫无知觉那份情意已经蔓延。脑海突然晃过年尚俊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甚至将千羽霖更加用力地搂在怀里。 千羽霖还记得,那个男人尚还温热的气息散在他的耳际之间,脱口而出的话语,怕是难以覆听的告白了。 「如果对你的这般执着是爱的话。那么,千羽霖,我爱你。」 那日,深夜漫漫,一片藏蓝天色群星隐匿。南新堂口一处郊区聚集地,朦胧烟雾之间未寻人跡,浓烟散尽之时,唯有这颯颯作响的风声猖狂。 两副失去心跳的躯壳,此时彼刻,已然无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