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察》 第1章 《察察》作者：小花狗【完结+番外】 简介： 路勉x季姜寰： 好消息：不到二十个人的小元科技终于要被收购了！ 坏消息：原来的员工全部优化！ 季姜寰作为持有百分之十五股份的研发组小组长挺身而出，表示根据劳动法你不能随便开除我们！ 收购做得好就能荣升目量集团新事业部总裁的路勉从资产明细里抬起头看他，我就是法学系毕业的。 季姜寰：那求求你让我们做完最后一个项目！ 路勉：那说说项目目标。 季姜寰：这个app可以帮农民卖菜！ 路勉：…… 季姜寰：成吗？ 路勉：你是组长？你会几种语言？ 季姜寰：汉语，英语，一点点方言？ 路勉：……c++、java、python，你会哪些？ 季姜寰：你不是文科生吗？ 路勉：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给新老板打了几个月的工，季姜寰发现：虽然新老板冷血又麻木，像个不用休息的机器人，但是背地里偷偷对我好，他什么意思？ 路勉：pua怎么对他没用？ 察察本意为明辨、清楚、洁净，整体画风比较轻快的职场文，没什么脑洞，主要是卖菜和做菜。 看得下去的给狗子海星、收藏和关注吧！感恩！微博@小花狗玩意儿 标签：正剧、he、职业、剧情、互联网 第1章 真的被收购了-1 新天地十六号的一号电梯可以直达地铁站，地下二层是一家规模很大的电器城，靠近电梯间的地方摆满了比人还高的液晶电视。 发着荧光的电视被统一调至本地新闻，主持人正严肃地报道市里最新的财经新闻：“目量集团斥200亿多家收购微小创业公司的进程日前已经启动，根据已披露信息，此次收购涉及行业有电子商务平台、物流、人工智能及游戏，本次收购项目将由目量集团创新业务板块负责人mia完成，在此前，目量集团的并购……” 啃着三明治路过的季姜寰放慢了脚步，把目光移向最大的那块电子屏，新闻画面的饱和度很高，看得人眼睛有点难受。 画面切到了目量集团的线下发布会，坐在正中的是一个妆容很精致的短发女人，不紧不慢地重复着刚才主持人已经说过的内容，旁边坐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泰然自若的样子。 季姜寰不由多看了两眼，这个男人比之前发布会上目量集团的人好看，首先是年轻得有些过头，身材和发量都很健康的样子，头发自然、利落地散着，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睫毛也很长。 “物流板块及电子商务的板块，我们希望打通全生态……”短发的女人还没说完，声音忽然戛然而止，液晶屏整个黑了下去，倒映出季姜寰的样子。 穿着有口袋的白色带帽卫衣和牛仔裤，头发卷卷的，嘴巴嚼着东西鼓鼓的，手里还拿着半块三明治，边上是被撕得乱七八糟的食物油纸。 季姜寰愣了一会，把三明治胡乱地塞进嘴里，然后掏出手机发消息。 只有十二个人的公司群里堆积了九十九条未读消息，季姜寰看也没看，自顾自地打字：“家人们，我们真的要被收购了吗？目量怎么会看上我们呢？” 同组的组员立刻反击：“你什么意思？” “小季，我们很强的啦，要自信。”负责财务和人事的小姐姐鼓励他。 “小元科技，天下第一。” 季姜寰笑了笑，找了个垃圾桶把剩下的包装袋给丢了，不锈钢的翻盖转了两圈，发出尖锐的声音。 “@所有人 大家放心，收购合同已经签完了，过几天会统一邮件通知，先恭喜大家了！这几年辛苦了！”小元科技的老板也久违地冒了个泡，话语间已然透露出成功人士的气息。 季姜寰把手机塞回裤子口袋，加入了地铁口的长队。 小元科技人如其名，从创立的那一天起就稳定的保持着十个人的规模。 老板是大季姜寰三届计算机系的学长，撺掇着季姜寰拉了几个年纪更小的学弟，一起开了这个工作室，一半时间做外包，一半时间自己开发一些小软件，目量集团就冲着其中一款还没上线的春雨小菜篮来的。 十点半，季姜寰捧着个豆沙包准时跨进公司不是很大的正门。 办公区的气氛很诡异，茶水间的几张木桌被擦得发着光，吊顶上瓦数极高的排灯全被打开，把长方形的办公室照得通亮。 季姜寰放轻脚步，摸到自己的工位附近，把背包丢进转椅里，然后给边上的人递了个眼色。 戴眼镜的同事从代码堆里抬起头来，很茫然地摇了摇头。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负责财务和人事的姐姐拿着托盘，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季姜寰侧了侧头，看见主席位上坐着一个很眼熟的男人。 鼻梁很高，眼神看起来冷冷的。 他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昨天在液晶电视里的那个男人。 “怎么了？”季姜寰指了指半虚着的门问她。 李泉音的表情不太好，说：“目量的人，过来聊后面的事。” “什么事啊？”季姜寰很少见她这副表情，心里也忐忑起来。 磨砂玻璃门再次响了起来，穿着另一套西装的男人推开门，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把手位置一个鹅黄色的元字上，有些微妙的违和。 第2章 男人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往门口走，后面抱着一大沓文件的女生小跑着跟上他。 “小季，过来下。”刘维元很凝重地喊他，叉着腰，脸色很不好看。 季姜寰嚼着豆沙包进去，迎上老板愁容满面的脸：“干嘛？” “下个星期一，目量的人会过来接管，你和小李一起对接一下。”刘维元说。 季姜寰愣了下，啊了一声。 “你和李泉音，对接。”刘维元皱着眉头强调，“收购项目组的人，明天开始会每天过来了解情况。” “哦，好吧。”季姜寰含糊不清地回答。 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浮了起来，季姜寰歪了歪脑袋：“那你呢？” 刘维元有点心虚：“我要休假了。” “去哪里？”季姜寰盯着他追问。 “马尔代夫，北海道，看情况。”刘维元的脸上没什么期待，像是随口胡诌。 季姜寰点点头，感慨：“感觉到被收购了，你财富自由了啊。” “嗯。”刘维元保持着很紧绷的坐姿，心不在焉地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休假？”季姜寰没好气。 刘维元的语气有点局促：“很快吧。” 办公室里的日光灯微不可见地闪了闪，中央空调忽然嗡嗡地运行起来，大概是写字楼的总开关刚被打开。 座位上的几个显示屏已经被打开，季姜寰一股脑瘫在人体工学椅上。 李泉音坐在他对面，递了一罐常温牛奶过来，压着声音不安地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季姜寰把吸管插好，不太在意地说：“就说什么明天开始目量的人要过来，让我和你招待。” “没了？”李泉音微微诧异，“我怎么觉得没这么简单呢？” “啊？”季姜寰茫然，“收购这么复杂吗？” “又不是过家家。”李泉音无奈地笑了，“早上一来就让我组织下午开会，希望别加班，今天还要去我妈家接我女儿。” “拒绝加班开会！”季姜寰叼着吸管，戴上耳麦准备干活。 李泉音从座位上起身，递了几个文件夹过来：“你一会先看看这个，目量的资料，你一个人看就行。” “哈？”季姜寰接过很有分量的文档，“还要预习，我服了。” 李泉音耸了耸肩，把脑袋藏回电脑背后。 季姜寰翻了几页如同百度百科的资料，在第八页看到了电视上的那个男人，很板正地坐在资料页里，换了一套和电视上不一样的烟灰色西装。 他啧了一声，逐行看起了信息，右上角标注了男人的名字和职务，路勉，目量集团inf收购计划电子商务板块的负责人。 “装什么比。”季姜寰看完洋洋洒洒的几百个字，对收购负责人作出了最后的评价。 李泉音被他的冷笑吓到，又探出头：“怎么了？” “这人以后不会来我们公司吧？”季姜寰嫌弃，“太能装了，受不了。” “他啊？”李泉音瞥了眼他翻开的位置，“路勉？” “据说他挺厉害的。”李泉音贴着显示屏跟他说，“他之前在目量是做风控的，我看公众号说路勉是这次收购项目组里唯一一个三十岁以下的，说做得好的话就给他升官了。” 季姜寰半张着嘴，不太相信的样子。 “刚才他来过，你不是看到了吗！”李泉音脸上浮出一些不同于年纪的腼腆，“真人很帅啊！” “有吗？”季姜寰抱着胳膊，很不服气：“一般般吧，跟我比。” “……人是熟男，你小屁孩比什么呀！”李泉音忍不住笑了，“你先看吧，我忙了。” 季姜寰打开电脑上随机着的热门歌单，在洗脑的节奏里看完了所有内容，又在手机上搜了几条行业新闻：目量集团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尽可能地收购更多单品类的网络交易平台，最终做成集合的软件。 “……真行啊！”季姜寰忍不住说。 说明收购的邮件是在小元科技全体大会半程的时候发进来的，发件人后缀是目量集团的邮箱地址，大篇的正文和好几个附件一同跳了进来。 季姜寰正在投屏做汇报，屏幕上是即将上线的新软件，春雨小菜蓝。 “目前试运行都很正常，无论是用户端购买和商家端的设置，反馈都挺好的。”季姜寰瞥了眼邮件提醒，继续说：“现在唯一要决定的是，还上不上线实景挑菜的功能。” “有什么区别吗？”刘维元问，“不能上线的原因是什么？” 李泉音听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刘维元。 “……之前就说了啊！你没在听。”季姜寰无语，“这个需要外部硬件技术支持，周期和成本都会上去，倒不是很实用，但是增加趣味性了，整体评估下来流量会好很多。” 不大的会议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季姜寰把投屏关了，靠在椅背上等他说话。 刘维元思索了一会，说：“等目量的人过来决定吧。” 满桌的人藏不住的目瞪口呆，季姜寰没忍住：“为什么他们决定啊？这个不是已经在做的项目嘛？” “是啊。”有人小声地附和。 刘维元握着手，眉头紧锁：“后续的话，会由目量的同事来帮助大家完成业务，需要确认的细则，到时候再沟通就好了。” 第3章 季姜寰没什么表情地看他，啪一声把笔记本给盖上。 作者有话说: 很爱打工的我 第2章 真的被收购了-2 路勉每次打开春雨小菜蓝，都觉得自己被某些无脑的小学生游戏袭击了。 小元科技可能没有靠谱的设计，给整个页面胡乱地塞上了好多卡通元素，太阳、花朵、甚至还有花盆，五花八门的配色很有冲击力地刺伤了他的眼睛，让他一瞬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但从功能的角度来说，春雨小菜蓝的架构几乎无懈可击，无论从齐全、便捷都挑不出毛病，路勉坐在一堆已经打包好的纸箱上，在屏幕上的表格里打了个勾。 看完最后一行字，他才把眼镜摘了下来。 路勉长着一双没什么笑意的桃花眼，没了镜片的遮掩，显得有点冷，坐在打包得干干净净的公寓里，显得有点凶。 家里的东西不多，配上颇大的面积带了点极简风的意思，路勉抽了几个工作日的凌晨，自己把行李给打包好了。 搬家公司正好打来电话，根据他的要求给了粗略的报价，两千公里的异地搬家，算上他想要带着的、大件小件的行李，花了接近小一万块。 路勉眼皮也不眨地说好，挂了电话继续刷软件，小菜蓝的页面不长，各种功能被划分成了子页面，用起来很舒服，他把笔记本放在包装好的纸箱上，在最后一列加上了备注：产品组可用。 前一天的会议结束得很晚，刘维元到最后还是没说清之后的安排，全公司的人不欢而散。 季姜寰带着若有若无的抵触心理打车上班，顺手在一楼的便利店里买了几块桂花米糕，想象成不负责任的学长兼老板，恶狠狠地咬上几口。 办公室里弥漫着熬夜过后的散漫，前台几个淡黄色的树脂摆件莫名其妙地被清走了，季姜寰路过的时候多看了两眼。 李泉音已经坐在了他对面，脸上化了棕色调的淡妆，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 “一大早，干什么这么严肃？”季姜寰递了块没开封的米糕给她，有点好奇。 “你看了昨天发的邮件没？”李泉音有点慌张，新的管理制度。 季姜寰抬手打开了屏幕，从满屏未读消息里找到目量的通知邮件。 附件里有两个都是关于新的管理制度，简而言之就是现有的员工会根据目量的考核标准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考核，最后拐弯抹角地提醒，如果达不到目量的用人标准，可能会有被开除的可能性。 季姜寰一字不拉地读完，气得血快冒到嗓子口，不轻不重地拍着桌子站起来，问：“刘维元呢，他管不管？这事目量得跟他沟通吧？” 李泉音愣了愣，回答：“他请了两个星期的假。” 你妈的。 季姜寰在心里骂，下意识地看向刘维元的办公室。 午饭的时候，负责行政的女生率先提出了聚餐的想法，截了一张附近的餐厅截图丢进群里，很热络地邀请大家，并且表示刘总已经提前买好了单，大家放开了吃就行。 群里忽然死寂下来，十来个同事从工位前抬起头，面面相觑。 季姜寰终于察觉出不对，怎么看都像是刘维元把公司卖了之后，自顾自潇洒快活去了。 行政看大家没什么反应，又挑了几家更远一些、人均价格很高的餐厅丢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继续询问。 季姜寰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差了，李泉音隔着电脑屏幕给他发消息：“别生气了，小季。” “不气。”季姜寰铁青着脸回复她，然后从群里的十几张截图里挑了个人均七百块的日料店，说：“就吃这个吧，同意地扣1。” 聊天框里齐刷刷地飘过十几个数字，李泉音眼睛里有点藏不住的忧愁，发了个数字一作为收尾。 季姜寰瞥见她的表情，心里的想法清晰了一些，从邮箱里又找到昨天的邮件，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琢磨了一会之后得到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结果。 目量集团看起来想把他们都开了。 季姜寰其实没有太大的心理压力，但是别人不一样，他看了看紧皱着眉头的李泉音，烦得没有头绪。 人均七百块的日料除了食材新鲜一点，在季姜寰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冷清气质的装潢和反常安静的包厢都让团建活动看起来格外诡异，甚至有种散伙饭的悲凉感。 行政是个刚毕业的女生，坐在长桌的顶头，看起来像是快哭了，李泉音不太忍心地替她招呼人：“大家动筷子，别坐着了。” 她刚满三十岁，是个脾气很好的新手妈妈，公司的人都很听她的话，拿起筷子开始埋头苦吃。 季姜寰捏着个手握有一搭没一搭地啃，心里想着刘维元到底什么时候敢开机，一边接过李泉音递过来的乌龙茶。 “小季。”对面喝了两口啤酒就脸红的程序员大哥喊他，“现在我们怎么弄啊？” 季姜寰啊了一声，不太明白地看着他。 “现在是什么个意思咯？”程序员大哥表情有点难看，“现在刘总也不在，小菜蓝到底还做不做了，是我们做还是目量的人来做，我们要干嘛啊？” 季姜寰含了口米饭在嘴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刘总什么也没说，现在什么个意思我也不懂。”程序员大哥有点苦闷地看他。 第4章 “是啊是啊。”旁边戴着厚厚镜片的产品经理从拉面里抬起头，“后面要做什么也没说，小季，你也算老板，后面我们干嘛啊？” “对啊，你说要干嘛，我们听你的好了。”正对着三文鱼奋战的另一个程序员也抬起头，很诚挚地跟季姜寰说。 季姜寰的动作顿在原处，很茫然地扫视了整张桌。 之所以说季姜寰也算小元科技的老板，是因为小元科技成立的时候，差了点办公室和置办的钱，季姜寰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这个市中心的办公区，刘维元便用百分之十五的作为技术股和场地的费用还给了他。 百分之十五是亏的，季姜寰不止一次听李泉音这么说。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元科技即将被收购了，而季姜寰是除了刘维元之外，在这个工作室里唯一说得上话的人，即使他只毕业了不到三年。 第二轮晚高峰结束，日料店里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 季姜寰独自坐在吧台边，蹙着眉研究目量集团的通知邮件，人员考核要求的文件很长，他握着手机一条一条地研究。 他垂着头琢磨了半天，被满屏幕晦涩的术语弄得有些头昏，想了一会还是打算等到下周一。 发送邮件的是目量集团的人事部门，哗啦啦地抄送了大片的人。 季姜寰捏着屏幕放大，看见抄送那栏第一个人的名字，和实体宣传册上的那页一样，显示lumian。 他想了想，打开常用的互联网交流平台，输入了路勉两个字。 搜索框里几乎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季姜寰撇撇嘴，加上了目量两个字，搜索框里还是空空荡荡的。 “这人怎么没八卦啊！”季姜寰有点不服气地想，又在几个不同的论坛里查了几番。 照理来说，能登上目量集团宣传手册的人，怎么样都应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人怎么可能没八卦？季姜寰想着，在新闻栏里搜了几次，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路勉没什么花边新闻的原因一定程度是因为他升职的速度快得惊人，围观目量起起落落的路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口气从边缘业务的分公司爬到了集团总部。 用路勉上司推荐他的话来说，这个人的脑子里只有效率和结果，适合重用。 于是路勉顺理成章地加入了inf收购项目，被分到了东南沿海一带，来来回回折返了好几次，配合mia完成电子商务的收购计划。 他乘着飞机由北向南飞，行李和项目资料坐着大卡车在陆地上追着他的步伐。 落地时候已经是周六的傍晚，开机的一瞬间，父亲的电话就拨了进来。 按照这个接通的速度，大概率是已经夺命狂call了半个小时。 “喂？”路勉单手提着一个随身的飞机箱，口气颇有点公事公办的意思。 对面愣了一会，才说：“你到了哈？” “嗯。”路勉顿了一会，把自己从工作状态里拖了出来，放缓了语气：“刚落地。” “好哦，好哦。”电话那头的气氛很热闹，像是有好多人在家里聚会：“你回家一趟吗？” 路勉想了想，说：“暂时有点忙。” 听筒里传来另一个声音，有点无奈地说：“都调回来了，开车就半个多小时，回来一趟又不要多久哈？” “你弟弟忙咯！”父亲及时打断，凑近了电话很温和地啰嗦起来：“反正回来的话，要多注意身体哈，这段时间经常下雨，你出门的话要记得带伞，早晚天气变化也很大……” 面前的传送带滴了一声，缓缓地运行起来，领取行李的指示牌从黑色橡胶片后晃悠悠地划出来，提示北京抵达的乘客可以领取行李。 “好，知道了。”路勉耐心地听完，语气很强硬地答应他。 第3章 真的被收购了-3 这日子也太不顺了。 只剩下八个小时的周末，被隔壁叮叮咚咚的声音破坏得一干二净，季姜寰把耳机的声音调大了一些，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动画片，愤愤地咬了一口手里已经有些凉了的汉堡。 这座公寓楼建起来的时候打着是日式风格，建筑的厚度和材料都趋向轻便、简洁的风格，从墙漆到家具都是从海外千里迢迢运回来的，造价极高。 但偏偏安家的住户们大多都是带着宠物的小精英，整体隔音效果不太好的情况下，季姜寰总有种住在宠物店里的错觉，于是没多久就换到了走廊最里的套间，中间隔了好几间空着的房子，想着能安静些。 很明显，新邻居搬进了靠里的第二间。 箱子、家具进出的声音直到天黑才渐渐结束，季姜寰摘下耳机，贴着书房位置的墙听了一会，对面静悄悄的，看起来是个安静的邻居。 还行吧，季姜寰想着，把手里剩下的纸袋团成一团，丢进汉堡店的外卖袋子里，准备下楼扔垃圾。 刚刚推开大门，一只硕大的纸箱就堵住了去路，纸箱上侧着身坐了个很挺拔的人，一只脚支着占据了大半个走廊，腿上放了一个很轻便的笔记本，正垂着头打字。 季姜寰的表情有瞬间的崩塌，目量集团宣传册上最年轻的那个男人戴了副眼镜，出现在离他只有两米的地方，带着股斯文败类的气质，稍稍地抬起眼睛看他。 “不好意思。”对方像是没有认出他的样子，从纸箱上站了起来，给季姜寰让了一条道。 第5章 季姜寰从他身边走过去，动作很轻。 他闻到了某种很好闻的味道，正缓缓地从路勉的身上传来，是种很清澈又很难形容的味道。 反正不像是他这种人身上的味道，季姜寰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心里腹诽，接着又花了半分钟总结了一下路勉是什么样的人。 从目量集团的宣传手册和考核邮件看来，肯定不是好人。 路勉搬家搬了大半的时候，心里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他不太喜欢打理自己的生活，虽然他能把工作上的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但还是没法用绝对平静的心情去面对生活里的琐碎。 跨城搬家对他来说是很大的负担，挑选家具是，选日用品是，连搬家之后需要吃饭休息也是，路勉低着头看着满屋子崭新的家具，揉了揉没有打理过的头发，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决定先工作一会，以调剂自己的心情。 隔壁像是大学生的邻居穿着一套格子睡衣，来来回回进出几次，天色就完全黑透了。 生理上很难克服的饥饿感袭来，路勉找出手机里的外卖软件，根据配送时间从短往长排，几乎没有停顿地选择了第一家最快的汉堡店。 外卖小哥和隔壁邻居从电梯口同时走了出来，整个走廊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邻居看了眼外卖员手里花里胡哨的红色纸袋，又看了看他，侧过身猫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路勉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但并没有多想，毕竟按照他过往二十八年的人生经验，如果非要找一个格格不入的怪咖，那也一定先是自己。 已经被掏空的纸箱仍然很坚固，支撑着路勉在笔记本上写完了周报，直到mia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的语气很奇怪，问：“你已经到了吗？” “嗯。”路勉除工作外，向来话少。 “搬完家了？”mia很诧异，“我刚收到你的周报邮件，一周不汇报也没什么的，不用这么紧张。”语气温和得和电视里接受采访的样子截然相反。 路勉打断她：“我没有紧张，这本来就是应该汇报的。” 这把她用了两三年的、趁手而锋利的刀还是一如既往的疏离又直接，像是找不到突破口的完美<a href=" target="_blank">系统，路勉几乎没有向她求助的时候，反倒是时不时让她碰上几个软钉子。 mia在电话里轻轻地笑了声，隔了一会才说：“那好吧，你先忙，有特别的情况再找我就行。” 路勉又嗯了一声，匆匆挂了电话。 公寓楼里正门的设置有些奇怪，连着两个房门的距离很近，接连着是很长的一段空走廊，路勉所在的702和701宛如粘成了一套商品房里的两个卧室。 于是他推开门往里拖箱子的时候，听见了隔壁传来清晰而准确的音乐声。 是一首不太有美感的工业化流行歌，爆火于各种短视频平台，路勉微微皱了皱眉，顺手把自家的门给带上了，伸手摸了一把美工刀拆胶带。 季姜寰借着倒垃圾、拿快递、遛拖鞋等各种理由，在楼道里来回跑了四五趟，终于看到了所谓收购项目负责人的电脑屏幕。 屏幕里的堆满了数字和表格，字体小得季姜寰一个也看不清，像是邮箱还是其他什么的页面。 总而言之，路勉看起来像是在工作。 “大公司是不是都这样啊？”季姜寰忍不住和李泉音吐槽，“搬家搬到一半让人在那加班。” 李泉音的电话那头传来油烟机运行的声音。 “他们做小领导的，应该都这样吧？”李泉音猜测，“其他人不用吧？” 季姜寰啧了一声，躺进沙发里：“自己被资本家压榨，就要来压榨我们。” 李泉音炒着菜，不说话了。 “姐，你放心。”季姜寰意识到什么，坐直了身体和她说：“我不会让他们随随便便把我们开了的。” “……他们也不会直接开了我们吧？”李泉音很委婉地提醒他，“只会列一些条条框框，让我们自己走。” 季姜寰瘪嘴，坐在沙发上晃荡了一会腿，语气变得不太坚定：“那我也是小元的老板，之一。我会和他们谈判的，我肯定不让他们欺负你们的。” 李泉音忍不住笑了，说：“那谢谢你哦。” “真的！”季姜寰忍不住强调，“我不是小孩子了。” 听筒那端的人不说话了，油烟机嗡嗡运行的声音戛然而止，对面的女生悠悠一声叹息，像是很欣慰的，又带了点无奈。 “知道了，你吃饭了吗？”李泉音问。 季姜寰终于满血复活，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随手点开电脑里的音乐播放器：“吃了吃了，你吃饭吧，拜拜！” 节奏感极强的音乐从环绕音响里传出来，一下一下地帮他梳理着节奏，季姜寰打开手机备忘录，逐条列好要和目量谈判的条件。 他打了几行，又觉得隔壁在纸箱上打字的人挺可怜的，一边搬家一边工作不算，新家第一顿饭居然是汉堡和薯条。 关键是那家汉堡难吃得要命，季姜寰摇摇头，也叹了口气。 小元科技真的被收购了。 刘维元的办公室一夜之间变成了人事办公室，各种鹅黄色的小标识都被清理干净，目量集团的标志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贴满了各个角落。 李泉音一大早就被通知交接人事档案，紧接着就是入口的大门被装上打卡用的面部识别仪器。 第6章 她有些慌张地交出了纸质的资料，然后惶惶地等着对方说话。 路勉不在现场，帮他处理的人是看起来很和善、和李泉音差不多年纪的秘书，他从李泉音手里接过厚厚的资料夹，很温和地说：“人事这块后续您就不用负责了，财务和项目流程的部分还需要再等路总这边的安排。” “他安排什么？”季姜寰把随身背着的包甩进自己的座位里，气势汹汹地挡在李泉音面前。 穿着西装和皮鞋的秘书吓了一跳，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这个路总安排什么了？”季姜寰接近暴躁，“什么都不商量直接安排吗？” 开放式的工区死寂下来，十几个人纷纷看向季姜寰的位置。 季姜寰调整了一下语气，勉强冷静下来，问他：“什么都说，直接发邮件也不太合适吧？” “……我想，这些刘总应该和您商量过。”对方保持着很礼貌的态度，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样子。 “他跟你们商量什么了？”季姜寰单手扶着额头，有种毫无头绪的绝望。 穿着西装的男人还没来得及解释，正装着打卡机的前台哗啦一把拉开大门，带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声。 路勉穿着和宣传侧上色系很相近的灰色西装走了进来，头发抓了点发蜡，从微微侧着的角度能看出一个桃心的样子。 他的脸色很淡漠，和张弓拔弩的工区格格不入，带着一种肃穆的压迫感。 “……”季姜寰下意识地站直了，木着脸转过去看他。 路勉的眼神有种很很微妙的变化，不过这种微妙一闪而过，他看了季姜寰一会，询问一般地开口：“季姜寰？” “……是我。”季姜寰脑子里飞速地跑过各种可能性，最大的一种是路勉早就在和刘维元商量的时候就把他摸得一清二楚。 也可能和昨天一样，悠哉地坐在纸箱上，支着长腿看资料，然后面无表情地对着季姜寰的个人档案指指点点。 季姜寰想到这里，脸不知怎么腾地红了。 第4章 真的被收购了-4 还未被目量集团改造的小元科技会议室仍然和路勉不太对味，两个人面对面地在鹅黄色的小圆桌前坐着。 磨砂玻璃门边有好几个人站着，乌泱泱地汇聚成一块黑色的阴影，生怕里面的人不知道有人偷听。 路勉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没什么表情地说：“你是701？” 季姜寰愣了愣才点头，被路勉突如其来的认亲弄得不知所措。 “不好意思，没认出来。”路勉的语气听起来毫无诚意，“你和档案上长得不太一样。” 说的是那张被修得妈也不认的工作照。 “没事。”季姜寰下意识地回答，说完又觉得有些奇怪。 路勉抬起眼睛看他，眼神很沉。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会，季姜寰摸不透他的意思，忍不住问：“刘维元和你们到底怎么说的？” 路勉像是在信息较量中得到了胜利的信号，颇自如地往椅背上一靠，双手很放松地搭在桌前：“你可以先说说他是怎么和你们商量的。” 季姜寰呆了几秒，有点烦躁：“他什么也没说啊。” 路勉的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诧异，“什么都没说，就签了协议？” “什么协议？”季姜寰有点不解。 路勉像是想了几秒，从西装裤的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了几个文件，放在圆桌上往前推了一些。 季姜寰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页面，是项目期签署保密协议时候常用的电子合同模板，上面还有他画了一个笑脸、看起来很随意的签名，这个签名他经常用，平时有什么内部资料，他习惯性看也不看就会写上。 合同上的字很多，他认得每个字，却只能理解个大概，季姜寰有点懵地翻了两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路勉：“转让是什么意思？” “股份转让。”路勉的声音没什么温度，“这四个字认得到吧？” “啊。”季姜寰顺着他的声音又看向手机屏幕，路勉的手机没有外壳，黑色的机身干净而光洁，像手机主人一样冷冰冰的。 “意思你把小元完全卖给他了。”路勉不紧不慢地说，“他把小元卖给了我们。” 季姜寰脑子里嗡嗡地响了一阵，眼前像是有白花花的雪片飘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他把公司卖给目量了。”路勉停顿了一下，强调道：“不包括员工。” 季姜寰握着他的手机发了一会呆，很平静地把手机推了回去。 “本来集团是计划直接和大家解除劳动合同的，但是考虑到其中也有工作能力很强的成员，才给大家定了一个考核的目标。”路勉的解释像是群发的邮件在自动播报，准确又不带有任何情感。 “等等。”季姜寰很沉稳地打断他，“这个考核还有商量吗？” 路勉看了他一会，眼神里带着锐气，开口：“你可以具体说说。” 季姜寰看着鹅黄色的亚克力桌面，安静了几秒，有点艰难地说：“春雨计划我们已经做了两年了，就算要开了我们，能不能等这个产品上线？” 位于新天地十六号三十二层的工区虽然很小，却可以俯瞰整个城中心，偶尔天气不太明朗的时候，还能在窗边看见丝丝雾气。 小元科技几间会议室的玻璃都朝着西边，晚霞落进来时有种不真实的美感，季姜寰最喜欢这个时间。 第7章 路勉的身后就是大片的落地窗，往下是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过往的行人像是点大的蚂蚁，缓慢而无声地挪动。 “行吗？”季姜寰等了很久，没有听见对方的答复。 路勉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说：“这个标准并不是我可以修改的。” “可是你是老板啊。”季姜寰完全不同意，“我看了邮件，人事给你发的是让你确认，你确认了，这个考核才生效，对吧？” “……你可以这么理解。”路勉犹豫了一会，又说了一句让季姜寰很暴躁的废话。 “起码让他们先做完这个项目。”季姜寰满脸正气的样子。 路勉好像想起什么，表情变了一些：“这里面不包括你？” “包括我，我也是项目组成员。”季姜寰赶紧补充。 “我以为你卖了股份之后就不打算干了。”路勉没什么迟疑地说，“还租了701。” 路勉话里的指向性很强，几乎是挑衅式地在向季姜寰发出质疑，701的房租怎么样都不能算便宜，按照小元提供的档案，光光房租就占据季姜寰六七成的薪资，如果不是像刘维元一样发了笔横财，他没有理由出现在那里。 季姜寰彻底地陷入了愤怒，表情变得很难看：“我根本就不知道卖了股份，你什么意思？” 路勉对他的情绪无动于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动神色地捋了捋西装的下摆，表情很淡：“你最好确认一下你的账户，钱应该到账了。” “……你妈的。”季姜寰克制了一会，用很轻的声音骂人。 路勉看起来比电视上高许多，挡去了一部分光线，带着难以遏抑的压迫从他身边走过。 季姜寰坐在位置上，手指微微蜷起来，很专注地消化着情绪。 拉开门之前，路勉还是回过头，语气很客观，理所应当地代入了老板的角色：“你这两天可以整理一下春雨已经有的成果。” 季姜寰扭过头，表情很麻木地看着他。 “我会在复盘之后再定考核的目标。”路勉说完，拉开会议室的门，走了出去。 玻璃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季姜寰在原地发了一会呆，才回过神来，满血复活地冲着会议室外喊人。 李泉音被他破了音的嗓子吓到，抱着电脑走进来。 “怎么了？”李泉音不安地看着他涨红的脸色。 季姜寰从她手里接过电脑，埋着头开始乱翻文件夹，一边问：“春雨的项目资料你有整理吗？每个版本的都要。” “有的。”李泉音从他手里接管触控板，很利落地点开几个 公共文件夹：“你之前不是都不看这些吗？ “现在要看了！”季姜寰脸上是掩藏不住的欣喜，“有办法解决的。” 春雨计划的出生伴随着季姜寰学生时代的熄灭。 他本科所在的大学并不算出色，放在名校遍地的海城只是个勉勉强强的的普通大学，季姜寰在这里勉勉强强地学着计算机，舍友们前前后后地出了国，只留下他一个等着毕业。 刘维元是同个学院的学长，在毕业第三年拿到了一笔不算少的创业基金，在大学校招的体育馆里支着个摊子骗小孩。 季姜寰就是这么被骗进来的，他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只是被刘维元所说的想法吸引。 “现在电商这么发达，但大部分偏远地区的农民都用不来。”刘维元在一米高的易拉宝边上做演讲，说得大汗淋漓：“甚至很多农民都不会使用手机。” “小元就是要帮助他们解决这个问题。”刘维元往季姜寰的手里递了个印着元字的广告扇，“帮农民消除信息差，让他们用同样的农作物卖到更好的价格。” 季姜寰进入小元科技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刘维元解决了办公场所，第二件事就是把刘维元要做的这件事命名为春雨计划。 “听起来很有希望。”季姜寰是这么解释的。 春雨计划的起步不算顺利，季姜寰和刘维元只赋予了它美好的期待，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春雨计划在小元科技众多的项目里格外曲折，甚至有几次差点被归进废弃项目中。 直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先是找到了手机的商务赞助，又找了负责教学的运营，再开拓了几个特定合作的乡镇，春雨小菜篮才风风火火地准备上线，也吸引来了目量集团。 季姜寰无意识地翻着李泉音电脑里的产品介绍，觉得心里越来越堵。 像是有无形的巨石一点点、不动神色地堵了上来，让人束手无策之余只剩下无可奈何。 李泉音在他的面前挥了挥手，把人的魂叫了回来：“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季姜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说吧，不能让你一个人做。”李泉音摸了个皮圈，把头发往上团起，一脸准备埋头苦干的表情：“今天我没事，可以加班。” “……不是。”季姜寰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我在想要从哪里开始做。” 李泉音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路勉怎么跟你说的？” “他让我汇报春雨的成果。”季姜寰生搬硬套地解释，“让我复盘。” “然后呢？”李泉音又问。 “复盘得好就不开我们。”季姜寰转过头看着她，面不改色地跳过了路勉和他约定的好几个环节。 李泉音的表情有点迷惑，犹豫了一会才说：“那我们一起准备？” 第8章 “好。”季姜寰点了点头，扭过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屏幕，像是又充好了电。 春雨计划最早的文件夹里有几张电子新闻稿上截下来的照片，刘维元和他勾肩搭背地站在一颗果树下，笑得很灿烂的样子。 季姜寰瞥了眼，火气又起来了一些，重重地点了删除。 第5章 真的被收购了-5 靠近秋天的海城已经带着凉意，天黑透的时候惯例会起一阵风，吹得人身体和心里都凉飕飕的。 手机屏幕上的时钟刚跳过十一点，路勉终于舍得从座位上站起来。 目量为春雨计划新租赁的办公室还在装修，于是行政就在原来的休息区内侧收拾出一个小空间，当作路勉的临时办公室。 出了隔间，就是一个堪比私房菜后厨大小的茶水间，中间甚至还有个比前台更大的岛台。 路勉从大片的零食堆和饮料罐边走过，对刘维元的管理方式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厚实的地毯吸收了他的脚步声，直到一个女孩从矮矮的土豆沙发上站起来，直愣愣地看着他。 不是那种带着学生气、来实习的女孩，是看起来还不会说话，个头刚到路勉膝盖的小女孩。 路勉见过很多办公室怪象，却从来没在办公室里见过小孩，眼神里透出一点掩藏不了的难以置信。 小女孩的表情有点紧张，抿着嘴，头发像个小蘑菇，圆乎乎的脸上有几道睡出来的红印，讷讷地看着他。 路勉远离童年时期已经很久，也没有和小孩沟通的经验，于是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分钟，直到有人推门进来。 季姜寰拿了个乱七八糟刻了很多字的不锈钢水杯，从液体的颜色看来大概是速溶的美式咖啡，呵欠打到一半，张着嘴看路勉。 李泉音也跟着进来，一开始没看见路勉，弯下腰抱起了和他面面相觑的小女孩，语气很轻柔地哄了两句，才有些尴尬地看向路勉：“路总。” 路勉嗯了一声，踌躇着问：“这是你女儿？” 季姜寰听见提问，眼神不太友善地看了看他，想了想还是没说话。 “是的。”李泉音心里有点忐忑，只是回答。 路勉用余光瞥了眼季姜寰，表情不太自然地问：“还没下班？” “马上了。”李泉音立刻回答，肩膀上背着一个硕大的包，里面塞了台电脑，像是准备回到家继续工作的样子。 “……走了。”季姜寰犹豫了几秒，还是没有当着路勉的面大骂资本家，把不锈钢水杯随手放在了岛台上，捏了一下小女孩的脸，动作很熟练地把人抱起来：“李楠楠，别睡了。” 李泉音帮他推开门，用肩膀抵着门框的位置。 路勉的目光往下落了一些，看见那个不锈钢杯子上挤满了的、奇奇怪怪的动漫标志和一个小小的手写体季字，思绪忽然有些飘忽，头脑放空了好一会，才侧过身去。 李楠楠在季姜寰的耳边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接着他就听见身后有些别扭的声音：“我送你们吧？” 李泉音抵着门的肩膀松了，很诧异地看向自己的新老板，玻璃门发出低哑的摩擦声，把路勉一个人关在了茶水间里。 过了几秒，季姜寰一只手抱着小女孩，一只手推开玻璃门，表情不算有耐心：“那走啊。” 车子很新，座位上的皮具还散发着刚维护过、隐隐约约的味道，季姜寰对车没什么研究，只觉得这款商务版的suv和路勉的气质很像，笨重又冰冷。 李泉音似乎有些紧张，拉着李楠楠看着后座的车门，没有任何动作。 季姜寰越过她，哗地把门拉开：“李楠楠，快上去。”等她小胳膊小腿成功地爬上去之后，才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路勉坐在驾驶座的姿势也很严肃，和他在电视机屏幕里的板正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季姜寰无语得想翻白眼，还是忍了忍上了车。 没等几个人再发生什么交流，季姜寰就找到软件，定位了一个距离有些远的老小区，自来熟一般地把手机塞进控制台上的支架里。 路勉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对他没什么安全距离的习惯表示不认同。 临近午夜的车行道空旷而死寂，路勉很专注地看着前方，只是听着手机里导航的播报音，沉稳地打着方向盘。 季姜寰觉得他开车的时候不算讨厌，起码没有和人说话时候那种令人窒息的精明，再认真一点还能看出点笨笨的感觉，配上本来就还不错的长相，勉强算得上是赏心悦目。 “你们在做春雨的复盘？”路勉拐了个弯，冷不丁地又提起工作。 盯着后视镜的季姜寰愣了愣，李泉音在后排坐直了，赶紧回答：“对的。” 路勉抬起眼睛瞥了瞥她，语气还是一贯的不咸不淡：“不用做得太复杂，产品目前的功能，几次迭代的更新情况说清楚。”他说着，意向很明确地看了眼季姜寰。 “商业化模式，被投资情况，前前后后说清楚就行。”路勉提醒李泉音。 李泉音点了点头说：“好的。” 季姜寰不太想回应他，见路勉没再说话，就把头转向了车窗外。 电线杆和交通指示牌飞速地往后跑，车尾灯留下一道道的光带，晃得人眼睛发酸。 “新闻报道里那种大段宣讲就不用了。”等了一会，路勉又说，没什么情绪地看了看季姜寰：“小学生作文在向上汇报里没用。” 第9章 “啊？”季姜寰不知所以，转过头看向他。 路勉嘴角很平，几乎没有温度地重复：“你每次接受采访的时候，翻来覆去的一千个字小作文，不用体现。” “……你……”季姜寰忍住在未成年人面前爆粗口的冲动，绷着下巴瞪他：“那又不是废话，那是公司成立的原因啊。” “小元科技已经卖给目量了。”路勉很客观地回答，拐进老小区侧门的辅道。 季姜寰顿了几秒，泄气般倚回座位上。 “你们应该想想目量看重的是什么，再开始做这个事。”路勉说完最后一句，车子停了下来。 踩刹车的时机很好，后排的车门正对着还开着的小铁门，正好预留出一个车门打开的弧度。 李泉音很利索地抱着小女孩下车，勉强算是专业地回答：“谢谢路总，我们会注意的。” 路勉的脸色很淡，朝她微微点头，继而把季姜寰的手机给拔了下来，眼神也不给地丢到座位上，点开车子自带导航里的住处选项。 季姜寰拿起手机，面无表情地开始刷论坛。 路勉把车开得又快又稳，几乎逼近违规的速度，车子在几座高架上进进出出，没一会又回到了新天地十六号的附近。 新天地十六号并不是作为写字楼出现的，最下面的几层都是艺术中心，时不时展出一些国内外的作品，灯光和软装做得超前的漂亮，即便是在午夜里也显得很繁华。 季姜寰仰起头，看了看黑洞洞的、插入云霄的高楼，试探性地问：“办公室什么时候搬？” “……”路勉对他没大没小的态度几乎快脱敏，“下周。” “搬去哪里？”季姜寰锲而不舍地问。 “也在这附近。”路勉看了一眼无声运行着的自动导航，像是犹疑着问：“你一直说考核的事，是想留住李泉音？” 季姜寰没料到他的直接，半张着嘴好久，才说：“嗯。” “你和她什么关系？”路勉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什么什么关系？”季姜寰不太理解，“就是好朋友，我们同事快两年了。” 路勉难得地从专注开车的动作里抽出一个目光递给他，露出怀疑的表情：“我以为你喜欢她。” “哈？”季姜寰像是听见了什么外星语言，不可思议地看他：“你有病吧？” “……季姜寰。”路勉的脸色阴了下来，正言厉色地教训他：“小元科技已经被收购了。” 季姜寰还没从刚才他荒诞的猜测里缓过神来，满脸都是轻蔑。 “我现在是你老板。”路勉冷着脸强调。 “……哪又怎样？”季姜寰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目量多少钱收购的小元，我再收回来不行吗？” 路勉简直要被他这种毫无章法的天真幻想给气笑，反而平静了一点：“现在它是目量的，你有钱也得看目量卖不卖。” 季姜寰的脸色彻底黑了，坐在位置上不说话。 路勉把车驶进地下车库，地面上的道闸亮起一排绿色的、发光的小字，提示这辆车是住户所有。 “按照邮件里的规定，她最容易被优化。”季姜寰平复了一些，忽然解释到。 商务版的suv碾过一个减速带，不痛不痒地震动了几下。 路勉把车速降得很慢，等着他继续说。 “她本来就是管人事和财务的，你们好几个人一起进来，把她的活都抢光了。”季姜寰的语气变得有点不安，无意识地把路勉和目量归类到对立面，“她虽然也是项目管理，但是没有你们要求的那些证，大概率也是会被你们替换掉的。” “所以你才这么着急？”路勉一边说着，一边很熟练地倒车入库。 季姜寰有点不耐烦，说：“是啊！毕竟她很照顾我们。” 路勉停好了车，脸色又变了变，是某种他特有的、像是在猜忌什么的样子。 季姜寰立即读懂了他的意思，麻利地解开安全带，几乎是怒不可遏地说：“你是不是真的有病？就是很照顾我们的同事，不想让她就这么走了，不行吗？” 他的音量有些大，在车厢里回荡了半秒，路勉别有意味的态度终于消失，很平静地看她。 “我没喜欢她，我们小元没有办公室恋情！”季姜寰忍无可忍，“还有！老子喜欢男的，懂了吗？” 路勉的表情空了半秒，如同操作系统宕机时一闪而过的黑屏，迎接他的是车门关上的巨响，以及车窗外不太礼貌的副驾驶扬长而去的背影。 第6章 真的被收购了-6 路勉用失算这个词来形容在海城首周的工作，勉强算是贴切。 他从毕业起就在目量集团的工作系统里生活着，甚至没有和百人以下的公司合作过。 小元科技的混乱程度超出他的想象，与其说是混乱，不如说是毫无头绪，整个公司的人都扎着堆干活，路勉研究了两天，看不出任何的主次和重点。 mia在集团会议之后给他透了消息，最好的处理办法还是在过年之前把原小元科技的人都开除。 他保持了一分钟中立的沉默，不置可否地挂了视频电话，然后在茶水间里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季姜寰、李泉音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女孩像是平稳运行系统里的bug，带着鲜活的气息四处攻击着。 第10章 路勉心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莫名的愧疚，有种在做刽子手的错觉。 帮mia蚕食其他业务的时候，曲线处理掉其他同事的时候，给竞对公司挖坑的时候，都没有让他这么感觉过。 路勉还是很难面对比自己更弱势的人，毕竟他唯一的准则是往上看。 于是他对着毛毛躁躁、像是实习生一样的季姜寰说出了很失算的一句话：“我送你们吧？” 直到他发动了车都还没想明白自己的动机，只当做是给即将还算不上下属的下属最后的关怀，可是季姜寰好像没打算领情，用一些极其幼稚的话把他弄得糊里糊涂的。 他很难理解季姜寰充沛而没来由的情绪，又觉得他和李泉音的女儿亲密得有些过分，便问出了当天最失算的一个问题：“你和她什么关系？” 接着路勉就迎来了八年工作经历最滑稽的一次冲击，即将要被他开除的新下属，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自己喜欢男人。 路勉在很短暂的失神之后才理解了季姜寰的意思，他的生活里好像没有感情这种物质的空隙，想要了解季姜寰和李泉音的关系也仅仅是在谋算mia的要求应该怎么实现。 但这些思虑都被季姜寰接近破音的解释里被打碎了，路勉从认知里搜索到喜欢这个词的意思，又找到了异性恋和同性恋的区别解释，觉得剩下来的工作更难梳理了。 在风控领域里一直有序井然的路勉得出了最终的结论，工作和员工的个人情感生活应该分清楚。 季姜寰刚吼完就后悔了，在去往电梯的路上懊悔着和路勉出柜的冲动决定。 目量集团不完全允许办公室恋情，之所以说是不完全允许，是指在同部门员工之间确认恋爱关系或者是婚姻关系之后，其中一人需要调离岗位，去到另一个不相关联的业务部门。 季姜寰是在路勉第二次提到这个事的时候才想起员工手册的规定，继而反应过来，路勉大概是想用这样的方法让他或者是李泉音滚蛋。 他输了密码推开门，公寓里的灯亮着，应该是他早上出门时忘了关。 电脑屏幕上是几个很软萌的动漫人物跳来跳去，一小排卡通字体在右下角提醒他应该休息了。 季姜寰从冰箱里掏出一罐可乐，在冰凉的白气里打开了互联网民工常用的默默论坛，在没反应过来前就输入了路勉两个字。 默默论坛上关于路勉的信息破天荒有了更新，最新内容显示是在两天前。 帖子的第一行就放了一张从侧面拍的路勉的照片，路勉顶着这个星期来的扑克脸，身上是季姜寰没有见过的西装，看环境应该是另一个和小元科技类似的工作室。 楼主的心情和季姜寰完全不同，通篇在夸赞新老板的帅气，夸完又放了好几张手机相机里的偷拍。 路勉一直保持侧着身的状态，下巴到喉结被拍得格外清晰，手机屏幕外看过去也有种很难形容的撩人。 季姜寰愣了几秒，锁了屏。 一种很古怪的的感觉袭了上来，如同饿肚子时候心慌慌、低血糖那样，眼前会有片刻的闪白，像是雪花夹带着雷电的感觉。 后半夜的天色带了点诡秘的青，宛如恐怖电影里的重要场景。 路勉敲门的节奏很机械，每声叩响之间的时间几乎一样，季姜寰浑浑噩噩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开门，见到了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干嘛？”季姜寰没什么好气地问他。 路勉直勾勾地看他，往前靠了一步，下巴和喉结很直接地逼近，带着若有若无的、很好闻的气味挡在季姜寰的眼前。 “……你干嘛？”季姜寰的声音劈了个小叉。 路勉抬起一只手，支在他的脸侧的门框上，表情有种不真实的恶狠狠。 “你要是没事我就关门了！”季姜寰意识到自己像是被壁咚一样堵在了玄关和大门的连接处，有点紧张地说。 “季姜寰。”路勉的声音凉飕飕的，面无表情地说：“小元科技已经被收购了。” 季姜寰咽了下喉咙，没说话。 “真的被收购了。”路勉很生硬地重复。 季姜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反问他：“所以呢？” “所以。”路勉的表情忽然变得很狰狞，像是恐怖电影里的怪物，冲着他大吼：“你马上给我滚蛋！” 季姜寰猛地睁眼，在满头冷汗里惊醒过来，头顶是忘记关的艺术灯，隔着灯罩散发着柔和的光，暖色调的墙面泛起微微的光泽，把整个客厅衬得格外温馨。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 季姜寰的头很晕，仿佛还有偏头痛的预兆，肩膀酸得不行，而下半身是一种多年没有过的、很诡异的感觉，他木着脸伸手去碰了碰自己没有换下的外裤，摸到了一手的黏腻和潮湿。 “草。”季姜寰哑着嗓子骂了一句。 他居然做了一个路勉恐吓他的噩梦，还在这个离谱的情节里梦遗了。 打卡器装上的隔天，季姜寰就迟到了两个小时。 李泉音拿着他的证件照尝试了几次都没打上，只好在小群里对着他狂轰乱炸，叫季姜寰千万要在路勉之前来公司。 “好。”季姜寰看见路勉两个字，眼皮条件反射地跳了跳。 正好是道路通畅的午饭时间，季姜寰糊里糊涂地打了个车去公司，推开门就撞上了总是跟着路勉的那个秘书。 第11章 秘书的年纪看起来和李泉音差不多，神情总是礼貌又疏离。 季姜寰抿抿嘴，看了看自己背得乱七八糟的挎包，又看了看他胸前的名牌，集团总部的陈何园。 “您好。”陈何园丝毫不意外，很礼貌地替他把门拉开。 季姜寰点了点头，抬脚要往里走。 没等脚步落下来，路勉的身影就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他的去路，极霸道地从前台走了出来。 陈何园等他彻底出了大门，又不紧不慢地把磨砂玻璃门给关上。 季姜寰没能成功进门，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稍稍侧抬着头看路勉。 路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作息，只是瞥了他一眼，往电梯厅走过去。 “……”季姜寰松口气，收回黏在路勉身上的眼神，转过身对上门禁上的面部识别机器。 小小的金属盒亮了一下信息灯，机械播报声传了出来：“季姜寰，打卡成功。” 最外侧的磨砂玻璃门咔哒响了一声，自动解了锁。 “啊！”季姜寰没什么章法地贴完第二张资料，脑袋里还是在不断地播放后半夜的梦境，忍不住喊了一声。 李泉音和另一个叫叶俊重的软件工程师抬起头看他，表情有点担忧。 “怎么了？”李泉音麻利打字的手顿了顿。 叶俊重的目光颇紧张，犹豫着说：“小季，你别压力太大了。” 李泉音点点头表示同意，接着就看见季姜寰很暴躁地开始揉头。 “不是，不是压力。”季姜寰把鼠标甩开，很无力地解释了一句，自暴自弃地说：“我没事。” “……你真的没事吗？”李泉音露出迷惑的表情，“你有什么事要给我们说啊？” 季姜寰没什么力气地摇了摇头，忽然想到刚才路勉近距离路过时候下巴和喉结清晰的形状，又吓得打了个寒颤。 会议桌边的另外两人更紧张了一点，又追着问了几声。 “没事，你们别管我了。”季姜寰有点痛苦地说，“我去下洗手间。” 独立的洗手间里没有人，他松了口气，坐在马桶上准备发一会呆。 季姜寰像是想起了什么，在手机里划拉了半天，才找到工资卡所在的银行软件，点开余额才发现确实多了一大笔钱，显示是从小元科技的公共账户上打进的。 备注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说。 “刘维元你个大傻逼。”季姜寰心惊肉跳地过了大半个星期，终于想起来这个罪魁祸首。 下水管道发出很隐秘的响声，轻缓的水声让他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季姜寰把自己的银行卡账户逐个打开，在心里默默地算着存款的总额，最后得到了一个大概的数字，一个不像是能够收回小元科技，但又好像并不小的一个数字。 他打开通讯录，犹豫了很久还没有拨出任何一个电话。 手机里提示工作用的聊天群在后台被修改了名称，小元科技几个字彻底地消失了，变成了春雨工作室五个字。 作者有话说: 弗洛伊德说 第7章 真的被收购了-7 目量集团彻底删除了小元这个标志，还在办公室里战战兢兢工作的同事们似乎没有太多的反应，毕竟春雨小菜篮这几个字已经代表了所有人的心血，季姜寰的创业时代好像就这么结束了。 李泉音花了不到三天就把春雨计划的资料给整理好，往路勉和季姜寰的邮箱里各发了一份。 季姜寰乱得找不到解决办法，对着文件发呆，枯坐到了下班时间。 周围的同事们三三两两地走了，屏幕上的动态时钟是一个比例失真的动漫人物，抱着一个时钟用日语喊他下班。 窗外的天色变成了无法捉摸的黑，季姜寰很艰难但是很坦诚地意识到自己能做的事情非常少，现在看起来起码比李泉音还少一些。 他自为小元科技付出了很多，平时好像也总是把自己埋在公司里，连一次长假都没有休过。 但他不是老板，甚至连股份都能糊里糊涂地出让了，李泉音和其他人此刻对他的态度，像是一把切开生活假象的刀，好像所有人都在告诉他，小元科技就是他的托儿所。 而他是这其中最无能、被保护得最好的人。 季姜寰自怨自艾了很久，仰着头瞪天花板，办公区的日光灯闪了两下，咔嚓一声熄灭了。 不算小的公共工区变得乌漆墨黑一片，季姜寰的脸在昏暗里被电脑屏幕照得很亮，懵然地抬起头，看见路勉单手拎着个笔记本电脑，从茶水间走了出来。 他的表情里有点不易察觉的、几乎看不见的紧张，环视了半圈之后找到了季姜寰的位置，语气很冷静地安排他：“你跟行政打个电话，让她联系一下物业。” 季姜寰撇撇嘴，在公司的聊天群里翻了一会，没能认出哪一个是春雨工作室的新行政，只好翻出了群里的公告：“路总——大楼电路检修，今天晚上都没电啦！”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把路勉喊得满身鸡皮疙瘩。 “……”路勉表情有点僵硬，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说：“那先下班吧。” 季姜寰对自己阴阳怪气的效果极其满意，拎起自己的包站起来，接着在距离路勉大约十米的过道走过。 他路过的时候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路勉不太对劲的地方，首先是他的神色保持着很鲜活的、皱着眉头的状态，和他一贯的扑克脸完全不同，另外就是他拎着笔记本的手似乎很用力。 第12章 “你干嘛？”季姜寰从前天冲动出柜后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你好像要打人。” 路勉定了定，声音比脸色平静：“没事，走吧。” 他提着笔记本的一个角，甚至没有折返回茶水间拿外套，往楼梯间走去。 季姜寰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跟着他往前走，电梯厅外的廊道更加暗淡，路勉反拿着笔记本，想用亮着的屏幕照清楚地面。 “……电梯停了，这里走吧。”季姜寰迟疑了两秒，还是提醒他，打开手机电筒照亮安全出口。 路勉可能怕黑，当然这只是季姜寰的猜测。 他走在季姜寰的前方，下巴绷得很紧，嘴角是平的，像上一次几乎和季姜寰发火的时候那样，笔记本屏幕上的光线很散，有大片落在了两个人身上。 路勉的面部线条被冷色调的屏幕光勾勒得很凌厉，季姜寰硬是地看出了一点清怨的意思来。 相比于刘维元或是其他同龄人，深不可测给他带来了某种很孤单的气质。 季姜寰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是发出一声自己才能听见的叹气，把手机调整了一个角度。 一个明亮的白色光源落在路勉的脚边，同时映清了往下冗长的台阶。 路勉顿了顿，脚步趋于平稳，加快了一些速度，从季姜寰的角度看过去，只剩个看不出情绪的背影。 前面的人走得很稳，手里的笔记本几乎没有晃动，季姜寰瞥了几眼，在打开的幻灯片里发现几张春雨小菜篮的界面。 带着点压抑、很规律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响了很久，地面层的楼层标志才出现。 季姜寰感觉到自己的腿已经开始发酸，想了想还是开口，像是不经意地问：“路总？” “……”地面出口的位置有户外的灯光泄进来，路勉的表情又变成了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什么事？” “……你那个。”季姜寰盯着在他手上显得很小的笔记本电脑，“在做什么？” 路勉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 “我就是看到有小菜篮。”季姜寰直接得没脸没皮，“你想让它做什么？可以看吗？” 路勉没说话，一半身子站在安全通道出口的光亮里。 “小菜篮好歹也是我生的。”季姜寰大言不惭，“我是它爸爸，就算要过继给别人，也应该让我知道你打算怎么养孩子吧？” “……”路勉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你没有恰当一点的形容吗？” 季姜寰充耳不闻，胡搅蛮缠地说：“那你让我看看。” 路勉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不太在意地说：“你自己看吧。” 路勉的笔记本带着触屏的功能，季姜寰接过来的时候碰了碰，文件就跳回了第一页，显示这是路勉给春雨计划做的复盘报告。 季姜寰愣了愣，好一会才往下翻，整个报告不算复杂，但是内容算得上很丰富，从行业市场说到了自己的使用体验，逻辑清晰得像是他电脑保存多年的代码模板。 “……这是你做的吗？”季姜寰很不客气地站在原地看完，仰起头很没有水准地问他。 路勉看着他，很没有个人风范地反问：“不然是你做的？” 季姜寰微微张开嘴，毫不吝惜地赞叹：“这全是你写的？也太牛了吧！我感觉我们三个合起来都写不了这么多！” 他很激动地点头，把路勉的专业度形容成很能写字。 “……还没写完。”路勉暂时还没能适应季姜寰不按常理的评价，“你看完了吗？” 季姜寰刚说了个没，手里的笔记本就被人给抽走了。 路勉拎着电脑往停车场走，一边从西装裤口袋里摸出感应钥匙。 地面停车场围绕着一个已经停止运营的喷泉池安排停车位，路勉的商务suv独自停在最靠近出口的位置，孤零零的样子和他有些相似。 他走得很快，拉开门的时候听见季姜寰在后面很没有形象地大叫：“路勉！” “……”路勉停下来，把笔记本先丢进了车里，皱着眉头看他：“又怎么了？” 季姜寰冲他小跑过来，笑得人畜无害：“要不然你借我搭个车吧？” 路勉消化了一秒，理解了这是提出让他做免费司机的要求。 季姜寰的身形有点瘦，下巴很尖，脸色也偏白，不仔细看的时候让人觉得像是个营养不良的大学生，斜背着的挎包在肩膀上剧烈地摇动，像是能把人掀翻。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有蛊惑性，从很远的地方就能感受到柔和的气息，虽然路勉知道这是种错觉，但他还是睁着眼接受了这种具有欺骗性的感觉。 “快点。”路勉停了几秒，声音低了些。 季姜寰流利地打开副驾驶的门，笑得眼睛弯弯的：“顺便刚才那个报告能不能再借我看看？” 路勉的脸色有点黑，觉得又上当受骗了一次。 驶出内环的途中碰到了三个很长的红灯，季姜寰低着的头在第三个绿灯的时候抬了起来，表情很感慨：“小菜篮真好啊！” 路勉的车里和上次一样死寂，没有音乐，也没有自动播报的导航。 他握着方向盘，语气很平：“还没有完全整理好，有一些细节需要和你们确认，才能汇报。” 这个你们，大概指他和李泉音。 季姜寰电光火石间领悟了什么，抬起眼睛看他：“这个复盘是你让我们做的那个？你怎么自己做好了？” 第13章 路勉侧了侧头，看了眼左边的后视镜，只留给季姜寰一只耳朵。 “你已经做的这么好，那我们……”季姜寰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我们岂不是要gg？” 路勉皱起眉，没听懂他的意思。 “我不懂啊，为什么不能让我们继续做啊……”季姜寰有点哀怨，“它真的是我的亲儿子，你们不能仗着有钱就让我们骨肉分离！” “没有不让你们做，这是收购之后的流程。”路勉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眉头更紧了一点：“汇报的时候，只要证明你们有能力运营和维护，就能做下去。” 季姜寰目光很呆地盯着他，反应了好一会，表情看起来有点难过。 “我尽量。”路勉很艰难地尝试和人袒露想法，“尽量让你们待到春雨上线。” “呜……”季姜寰抿着嘴发出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声音，然后很大声地说：“谢谢路总！” 路勉正打着方向盘进地下，冷不丁一脚刹车踩到底，季姜寰被安全带勒着才没被甩出去，在一阵很难忍受的加速度里冲路勉笑了笑。 “到了。”路勉余光瞥见他龇牙咧嘴的样子，语气不太自然地赶人：“下去吧。” 车停的位置不太好，斜斜地卡进了两个人行同道之间的空地，副驾驶的门只能开一半，不过季姜寰并不在意，兴高采烈地解了安全带，头也不回地跳下车。 作者有话说: 你真的被收购了！小季！ 第8章 薛定谔的最后一个项目-1 地下停车场里没什么人，只有零星几辆车出入，路勉锁好车，在等电梯的过程中收到了手机里的提示。 新搬入的公寓楼给每个住户都安装了智能安全系统，只要有人在门前停留超过十秒，就会进行自动提醒和画面捕捉。 手机屏幕里，季姜寰很开心地从他家门前跳过，隔了几秒又折返回来，对着702的大门作了个揖，继而大摇大摆地走了。 路勉的嘴角微微扯了扯，提着手里的东西进了电梯。 轿厢里的加速感带来一闪而过的失重，这个很为微弱的笑意消失了，路勉的意识恢复到计算的状态，计算着报告里还没得出结论的各个数字。 集团的目的很明确，mia的目的也很明确，但路勉还是做了一件多余的事，他想让季姜寰和他的团队完成春雨小菜蓝的上线。 虽然在业务程度上有很大的短板，但季姜寰和这拨人对春雨的熟悉程度短期可以追赶上的，或许能成为路勉完成想法的制胜点。 小元科技的人做事都很细致，细致得有些啰嗦而不严谨，这个念头产生的时候，路勉正在看李泉音和季姜寰一起写的邮件，文件里是一堆乱七八糟用作页面包装的手绘图，下方备注着是某个社交平台上的漫画家完成的。 季姜寰热血天真得有点可笑，不过也不算一无是处，路勉这么想着，如同被攻击后露出了破绽、接受了更低数值的系统。 总部的会议照常被安排在月末的周四下午，路勉在书桌前坐到了凌晨三点，犹豫了一会还是订了清晨的机票去北京，准备抵达后休息两个小时再回总部。 关上灯的瞬间，隔壁隐隐传来了一阵音乐声，在黑暗的情况下被放大得格外清晰。 倒不是什么缠绵诡异的曲子，是某种小学时候才能听到的动画的片尾曲，路勉闭上眼睛，感觉到一阵倦意。 飞机落地的时候，他的耳边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洗脑的外语歌，路勉定了定神，戴上耳机，从手机里挑了个最新的财经报告。 温婉的解读声从耳机里缓缓传出来，路勉站在过道里，抬起手取飞机箱。 边上站了很久的空姐很热络地越过他，踮起脚帮他取下行李：“先生，您的包。” 路勉不动声色地皱起眉，有种安全距离被打破的不适感。 mia和她的司机已经在出口等着，颇有点屈尊纡贵的意思，司机很麻利地替他拿过行李，一头钻进驾驶室里等着。 路勉朝她点了点头算作招呼，没多说一句话。 mia特地穿了套红色西装，偏光的黑色墨镜遮住半张脸，已经掩藏不住准备吹响胜利号角的神态，一上车就伸手跟路勉要资料，期待地说：“昨天太迟了，没打扰你。” 路勉抬了抬眼睛，没有动作。 “今天下午的汇报，内容你还没给我呢！”mia语气很兴奋地说了一句像是在责怪的话。 “刚发你邮箱了。”路勉迟疑了两秒，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笔记本交出去。 mia把墨镜别到头上，垂下头盯着手机看，起先满脸的笑容渐渐地消失，最后只剩下很质疑的眼神：“这是所有了？” “嗯。”路勉的心里没什么底，但神色还是很淡。 “这和我跟你说的不太对吧？”mia失去耐心，“这个商业化模式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加强硬件的合作？我记得我们最后讨论的结果是以投资合作作为重心。” “那只是你当时的建议，并不是最终的结果。”路勉像每次辩论时候一样冷静，“米娅你相信我一次，只有硬件才是壁垒，你想要在这些盘子里做得出色，就相信我一次。” mia的表情变得纠结，一方面路勉替她杀出来的路确实好走，但另一方面，她和路勉其实没有过任何硬件合作的经验：“你最好已经准备好，还有四个小时就开会了。” 第14章 “我有数。”路勉言简意赅。 “反正我活了快四十岁，见过所有碰实业的互联网最后都是死路一条。”mia没忍住又说了一句，接着皱紧了眉头，指着手机屏幕里的最后几页：“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原小元科技项目组来负责上线？” “……嗯。”路勉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眼神。 mia抿了抿嘴，摸不准他的态度：“这个又是什么妙计？路总能稍微解释一下吗？” 路勉瞥着窗外，北方的天气已经逐渐凉爽，行人道上都是穿了长袖长裤的路人。 “一收购就解散原团队总是对我们的行业形象不太好，从这个角度考虑的。”路勉想了想，面不改色地说。 mia听到形象这个词，用完全不相信的眼神看他。 路勉被看得不自在：“项目组有个单亲妈妈，想给她一点缓冲的时间，春雨是她最后一个项目。” “……”mia觉得路勉仿佛换了个人。 “也是女性，职场上，能理解吧？”路勉的语调不变，没什么犹豫地抛出了另一个谈判的筹码。 mia看了他一会，把头转向窗外，隔了好久才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春雨工作室还是延续了加班当天必须下午茶的优秀习俗，季姜寰大手一挥往群里扔团购链接，顺手给人事办公室里的新同事带了几杯热量爆炸的新品。 茶水间里静悄悄的，路勉和他的秘书整整两天没有出现。 季姜寰在距离下班还有几个小时的时候，忍不住又探出头去。 茶水间的衣架上还有停电时候路勉没带走的西装外套，岿然不动地保持了两三天。 李泉音刚在群里选好饮料，就看见工作室大群里，季姜寰大大咧咧地艾特路勉和他的秘书：“@路 @陈何园 你们俩喝什么啊？今天我请客！” 秘书很有礼貌地立刻回复：“我就不用了，谢谢季经理。” 李泉音愣了愣，听见季姜寰在对面的座位啧了 一声，劈里啪啦地打了一会字，又长按着键盘删除了。 季姜寰有点烦躁，又不太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路勉不来公司，他应该心情畅通，但前天看见路勉那么费心费力地给小菜蓝做汇报，又十分可信地答应他留下原团队的事，他心里又有一些其他的情绪。 说不上来是感激，但这个周五海城的天气格外的好，要是路勉也能在这里喝奶茶，就好了。 季姜寰胡思乱想了好久，差点错过奶茶的外送电话。 李泉音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无声无息地替他打开吸管，吸管插进塑料封口的时候发出啪一声轻响，与此同时季姜寰的消息框叮了一声。 路勉给他发了一条私密消息：“开会。” 季姜寰笑了，一只手接过对面递来的奶茶，一只手捞过自己的机械键盘开始打字：“今天到我请客了，你想喝什么？” “我不在新天地。”路勉答非所问。 季姜寰很满足地咬着珍珠：“知道，你想喝什么？大发慈悲给你带回家吧！” 对话框里显示路勉打了很久的字，但没有任何新消息跳出来。 季姜寰撇撇嘴，犹犹豫豫地又给他发消息：“你不喝奶茶？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家？” “不用了。”路勉这次回得很及时：“我不在家。” “哦。” 季姜寰脸上已然很微弱的笑意完全消失了，反反复复地点开和路勉的对话框，最后阴着脸点击彻底退出。 周五的晚霞从西边的落地窗里打了进来，粉紫色夹带着金光散落进来，映得整个办公室灿灿的。 季姜寰手边的奶茶只喝了几口，冰块融化后的水珠在桌上漫开，面前是打了一半的补丁页，他没什么耐心地写写删删。 下班之后的办公室变得很安静，只有此起彼伏的键盘声和中央空调的嗡嗡声。 不远处是市中心的钟楼，海城的标志性建筑。 八点整的钟声悠扬地传来，隔着新天地通体的落地玻璃变成了一种很醇厚的响声。 工作室正门的安全锁响了一声，季姜寰下意识地抬头，看见陈何园拎着几个硕大的外卖袋走进来，身上还是那套黑得看不清花纹的西装。 他停下删删减减打字的手指，冷着脸看了一会。 陈何园不太轻松地抵着门，朝着门外的方向微微颔首。 路勉像是动物园每天都要营业的孔雀，又换了一身季姜寰没见过的西装，还颇为正式地打了领带，背挺得很直，提着一个黑色的飞机箱走了进来。 天花板上是一盏暖色调的柔光灯，在他身上镀了一层很浅的金边，让季姜寰想到了傍晚的夕阳。 路勉进门后就环视了办公室一圈，目光不咸不淡地从他的身上扫过。 陈何园把手里的袋子逐一放到休息区的茶几上，微微笑着说：“大家今天辛苦了，手头上没事的先过来吃点东西吧。” 路勉的脸上没有表情，面前的事像是与他无光。 季姜寰移开目光，抄起手边的珍珠奶茶，用力地吸了一口，珍珠被泡得有些化了，在口中融化成了不太舒服的粉末状。 作者有话说: 今天出去玩了！回来有点迟！ 第9章 薛定谔的最后一个项目-2 季姜寰嚼了几口珍珠，余光里路勉径直走向茶水间，最后消失在隔间的尽头。 第15章 新老板捎来的外卖只是看着精致，吃起来不如炸鸡火锅有滋味，李泉音给季姜寰拿了盒肠粉，顺手扯过小票看价格，忍不住咋舌。 “小季？”李泉音觉得季姜寰的心不在焉愈发夸张，严重到像是随时要灵魂出窍。 季姜寰把眼神收回来，集中注意力听对面的人说话。 “小叶在会议室喊你。”李泉音指了指一旁的小会议室。 会议室的百叶窗和得严严实实，白色的日光灯只露出一点光亮，季姜寰推开门进去，看见叶俊重戴了个黑框眼镜，表情很凝重地看着他。 叶俊重平时不太收拾，平头和格子衬衫都是最通俗的程序员款，现在看起来像是个不修边幅的村干部。 “……你什么表情？”季姜寰的心脏不安地跳了一下，“不要告诉我一会网页上线有问题？” “不是。”叶俊重明显提着气，“网页没问题。” 季姜寰拉开椅子坐下，手里拿着一双没拆封的筷子：“到底怎么了？” “这个路总有问题啊！”叶俊重如释重负地说完，才松了口气。 “……他一直很有问题。”季姜寰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数着筷子包装上的印花，“他就变态，你别理他！” 叶俊重听见这个古怪的形容，露出一点迷惑的表情：“什么？” “哎，你先说他有什么问题吧！”季姜寰揉了揉头，岔开话题。 叶俊重叹了口气，像是做了一会心理准备，才开口：“你知道养蛊吗？” “啊？” “就是目量这次收购菜篮子也是在养蛊。”叶俊重很熟练地在电脑上打开一个网址，“路勉最近也在这个公司，你应该知道的，美加，也是做这种农村直销的。” 季姜寰看向屏幕，上面是路勉侧面的偷拍图，他在默默论坛里见到过，楼主还在帖子里疯狂地喊着新老板很帅。 “目量这次同时收了小元和美加，产品同时上线，谁运营得好就留下谁，让另一个慢慢死掉。”叶俊重表情有点哀伤地向他解释，“如果菜篮子上线的效果不好，春雨可能就是我们最后一个项目了。” “然后会怎么样？”季姜寰拧着眉头，没有完全理解。 叶俊重说：“把春雨打进冷宫，让我们自身自灭。” “目量有病？”季姜寰没忍住。 “只是他们惯常的办法吧。”叶俊重的脸色也不太好，“他们也有怕的，如果收了我们，结果对家的产品做起来了，岂不是要恨死，还不如都买了，把弱的先掐死。” 大量收购，让同类工作室互相残杀，帮助最后活下来的成为行业第一，俗称养蛊。 季姜寰的表情空了，有点茫然地看向屏幕上的路勉，他对这套烟灰色的西装的印象很深，路勉曾经穿着它闯进季姜寰的睡梦里，抵着门威逼利诱让他滚蛋。 小会议室里安静了很久，季姜寰有点勉强地找回自己的声音：“知道了。” 红色的低电量提示在电脑右上方冒了出来，路勉接上电源，瞥了办公桌上的时钟。 距离网页版上线还有二十八分钟，春雨的工作群里没有任何动静，一切平稳而有序地进行着。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在脑海里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还是没能找到什么。 陈何园给他发来了新消息，把总部两天的会议记录整理成文档传了过来，路勉看了眼疯狂跳动的聊天软件图标，忽然想起了季姜寰。 季姜寰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典型的程序员，起码在路勉的聊天软件里并不是，他有大把的时间在项目群发一些无关工作的消息，时不时还会附带几张办公室的照片。 这些照片大多看不出重点，各种杂物和人东倒西歪地出现在画面里，路勉总是很大度地点开又关上，不会发表任何不满。 路勉认为季姜寰在春雨计划里的精神领导力比刘维元卓越得多，这是在和员工的逐一谈话中得出的结论，因此对季姜寰的容忍度也更高一些，起码他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季姜寰已经有四个小时没说话了，这是个不太好的信号。 路勉犹豫了几秒，打开和季姜寰的聊天框：“你在公司吗？” “？”对面朝他弹回一个问号。 “进来一下。”路勉理所当然地下了指令。 过了三分钟，属于季姜寰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他的肩膀上披了个毯子，手里拿着不锈钢的大水杯，脸色很阴沉地看着路勉。 路勉看了他一会，问：“你身体不舒服？” “关你什么事？”季姜寰盯着他，语气不善。 “……你又怎么了？”路勉遭受了莫名其妙的攻击，顿了顿才说。 “有什么事吗？”季姜寰没什么耐心，“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路勉抬起眼睛看着他。 “还有十分钟。”季姜寰看了看手表，语气放软了一点：“马上就上线了。” 表带是一串饱和度很低的彩虹，很服帖地绕着季姜寰有点纤瘦的手腕，路勉瞥了眼他的手表，没有像之前那样生气：“有几个问题，之前应该跟你谈谈的，五分钟。” 季姜寰抿嘴，拉开他面前的餐椅坐下，表情不太服气的样子。 路勉的眼神变得很探究，在他身上停了一会：“你到底怎么了？” 他的语气有点重，听起来严肃而具有压迫感，季姜寰歪着头，绷着脸和他僵持了一会，最后开口：“你为什么没说同时收了小元科技和美加科技的事？” 第16章 路勉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看着他不说话。 季姜寰微微地扬起下巴，像是带着某种胜利者的信号，挑了挑眉：“你说啊？” 路勉没什么好气地笑了一下：“我需要向你汇报吗？” 季姜寰愣住，像是没想到他的答案，呆呆地看了路勉一会，脸颊有些许的红，是一种很显然的、不需要判断的愤怒引发的红。 彩虹表带连着的黑色小表盘滴了一声，提示小菜蓝2.0的网页版已经完成上线。 季姜寰低下头看手表里的工作消息，很耐心地一条一条往后翻，鼻子一点一点红了。 路勉没什么表情地看他，感受到季姜寰充沛的情绪，好像是有点愤怒，又有点委屈。 “你们就不应该这么做。”季姜寰带着点鼻音指责他，很难得没有说脏话：“如果你们不相信春雨的话，为什么要收购它？” “……”路勉觉得很为难，觉得没办法用报告里那些客观的数字来说服季姜寰。 “叶俊重说你们是在做实验。”季姜寰不太理解地看着他，“你们要做实验的话，能不能自己做，为什么要拿别人的成果做实验？” 茶水间外的公共区域变得很鼓噪，不太整齐的掌声响了起来，工作群里跳出好几句庆祝。 路勉觉得像是被压在了道德的山谷里，而季姜寰是站在制高点的赢家。 这不太符合路勉来海城的规划，特别是他在春雨计划里已经一退再退的情况下。 季姜寰抬起眼睛看他，感受到了路勉沉默里前所未有的强硬，他好像并不打算解释什么，也不会再像停电那天那样，当着面承诺什么。 “如果你们到时候不想要它了。”季姜寰吸了吸鼻子，“我会把它买回来的。” 路勉的眼神微微动了动。 “我会把它买回来的。”季姜寰的语气很笃定，让路勉几乎要相信他真的会做到。 只有一片玻璃之隔的办公区愈发地热闹起来，甚至有人走进了茶水间，从冰箱里拿了啤酒。 拉环脱离易拉罐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响声，继而是长久的沉静，带着点无可奉告的态度。 “我先走了。”季姜寰站了一会，没有等任何回复。 路勉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阴沉得要命，看起来不会回答他任何问题，还在有种即将爆发的信号。 季姜寰站起来，神情很严峻地走了出去，迎面碰上了抱着个平板的陈何园，陈何园的脚步很愉悦，大概是有更好的消息要报告。 陈何园被对面的人撞了下肩膀，顺畅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看见了路勉蹙着的眉头。 作为秘书的本能让他迟疑了几秒，还是把平板放在了路勉的面前，屏幕上是一分为二的数据表，实时地展示着春雨小菜蓝和另一个网页的后台数据。 “路总。”陈何园语调很平地询问，“需要我简单说明一下吗？” 路勉的声音很低，有点心不在焉：“嗯。” “总体看来。”陈何园朝左侧的动态表格比了个手势，“春雨的各个模块表现都更优秀。” 路勉皱着的眉心稍稍放松下来，打断了陈何园：“剩下的我自己看就行，你去忙吧。” “好的。”陈何园指着桌面上刻了字的不锈钢水杯，“季经理的？我给他拿出去？” 路勉瞥了眼那个又高又重、几乎挡住了半张桌光线的水杯：“不用了，让他自己拿就行。” 第10章 薛定谔的最后一个项目-3 春雨工作室的首次加班意外的顺畅，考核邮件带来的阴霾稍微散了一些。 网页版小菜蓝正式上线是在零点，已经沟通入驻的店家反反复复地登入登出，在自家小店的页面里留了许多评论，一方小小的屏幕里透着鲜动的生活气。 屏幕里的春雨小菜蓝相比于雏形已经完全不同，从设计和功能来说都和季姜寰大学毕业时候画下的草图毫无相似的地方，他凝视着电脑，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叶俊重从他身后绕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周围的同事陆陆续续打上了车，连茶水间坐着的两尊从北京赶回来的大佛也正准备下班。 季姜寰戴着耳机窝在座位上没动，路勉握着手机从他桌前路过，一点余光都没有留给他。 陈何园小步快走追着路勉，手里还拿着一些没分类的资料。 四下忽然安静得过头，隐隐地生出一点孤独的感觉来，季姜寰摘下耳机，很犹豫地在手机上来回地摸了几下，下定决心般点开了通讯录。 通讯录里的号码很少，只占据了半页屏幕，几个同事的联系方式中夹着一个全名：姜馥真。 电话嘟了两声，对面很欣喜的女声喊了两句他的小名，季姜寰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妈。” 新天地外的城市景观灯逐渐熄灭，如同成片的焰火在空中归于死寂，他拿着手机站起来，顺手关上办公室的电源，漆黑的室内玻璃默默倒映着他的脸。 路勉在公寓底层的二十四小时简餐店吃完当天第一顿饭，胃部就传来了一阵不太舒服的感觉。 他喝了口温水，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去收银台付款，然后从侧门找到去往电梯厅的路。 手机里的监控正提示门前有人逗留，电梯就打开了门，一个女人穿着有点累赘的长裙，背对着电梯间，站在他和季姜寰的房间中间，像是很迷惑地来回打量。 第17章 路勉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很警觉地靠近。 女人听见脚步声便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像是松了口气，有点纠结地问：“先生，你是住在这里吗？” “您有事吗？”路勉不答反问，没有要进门的意思。 “哦哦，我是来找人了，不过我忘记他是住哪一间了，不是701就是702。”女人看起来不算年轻，保养得很好得皮肤上有几丝藏不住的皱纹，路勉认出她身上衣服的牌子，和mia在年会上穿的那套一样，不过款式稍微简洁一些。 她捏紧了手袋，犹豫了一会问：“你住哪一间啊？” “我是702。”路勉确认了她的安全性，很直接地回答。 “啊，那应该是在这里。”姜馥真露出开心的神色，抬手要敲隔壁的门。 “你找季姜寰？”路勉语气很平地问她。 姜馥真回过头看他，眼神有些诧异：“对的，你认识他？” “……嗯。”路勉点了点头。 姜馥真从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脸上读出了一点别扭，忽然福至心灵地懂了什么，小心翼翼地说：“你是季姜寰的好朋友啊？” “……不算吧。”长久的、尴尬的沉默之后，路勉抬手握摁开了自己的密码锁。 姜馥真愣了愣，没有追问：“好吧。” 路勉态度不算好地关上门，隐入一片昏暗的黑色之中。 全身是频繁长途旅行后留下的酸痛，路勉在昏暗里站了一会，觉得疲倦袭击了全身，让他快要无法呼吸。 门外响起了属于隔壁的开门声，那个看起来很有气质的女人像是说了什么，接着又是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路勉觉得关于季姜寰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难理解了，他和来到海城的规划已经越走越远，甚至有种要冲破目量inf收购计划的危险信号。 让收购的工作室内部竞争本就是他的策略，但路勉在此刻有种难以收场的焦虑。 可能是因为季姜寰太天真又太难缠了。 手机最后震动了下，电量彻底耗尽，公寓里没有一丝光亮，黑得很彻底。 路勉靠在墙边，听见隔壁总是小小地响着的洗脑神曲也消失了，生动而聒噪的气息如同路勉的手机那样，能量耗尽。 他换了拖鞋，在空旷的餐桌上找到家里用的笔记本，翻开昨天汇报用的复盘报告，又从头看了一遍，想要发现究竟是从哪里开始脱轨。 目量完成收购之前，他对季姜寰的研究是零，这三个字只作为一个拿了技术股份的员工名字出现。 但仿佛是一夜之间，季姜寰变成了这趟旅程中最大的难题。 路勉的眼皮有点沉，在随手的日志里看见了上个财年结束时候写下的新年目标，清晰明了得近乎残酷：nft电商收购/晋升。 季姜寰把公寓潦草地收拾了一遍，把一堆零食和电子产品扔进沙发下面的抽屉，再把几件和当前季节不太相符的外套塞进洗衣机里，装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才有点忐忑地打开门。 姜馥真对公寓的整洁程度毫不在意，进来之后就盯着季姜寰看。 季姜寰像是被射线扫了一遍，有点拘束地站在自家的玄关处。 “寰寰？”姜馥真把手袋放在鞋柜上，试探地喊他小名。 “你先进来吧。”季姜寰低着头，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给姜馥真拿了一双一次性拖鞋。 姜馥真很配合地换了鞋，很谨慎地看着客厅的沙发，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季姜寰点点头，从冰箱里取了一瓶冒着白气的冰矿泉水，避开了她的眼神，放在茶几上。 矿泉水边上是一个游戏机手柄，姜馥真看了一眼被擦得很干净的手柄，朝他摆手：“你坐下说吧。” “好。”季姜寰很端正地坐进沙发里。 长条的组合沙发很软，坐垫发出一声轻响往下陷，季姜寰晃了晃才坐稳，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想跟你借点钱。” 姜馥真听完，脸上有点难过：“怎么又这么客气，妈妈的钱就是你的钱啊！” “……好吧。”季姜寰叹了口气，“那你给我一点钱。” 姜馥真拿起手机，低着头准备转账。 “六千万。”季姜寰又说，脸色很平静。 姜馥真大概有一年半没有见过儿子了。 前年过年，她的丈夫和儿子在几十人的家族聚会上大闹一场，她在会客厅里帮老公说了两句话，从此失去了季姜寰公寓的密码锁号码。 季姜寰再没向她寻求过什么帮助，从小元科技的运行状况看来，大概率也不会再向她求助。 “你是碰到什么事了吗？”姜馥真小心翼翼地问，乱七八糟的猜测在心里浮起来。 季姜寰抿着嘴沉默，像是很犹豫。 “没关系，你有什么事都先跟妈妈说。”姜馥真放下手机，眼神很担忧，“妈妈会帮你解决的。” “不是我。”季姜寰迟疑了一会，还是诚实地解释：“小元被收购了。” “嗯，我看到了，是好事呀。”姜馥真语气很温和地回答。 季姜寰抓了一把头发：“不太好。” “怎么呢？”姜馥真想要摸摸他的头，抬至半空的手被季姜寰不动神色地避开了：“是收购有什么问题吗？” 季姜寰想了想，省略了路勉的存在：“目量就是想看看我们做的好不好，如果做的不好，就让我们自生自灭。” 第18章 姜馥真的表情里带了点困惑，像是刚毕业时候的季姜寰那样，透露着对商业世界的不理解：“那你要这个钱做什么？” “如果他们不要，我想把小元收回来。”季姜寰终于抬起眼睛直视她，说了那句路勉口中极其天真的话。 姜馥真看了他一会，目光里的情绪很多，最后化成了叹息：“我明白了。” “这也是我查的，网上说把公司的盈利乘十八倍，就是收购需要的钱。”季姜寰十分老实地承认自己的业余，“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够不够。” “寰寰。”姜馥真凭借着薄弱的逻辑，很耐心地和他解释：“收购这个事情，不是和买个房子买个包一样的事情，如果最后做的不好，你要把它收回来，除了钱也需要很多别的……” 季姜寰垂着眼睛，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姜馥真瞥了眼他的表情，语速慢了一些：“六千万不是难事，但是妈妈不能帮你解决其他问题，如果你真的想要把小元收回来，是不是可以问问你爸爸？” 季姜寰几乎立刻黑了脸，语气变得很差：“那不用了。” “……爸爸也更了解这些。”姜馥真挣扎着说完。 “那我先做完最后一个项目吧。”季姜寰皮笑肉不笑地说，“搞不好就成了。” 姜馥真有点愁，搜肠刮肚半天，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给你叫车。”季姜寰从沙发上站起来，态度很明显地表达了送客的意思，“你以后不要大半夜出门了，不安全。” 姜馥真拦住他，声音很轻：“司机在楼下。” “好。”季姜寰把手机扔回沙发上，在沙发上砸出一个浅坑，走到玄关边拉开了本来就未锁紧的大门。 第11章 薛定谔的最后一个项目-4 季姜寰的态度在一夜之间变了。 起先路勉只觉得他的工作消息变得格外多，季姜寰很积极地向他实时汇报着小菜蓝网页版的动态，最后有点无话可说地问他：“你饿不饿，我请你吃夜宵吧？” 路勉读完这条消息终于觉得奇怪，摘下眼镜盯着屏幕沉思了几秒。 “或者点外卖也行！”季姜寰热切不减。 路勉回复他：“不用了，你饿了就自己吃吧。” 他对季姜寰有事没事总喜欢请人吃饭的爱好不太理解，估算过他一周的外卖消费，新天地十六号附近的消费并不低，按照人事提交的用人成本明细，季姜寰的工资应该正好负担了房租和外卖，甚至还有些超过。 季姜寰好像不太在意收入，也不太介意别人使唤他，回想起这大半个月，每天挂在嘴边的只有小菜蓝和哪家饮料更好喝。 路勉放在触控板上的手动了动，点开下一份材料，忽然想起在季姜寰门口见到的那个女人，年纪看起来确实不算轻，身上的穿戴也体现了很有实力的经济水平。 这样的人，为什么大半夜来找季姜寰？ 路勉手指顿了顿，有种很陌生的、很烦躁的感觉涌起来，他很干脆地把眼镜推得更远了一些，拿起手机给季姜寰发消息：“吃什么？” 季姜寰从沙发上弹起来，放在肚子上的薯片撒了小半袋。 他看也不看，熟练地把地毯上的薯片捡起来丢进垃圾桶，一只手给路勉回消息：“你想吃什么？” “随便。”对面回复得很快。 半个小时没到，季姜寰就拎着两袋炸鸡和汉堡，鬼鬼祟祟地站在路勉家门口。 手机监控里的季姜寰看起来像是没睡醒，头发有些乱，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敲门。 路勉觉得好笑，拿着手机看了半分钟才走到玄关开门。 季姜寰的表情仿佛刷新了，变成很欣喜的样子，献宝一样举起手里的东西，塑料袋在他的手心勒出一道不太明显的红痕，路勉看了一眼，给他让出一条路。 “好冷……”季姜寰抬起眼睛，看见中央空调面板上十七度的提示，有点无语地回头看路勉：“都快十月了。” “不用换鞋。”路勉直接无视了他的问题。 路勉公寓里的家具不多，大多都是加宽的款式，所以看起来也不觉得空荡，季姜寰有点费力地把两袋外卖放在桌上，热情地推销起钟爱的快餐店。 “这个汉堡超好吃的，比你之前点的那家好吃。”季姜寰打开一个巨大的纸盒，里面是一个黑色的汉堡。 路勉挑了挑眉，没有对他口中的之前提出疑问。 季姜寰剥开另一堆锡纸裹着的炸鸡：“这个，不好吃我叫你爹。” “我真的会说不好吃的。”路勉面无表情地提醒他。 “……反正就是很好吃。”季姜寰不把自己当外人，坐在路勉家的餐桌边，啪啪地开了两瓶可乐，“你坐下啊。” 路勉像是个客人一样，吃了两块油烟味很重、外壳被炸得有点硬的炸鸡，确实不好吃，不过他不打算说了。 “路总。”季姜寰没有动手，凑近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有事就说。”路勉不动神色地移开目光。 季姜寰的下巴抵在有点凉的大理石桌面上，像是不好意思：“我们算是邻居吧？” 路勉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略带威胁的暗示：“怎么了？” “我们邻里乡亲就是要互帮互助，对吧！”季姜寰笑了笑，表情变得温和又暧昧。 第19章 “你还需要我帮吗？”路勉很记仇地反问。 季姜寰不跟他计较，装傻：“小菜蓝和美加他们比，上线的效果怎么样啊？” 路勉斜了他一眼，表情有点意料中的不爽。 “你们都在考核什么啊？”季姜寰沉不住气。 “很多。”路勉有了某种心理占上风的快感，动作很慢地拿起卖相不怎么样的炸鸡：“你打算一顿夜宵就套题？” 季姜寰认真地考虑几秒，表情很严肃：“那你说几顿嘛！” 路勉差点被脆皮呛到：“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我们是邻居！”季姜寰笑得很甜，“要互相帮助！” 路勉抽了张纸，表情很冷淡：“春雨挺好的，你在担心什么？” 季姜寰没说话，坐在椅子上捏自己的手。 “你不是说，输了就把他买回去吗？”路勉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刻薄地奚落他。 季姜寰的表情变得有点难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室内的灯光很柔和，把对方看起来像是要哭了的脸照得很清晰，路勉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紧了一下，季姜寰的眉头如同无形的开关，操控着周围的气氛。 这是一种很危险的信号，路勉恍惚了一下，开口打断这种气氛：“你不用这么担心，春雨现在挺有优势的。” 季姜寰抬起头看他，下意识地攥紧手。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路勉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面不改色地夸大事实：“保持就好了。” “真的？”季姜寰不太相信地反问。 路勉拿起可乐，很嫌弃地说：“外卖真的难吃。” 季姜寰趴在自家沙发上毫无防备地又做了一个梦。 入睡的时候接近清晨，清洁车缓缓地驶过，碾过没有人迹的小区道路，发出闷闷的重响，季姜寰梦见自己买下了春雨小菜蓝，正式上线大获成功，平时他关注的论坛上都在夸赞，刘维元和路勉一起站在办公室里求他，一个求着他别把小元科技的亚克力招牌丢掉，另一个求着他加入目量集团。 手机里还有许多别人发来的祝贺，季姜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悠哉地转了个圈，然后很冷酷地拒绝了他们。 对面几乎痛哭流涕的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季姜寰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 他的脖子有些酸，脑袋昏沉地接起来。 路勉的语气还算冷静：“出门吧，我带你去公司。” “啊？”季姜寰有点懵。 “小菜蓝出了点问题，你看下工作群。”电话那头传来开门的声音。 季姜寰打开工作群，新消息像暴雨一样涌了进来，还夹杂着几个他没听到的电话，他看了几条，玄关处就响起了叩门声，是很符合路勉气质的敲门方式。 叶俊重在群里发了好几张截图，季姜寰一边朝着门口走，一边点开了看，表情逐渐变得僵硬。 路勉倚着门等人，抬头就看见季姜寰像是要哭了的表情，有点诧异地皱起眉：“你怎么了？” “我们走吧！快点！”季姜寰推着他的手，声音带着点抖。 “……你换个鞋。”路勉看了看他脚上的夏季拖鞋，站在原地坚持。 照理来说，路勉不是会被这种临时事件影响情绪的人，但是季姜寰像个木头一样僵坐在他的副驾驶，情况又完全不同了。 他开得有些快，很准确地在绿灯跳转前的瞬间踩下油门。 突然的加速度把旁边的人震醒，季姜寰幽幽地转过头，表情很茫然：“路勉。” “怎么了？”路勉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我要收回小元的话。”季姜寰停了一会，语气很平静：“大概需要多少钱啊？” 路勉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顿了顿，有些忍受不了季姜寰现在的神情，只好很勉强地宽慰他：“先不用想这些。” “整个模块都丢失了。”季姜寰很艰难地解释，“就是它不会动了，打都打不开了，还有半个月就要上线了，你懂吗？” “我大概懂一些。”路勉打了一把方向盘，“但是你现在先不用想这些。” “我感觉没救了。”新天地十六号高耸的身影出现，被深夜里的薄云笼罩着，季姜寰迟疑了一会，很诚实地说：“这个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真的。” 路勉在红灯前停下来，侧过脸问他：“还有五分钟能到公司，我们谈一下吧。” “谈什么？”季姜寰有些离谱地在隐隐期待。 “春雨被收购之后，我还没有跟你进行员工谈话。”路勉的表情很淡，道路两侧的霓虹灯在他的脸上绘出一片几何分明的光影。 季姜寰看了看他，只觉得新上司的侧脸确实好看得惊人：“那谈吧。” “你是项目的负责人吗？”路勉目视前方，抬起眼睛看着信号灯的方向。 “是的。” “那李泉音和叶俊重和你的职责区别在哪里？”路勉公事公办地问。 季姜寰愣了，揣摩了一会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改口：“那可能我不是负责人，我们三个负责的是不同的地方。” “……”路勉很大度地无视了他的小心思，“你擅长什么语言？” “……汉语，英语，还有一点点方言？”季姜寰犹豫着回答。 信号灯上的红光跳转成绿色，路勉松开刹车，叹了口气，说：“我是问你c++、java、python，你擅长哪个？” 第20章 季姜寰尴尬地扯了个笑：“你不是文科生吗？我看你的介绍是学法的啊？但是为什么你还要比数学啊？你们数学竞赛都比什么？就是高数那样吗？”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路勉忍无可忍地用余光看他。 第12章 薛定谔的最后一个项目-5 “季姜寰。”路勉把车停好，很冷静语气里带着一些诚恳。 季姜寰侧过头看他，目光有点呆。 “你生的孩子。”路勉毫不客气地提醒，“不至于就放弃了吧？” 车子里安静了一会，季姜寰平静地解释：“我没放弃。” “那就上去生完。”路勉解开安全带，没等旁边的人再说话，便利落地推开车门，“该上线的时候上线。” 季姜寰愣了几秒，从路勉的车上跳下来，空荡荡的挎包在身上晃了几下，他追在路勉身后，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路勉在工作场合其实不算强势，更算不上刻薄，只是相比于同龄人，去掉了大部分属于这个年纪的情绪化，冷峻得像没有人味。 他大概听懂了叶俊重对于小菜蓝模块丢失的解释，也理解了季姜寰一路上的失魂落魄，但路勉不喜欢妥协，也很讨厌已经做好的计划被打破。 几天前他刚和米娅打过一个天大的保票，于是有些意气用事地重复：“该上线的时候上线。” 季姜寰咬着嘴唇，语气和路勉一样强硬：“上就上。” 路勉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面前的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机械的女声响起，提示乘客尽快进入轿厢。 一闪而过的失重感让季姜寰仅剩不多的失落消散了，在抵达春雨工作室的楼层之前，他凑近了一点，贴着路勉说话，口气轻松得像是在商量要点什么外卖。 “路总。”电梯间里的镜面倒映着季姜寰的身影，路勉的目光落在他微微发红的脸颊，大概是在地下停车场吹了些风。 “我想了一下，要不然这样，我们做两步计划，我让叶哥先带几个人先做丢失的部分，我和另外一批人去找一下到底丢哪里了，如果我这边没找到，叶哥那边大概要需要多一个星期。”季姜寰很期待地看向他，表情乖顺得和刚认识时候判若两人。 路勉望着面前的镜子，有短暂的失神。 季姜寰等了他一会，口气放得更软了一点：“你都是老板了……” 路勉其实不太喜欢海城的口音，虽然这和乡音有点相似，婉转得有些过头，让季姜寰的语调听起来有些陌生，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黏软得近乎古怪的声音。 “到了。”路勉移开目光，紧随着电梯门打开的声音说到。 季姜寰没有得到任何答复，他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办公区内的照明灯被全部打开，负责管理前台的同事不在，没有人打开中央空调和正门的灯箱。 压缩咖啡和浸泡过久的茶包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路勉微微皱了皱眉，侧过身摁开了大厅的空调。 “好吗？”季姜寰跟在他身后，像是学生时期随叫随到的小跟班，态度良好而极有耐心。 “你先去忙吧。”路勉看了他一会，开口说。 季姜寰的脸色有点着急，挠挠头丢下一句算了，转身往已经坐满人的会议室跑去。 路勉站了一会，往没有人的茶水间走去，他觉得自己已经考虑好，大概是会答应帮春雨工作室推迟上线日期，但又不想立刻告诉季姜寰。 他消化了一会没来由的胡思乱想才推开门，看见陈何园已经坐在窄得有些过分的临时办公桌边。 “路总。”陈何园抬起头跟他打招呼，放在键盘上的手没有任何停顿。 路勉点了点头算作回应，绕过同样窄的桌子，坐了下来。 半分钟后，陈何园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路总。” “嗯？”路勉的目光聚焦了一点，转过头看他。 “您有什么事需要我现在安排的？”陈何园顿了顿，委婉地打断了上司正发着的呆。 路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你忙你的。” 流畅、轻微的打字声停了下来，陈何园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着自己的老板，像是碰见了某种全新的、未知的挑战，全身的细胞都紧张了一点。 路勉终于感受到助理过分的关注，抬手掀开面前的笔记本，桌面上是根据时间和项目分门别类好的文件夹，最新版报告和动态数据表还开着，面板上的有红绿相间的数字缓缓跳动着。 右上角跳出集团总部会议的记录邮件，照例是恭敬而生疏的周末问候，继而详尽地介绍了会议记录，路勉的发言在靠中后的位置，文字内容里清晰地标志着小菜蓝的上线时间。 路勉没什么表情地看完整封邮件，甚至眼皮都不眨。 他很熟练地打开文档，几乎没有停顿地敲下日期，在主题栏上写下小菜蓝延迟上线计划。 茶水间里安静得要命，和玻璃门外的水生火热如同隔离了一般，路勉打了几行字，写下几句冠冕堂皇的理由，又不自觉地愣了一会，目光所及处是一个巨大的、和临时办公桌格格不入的不锈钢水杯。 水杯圆滚光滑，全身上下都是柔和的线条，找不到一个凌厉的着力点，像它的主人一样。 路勉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他几乎是在一瞬间理解了那些英雄主义电影，主角在极度失衡下的逆境下仍然举重若轻的轻松。 第21章 虽然绝大部分时候他会把自己现在的行为称为无能，替春雨小菜蓝推迟上线时间也算不上什么壮举，但总体来说，还是很爽。 季姜寰毫无不甘心的好声好气，春雨工作室里即将会发出的欢呼声和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似乎都会带来快感，路勉想着，抽出一只手戴上一旁的眼镜，专注地打起字来。 接近晚饭时间，会议室焦急、黏着的键盘声没有任何停歇，其中还夹杂着叹息和啧声。 李泉音推开门看了一眼，抓着手机下楼，准备找点不用手进食的东西来塞饱整个会议室的人的肚子。 电梯门正好打开，陈何园穿着那身半永久的黑色西装，手臂直得像是机器人，拎着七八个大纸袋正对着她。 “……陈助理。”李泉音微微点头，反应了一会，忍不住问：“这是给他们带的吗？” 陈何园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很客气地解释：“加班期间本身就提供晚餐，只是春雨还没有搬过去，新地址有负责三餐的食堂。” “……好的。”李泉音往后退了一步，从电梯里退了出来。 她偷偷看了一眼纸带上的品牌，又是上次那家粤菜餐厅，用季姜寰的话来说，这家餐厅做菜的时候好像是在给所有食材去味，把每道菜都做成了蜡像似的。 “下次可以让我去买的。”李泉音替他刷开工作室的玻璃门。 陈何园礼貌地笑了笑：“不必麻烦的。” “……嗯。”李泉音接过他手里的纸袋，忍不住说：“他们可能会比较喜欢垃圾食品，下次我来就好。” “……”陈何园的表情像是没料到，“好的。” 李泉音感到一些尴尬，说：“这个也很好。” “是的。”陈何园和她一起从纸袋里拿餐盒，“干净，卫生，清淡，加班期间吃了不容易出问题。” 言外之意是免得影响加班，李泉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把整把一次性筷子放进公用的笔筒里，转头问：“陈助理，你和路总的我给你们拿过去？” “不用了。”陈何园有点强迫症，把几个纸盒垒得更整齐一些。 “路总不吃饭？”李泉音有点好奇。 “吃得比较少。”陈何园难得开口，“有需要他会喊我。” 李泉音叠了几个餐盒，沉闷的大厅又凝固了一会：“陈助理，你跟路总一起工作几年了？” “……”陈何园的表情里有瞬间的警惕，接着又想起路勉对春雨工作室的评价，“刚刚三年。” “那挺久了哈。”李泉音拿起手机，在小群里发了一句开饭了，“你平时都帮路总做什么？做助理需要考证什么的么？” 陈何园向她投来有些怀疑的目光。 “……我就是想了解一下。”李泉音解释，尴尬地笑了笑。 “助理的工作就是辅助。”陈何园想了想，记起路勉评价这儿为春雨幼儿园，笼统地回答她：“你可以简单地理解大部分工作就是整理和备忘，比如好几年前的资料，如果老板需要，要在第一时间找出来。” 会议室的门没有被推开的征兆，李泉音只好硬着头皮跟他聊下去：“原来如此，其实小元好多人也经常忘东忘西，我经常也给他们收集东西，小季经常说我什么垃圾都要锁起来。” “这也是很好的习惯。”陈何园很客观地评价，转过目光看了看热火朝天的会议室，有点疑惑地问：“他们不吃晚饭吗？” 李泉音耸耸肩，表情有点无奈：“这种情况，应该没心思，我一会给他们送进去吧，估计这几天都不想回家了。” 大厅里被季姜寰强行安装上的电子钟轻轻地响了起来，时针划过正西的位置。 窗外被灯火装饰得不太真实的建筑黯淡了一些，一格格窗户里的光亮逐渐熄灭，极远处的车流如同无声电影沉静地演绎着。 陈何园看着面前女人的眉头越皱越深，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说了句毫无用处的、不符合他职业素养的风凉话：“这样的产品资料怎么会丢失呢？平时你们都在备份什么工作资料呢？” 带着卡通人物的电子钟响完最后几声，李泉音愣了一会，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转过身找到自己的储存柜里，翻了将近半分钟，才捞出两个很笨重的硬盘。 第13章 薛定谔的最后一个项目-6 深夜之后，气温忽然变得很低，窗台外结了一层白霜，会议室的门把手把李泉音冻得哆嗦了一下。 季姜寰工作时候的脾气还算好，看起来懵懵的，抬头看向她。 李泉音把硬盘递给他，脸上露出一点期待：“这是之前电脑里留下的东西，你看看有没有用？” 陈何园握着手背站在一边，虽然有些突兀，但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事情说到结果就变得简单了，李泉音找来的硬盘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可以使用，并不能直接解决现在的问题，季姜寰的神情只有一瞬间的舒缓，又变成了一种复杂而纠结的样子。 叶俊重凑到他身边，一目十行地翻完了两个硬盘里的文件夹，又有些不死心地搜了好几个关键词，最后长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要不然？”季姜寰有点询问地看向他，“死马当活马医？” “这差太多了，怎么整？”叶俊重摸了一把屁股兜，忍了忍还是没抽烟。 第22章 季姜寰不太认同：“总比重新弄好吧？” “……行吧。”叶俊重没什么办法地答应他，顺手摘下其中一个硬盘。 季姜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路勉的工作账号在右下角给他发消息，短短的一句“你过来一下”。 大概是又要开始新一轮关于小菜篮什么时候上线的争论。 季姜寰心里烦得像是碎纸机里纸片乱飞的样子，拉开椅子站起来，揉着脑袋往茶水间的位置走，熬夜让他的自来卷更明显了一点。 小隔间里很安静，路勉没有一边工作一边听音乐的习惯，整个空间里只有轻微的键盘声。 “你的。”路勉看了他一会，指了指桌子上的不锈钢水杯，很贴心地把刻字的位置正对着季姜寰。 “……”季姜寰捞过水杯，里面还有半杯水，有些沉。 路勉戴眼睛的时候看起来更不近人情了一点，镜框的轮廓偏方，和这个人说话的时候一样硬梆梆的。 “路总。”季姜寰讨好上司的习惯已经逐渐养成，用一种自己都没想过的口气和他商量：“刚才说的那个事。” “什么事？”路勉心情好似不错，明知故问。 季姜寰瘪嘴：“就是延迟上线，你能帮忙吗？” 他的语气严峻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软绵绵地喊他路总，表情也诚恳了许多，季姜寰微微地抬着眼睛看他，露出一点期待的表情。 路勉缄默几秒，在空白的安静里想了很多事，该从什么角度才能说服米娅，或者直接让美加也推迟上线，反应过来有些卑鄙之余，又感受到季姜寰的轻松。 好像有的人天生如此，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只要他要往前走，总会有人帮他开路。 “我试试。”路勉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又说：“应该可以。” 季姜寰笑起来，带了点天真无忧的味道，路勉很少在成年人的脸上见到，也可能这种表情不适合存在于目量集团。 “谢谢路总！你先忙哈，我走了！”季姜寰笑了之后，又变得殷勤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很礼貌地给路勉带上门。 长久待机的电脑屏幕黑下来，清楚地倒映着路勉轮廓很好看的脸，他摘了眼镜，无可奈何地看向小隔间开门的位置，入口的左手侧有一排很窄的边桌，上面是季姜寰关门时候顺手放着的不锈钢水杯。 路勉盯着那个只位移了不到三米的水杯，擦了擦手里的眼镜，很轻地笑了笑。 季姜寰丢三落四的恶习在李泉音提供的硬盘里可见一斑。 小菜篮最早版本的核心模块基本上由他一个人完成，季姜寰保存文件的习惯很差，十几个阿拉伯数字和未命名漂浮在最近更新的列表里。 叶俊重拉着三个人折腾了大半宿，在天亮之前找出了几块可以补救的碎片，有些热血沸腾地去找季姜寰。 季姜寰正在座位上打哈欠，眼皮耷拉着，手指仿佛不受控制，在键盘上方像是痉挛一样打着字，目光失焦地看着面前的屏幕。 叶俊重感动了一瞬，立刻发现他只是在写写删删。 “小季。”叶俊重从背后喊他。 季姜寰哆嗦了一下，回过头的时候表情还在神游：“啊？” “用这个改吧。”叶俊重从他手里抢过触控板，打开季姜寰的工作对话框，拉到了自己的名字上，对话框里是三个整理好的压缩包，很贴心地标好了顺序。 “嗯，好。”季姜寰满嘴答应，脸色很茫然，是平时还没睡醒的表现。 叶俊重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还行吗？要不然睡一下，明天再说？” “今天，今天。”季姜寰揉了揉头，又捏了一把脸蛋，自欺欺人地瞪大眼睛，从叶俊重手里接过了电脑，有点虚浮地点开压缩包。 路勉披着外套往外走时正对上季姜寰像是玩什么廉价发泄玩具那样揉着自己的脸，脚步顿了一下。 陈何园拎着公文包跟在他后面，一起刹了个车，差点撞上路勉的背。 “……”路勉很拙劣地咳嗽了几声，表达了自己的存在。 还有六个小时是总部的周一例会，路勉准备回家洗个澡，顺便换套衣服，在线上会议里和米娅周旋一番。 “路总，你还在啊？”叶俊重愣了一会，情商不算高地打了个招呼。 季姜寰眼神朦胧，沉迷在小小的屏幕前，没有抬头的意思。 “……挺晚的。”路勉面不改色，把凌晨四点说得像普通的工作日晚上，“你们先回家休息一下？” 叶俊重迟疑了一会，眼神飘向浑身写着头悬梁、锥刺股的季姜寰，试探着说：“是吧，小季？” 季姜寰很迟钝地抬头，啊了一声，又缓缓地看向路勉的位置。 路勉的脸上表现出明显的不太认可，微微皱着眉，又松开，然后很强势地对着工作区零星几个加班的员工说：“都先回去休息，收拾好了再过来。” 两个塌着背在季姜寰对面码字的男生面面相觑，瞄了一眼快进入梦想的组长，利索地合上电脑屏幕，一溜烟出了大门。 “季姜寰。”路勉态度很冷淡，“你搭我车回去吧。” 叶俊重最后和陈何园乘了一班电梯下楼，一同站在马路牙子边打车。 打车软件上显示了高昂的半夜加价，叶俊重嘶了一声，忙不迭选了企业支付。 第23章 “季经理住在哪个位置？”陈何园忽然问。 “谁？”叶俊重反应了几秒，“哦，就在这附近。” 陈何园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季姜寰。”路勉驶出车库的时候叫了他的名字。 季姜寰意识已经模糊，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小菜篮再延迟三天，可以吗？”路勉想了想，又觉得商量的口气有些陌生，“不行也没有别的办法。” “两天，两天。”季姜寰闭着眼，强撑着回答，“其实也可以……” 路勉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 后视镜里反射出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路勉又说：“你这么喜欢小菜篮？” 他依然不太能理解春雨工作室的人对于小菜篮的心情，特别是季姜寰这股热爱到近乎中二的气质。 “要是小菜篮上不了，你怎么办？”路勉问他，像是过年时候问小孩成绩的可恶叔叔，“最后一个项目也没有了。” “……我买回来。”季姜寰的呼吸变得很沉，即刻要睡着的样子。 路勉没再追问，车子里沉寂下来，静止的城市街道向后跑去，没有关紧的车窗发出沙沙的声音，墨黑夜色里的风匆匆忙忙地往里挤。 路勉把车窗关紧，降了一点车速，又打开制暖开关，侧着头瞥了瞥季姜寰。 “你真的要买回去？”路勉像是没看到他很沉的眼皮。 回答他的是一阵很轻的鼾声。 路勉等了一会，又问：“你真的喜欢男人？” 清亮的鹅黄色路灯把越野车拉长又压短，和沉稳地闪烁着的黄色路灯交织在一起，小光点一下下地在路勉的眸子里跳动着。 车里好像连同着城市中心一起僻静下来，路勉表情不动，打了把方向盘往公寓楼的位置开去。 季姜寰醒过来的时候，晨间的太阳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颈部以上的阳光正好被下翻的遮光板阻隔。 他的手很放松地放在系好的安全带上，双腿往右靠在副驾驶的车门上。 是路勉的车。 车里的空调打得很暖，融化了右边后视镜上像兔绒一样的霜，周围是熟悉的新天地地下车库，几面车窗都被留了一条缝隙，发动机还在嗡嗡地闷响，面板上的图标显示现在的油箱只装满一半。 季姜寰宕机的大脑反应了一会，才意识自己把路勉的车当成了睡袋。 “你妈的。”季姜寰声音很轻地骂了一句，摸出手机看时间。 距离上班打卡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工作群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心虚地往下翻了半页，新上司口气冷冰冰地给他发了条私聊。 路勉：“醒了就上来。” 第14章 薛定谔的最后一个项目-7 直到第三辆准备出地库的车擦着季姜寰身边过去，他才磨磨蹭蹭地走到了电梯间。 他不知道在纠结什么，但总觉得哪里不对，想到自己把路勉那辆看起来很凶的越野车当成了睡袋，胸腔的位置就会有不规律的鸣响，类似大学时候跑一千五的感觉，心跳快，喘不上气来。 季姜寰按下楼层的时候，又确认了一下有没有帮车子熄火，在轿厢里发起呆来。 楼层到达的叮声招回了他的注意力，季姜寰刷完指纹，小心翼翼地探了个头进去。 公区里没什么人，桌面上是散乱地堆着的一次性纸杯，隔夜的咖啡味很重，怒斥着毫无人性的加班生活。 季姜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路勉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走到工位边。 “你怎么了？”李泉音作为唯一一个按时上班的原工作室员工，很细心地注意到了他，“你怎么没回家休息？” 季姜寰故作镇定：“……休息完了。” “其他人下午来。”李泉音习惯性地向他说明，指了指茶水间的方向：“路总已经来了。” 季姜寰干笑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坐下，打开没做完的文档写起来。 大概是路勉车上座垫的质量不错，又或者是他已经适应了在沙发和椅子上睡觉的习惯，季姜寰竟然觉得精神变好了很多，对着屏幕的时候也不再恍惚。 研发组其他成员顶着午后的日光进门，就看见季姜寰对着屏幕专注而流畅的打字画面。 用叶俊重的话来形容，季姜寰这种状态类似于在回合游戏里开了爆发，攻击时候蓄力变短，攻击效果变强。 路勉和他形影不离的秘书钻进了茶水间，整整一天都没有出现，于是季姜寰拥有了收购完成之后最平静的一段工作时间，同事们很懂事地为他制造了免打扰模式，一群男生细声细气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反倒是时不时给他递东西的李泉音觉得自己有些突兀。 接近八点的时候，路勉从茶水间的位置走了出来。 过道里铺满了地毯，皮鞋踏在上面几乎没有分贝，但季姜寰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出现，不自觉地抬起头来。 路勉的表情很奇怪，有点阴沉，又像是带了点不甘心的愤懑，让季姜寰记起小时候输了游戏的感觉。 他觉得路勉这种表情很稀奇，很快就忘记了刚抬起头时的没来由的尴尬。 路勉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是某种带了棕调的烟灰西装，后颈微微垂着，快步地穿过一堆夜间工作的程序员身边，顺便睨了他一眼。 第24章 季姜寰的呼吸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陈何园就绕到了路勉的身边，挡住了他的视线。 陈何园像是和他说了什么，路勉低着头听了两句，轻轻皱起眉，像是思忖了一会，才点点头。 “各位，手上的工作先停一下。”陈何园接收到他的指令，转过身和大家说话，“小菜篮的上线时间已经确认推迟了。” 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盯着路勉被察觉的季姜寰把脑袋缩回屏幕前，一口气敲了二十几个空格。 “大家周末也辛苦了。”陈何园很随和的样子，“今天晚上一起吃个饭。” “聚餐？”有人问。 “是的。”陈何园笑着，和一旁脸色算得上晦暗的路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大家想吃什么？” “……不吃粤菜啊！”叶俊重很嫌弃地说。 李泉音看向季姜寰：“小季，想吃什么？” 季姜寰啊了声，丢出一句随便。 尽管陈何园一再委婉地提示肠胃健康，一群人还是浩浩汤汤地进了写字楼里全天营业的火锅店。 季姜寰走在队伍的最后方，偷偷地看着路勉的表情。 新老板的脸上看不出情愿与否，冷冰冰的脸和季姜寰桌前的屏幕没什么区别。 他想知道路勉是不是和他的秘书一样，对冰冻饮料和麻辣火锅不感兴趣，又想知道自己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季姜寰抱着这样的疑惑坐进了回字形的沙发，然后呆呆地看着路勉坐在他的身边。 路勉的表情很微妙，即便是季姜寰迟钝，也感觉到了不对，好像有什么重大的事风雨欲来，连刚上番茄锅里的汤面都像是有了波澜。 他等了一会，路勉什么都没说，甚至提起了筷子，摆出一副亲和得不行的样子。 季姜寰咬着筷子偷看他，不安的感觉变得更强烈，忍不住低声问：“路勉。” 路勉抬起眼睛看了看他。 “小菜篮是不是不能推迟啊？”季姜寰好声好气地商量，“其实不用三天，推迟一天半就够了。” “没有。”路勉态度很不明显，“刚才不是说了么？推迟三天。” “哦。”季姜寰伸出筷子，给自己捞了块看起来没熟的牛肉，“谢谢你啊。” 路勉瞥着他筷子上的东西，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很嫌弃地说：“熟了吗？” “不熟也可以吃的。”季姜寰不在意地把东西塞进嘴里，“那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路勉愣了一下：“我什么表情。” “我感觉你马上就要在这个桌上说小菜篮立刻下线。”季姜寰嚼着东西，一侧脸颊鼓鼓的。 实际上路勉什么都没吃，他拿起筷子又放下，做了一个很漂亮的假动作，很严肃地跟季姜寰说：“已经通过申请了，会让它上线的。” 他的语调很平，配合着没什么情绪的脸蛋，硬生生说出了某种诺言的感觉。 季姜寰怔怔地看了他一会，扭过头继续打捞没有熟透的牛肉，李泉音坐在他对面，关切地看着他，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季姜寰。”路勉忽然开口，眼神落在他的筷间。 “什么？” “除了小菜篮，你还想做什么？”路勉提出了一个很笼统、很宏大的主题。 季姜寰想了一会：“还没想好，先做好小菜篮吧。” 路勉的眼神再次变得很沉，看了他一会又移开，终于舍得从锅里捞了根似乎也没熟的蔬菜。 季姜寰考虑了半分钟，还是提问：“我昨天说什么了吗？” “什么方面？”路勉反问。 围着方桌坐成了一圈的同事都在热火朝天地聊天，一部分说着季姜寰不太感兴趣的国际局势，一部分说着路勉听不太懂的计算机和游戏。 陈何园坐在路勉的右手边，很斯文地吃着东西，心无旁骛的样子。 “就是……”季姜寰的声音很轻，“昨天在你车上，我睡着了，没说什么梦话吧？” “没有。”路勉很客观地回答他。 季姜寰隐约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跟你说话了。”路勉开口，说了句自己也觉得累赘的解释：“你睡着了，没有理我。” 季姜寰转过头：“你说了什么？” 路勉没什么犹豫，甚至没有放低声音：“我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 “……”季姜寰像是见鬼一样看他，“你有毛病啊？” 他每次说啊之类的语气词，尾音总会拐两次弯，路勉听了几次觉得有趣又好笑，这次也一样。 路勉这么想着，居然真的笑了一下：“你没理我。” “真的真的。”季姜寰敷衍地回答，不太避讳的样子：“你歧视啊？” “没有。”路勉的表情变回了平淡的样子，“一九九零年的时候已经移出精神疾病名列了。” 季姜寰无语地看他，不准备回应。 火锅里翻滚的热汤熏得空气开始发热，路勉的脸被若有若无的白雾遮了一点：“你那时候还没出生。” 季姜寰忍了一会，没发作，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路勉似乎舒畅了一点，感觉到了周围温度的升高，起身往外透气。 火锅店的大门紧邻着上下的楼梯，他扯开了领口的扣子，往楼道的方向走。 迎面走来一个女生，握着手机，像是刚挂电话，走近了跟他打招呼：“路总。” 第25章 路勉到近处才认出李泉音，微微颔首算是回答，对面的人却又叫了一句：“路总。” 李泉音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忐忑，犹豫了几秒：“我想问问，小菜篮结束之后，会怎么安排我们？” 路勉脸色不变，很轻地挑了下眉毛，反问她：“你收到了什么消息吗？” 李泉音顿了顿，像是没有料到路勉的回应，踌躇着说：“我看您今天心情不太好，又让我们来聚餐，还以为有什么别的安排。” “就是单纯聚餐。”路勉没什么情绪地回答，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接近。 李泉音点点头，头也不回地钻回火锅店。 路勉在楼道间站了一会，没太擦干净的玻璃窗户上灰蒙蒙的，下面是攒动的人群，从高处看去只觉得在艰难而缓慢地挪动着。 他拿起手机给陈何园发短信：“米娅要解散原工作室你跟人说了吗？” “没有的。”对面很快回复。 “先别说。”路勉不紧不慢地打字，脸上没什么波澜。 “好的。”陈何园回答。 路勉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安排进新人？” “搬到新地址之后就会来，小菜篮上线之后才会搬家，小菜篮（软件版）周三上线，集体搬家约的是周五。”陈何园很聪明地领悟了路勉的意思，把剩下的信息补全。 路勉关了短信界面，觉得眼睛有些酸胀，又看向远处，楼道间里有甘冽的室内香，浅浅地弥漫开。 第15章 他是我新老板-1 知名连锁火锅店直到凌晨依旧熙熙攘攘，季姜寰被满肚子的牛羊肉塞得忘了在路勉车上睡着的尴尬。 拉完面的小哥端着一大盘水果上来，笑盈盈地说是赠品，一群人又蜂拥而上，像是五分钟前捂着肚子哀嚎的人不是自己。 路勉微微蹙眉，余光里季姜寰也加入了抢西瓜大赛，他不是很赞同地默默观察完，示意陈何园去结账。 李泉音手里还握着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陈何园完成她从前的工作，说不上来什么心情。 “你怎么还不走？”季姜寰叼着一块西瓜，扭过头问路勉。 路勉愣了两秒，居然没答上话。 按照他接手春雨小菜篮以来的风格，和同事一起休闲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季姜寰瞥了眼他的筷子，上面有一小片凝固的辣椒油，与冒着白色热气的火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路勉脑袋的运转停止了一会，他开口问：“你要搭车吗？” 季姜寰没料到，有点奇怪地看他，嘴里还有水果，含含糊糊地说：“我自己打车啊。” 路勉听完，坐在原处没动。 “你坐不住怎么不走？”季姜寰很直接地问他。 路勉愣了愣，花了一会时间去找到还留在座位上的原因，大概是对整个春雨工作室的人隐瞒了人事变动的惭愧，嫁接到了应该对季姜寰好一点这件事上。 明明季姜寰不会被优化，路勉察觉到了自己的荒唐。 大概率只会为其他人感到愤愤不平，或者悲伤，路勉想到这里，眉头又不太明显地皱了起来。 他不觉得坐不住，转过头对季姜寰说：“你吃完了，我载你回去。” 季姜寰吃得十二分饱，坐进副驾驶就开始犯困，他有点不习惯自己对这辆车的习惯，抬手拍拍脸保持清醒。 路勉注意到他的动作：“怎么了？” “没事。”季姜寰声音变得很软，迷迷糊糊地说：“今天吃了太久了吧。” 路勉嗯了声，控制了一下，没扭过头看他。 “路总。”季姜寰想到什么，语气雀跃起来，“今年春节你要是在这里，可以请他们吃火锅。” 言外之意是也要像今天这么大吃大喝。 “看情况吧。”路勉想到一周后的搬家，敷衍地岔开话题。 季姜寰锲而不舍：“好多人不回家，你来体会一下，特别爽。” 路勉没再说话，很专心地启动车子，表情几乎有些凝重。 “一般都来我家捞火锅。”季姜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到时候敲个门，我给你送点吃的。” 他说这些是想占路勉的便宜，但是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路勉双手握着方向盘，严肃得如同在做晨间汇报，踩着油门往车位外面开。 季姜寰只古怪了一秒，继而就被一阵不轻不重地撞击感打断，车窗上是一辆正匀速经过车行道的轿车头，挡风玻璃后还有张惊恐的脸。 “小心。”路勉下意识抬手，想要拦住什么，季姜寰已经被安全带给拉住。 他的脑子嗡了声，眼前冒了两朵星星，喉咙里泛起一阵辣椒的味道。 路勉拧着眉的样子很凶，目光像是扫描仪，在季姜寰身上刮了一道，然后推开车门下去。 迎面撞上副驾驶方向的车子很新，驾驶座上的人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脸色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看见路勉下车也推开车门。 路勉走过去，粗略看了眼已经微微变形的车头，就听见对面司机欣喜的声音。 “季姜寰？”来人越过了路勉，趴到了副驾驶的车窗边。 季姜寰的表情变得很微妙，各种情绪像是节日的花灯逛了一圈，然后硬着头皮应了声。 路勉顿了顿，站在原地，想看清情况。 “认识的。”对面司机用很熟稔的口气叫完名字，扭过头对路勉解释。 第26章 口气里带着某种挑战的意味，路勉的目光沉了一点，微微侧身挡住了他的方向。 “你怎么在这里？”金丝眼镜有点欣喜若狂的意思，过滤了路勉不太友好的肢体动作，“好久不见。” 季姜寰意识到逃不了这场寒暄，只好按下车窗，皮笑肉不笑：“是哈。” “你在这里工作吗，还是过来吃饭？” 季姜寰张了张嘴，刚想要敷衍，被路勉的话打断：“这位，车祸还没处理。” 金丝眼镜听见他近乎阴森的口气，从欣喜里冷却下来：“哦，对，对，您看这边怎么处理？” 路勉接过名片，看也没看，塞进西装口袋：“我这边联系保险了，你报警吧。” “好的，好的。”对方回过神来，背过身打电话。 季姜寰如释重负，抬起头看见路勉探究的目光，做了个口型：“大学同学。” 打着哈欠的交警和没有到现场的保险业务员风驰电掣地完成了工作，又留下三个有些尴尬的人。 季姜寰黏在副驾驶上，好像在找什么躲避的地方。 对方和路勉互留了电话，转过头露出期待的目光：“小季，你之前的号码不用了吗？” “套餐不太好用。”季姜寰扯谎。 “新的留一个吧，好久没联系了。”金丝眼镜抛出下一句话。 季姜寰咽了咽口水，犹犹豫豫地拿出手机。 路勉看了眼他的表情，很迅速地上了车，准备用油门结束这段对话。 “这是我的名片。”对方像是提前知晓了季姜寰的犹豫，很自然地递了一张名片进来，“有机会再联系。” 季姜寰从车窗玻璃上方抬起手，看不出情绪，很自然地接过那张名片。 路勉几乎想立刻关上车窗，又听见对方慢悠悠地问：“这是你新男友吗？” 金丝眼镜的脸色很迫切，收到了路勉毫无感情的一瞥。 人烟寥寥的停车场宛如一道惊雷劈过，季姜寰呆若木鸡地反应了一会，语气很僵硬：“他是我新老板。” 路勉没什么表情地侧过头，微微垂下头，从副驾驶的车窗看过去，眼神里带着点询问，看起来不太有耐心。 “冒昧。”金丝眼镜的表情倒放松了，笑着他们挥挥手，“那我先走了。” 季姜寰瞪着车窗外的人，掩耳盗铃地避开路勉的眼神，关节像是生锈，扭着头不肯转回来。 路勉没再说什么，声音很低地说：“回家了。” 临近春节，用来调节气氛的街灯纷纷装好，金色和红色的灯火缠绕着车道往前延伸。 机动车道上没什么车，路勉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的首场车祸，本该开得小心翼翼，却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春雨小菜篮确实是他前行路上的极佳忌讳，但季姜寰却像一个古怪的bug，时不时骚扰他。 他自觉得没有被商业环境过分驯化是件好事，但是来到春雨小菜篮后，每天几乎都在权衡犹豫的日子过分难捱。 路勉潜意识里反思了一通，没头没尾地蹦出一句：“我是你新老板？” 季姜寰怔住，终于愿意转过头来：“啊？” 路勉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让季姜寰找不出该说的话。 “不然？”季姜寰缩了缩脚，坐得很端正，“你是新来的老板，新老板。” 路勉不露痕迹地皱着眉，没有作答。 “他是我大学同学。”季姜寰犹豫了几秒，又强调了一遍。 “嗯。”路勉好像不太感兴趣。 季姜寰挠了挠头，态度很好：“他就是有病，你别理他。” 路勉斜了他一眼，很有压迫感。 “别生气。”季姜寰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老板。” 路勉还是不作声，季姜寰有种被野猫挠了的焦躁，又说了一次：“他就是一个很有病的大学同学，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知道了。”路勉不耐烦地叹气，“别一直说了。” 路勉习惯性地暂时停在了电梯口，季姜寰被赶下车后还是没忍住，回头又让路勉别生气。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惶恐，握着车门眨了眨眼睛。 车子里还有不太好闻的火锅味，路勉绷着的脸没什么松动，声音很低：“上去吧。” 季姜寰又看了他几秒，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钻进电梯。 路勉打得笔直的背忽然松懈下来，终于有了深夜的气氛，他发了几分钟的呆，直到后方响起突兀的鸣笛。 他从恍惚中醒过来，单手打着方向盘拐弯，不紧不慢地把车停好，又把车窗落下。 冷冽的室外空气灌了进来，把人吹醒。 路勉思考起来季姜寰解释的动机，按照他对人行为的惯有洞察和对季姜寰的了解，金丝眼镜能在这种场合提出这样的问题，只说明一件事。 金丝眼镜和季姜寰的新男友这几个字有关联。 路勉大概能知道季姜寰平白的心情，不想和对方有什么关系，也不想让刚推迟了上线日期的老板生气。 但路勉好像还是有些生气，尽管新老板是事实。 他整整做了五分钟，像是被难题困住，等到车厢彻底凉透都没有头绪，于是很坦然地放弃了思考。 路勉从西装口袋里找到金丝眼镜递给他的名片，上面显示的职务在一家体量相比于目量集团更小的互联网企业，和季姜寰是同行。 第27章 他扫了两眼，把名片揉成团，塞进车内的小垃圾桶。 第16章 他是我新老板-2 新天地在一夜之间装好了圣诞装饰，路勉进门的时候差点被一个面目狰狞的圣诞老人挂件吓到。 春雨工作室的人早早到齐了，连前台都满脸写着备战状态。 季姜寰一如既往地戴着耳机，整个人缩在椅子里。 路勉拐弯时瞥了眼，只看见两根呆毛。 距离春雨小菜篮正式上线还有八个小时，米娅裹着一身凉气推门进来。 她戴着路勉很熟悉的墨镜，和接受采访时候那样化了妆，手边有个看起来很轻的飞机箱，嘴角很轻盈地上扬，跟有些迟疑的陈何园打了招呼。 “mia。”陈何园的脸色也进入了战时状态。 “海城好暖和。”mia很轻松地说，“路勉呢？” 陈何园比了个请的手势，把人带进了茶水间。 工区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个好奇的男生凑过来问李泉音：“这就是大老板啊？” “嗯。”李泉音的神色有点疲倦，不太在意地嗯了声。 季姜寰窝在靠垫上，斜着眼睛看着人走进去，不太明显地撇了撇嘴。 “怎么回事啊？”叶俊重划着椅子过来，“来者不善？” 李泉音打断他：“你别瞎说了。” 季姜寰随手在键盘上乱敲，在页面里打出一段乱码，隔了一会才搭腔：“别管了。” 屏幕里，春雨小菜篮的后台页面稳定而沉静地运行着，和四下的气氛无异。 路勉坐在一个不是很舒适的餐桌边办公的场景对米娅有些冲击，她花了几秒收拾好表情，坐在餐桌对面的餐椅上。 “这么突然？”路勉打完最后一行字，才向她移去眼神。 “我不过来，都不知道你这么艰苦。”米娅意味不明地敲了敲桌子。 路勉坐直了身子，显得椅子有些逼仄。 “正好今天春雨上线，我来看看。”米娅的口气很平淡，让人抓不到重点。 “嗯。”路勉插着十指，等着她下一个问题。 米娅坐了半分钟，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陈何园。 陈何园很自若地点点头，轻声说：“我先出去了。” 玻璃门被带上，米娅的表情有了些变化，带了点焦急：“我服了，你又准备干嘛？” 路勉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没说话。 “昨天下午的邮件。”米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种自己才是下属的感觉。 路勉每日发出的邮件数量惊人，堪比季姜寰在工作群里发的无聊表情包。 他想了一会才想起昨天发出的需求，大概是要求其他新人进入项目的时间推迟到春节之后。 “怎么了？”路勉抬起眼睛看她。 “路勉，注意你的态度。”米娅没什么好脸色，“我上周让陈何园安排新人的事，你这周就给我打回来是什么意思？” “……”路勉看了她一眼，没打算解释。 “这次又是干嘛？”米娅冷着脸，“我实在是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打算的？现在是什么状况？总部的人都觉得有点奇怪了。” 路勉合上电脑，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现在整个人扑在春雨这边，美加科技那边你怎么打算？”米娅有点阴阳怪气，“你是高瞻远瞩，已经看见它俩的未来了？” “米娅。”路勉的神色动了动，带着点压迫感打断她。 米娅不再说了，看着他。 “小菜篮今晚上线。”路勉说，“只有原来的人能维护它，现在到春节前都是很好的增长期，不适合又太多的变动。” “所以才安排总部的人进来熟悉，到年后正好上手不是吗？”米娅反问。 路勉露出了某种很微妙的表情，像是客观和理性无限循环中的一点真空：“但是现在安排人进来，原工作室人员的心态不太稳定吧？” “……哈？”米娅觉得可笑，“怎么可能？” “进来了一堆新人，和自己干着同样的工作，换做谁都会有危机感吧？”路勉很冷静地抛出解释。 米娅打量了他一会，眼角往上飞着，仿佛在很认真地思考。 “工作的时候有了危机感，自然会影响最后的结果。”路勉很直接地下了判断，近乎有些武断：“你也不想在inf里输掉，对吗？” 他的语气很笃定，好像结果近在眼前。 米娅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我发现你现在有真实想法都不说了。” 路勉有点意外地看她，没说话。 “不过还是拜托你，以后做这些决定的时候，先跟我商量一下，再把邮件抄给人事部。”米娅堆出一个很标准的职业微笑，把墨镜戴好：“等你过年之后的好消息。” 路勉朝她微微点头。 “还有，美加，最好也管管。”米娅说完，推开茶水间的玻璃门。 春雨小菜篮上线前，前台端着两个垒着的纸箱进门。 李泉音从她手里接过一个，从半开的缝隙里看见了几个橘子：“这是什么？” “之前合作的客户送的，齐齐果业。”前台笑眯眯地说：“还写了贺卡。” 是一张很风格很老派的手写贺卡，用钢笔端端正正地写了几个字：大橘大利。 李泉音把贺卡推到季姜寰的面前，把人从后台看板中叫回来：“你的齐齐果业，送祝福来了。” 第28章 季姜寰对着模拟折线看了一下午，头昏眼花地抬起头：“啊？” “齐齐果业送来的橘子。”李泉音掏出一个橘子，三下剥好塞给他。 季姜寰其实有些惊喜，齐齐果业是小元科技第一批拓展的客户，是一家体量很大的家庭果园，除了小菜篮几乎也上线了所有电商平台。 之所以拓展得很顺利，是因为它位于距离海城只有三十分钟车程的楚城先下，季姜寰前些年一到周末就往他家跑，靠卖乖得了果园老板的最低价。 “他们真好啊！”季姜寰有点感动，“直到我们要上线了还送礼物。” 李泉音狠心拆穿：“就是普通的新年礼物。” 季姜寰充耳不闻，扒拉着纸箱把橘子拿出来，像发红包一样四处乱丢，最后挑了两个滚圆的去找路勉。 路勉又戴着他的眼镜，看起来进入工作状态不久。 季姜寰趴在茶水间的玻璃门边看了一会，觉得路勉还是帅得有些过分。 路勉的眼型不算张扬，但是往正下方看东西的时候，会变成微微向上扬的线条，搭配上轮廓极佳的下巴和鼻梁，确实秀色可餐。 季姜寰看够了，门也不敲地往里走。 路勉抬起眼睛看他，眼神淡淡的。 “橘子。”季姜寰眼睛笑得弯弯的，把两个橘子放到路勉的面前，桌子有些小，他挑了几个位置都放不下，干脆把橘子放在他的笔记本上。 橘子落在键盘上，打出一堆字母。 路勉气笑了，问他：“干什么？” “我们的皇牌商家送的。”季姜寰挪了个位置，把橘子移到触控板边上，顺带着碰了碰路勉的手指。 “谢谢，不用了。”路勉很客气地拒绝。 季姜寰完全不受影响，很热情地推销：“真的超好吃，你吃一个。” “……”路勉有点无语，“小时候天天吃，好腻。” “……好吧。”季姜寰迟疑了一会，把橘子收回来，放在手心里慢吞吞地剥。 “还有事？”路勉问。 季姜寰摇头：“没事啊，就是给你送个橘子，你不要。” 路勉看着他，不说话了。 “是给你送橘子，又不是给你买橘子。”季姜寰小声吐槽。 路勉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一点：“谢谢。” “路总，不要这么紧张嘛。”季姜寰还是笑眯眯的，和之前动不动炸毛的样子判若两人。 路勉看了他一眼，把眼镜摘下来：“我不紧张，倒是你看起来很紧张。” 季姜寰确实有些紧张，不过他一直暗示自己只有一点点，好像又不是那么紧张了。 “……”季姜寰塞了一瓣橘子，“我没有啊。” 路勉很轻地笑了一下，默许他装死。 季姜寰勾了个椅子过来，往路勉面前一坐，像是要在茶水间里长待的样子。 路勉摘了眼镜，不太能完全看清他的表情，有些迟疑地问：“怎么了？” “让我在这里等吧！”季姜寰像是放弃挣扎，“我在电脑前太紧张了。” 路勉没回答，季姜寰不知道他算不算答应了。 “我感觉我和茶水间很亲，我在这好多了。”季姜寰自顾自地解释，一个人吃完了一个橘子。 “橘子上火。”路勉很客观地提醒。 季姜寰愣了愣，说：“谢谢。” 路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腮帮子鼓鼓，一动一动的，像是小动物在进食。 他看了几秒，察觉到自己进入到了一种很沉静的，很清晰的状态，好像在某次胜券在握的考试中，看到完全熟悉的试卷那样。 季姜寰也安静下来，准备剥第二个橘子。 “季姜寰。”路勉喊他，“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季姜寰停下动作，想了想说：“像是要去高考。” 路勉抬手，揉了揉眉心，听见季姜寰反问：“你呢？” 窗外是静谧的夜空，如同镜面的玻璃窗倒映出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的身影，中间隔着一个矮矮的、鹅黄色的小元科技定制餐桌。 “感觉像是在暑假。”路勉开口，“明明知道应该学习，但是夏天太美好了，所以就放纵了一下。” 季姜寰看着他，没听懂的样子。 就像是淘气的孩子知道玩太久是不对的，好好学习才是家长口中所谓的正确，但是夏天太美好了，所以很贪心地选择放纵去玩，然后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就这一次，就给自己放这一次暑假。 第17章 他是我新老板-3 零点钟声响起，商业街上的灯带便纷纷熄灭。 季姜寰手边是几片橘子皮，手里是个刚充满电的手机，他手微微发抖，不太利索地去到应用商店，用流量下好了春雨小菜篮。 隔着玻璃门的工区发出几声雀跃的喊声，他又有点分心地往外看了一眼。 路勉忍不住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看吧。” 季姜寰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见已经打开的、小菜篮的正式页面。 “挺好的。”路勉评价。 季姜寰没有接过来，呆呆地看了一会。 路勉见他没动作，用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 “嗯。”季姜寰很轻地应了一声，余光盯着屏幕上方修长的手指。 路勉的手指和他本人的气质不太相符，虽然长，但是偏秀气，和第一次在电器城的电视机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第29章 “你怎么了？”路勉察觉到他的不太对劲。 季姜寰抬起头看他，怔怔的。 “没事。”季姜寰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没想到真的上线了。” “嗯。”路勉很耐心地回答他，“本来就是要上线的。” 季姜寰的眼睛红了一些，沉默了一会，像是感慨：“没想到我居然和你一起等上线。” 路勉挑了挑眉毛，很好奇：“不然应该是？” “刘维元这个王八蛋，看不到了！”季姜寰想起来这个人，愤愤地说：“他没机会了，小菜篮不需要这样的老板。” 路勉被他逗笑了：“小菜篮的老板是我。” 季姜寰眼圈有点红，又让路勉想到了小动物，他静静地看着路勉一会，声线很软：“谢谢你啊，新老板。” 路勉说不出话来，手指有些僵硬地干坐了一会，心里忽然咚咚的，好一会才缓过来，把手机从季姜寰的面前收了回来。 季姜寰把春雨小菜篮的页面截图往各个社交平台大发特发，甚至批了匿名<a href="" target="_blank">马甲往默默论坛上炫耀。 “春雨小菜篮上线了，超看好有没有？”季姜寰往椅背上一靠，手指飞动地发出帖子。 后台看板里，上线当天的数据迅猛地跳动着，各种颜色的折线仿佛有了生命力，肆意地变换着弧度，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季姜寰看了眼时间，又是一个平平无奇、加班到凌晨三点的工作日。 按照目量的习惯，软件上线当天，所有人应该在公司通宵坚守，但陈何园传了路勉的话，让大家带着工作电脑回家，有事电话沟通。 半个小时前，春雨工作室便走得干干净净，连陈何园都顶着个黑眼圈离开了。 除了路勉。 季姜寰偶尔会觉得路勉像是仿生人，不需要吃喝或者汽油，只需要在白天吸收了光照，就可以无休无止地给目量集团工作，要不是最近几次聚餐他也动了筷子，季姜寰真的会认为他只是某种技术很超前的工具人。 他习惯熬夜，到了后半夜也不困，剥了袋零食，时不时看着茶水间的方向。 路勉走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穿好了风衣，很平常地看着只穿着毛衣、在工位上翘脚吃零食的季姜寰。 好像他本来就应该在这里那样。 路勉抬手把茶水间的灯摁灭，说：“走吧。” 季姜寰捏着一袋开了封的薯片爬上车，带着一股很淡的芥末味道。 路勉像往常一样沉默，只是把车开了出去。 “季姜寰。”挡风玻璃上有几滴冰水，像路勉的口气一样冷。 季姜寰扭头看他。 “你每天等着，就是为了蹭新老板的车？”路勉没什么情绪地问。 “啊……”季姜寰不太理解地看着他，有点迷茫。 路勉看着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你每天等我做什么？”路勉问得很严肃，没有一点其他意味。 季姜寰感觉自己忽然被置于某种很诡异的境地，五花八门的思绪隐秘地炸开。 他想了几秒，没有想明白，于是张了张嘴：“是啊。” 距离公寓不到三公里的地下停车场里，季姜寰以节省了二十元计程车费为理由，向他的新老板撒了第一次谎。 路勉像是没有听见，时不时从后视镜里查看情况，直到驶入公寓楼的大门，才低低地笑了一声。 季姜寰呆呆地坐着，手里的薯片袋敞着口，随着缓冲带颠簸了一下。 路勉反常地没有让人提前下车，一路流畅地驶入自己的车位。 冷硬的商务suv停稳，发动机仍旧沉闷地运行着，宛如正在低喘的猛兽。 季姜寰如梦初醒，才发现周围的环境和每次下车的地方完全不同。 “下车。”路勉毫不友善地提醒他。 电梯嘟了几声，缓缓合上门。 季姜寰从电梯的仪容镜里偷偷看路勉，才想起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坐电梯。 路勉没什么表情，甚至看不出疲惫与否。 季姜寰思索了一会，还是没有打破安静。 按键上方的广告牌不间断地播着画面很热闹但没有声音的断片，其中有两个品牌还带着目量集团的标志。 季姜寰看了一会，没忍住问：“小菜篮以后会投这种广告吗？” 路勉有点无奈：“不会那么快。” “那是什么时候？”季姜寰锲而不舍，“过年前会有吗？” 路勉愣了愣，过了一会才回答：“正式的营销要等过年之后了。” 季姜寰有点惋惜地叹气：“好吧，那只好等到过年之后了。” 电梯嘟了一声，机械声提示七楼已到达。 路勉顿了顿，没有接上他的话。 “只好过年后再发了。”季姜寰沉浸在春雨小菜篮大放异彩的未来里，语气很轻快。 仪容镜里，路勉越过了他，一身黑色的大衣把气氛压得很低迷，什么也没说地走了出去。 季姜寰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小截的人，忽然有种难以形容的心情。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路勉没有回答，在电梯口不远的位置停下来，露出一个等他的表情。 路勉其实没有生气，只是有种无法排解的烦躁。 他觉得自己在瞒一些很没有必要的事，比如季姜寰没有能力买回小元科技，也可能没有机会作为主创看到小菜篮的广告片。 第30章 但是他觉得这些事情即便不告诉季姜寰，也不会影响自己新一年的计划，所以理直气壮地选择沉默。 接近黎明的公寓很沉静，偶尔有清洁车作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季姜寰终于有点困了，眼睛带着点红。 过道里的灯光很暖活，把人照得更困倦了。 “季姜寰。”路勉今天叫他的次数有点多。 季姜寰的鼻音很重：“嗯？” 路勉迟疑了半秒，还是开口：“你还想做什么？除了小菜篮。” 季姜寰又露出那种很不信任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让路勉开价，隔天就要把春雨工作室给买回来。 路勉意识到了，咳了两声，又改口：“我的意思是，除了小菜篮，你还会想做什么类型的软件，目量别的业务也可以，随便探讨一下。” 他难得这么耐心，季姜寰困倦的眼睛又亮了一下：“很多啊，有意思的都可以。” “什么是有意思的？”路勉问。 通道的尽头里是静静伫立的701和702，距离两人只有几米的距离，季姜寰只思考了一小会：“我大学的时候，很想做的是应对老龄化的产品，毕业论文也是这个，不过不是优秀论文哈。” 路勉有点意外，偏过头看了看他。 “还有我毕业那阵，人工智能也很火，但是我感觉我学艺不精，就没掺和了，做点别的吧。”季姜寰笑了一下，“比如那种可以给你推荐菜谱的冰箱，连接你的体重器或者是手机的运动系统，冰箱就会分析你的身体状态，给你推荐今天适合的菜。” “不错。”路勉挑了挑眉毛，表示认可。 “还有那种适合我们的迷你微波炉，可以放在工位上的，买二十袋预制菜和自热米饭送一个迷你微波炉，中午就不用去地下一层排号吃饭了。”季姜寰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想象中的微波炉大小。 两个人走得不算快，话音刚落，路勉已经站在自家公寓门外。 “嗯。”他沉沉地应了一声，没有对季姜寰的想法提出任何看法。 季姜寰瞥了他一眼，忽然有种心跳加快的感觉，如同小学英语课课前的上台发言，小小的紧张，小小的得意。 水洗大理石地面被顶灯照出一圈鹅黄色的光晕，路勉和季姜寰立在同一片巨大的优质地砖上，细小的砖缝像是隐秘的河流，把两个人隔绝在四四方方的小岛上。 隔了一会，季姜寰开口：“那路总拜拜。” 他低着头，声音轻得有些模糊，和平日里跟自己打招呼的前台同事一样，明明是打招呼，却又静悄悄的。 路勉这么想着，伸手打开了面前的指纹锁：“晚安。” 季姜寰愣了愣，对上悄无声息关上的、写着702的门。 他觉得路勉温和得有些过分，但又好像没有什么，季姜寰挠了挠头，推开自家大门，一边摸出手机，兴高采烈地在默默论坛上发出新帖子：《xdm，我新老板问我创业项目建议，智能冰箱和上班族迷你微波炉各位怎么看？》 第18章 他是我新老板-4 默默论坛上对于智能冰箱和背去上班的微波炉并不看好，纷纷吐槽软硬件结合的项目都是在说梦话，气得季姜寰连澡都没洗，就坐在沙发上和人舌战三百回合。 天将将亮的时候，他终于有些熬不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701在姜馥真的名下，装修的时候就装了地暖水机，十二月中就早早地通上了点，烘得整个起居室很暖，季姜寰早早养成了在客厅睡觉不盖被子的恶习，醒来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十二点。 小元科技被收购之后，李泉音私下替他统计过迟到时长，大概是加班的两倍。 季姜寰不紧不慢地从沙发上起床，从阳台扯了块浴巾，毫不心虚地准备洗了澡再去上班。 小元科技变成了春雨工作室，但似乎依然是他的托儿所。 等待热水器速热的三十秒里，季姜寰发挥了优秀互联网人的精神，争分夺秒地浏览着默默论坛上的新消息。 春雨小菜篮上线似乎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讨论，几栋高楼带着热门的标志在他眼前飘过，其中有一条标题关联着美加，季姜寰顿了顿，停下不断滑动界面的手指。 “目量养蛊到底是想要谁啊？美加上线三天数据不如春雨小菜篮首发当日，什么情况？” “楼主，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你现在看起来很像春雨的水军。” 季姜寰翻了个白眼，把浴巾往肩膀上一扔，开始回复：“说句数据好就是水军？小菜篮的实用性就是好很明显吧？” 他兴冲冲地回完二楼，接着把帖子往下拉，又在评论里看到路勉接受采访时的截图，评论人是个顶着动漫头像的女生，口气很期待：“这么看还是好帅，不知道会在哪家做新老板，有没有知情的舅舅，告诉我现在投美加还是春雨的简历？” 季姜寰垂着眼睛看那张截图，才觉得被浴室的暖气熏得脸颊发烫，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有些隐秘的小得意，是我的新老板了。 路勉是和米娅一起飞回总部的，期间还接到了来自老家的电话。 父亲、哥哥还有刚上小学的侄女，把一通亲情电话打成了家族聚会。 路勉一只手拉着箱子，另一只手夹着手机和登机牌，语气很平淡，完全没有熬夜的疲惫：“我回北京了。” 第31章 “啊？”电话那头不可置信。 “后天过来。”路勉很迅速地汇报自己的行程，“过去开个会。” “会会会，就有那么多会。”哥哥抢过父亲的发言权，很嫌弃地说：“不是我说，你到海城一个多月，就没想着回来看看？怎么是驾照被吊销了还是被通缉买不了火车票啊？记不清家里地址我可以给你发定位啊。” 路勉顿了顿，没回答。 米娅在他左前方的位置，踩着高跟鞋走得飞快，裸露在空气里的脚背有些发红。 路勉不自觉地抬起眼睛观察，有些警惕而介意地压低了声音：“登机了，落地再给你们说。” “哼。”对方明显不信，“你到了会打电话过来我跟村口的猪舌吻，路勉你现在敷衍能力真的一流，你是不是自闭啊……要不要去看看，有病就治，哥们不会笑话你的。” 路勉忍无可忍，按下挂断键。 米娅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起码不像是前几次采访那样，需要很厚重的粉底盖住眼圈，她点了两杯咖啡，放了一个小小的纸杯在路勉手边。 贵宾室里很安静，连带着服务人员都无声地微笑，充斥着莫名压抑的气氛。 路勉垂着眼睛摆弄手机，低声说了句谢谢。 米娅没回答，转身刷起了手机，从他的角度能瞥见一个有些模糊的默默界面。 “你也看这些。”路勉有些意外。 米娅嗯了一声，不太在意手机屏幕被偷窥：“这里面讨论的，比我们开会真实一点。” 路勉笑了一下，没有否定：“也有很多废话。” “废话也比开会有意思。”米娅评价，丝毫没有作为上级的自觉：“起码有人说真话。” “嗯。”路勉移开目光，不再继续话题。 “感觉网友对小菜篮评价不错。”米娅点开了内容，“你怎么想的？” 路勉停了几秒，抛出很笼统的回答：“美加和小菜篮都挺好的。” “……”米娅有点无奈地看他，“我说，私下里就不用这么严肃吧？” “还好吧？”路勉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我们作为朋友聊聊天。”米娅把态度放得很低，和平时在公司里的样子截然不同，“美加和小菜篮，你更看好哪个？” 路勉握着咖啡的手指动了动，没有回答她。 “如果你是网友，你会怎么评价？”米娅循循善诱，“你去默默发个贴也可以吧？” “都挺好的。”路勉很客观地说，“你也说了，美加是正规军，但是小菜篮是靠产品进入到inf计划里来的。” “嗯。”米娅赞同地点头。 “但是我们不需要正规。”路勉语调很平，拐了个弯表明自己的态度：“大陆已经没有比目量更正规、更完善的了。” 米娅勾了勾嘴角，过了一会才点头：“我懂你意思了。” “春雨工作室没有公关部，你在网上看到的更多是真实情况，但是美加不一定。”路勉很隐晦地评价。 “我准备回这个帖子。”米娅把页面切到回复的状态，认真地给一条来自两天前的评论回复：“我有点人脉，新老板奶小菜篮，可以投春雨了。” 做了美甲的指尖敲在手机的玻璃屏上很清脆，米娅回复完，收起了友好而亲切的微笑，瞬间恢复了工作模式：“我还有个事跟你明确。” 路勉脸上的表情也消失了，变成了总部会议里的工具脸。 “你说。” “春雨工作室你还有什么别的需求，最好早点跟我提。”米娅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这两个月提了多少额外的事自己有算过吗？先是要让小元的人维护到上线，又不让总部的人在年前接手，你别最后跟我说不想把这些人解决了。” 她说解决这两个字的时候，眉头拧了一把，让路勉想到了某次聚餐时候，给季姜寰现场切虾滑的餐刀。 “……”路勉很反常地停顿了几秒，有些慢地说：“暂时没有了。” 米娅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抿了口咖啡，继续翻阅没什么营养的默默论坛。 圣诞节前的周五，春雨工作室很自觉地进行了月度团建，李泉音很习惯地往公司工作台上申请费用，却发现费用申请单的流程又发生了变化，连报销的按钮都变灰了。 她迟疑了两秒，还是截图发给了季姜寰。 季姜寰刚坐进工位，耳机里的音乐还没打开，看见李泉音的消息就啧了声，打字说：“还是去吧，找我报销。” “……”李泉音有点无语，“还是跟他们说一下吧，以后这习惯养成了。” 季姜寰满不在乎：“这有什么。” 李泉音从屏幕后向他看过来，眼神有一些掩藏不住的忧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才回复：“现在毕竟是新工作室了，大家也要适应新的工作环境。” 季姜寰点开今日热门的网络歌曲，工业化的通俗节奏传进耳朵。 他不太乐意谈论这些，有些逃避地结束了对话。 李泉音看着屏幕后头已经闪起彩色流光的耳机，还是继续打字：“小季，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季姜寰抿了抿嘴，还是回复了一个表情，一只正在敬礼的猪。 春雨小菜篮上线之后还算稳定，整整两天他都没有太多事要忙，除了在网上自发为小菜篮做水军，就是在和各个果蔬商家闲聊。 第32章 刘维元没有组织商务组的意识，早些时候的商家都是李泉音和季姜寰一个个聊来的，李泉音有耐心，季姜寰自来熟，早早积累一批海城周边的优质商家。 临近过年，季姜寰又是大手大脚做派地要准备礼物。 李泉音拦了一次，没有成功，无可奈何地去订新年礼盒，转头就看见季姜寰毫不遮掩地跟商家要求：“老板，你收了礼物，就不能入驻别家了啊！明年桃子只能在我们这里卖。” “……”李泉音踌躇半天，还是没有阻止他继续聊天。 “你要卖也行嘛，在我们这里的价格要最低。”季姜寰继续斤斤计较。 “我们流量超好的，给你大广告牌好吧！”季姜寰对着屏幕，噼里啪啦地敲字，“发出去的货要好一点啊，不然广告牌没有了。” 李泉音攥着一叠报销单，摇着头继续繁琐的走款流程。 季姜寰身处小元科技老板之一的地位跟人四处做完了承诺，笑容满面地抬头问：“晚上吃饭的地方定了吗？” “定好啦！”前台扬声回答，好像距离一年前什么都没有变。 季姜寰像是想起什么，摘下耳机，探出头压低了声音：“路勉呢？” 李泉音看着他：“路总今天没来。” 所以由着你做大老板了，她笑了笑。 季姜寰歪了歪头，才觉得不对劲，路勉居然在周五翘班，还整整一天不给他发消息。 “去总部开会了。”李泉音瞥见他变幻莫测的表情，提醒道。 第19章 他是我新老板-5 季姜寰扎进练歌房的时候，歌单已经被点了三页半，沙发背后的台球打到一半，他想了想，还是坐到茶几边上，拿了个碟子准备吃烤鱼。 身边的人递了双筷子过来，他顺手接过，很自然地夹起一块被酱汁浸透的鱼肉。 练歌房的灯光很暗，咸而辛辣的鱼把他呛出两滴眼泪。 对方又递过来一个冰凉的易拉罐，季姜寰看也没看地仰头喝了一口。 “……咳咳。”季姜寰满眼震惊，“怎么是啤酒啊？” 叶俊重一脸无辜：“只有酒啊。” 李泉音取了个玻璃杯，倒了半杯热水：“我点饮料了，等一会，你们别喝多了。” 季姜寰不太能喝酒，整个小元科技都知道。 刚倒出来的热水实在有些烫，他尝了一口，皱着眉头又放了回去，口中辛辣带来的痛感更甚。 “没度数的，像水。”叶俊重手把手地拉开一罐啤酒，好像在新手教学，当着季姜寰的面痛饮小半瓶。 季姜寰在忽闪忽闪的气氛灯下，认真地辨别啤酒罐上的度数，半信半疑地开始解辣，成功地在散场的时候晕成了不倒翁。 李泉音结了账，聚会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她没好气地看着叶俊重。 叶俊重有点理亏，立刻点头：“我送他回去。” 李泉音拿出手机打车，还是担心：“你一个人可以吗？” “当然！”叶俊重信誓旦旦地保证。 季姜寰住在离公司很近的高档公寓，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叶俊重也很震惊，但转念又记起最初小元科技的办公室就是季姜寰解决的，又不太意外了。 叶俊重隔着棉衣把人架住，一边吐槽季姜寰的酒量，一边觉得他有点营养不良。 距离自己门口还有几步的时候，季姜寰忽然像是醒过来，站在隔壁房间的门外不动了。 叶俊重有点懵：“怎么了？” 季姜寰双眼和脸颊通红，眼睛瞪得很圆，趴在隔壁邻居家门外，不太有素质地敲了两下门。 叶俊重迟疑了两秒，指着尽头的门：“小季，家在这。” “……”季姜寰没理他，兀自又敲了一会702的门。 叶俊重还算温和地拉了他一把，只觉得季姜寰喝了酒，蛮得要命。 “小季？”叶俊重疑惑地问他。 季姜寰眼神没动，对着灰褐色的门板开始碎碎念：“嗯？老板怎么不来啊？嗯？老板怎么不来啊？” “不来什么？”叶俊重把人拖上七楼，累得出了汗。 “嗯？老板怎么不来唱歌啊？”季姜寰神神叨叨的，像是在念经。 “什么老板？”叶俊重觉得有点邪门，抬起手扒拉季姜寰的肩膀。 季姜寰这次愿意动了，很顺从地抿着嘴，理了理被自己挣得乱七八糟的棉服，像是军训那样向右转，回到了701，麻利地扫指纹，把叶俊重关在了门外。 叶俊重纳闷地观察他的动作，即便因为喝酒有些迟缓，看出来季姜寰眼神里的失落。 他站在门边听了会，701没什么大动静，叶俊重自我安慰了几句，没什么负担地往电梯走。 电梯里已经站了几个人，他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春雨工作室原先有一个叫做刘维元的老板，不由也悠悠叹气。 路勉和陈何园没有在总部多停留，搭了深夜航班飞往青岛。 陈何园对这趟行程一无所知，目量在青岛并没有设置分部，而路勉对霸占了秘书的周末毫无愧疚之心，连份新的工作资料都没有交给他。 要不是自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体力劳动价值，陈何园甚至怀疑路勉在拐卖人口。 深夜十二点，妆容仍旧一丝不苟的空姐俯身提示他们，关闭手机及其他电子产品。 路勉很利落地从西装内侧拿出手机，接着听见了一阵像是警报的铃声。 第33章 陈何园被突兀而刺耳的铃声吸引眼神，看见路勉面不改色地点进桌面上的一个软件图标。 看名称大概是家用的监控系统，主页面里分室内和门口两个窗口，门口的图标变成了深红色，前方有一个红色的铃铛图标。 路勉放大了画面，抬手碰了碰右耳的耳机。 画面里是脸蛋红扑扑的季姜寰，嘴巴张了几下，一张脸往前倾了点，占据了整个画面。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路勉的脸色动了动，变成了一种很陌生的表情，陈何园只觉后脊冰凉，头发发麻。 季姜寰的棉服被扯得很歪，毛衣里露出一部分锁骨，被红色的警告遮住。 路勉抬了下眉毛，伸手点掉“有人敲门二十秒”、“有人长时间在门口逗留”两句警告，垂着眸看了一会。 空姐从后方踱回来，耐心而礼貌地再次提醒他。 陈何园看向他，路勉神态自若地把页面关闭，把状态划成飞行模式。 替路勉办理入住的时候，陈何园还陷在久久的震惊里。 虽然在收购的内部资料里，季姜寰确实属于不太好处理的老员工之一，但是喝醉酒上门闹事的个人行为，还是突破了陈何园对于收购难度的想象。 他把身份证递给路勉，发现对方正在刷新春雨小菜篮的页面。 首页最好的广告位上有几个很饱满的橘子，用很可爱的花体字打了齐齐果业几个字，路勉蹙着眉点进去，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 “这是合作最密切的商家之一。”陈何园很自然地接上。 路勉翻了几款水果，眉头更紧了。 “算是svip级别的合作对象。”陈何园继续说，“这几天的销量非常好，之前和网页版小菜篮也有合作，关系维护得不错，现在还是最低价。” 路勉的目光很专注，在几颗桃子、几颗杨梅和几颗橘子之间来回跳跃。 “路总？”陈何园忍不住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路勉接过自己的身份证，随手塞进了口袋，拿起自己的行李箱。 陈何园一侧是万年不变的公文包，另一侧是和路勉同款的行李箱，心底有点疑惑，快步地跟上他。 路勉先摁了电梯，电梯门倒映的脸上像是斟酌了一会，说：“春雨工作室要是申请团建费用，邮件抄给我，我来通过。” “团建？”陈何园努力搜索着这个很少出现在路勉嘴里的词汇。 “就当庆祝上线。”路勉不知道向谁解释，抬腿跨进电梯里。 商务酒店装潢很简洁，透着点北方城市冬季的冷硬，路勉走进去的瞬间莫名觉得有些冷清，大约是在海城呆了近两个月的原因。 春雨工作室的风格偏暖色调，到处点缀着莫名其妙的糖果色，路勉立在过分整洁的床边回忆了一会，觉得那个茶水间和季姜寰一样吵。 他突然有种很诡异的情绪，暂且可以归为惆怅。 春雨小菜篮的页面上有几个鹅黄色的广告球，很有规律地跳动着，路勉想了想，还是点了进去。 是一个推荐齐齐果园当季特产的漂浮球，路勉很轻地笑了下，选择了购买键，找到春雨工作室新的办公地址，才付了款。 周五的总部会议如同过往的每一次那样冗长枯燥，路勉绷着神经听了四个多小时，表面上还是漫不经心的，从其他业务负责人口中那些不太熟悉的词汇里，琢磨出一点有用的东西，再抛给米娅。 他忽然想到了努力适应陆地生活的水生生物，觉得有点像这时候的自己。 每个月的第三个星期五，路勉都累得要命，想着有一天把这个本来适合消费和狂欢的日子剔出生活。 直到季姜寰在他家门口的监控前发酒疯，他都没有意识到，原来所谓的周五，应该是这样。 季姜寰在周六下午羞愧万分地清醒过来，春雨工作室私下的聊天群里充斥着他的昨日风采。 起先是几张目光呆滞的照片，后面是一些发表豪言壮志的小视频。 “小菜篮明年登顶排行榜第一，懂？” “没关系，刘维元没良心，我有！我罩你们，好不好？” “我季姜寰，对着宇宙发誓，我肯定会带着小菜篮冲向2028的。”季姜寰在昏暗的流光里做着祈祷的手势。 李泉音和叶俊重坐在他的两侧，时不时地拽他一把，免得季姜寰忍不住爬到茶几上发表宣言。 季姜寰面不红心不跳地看完所有视频，很厚脸皮地把群聊删干净，完成了极有信心的自我欺骗。 他敲了敲李泉音：“昨天谁付的钱？” 李泉音过了好久才回复：“我。” “我转给你，多少？”季姜寰说。 李泉音发了个疑惑的表情，说：“路总让我走报销了呀，已经把水单和发票给陈助理了。” 季姜寰愣了愣，下意识地发了个问号过去。 “不是你说的吗？”李泉音狐疑，“我以为是你和路总说了，陈助理大晚上找我的，我本来想周一走的，但是他说他手边有电脑，就让我发给他了。” “哦。”季姜寰木木地回答。 “不是你吗？除了你还有谁？”李泉音还是怀疑，“全工作室只有你和路总关系好，还有谁会去要团建费……” 季姜寰的视线聚焦在关系好三个字上，盯了半天又反复地排列组合关系和好两个词汇，支着脑袋趴在沙发上发呆，直到觉得脖子有些僵硬，才从胸腔猛跳的回声中醒过来。 第34章 “才没有。”季姜寰换了个姿势，仰躺着看手机，小声地对自己说。 第20章 他是我新老板-6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前，已经点开了路勉的微信朋友圈。 路勉的朋友圈和他本人一样无趣，最新的记录已经是十个月前的年初，不带任何表情和文案，转发了一条目量集团相关的公关稿件。 季姜寰面露不屑，手指还是点开了那篇文章。 文章和路勉的朋友圈一样无趣，无非是夸赞目量集团过往一年的成果，夹带着对公益事业、教育事业的支持，末尾稍稍提及了来年的inf计划，上面并没有路勉的名字，倒是有那个很爱穿红色衣服的、花枝招展的女老板，被排在了最末尾的名字，看起来可有可无。 季姜寰有点短暂的失神，甚至有种路勉是凭空出现的荒谬想法。 他看向右上角明显是网络图片的头像，冷灰色的夜空，有几颗不太明显的星星，对比路勉的年纪，总觉得有些老气横秋。 “无聊。”季姜寰枕着沙发上的靠垫，又轻轻吐槽。 他刚说完，又自然而然地点进论坛，想要扒拉出一点路勉的资料，可惜所有消息都是近半年才出现的，寥寥几个采访，在收购公司被偷拍的照片，帅哥排名投票，还有不知哪里流露出的inf计划书上的证件照。 季姜寰一目十行扫完，才感觉自己和路勉的朋友圈一样无趣。 他呆了两秒，忽然有个想法悄悄地闪过去，靠着抱枕的后脑勺恰到好处的微麻，让季姜寰激灵了一下。 季姜寰觉得自己似乎对路勉很感兴趣，字面意义上的，撇开收购时期产生的矛盾，产生了直接而纯粹的了解的渴望。 完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停顿，用一只手捏了捏另一只手的虎口，才冷却下来。 季姜寰握着自己的手腕，察觉到脉搏渐渐稳定，才继续在微信朋友圈冲浪。 他很有耐心地强迫自己点开每一篇类似推广的微信公众号，顺便把巡逻了一圈微信好友的周末，然后看见了刘维元发的照片。 是一组在海边的照片。 接近两个月没见的人似乎没太大变化，只是被热带的阳光晒黑了一些。 季姜寰两分钟前还在发烫的脸冷却下来，点开刘维元的朋友圈内容。 几张不属于华人的面孔围绕着他，手里拿着五彩缤纷的冷饮，刘维元坐在靠近中间的位置，面前是一碟水果切盘，白瓷衬得那些水果很新鲜。 季姜寰瞥了眼评论区，有个同校的学长调侃他：“刘老板，什么时候带我们飞啊？” 不过是句没有意义、没有营养的闲话，季姜寰却觉得刺眼。 刘维元大概是还没有看过正式上线的春雨小菜篮，小菜篮里面暂时也没有这些热带水果。 季姜寰仔细地思考了一会，还是没有向刘维元发出什么消息，犹豫着把他的朋友圈屏蔽了。 被特地点开朋友圈的路勉位于聊天框的最上方，季姜寰有些逃避地把页面关掉。 中断播放的网络歌曲又响起，藏在沙发背后的环绕音响很尽责地震动着，连带着他的胸腔一起莫名鼓动。 季姜寰握着拳，捶了一下沙发上的保证，一个不太明显的凹陷闪过，枕套上的布料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好像某个平静的湖面泛起微弱的涟漪。 路勉在聊天框里其实很冷漠，大多数时候只会重复好的和嗯两个字，是个不太智能的落后机器人。 季姜寰毫无目的地在心里编排新老板，胡乱地摸了摸脸，感受到一些异于平时的热。 已经是完完全全的冬天，北风肆意地刮着，吹得写字楼高层的窗户呼呼作响。 季姜寰凭着本能冷静了一个周末，大清早地就往新天地跑，地铁很挤，厚重的衣服互相摩擦着，是一只在他胸腔上搔刮的手指。 李泉音比他到得还早，正在各个位置上发快递，开着的门边还有几个被灰黑色塑料袋裹着的盒子。 “早。”季姜寰脸色有点灰，有气无力地打招呼。 李泉音有点惊讶：“怎么这么早？” “醒得早。”季姜寰坐在座位上发呆，过了一会才想起来去开机。 “这也太早了。”李泉音看了眼前台的电子钟，“你没睡好？” 季姜寰鼻音很重地嗯了声，偏过头去看窗外，外头的天色有点灰，像是快要下雨的样子，底层沿街的便利店透着光，成为纵横交错道路上最明亮的地方。 他没有睡好，好像也没有睡着，意识里好像做了大半个晚上的梦，但记不清具体是什么，只记得自己好像被掐住了喉咙，不断地往前走。 “小季。”李泉音叫他，“过几天要搬家了。” 季姜寰昏沉地点点头，喉咙有点发干：“好。” “在三区。”李泉音想了想说，“是目量园区的新楼，我去看过了。” 季姜寰愣了愣，抬头看她：“什么时候啊？” “前几天。”李泉音不知怎么，心里像是没有底，“我想着先过去看看，离楠楠的托儿所还蛮近的。” 她推了个快递过来，纸箱在桌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表情很安静。 季姜寰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沉默地拿过自己东西，隔了一会才说：“那很好啊，那很方便了。” 他的声音有点飘，心里也有点慌，但还是很轻松地看出了李泉音的不安，想起了地铁通道里灌进衣领里的晨风，冷飕飕的。 第35章 季姜寰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垂下眼睛，用美工刀拆快递，里面是两罐用泡沫纸包得很结实的橘子酱，瓶口用纸封包着，上面写着书法体的齐齐。 季姜寰很少像现在这样期待着每周一的晨会，路勉总是坐在大会议厅的顶端，面前偶尔是自己的笔记本，偶尔是陈何园递过去的平板和资料。 他思考了一会对于和路勉开会病态的依赖感，大概是因为路勉看起来比刘维元可靠。 答应的事情都会做到。 目前为止是这样的，季姜寰没什么目的性地想着，好像这样想着，确实可以缓解一些对于项目里未知的恐惧。 李泉音的动作很麻利，在大部分工作室同事还没来之前，完成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清洁工作。 项目流程的内容已经被陈何园全权接手，她表面上平静，但总是闲不住，看得季姜寰有点难受。 他听了一会歌，问她：“什么时候开会啊？” 李泉音看向他，有点疑惑：“什么会？” “周会啊。”季姜寰愣了几秒。 李泉音说：“今天不开啊，推到周二了，路总他们还在总部。” 季姜寰刚缓和的心情又不平静了：“还在总部？那视频会议吧！” 李泉音也愣了，没过一会，看见工作群里季姜寰连续艾特了三遍全员，嚷嚷着要开视频会议。 有几个人在群里冒泡，连续刷了几个痴呆的表情包，又隔了几分钟，路勉才回复：ok。 季姜寰盯着那个英文字母，撇了撇嘴，有点高兴又有点不舒服，他想开会，又讨厌路勉这股老男人作派，好像家族企业里强行加入群聊的长辈。 他想得很多，满脸神思不属。 李泉音坐在他对面，轻叹了口气，整理好视频会议的链接，扔进群里。 与雾蒙蒙的海城不同，路勉视频里的天气很好，身后是蓝得很清透的天空，在一众粘稠的灰色里格外出挑。 他露了大半张脸，脸色淡淡的。 季姜寰看了他一会，打开和路勉的私聊：“你不在北京啊。” 路勉的视频窗口里噔了一声，季姜寰下意识地又看过去，收到了路勉的回复：“不在。” “你不是在总部吗？”季姜寰有点疑惑，“你去青岛干嘛？” 路勉挑了挑眉，嘴角扯了下，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青岛？” “你背后是教堂。”季姜寰很直接，“著名景点。” 视频里的人往身后的看了看，露出复古装潢的咖啡厅，背后是往远处延绵的灰色地砖，尽头有一座华丽繁复的教堂。 路勉看了看身后，把笔记本放到腿上，遮住了大部分背景。 季姜寰通过文字对他装死表达了不满：“你去青岛干嘛？目量在那边没业务诶？” 路勉支着手，看着屏幕，没有要打字的意思。 “你又去收购别的工作室了？”季姜寰有点焦虑地挠头，引得周围一些目光，“收什么啊？” 路勉在视频里很平静地开口：“运营先开始吧。” 对面的同事赶忙开口，像是有点紧张。 “……”季姜寰憋着口气，抬起手继续打字：“到底去干吗？什么时候回来啊，小菜篮不管了？” 有短暂延迟的画面里，路勉笑了一下，虽然稍纵即逝但却明显，背对着日光、持续严肃的脸色有了一些缝隙，继而飞快地变回原本的样子。 季姜寰正盯着他看，耳尖被不太明显的笑容戳得发红，迅速地撤回了自己的眼神。 聊天框噔了一声，路勉终于舍得回复：“后天，回去告诉你。” 季姜寰逃也似地看完，察觉到李泉音在旁边有点好奇的目光，又手忙脚乱地关上聊天框。 开什么视频会议，浪费时间，季姜寰很严肃地总结。 第21章 他是我新老板-7 “您好，美式。”服务生姗姗上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美式咖啡，悄无声息地放在路勉的面前。 陈何园坐在路勉的对面，带着无线耳机旁听春雨工作室的周会，微微皱着眉头表示自己的态度，会议有些冗杂，让他感受不到重点。 他看了眼路勉的态度，以免老板比自己先不耐烦。 路勉面无不悦，拿着类似中药的、滚烫的黑色饮品，喝了一口。 “好的，先这样。”路勉花费了三十七分钟，听完了春雨小菜篮上线第一周的成果汇报，接着没什么犹豫地挂掉视频。 陈何园有点摸不准老板的态度，还是把调出了春雨小菜篮的项目周报，把平板递过去。 路勉摇摇头，表示婉拒。 陈何园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吸了口气，切换成美加科技的内容又递了过去。 “这些你看就好了。”路勉语气似乎有些不满，“有问题再找我。” 陈何园赶紧点头，把平板收了回去，接着又听见路勉说：“给你发了个东西，你看看。” 咖啡厅网络不佳，陈何园过了半分钟才收到路勉发来的、巨大的幻灯片文件。 “里面有一些数据需要你补充一下。”路勉说得很轻松。 陈何园点开文件，简洁的画面、有些强迫症的排版和严谨的措辞，显示完全出自路勉个人之手，他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的上司，思索了一会对方究竟是在什么时间完成这些内容。 第36章 “下午三点之前，可以吗？”路勉向他发送了一个高压任务。 陈何园没有迟疑地点点头，打开笔记本开始工作。 文件里是陈何园不太熟悉的内容，平台工具和家电硬件的合作产品，借由可以联网的智能冰箱，向冰箱的使用者推荐电商平台上的果蔬产品，支持在冰箱上绑定支付账号，通过冰箱门上的电子屏进行产品下单。 陈何园首先感到了一个悬字，继而意识到合作产品中的电商平台大概率是春雨小菜篮，一时间分不出这个激进的计划究竟是来自于米娅还是路勉本人。 “怎么了？”路勉问。 “没事。”陈何园说完，还是忍不住问：“这是mia的新想法吗？” 路勉的目光变成了考量，隔了一会才说：“不是。” “哦哦，好的。”陈何园立刻明白。 “你有什么想法？”路勉放下工作，做出一副准备讨论的姿势。 陈何园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小菜篮才刚刚上线，目前也看不到半年后的效果，如果半年后这个项目被叫停……另外，和硬件合作的风险其实很高，总部不会允许这种被合作方限制的项目，如果对方不愿意持续提供设备支持，或者是仗着设备坐地起价，会很被动。” 他很冷静地说完，没有从路勉的脸上收到任何反馈。 “嗯。”过了许久，路勉说，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屏幕。 “那我先做。”陈何园没有停顿，埋着头开始工作。 屏幕上有一道反射的阳光，陈何园调整了一下坐姿，听见路勉又开口：“这个是试水。” 陈何园感受到了一种及其罕见的不确定，是某种不属于路勉的气息，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路勉眼神无澜，好像什么都没说过。 季姜寰接连两天都在拆快递，收到了好几个商家的礼物，橘子酱、桃子干各种小零食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前台的女生在旁边摆了个小小的圣诞蝴蝶结，很有节日的气氛。 叶俊重粘着办公椅，滑过来顺走了两包果脯，嘴里抱怨：“怎么每次就给小季邮啊，是我不配吗？” 李泉音反问：“你去拜访过吗？” “额。”叶俊重装作没听见，撕开包装袋，“以后还能收吗？” 季姜寰不解：“为什么不能？” “我看目量的工作手册，收供应商的礼物违规。”叶俊重解释，毫不客气地又嚼了两口。 李泉音诧异：“你还会研究手册。” “我怕它哪天给我开喽。”叶俊重没什么隐瞒地说，“先研究一下。” 季姜寰摆放着零食的手顿了顿，眼神有点沉，没说话。 李泉音的目光扫过来，过了会才说：“这次的先吃完吧。” “嗯。”季姜寰换了几个位置，还是觉得蝴蝶结有些突兀，干脆把它收了起来，按照人头把零食分成了十几份，一把一把地放到李泉音的桌上，“给大家分一下？” 李泉音点点头，站起身来。 季姜寰迟疑，从分好的东西里抽出一罐橘子酱，放到一边。 正午的太阳从浓郁的乌云里冒出头来，在桌面上落下一片澄黄，橘子酱被映得晶莹剔透，好像细心打磨过的琥珀。 陈何园同路勉开过很多外部会议，还是第一次见到路勉被动的样子。 路勉显然没有准备好，在景区附件的咖啡厅约见了滨海科技的项目负责人，来人身上气质和周遭格格不入，显然不是会在咖啡厅谈生意的人。 “您好。”路勉脸色还算平静，伸出手掌算作欢迎。 对方似笑非笑，越过路勉的手，在沙发上坐下，说：“路总不用这么客套，直接说正事吧。” “好。”路勉看了陈何园一眼，后者打开了新鲜出炉的幻灯片。 “我先介绍一下。”路勉戴上眼镜，表情认真起来。 “等等。”负责人往前探了探，眯着眼睛看清楚屏幕上的标题，露出脖子外侧的一块刺青，“你简单说吧，没那么多时间。” 路勉几乎没有作为推销者的身份参与过任何合作，脸色有点阴，顿了顿还是把电脑合上，靠在沙发上，用一个比较舒适的坐姿开始介绍。 陈何园有点心惊胆战，只怕按路勉的脾气，下一秒就会喊停这次会议。 不过路勉没变脸，只是用比较通俗的方式说完了想法。 对面的人摸了一把自己的平头，操着浓重的北方口音：“路总想得很全面。” 路勉没回答，看着他，等待下一句评价。 “但是我没看到对我们有啥好处啊。”他粗糙黝黑的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刺青，“这好处都让你占了，你们卖菜卖得好了，我们又要做新机器又要调价格，到时候卖贵了还要遭骂。” 路勉喉头上下动了动，没找到合适的解释。 “不跟你们做，我们的冰箱也能卖得很好啊，我们这头吭哧吭哧做新机器，要是卖不掉了，烂在仓库里算谁的？”平头说完，看着路勉笑了：“路总很会替公司考虑，和我认识的几个互联网大老板很像。” 路勉的思绪有些凌乱，倒没有被激怒，只是不紧不慢地看着对方。 “很会趋利避害。”平头哈哈大笑几声，让人看不出态度：“再看看，再看看。” “好。”路勉沉着声回答，滴水不漏地笑了笑。 第37章 季姜寰分完东西，又跟着李泉音收拾材料，像是捣乱般装了几个搬家用的箱子，被赶回了座位上。 他一闲下来，就想起路勉莫名其妙去了青岛这件事，自顾自地琢磨了半天，甚至觉得路勉可能要跳槽，转念又觉得inf的项目手册已经在互联网论坛上传播得这么火热，概率不大。 叶俊重把小菜篮盯得很紧，他也没有太多的事，早早收拾好耳机键盘，背着空荡荡的包早退。 从公司到公寓楼里全是圣诞树和小鹿的装饰，季姜寰提前感受了一会舶来节日的气氛，轻哼着铃儿响叮当往家走。 702的大门紧闭，褐色的门板冷清得有些可怜，他驻足看了几分钟，接着收到了路勉的消息。 “不要一直站在门口。”路勉说。 季姜寰大惊失色，仰着头四处搜寻摄像头。 “门锁上有监控。”路勉又给他发。 “我靠。”季姜寰轻声说，歪着脑袋观察路勉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门锁。 路勉忍无可忍地给他发了一段语音：“你站在门口，我会一直收到警报。” 季姜寰呆了呆，往自家门口挪了两步，没忍住又听了一遍路勉的语音，背景音很杂乱，夹带着行人的脚步和车辆行驶的声音。 “哦。”季姜寰想了半天，干巴巴地回复他。 路勉几乎是立刻发来了新消息，像是走得很快，带着微不可查的喘：“我马上到家。” 季姜寰怔着，又把消息公放了一遍，总觉得有些奇怪。 “你吃夜宵吗？”路勉这回没再说话，发了文字消息。 “吃。”季姜寰回答，又往路勉家门口移动了两步，全然忘记对方两分钟前的要求。 路勉、飞机箱和炸鸡盒一同在电梯间出现的样子有些难以形容的滑稽，季姜寰扯着挎包的带子，露出手腕上不知为什么泛青的血管，一动不动地看着路勉走来的方向。 路勉的头发有点乱，大约是被室外的风刮的，看起来有种和平时不同的颓然。 季姜寰心底冒出某种很很隐秘、但极具冲击力的异样感觉，继而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速度。 新老板很帅，在小菜里的项目上看起来也很有赚钱的天赋，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是会给员工带夜宵。 季姜寰自认为很客观地分析完路勉，忽然觉得对方顺眼得一塌糊涂。 第22章 我有个问题-1 这不是季姜寰第一次到新老板的家里，路勉的起居室还是老样子，连客厅里的东西似乎都没有移动的痕迹。 玄关是一个很大但没什么装饰的柜子，路勉随手把炸鸡盒子放在上面，从鞋柜里给季姜寰拿出一双拖鞋。 一次性的，类似五星级酒店里的那种，带着一点绒毛，但是鞋底不太厚实。 季姜寰有点无语地看他，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低下头换鞋。 路勉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待客之道有问题，转身把门关上，楼道里的风声被隔绝，连带着季姜寰胸腔里莫名其妙的鼓噪。 “你先吃。”路勉绕过他，把外卖盒放在餐桌上，一个牛皮纸盒孤零零地立在正中间，让季姜寰想起了在野外捕猎时候的陷阱，路勉把纸盒放得很正，好似一棵在竹筐下方的玉米棒。 季姜寰在胡思乱想中甚至抬起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盏同样不太真实的吊灯，于是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炸鸡和上一次同路勉夜宵时候是同一个牌子，季姜寰瞥了眼，纸条上明晃晃的外带两个字。 靠近玄关的洗手间有水声响起，惊得正在掰纸盒的季姜寰眼皮跳了跳，他停下动作，又分辨了一会，才意识路勉大概是洗了个手。 路勉再走出来的时候，身上那件冒着寒气的大衣已经被脱掉，换了件依旧没什么花纹的卫衣。 季姜寰手上套着个塑料手套，举着个鸡腿看他走出来。 “怎么了？”路勉的散下来的发尖湿漉漉的，带着洗手间里香氛的味道。 季姜寰怔了半秒，摇摇头。 路勉穿卫衣时看起来年轻了不少，起码季姜寰能把他归类于同龄人，周身不再有讳莫如深的神秘感，脸上的情绪明显而清晰。 季姜寰用余光偷偷瞥他，在路勉关节分明的手腕上停留了一会，又扭头对着自己的炸鸡。 路勉开了罐可乐，坐在他旁边的位置，没有说话。 季姜寰等了一会，才问：“你去青岛干嘛？” 路勉其实没打算和他说太多，但转念又想到智能冰箱的事最初是来源于季姜寰，于是起身把笔记本电脑拿了过来。 封面上带着目量集团和滨海科技的标志，季姜寰愣了愣，抽出一只手往下翻页。 “你要做冰箱啊？老板？”季姜寰的眼神黏在屏幕上，完全被幻灯片上的分析吸引了注意力。 “不是我们做。”路勉仰头喝了一口饮料，“是滨海做，我们只要做好小菜篮就可以。” 季姜寰似懂非懂，又把项目文字看了几遍，像是有点迷惑：“我们只做小菜篮，他们做冰箱，不太合理啊？” 路勉挑了下眉毛，看着他。 “谁要答应这种亏本买买！”季姜寰不自觉地递了块炸鸡过去，“要是我是滨海商务部的，应该会把人赶出来。” 季姜寰并不知道路勉已经碰了钉子，拎着被啃得稀碎的鸡骨头吐槽。 第38章 路勉的脸色有瞬间绷不住，继而又变成了工作时候扑克牌一般的表情，反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滨海科技和海城大大小小的某某科技公司完全不同，它并不是一个只有十几个人，窝在办公室里做软件和小程序的工作室，而是坐拥渤海边几万平方公里工业区的制造业企业，如果不出意外，它应该会是近十年的龙头老大。 按照路勉以往循序渐进的风格，他不会一来就找到这样的公司。 但海城的业务背后像是有从不停歇的引擎，没日没夜地把他往前推。 时间不算多，路勉想。 “制造业诶。”季姜寰对着电脑屏幕指指点点，居然让路勉听出了一点撒娇的意思，“这是春雨小菜篮的合作，又不是目量，他们好像也不那么依赖电商，感觉按照这个计划，滨海在给春雨小菜篮免费引流，顺便打工做机器。” 路勉看了他一会，还是伸手接过那块不知道沾了什么绿油油酱料的炸鸡。 很淡的芥末味冲进鼻腔，路勉微微蹙着眉，咬了一口。 “这么勉强就别吃了。”季姜寰很嫌弃地说，伸手要夺回自己的鸡腿。 路勉手上的黏腻只持续了十几秒，鸡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季姜寰的手还停在空中，塑料手套上沾着两三种酱料。 起居室的时空有短暂的停滞。 季姜寰有点理亏，摘了手套准备去捡，路勉也弯下腰来，鼻尖对着鼻尖。 季姜寰愣在原处，大脑好像停止了运作，他闻到了很淡的、木质的香氛味道，从路勉的领口里传来。 路勉面色无澜，陪着他一同停顿了一会，才捏起那块炸鸡。 季姜寰弯着腰有些充血，涨红着脸坐直。 路勉抬起眼睛看了看他，又从纸袋里抽出张纸巾，不太细致地擦了擦地面。 他把丢在地上的东西扔进垃圾桶，很敏锐地感受到了季姜寰随着他移动的目光。 季姜寰盯着他的指尖，毫不避讳的样子。 他的目光直接而热烈，让路勉想起童年时候期待过年的样子。 聪明而尖锐的新老板蓦地败下阵来，像是发现题干有误的优等生，嘴比脑子还快：“你看我干嘛？” 季姜寰被抓包也毫不羞愧，下意识开口：“老板，你的手挺好看的。” 其实季姜寰不是这么直白的人，更不是能对着上司出柜的人。 但上一次李泉音的事弄得他很火大，蹭地就和路勉公开了。 路勉的表情有一些很细微的复杂，仔细看的话也能发现他的耳朵有点红。 “啊！”季姜寰恍然大悟，解释道：“单纯夸赞！我没有别的意思啊！” 路勉的脸色沉静下来，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季姜寰又强调，抬着眼睛看路勉的脸色。 路勉没再有什么反应，指了指桌上的东西：“吃完了吗？” 季姜寰很乖巧地点了点头，接着被路勉请出了家门。 路勉很客气地把人送到玄关，又不紧不慢地关门。 大门合上，他的脸色又冷了下来，连带着眼神都有点寒意。 似乎什么事都还没开始，小菜篮的项目也不会好转。 他到现在也没法理解季姜寰对小菜篮的心情，所有项目对于路勉来说，没有喜欢与否，讨厌与否。 什么是公司想要的，什么是对自己有利的。 路勉就会去做。 他坐了很久的高铁，竟然还不太累，坐在餐桌前想事情。 关于和滨海科技的合作，暂时还没有任何突破口，于是又转念想起了季姜寰。 季姜寰的履历里并没有和电器制造业相关的信息，路勉在记忆里扒拉了几下，专业也是计算机相关。 但他说出和刺青平头一样的话，这让路勉有点诧异。 路勉调出季姜寰的个人档案，简陋得像是大学时候参加兼职。 个人项目，无；个人奖项，无；实习经历，无。 甚至连家庭信息都是空白的。 路勉微微皱起眉，无意识地滑动着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 他垂着眼睛看电脑，余光里是自己的手指，忽然又想到了季姜寰说他的手挺好看，像是被烫了一下，从触控板上抬起手。 路勉思绪有点乱，想起弯下腰的时候，季姜寰靠得很近的那张脸。 嘴角上有一点他很厌恶的芥末酱，因为吃了东西，嘴唇水润发红，睫毛好像微微颤着，跟着鼻息一下一下地动着。 路勉舔了舔嘴唇，强迫自己结束这种毫无营养的回忆。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给陈何园打去电话。 陈何园接电话的时候，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惊讶。 路勉已经很久没有在深夜来过电话，每每都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路总？”陈何园问他。 路勉在电话那头停了一会，才开口：“方便吗？” 他的口吻并不像询问，带着点毋庸置疑的意思。 路勉在听筒这边，有一些很微妙的古怪，在总部所有人都叫他路勉或者lu，陈何园、其他下属以及合作方都习惯叫他路总。 只有季姜寰会喊他老板。 而且喊得自己很别扭，路勉对季姜寰的南方口音有点敏感，总是要被喊得一愣。 他难得沮丧，发现自己居然集中不了精神，于是跟陈何园开启了电话会议。 第39章 手机那端有陈何园打开电脑的动静，接着是有条不紊的汇报。 陈何园又更新了一遍关于滨海科技的数据和资料，同时列出了其他几家类似的电器制造业公司。 路勉没有说话，像是听得很认真。 过了一会，陈何园又开始分析小菜篮能提供的资源，从线上资源到线下供应商，说得滴水不漏。 他像是路勉给自己做的副本，非常严谨地完成了路勉要求的工作。 陈何园说完，听见路勉开口：“顺便更新一下季姜寰的个人资料。”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陈何园小心翼翼的问题里带着点迷惑：“路总，我有个问题，只要他个人的吗？” “嗯。”路勉很镇定地解释，“小菜篮的创始人之一，项目介绍的时候一起加上吧。” “好的。” 第23章 我有个问题-2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陈何园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路勉伸手想按下红色按钮，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问：“怎么了？” “有事就说。”路勉自然知道他的奇怪，很有耐性地问。 陈何园踌躇了会，说：“路总，您是不是不想拆掉小元科技。” 路勉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目光微微地动了动，许久才反问：“为什么问这个？” “……我就是感觉。”陈何园难得犹豫，用了一种很不专业、极其模糊的形容方式，“因为按照您之前的节奏，这会应该有别的事需要我配合了。” 路勉挑了挑眉毛，没作声。 “但是我这边等了您好久。”陈何园总结陈词，“我不是特别清楚，所以还需要您一个提示。” 路勉开口：“先把滨海科技这个事做好了吧。” 电话那头又安静下来，陈何园迟疑了几秒，才说：“好的。” 陈何园的疑惑并没有结束，反而更甚，路勉极少有这种态度不明确的时候，弄得他对下一步有些不知所措。 “挂了。”路勉的声音淡淡的。 隔了两秒，平静而富有节奏感的嘟声传来。 陈何园被上司的深夜回忆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头皮发酸之余想起路勉在这通电话里安排的唯一一个任务，还是登进公司后台的信息库，调出季姜寰的身份信息。 季姜寰塞了一肚子炸鸡，正瘫在沙发上喝可乐。 他吃得很饱，有限睡不着，并不知道正被新老板和秘书联手调查着，还在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 小菜篮保持了好几天的增长，季姜寰有点得意，翻来覆去都看不出一点毛病来，如同溺爱的长辈，每天换着套路、竭尽所能地送上夸赞。 他刷了几下，首页的橘子广告跳几下，变成了圣诞节的苹果。 “这谁的广告？”被剥夺了橘子自由的季姜寰立刻在群里问。 好久才有个夜猫子说：“这是圣诞节会场广告。” “圣诞节？”季姜寰有点迷惘，点进会场才发现整个屏幕漂浮着的铃铛和小鹿，“这么快就圣诞节了。” “……小季，你最近咋了。”夜猫子从私聊里跳出来，“心不在焉的。” “有吗？”季姜寰反思了几秒，觉得可能是自己对春雨小菜篮的上线过分满意造成的。 对方显然意识到季姜寰的敷衍，又问：“你不会不知道过几天要搬家吧？” “啊，搬家？”季姜寰从沙发上弹起来，有点震惊，“这么快？” “……”对方发了个省略号表示无语。 季姜寰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对面又把搬家计划图丢了过来，很嫌弃地说：“都搬了好多了，泉音姐没给你说吗？” “下个星期三应该都搬走了。” 季姜寰点了个表示感谢的表情包，仰躺着有点恍惚。 春雨小菜篮就这么毫无声息、轻手轻脚地离开新天地了，就连小元科技这几个字，大约都要销声匿迹了。 他以为自己会有些伤感，然而想了半天，也不觉得难受，反而有些奇怪。 第二天早上，李泉音果然拎了几个包着苹果的纸盒子进门，一边往季姜寰的桌上丢，一边嘱咐他记得搬家的事情。 纸盒子是一种常见的、用来包蛋糕的通用包装，放在甜点铺里没什么，裹着水果倒显得有些奢侈的意思，看得人有点挪不开眼睛。 季姜寰扯了个装着苹果的盒子来看，发现薄薄的纸片上打了小菜篮的标志。 “这什么？”季姜寰指着标志问李泉音。 李泉音回答：“春雨的logo。” “……”季姜寰有点震惊地看她，又听见李泉音有点疲惫地解释：“临时上线的圣诞营销。” “我怎么不知道。”季姜寰陷入了一种边缘工作状态的恐慌，“什么时候开过会吗？” 李泉音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没开会，就是临时安排的。” 季姜寰的表情还是没收回来。 李泉音又说：“就前两天，包装还是临时做的给各个商家寄的特快，路总定的，没动技术，没来得及和你说。” 她说完，眼神停在季姜寰的脸上，好像在深思熟虑什么。 季姜寰没什么反应，拆了个苹果要往嘴里塞。 “没洗呢！”李泉音探过手来，拿走他手里的东西。 “哦。”季姜寰说。 李泉音又瞟他一眼，语气慢慢的：“小季，你变了。” 第40章 季姜寰莫名其妙地看她。 “以前。”李泉音摸了把水果刀，动作很轻地削皮，“也不是以前，就是前段时间，你不是很讨厌路总做这些吗？” “做哪些？”季姜寰的表情很空白。 李泉音看他一眼，说：“没跟你说，就做这些活动。” 季姜寰愣了一下，从她手里接过苹果：“……这有什么好讨厌的。” 李泉音笑了笑，说：“是啊，所以才说你变了。” 季姜寰恶狠狠地啃了一口，没搭话。 “还有个事。”李泉音犹豫了一会，小声问：“过段时间搬家，这间办公室怎么办？” “……”季姜寰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办？” 李泉音满脸写着意料之中，无奈道：“祖宗，这是你租来的办公室，你忘了？” 季姜寰隐约想起自己从姜馥真那赖了一个办公地址的事，有点迟钝地看向李泉音。 “我问了物业，让你本人聊一下。”李泉音发了串号码给他。 “好吧。”季姜寰无可奈何地答应。 圣诞节的灯串还没亮起来，李楠楠就捧着自己的节日作业，踩着下班时间进了工作室。 满地都是没封箱的大纸盒，落了一些尘埃的小物件被塞进各个缝隙里，在平地上摆出了个迷宫。 李泉音把人往季姜寰的桌前一塞，拎着包出去办事，回头之余还看了眼表：“两小时，我马上回。” 季姜寰习惯性地摘下耳麦给李楠楠带上，下一秒就收到了对方嫌弃的表情。 “……你懂什么是品味？”季姜寰不满地替她摘下来，“大俗即大雅。” 李楠楠吐了吐舌头，扒拉着本子开始写字。 “你写什么呢？”季姜寰从桌角变了个苹果出来，胡乱用纸巾擦了两把，连皮也不削就递给她：“请你吃苹果。” 李楠楠很狐疑地看他，没接过来。 “写作业啊？”下班时间，季姜寰无聊得很，跟着李楠楠没话找话。 李楠楠看他一眼，没什么好气。 “要不我带你去玩吧？”季姜寰支着头说，从键盘下方摸出几张兑换券，是商场里唯一的影院给各个业主的月度赠品。 在纸上刷刷乱涂的铅笔停了下来，李楠楠仰着头看他，显然动摇了。 “别写了别写了。”季姜寰伸手一改，“几岁啊！怎么这么多作业啊！你还能再写二十年，走走走。” 李楠楠有点犹豫地摸摸他手上的东西。 “这有五张票，李楠楠，你看大门，一会谁走出来，我们就带谁去。”季姜寰转了一把她坐着的椅子，正对上缓缓打开的工作室大门。 路勉没穿外套，袖口挽到了肘部，正面无表情地往里走，陈何园和叶俊重站在他身边，一人一句说着什么。 玻璃门缓缓合上，发出咔哒的轻响。 季姜寰神色有点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李楠楠在一旁推了推他的手臂。 工作日傍晚的电影院没什么人，季姜寰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个儿童动画。 几个人站在检票的位置有些犹豫，一个打扮成圣诞老人的工作人员扬着手问：“动画片可以进了。” 季姜寰拖着李楠楠往里走，目不斜视的样子。 “……”陈何园手里还拎着公文包，很难接受的样子，试探着问：“要不路总，你们看吧，我先回办公室。” 叶俊重哗啦一把拉住人，很严肃地说：“不可以不可以，这是团建，陈助理，你提前感受一下带孩子的快乐。” 路勉表情不变，迈开腿也往里走，袖口已经被捋了回去，一丝不苟地贴着手腕。 他觉得自己在海城有些过分自由，但又很难拒绝季姜寰提出一起看电影的建议。 路勉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确认已经下班之后，才开口：“那都一起吧。” 陈何园的脸上露出一点诧异，叶俊重欢天喜地地拽紧了对方的手臂：“终于不是我俩带孩子了。” 李楠楠被一群人围着，坐在了影厅正中央，屏幕上是让她似懂非懂的卡通人物，配音的语调很高，很有节奏地调节着气氛。 路勉用余光瞥了眼季姜寰，立刻被捉到。 “老板。”季姜寰小声地喊他，脸凑近了一点，抵着李楠楠的头顶，“谢谢你。” 新老板日常平静而刻薄的脸色有了轻微的波动，继而很冷地反问：“谢什么？” 季姜寰犹豫了几秒，说：“圣诞节的营销活动。” 路勉顿了顿，没说话，盯着屏幕上一下一下跳跃着的卡通人物。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小菜篮好。”季姜寰用气音说，顺手揉了一把李楠楠的头顶。 路勉的眉毛挑了挑，平着的嘴角勾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不客气。” 季姜寰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另一侧的人拍了拍肩，叶俊重好奇地看他：“你们在说什么？带我一个。” 豆大点的李楠楠有点郁闷地抬起头瞪人，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第24章 我有个问题-3 路勉被他的感谢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硬生生想起来小时候他爸带着他去教务处的样子，开始考虑起告诉季姜寰原小元科技员工的未来。 毕竟这些人算是他的人，他也有知道的权利。 路勉这么想着，听见季姜寰低着头，问李楠楠大屏幕上跳跃着的生物，哪个是主角。 第41章 李楠楠没有答话，像是看着呆子一眼看他，眼睛在黑暗里瞪得很大。 “……”路勉想了想，还是放弃跟他讨论的冲动。 他在满目昏暗里思考了半分钟，认为季姜寰在项目里只能算是个一头热血的安抚剂，最大的作用是维护春雨小菜篮的稳定，至于其他的，路勉不太想让他知道了。 饱和度很高的糖果色调画面在面前跑了接近两个小时，被路勉归类为小动物找妈妈的电影终于走向尾声。 季姜寰和李楠楠轮流抢着一桶爆米花，里面的爆米花几乎没有减少。 路勉悠悠然地起身，看见边上的俩人逃也似地往外走。 影厅里的照明灯亮了起来，暖色调的灯光落在季姜寰的脸上，在眼底投出一片很秀气的阴影。 路勉瞥了一眼，越过季姜寰往出口走，没有要等两人的意思。 李泉音手里抱着一件短短的小外套，上前来裹住李楠楠，神色有点微妙，侧过头跟路勉说：“谢谢路总。” 季姜寰有点不满：“是我带她看电影。” “好嘛，谢谢你。”李泉音拍了拍他，压低声音：“我刚看小叶和陈助理出来，他们干嘛呢？” 季姜寰犹豫了几秒，还是说出实情：“我们，团建。” 李泉音错愕，手里是女儿塞过来的电影票根，四五张被揉成一小团，上面写着和海底没什么关系的电影名，后面跟了个2d的备注。 “……挺好的。”李泉音盲目地夸赞。 “之前去退办公室。”季姜寰走了两步，还是解释：“物业的人送了几张电影票。” “那办公室现在怎么处理？”李泉音跳过了团建这回事，“租金，押金什么的给退吗？” 季姜寰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语气淡淡：“你别操心了，姐。” “我们这提前走，你麻不麻烦啊？”李泉音还是不放心。 “没事的。”季姜寰摇摇头，顺手又揉了一把李楠楠的头。 “……那就好。”李泉音看他一眼，终于没再追问。 路勉走在他们前方几米的位置，背挺得很直，看起来像是什么准备迎接采访的臭屁人物，步子迈得不紧不慢，一边伸手接了个电话。 季姜寰看得有点失神，甚至进入了很短暂的、不真实的几秒，他感觉到了某种很诡秘的感觉，好像一脚踩进了真空里。 “小季。”李泉音牵着李楠楠，停下脚步，把季姜寰的意识拖了回来。 “啊？” “我有个问题。”李泉音像是有些犹豫，顿了顿还是问：“路总私下有跟你说过年后的安排吗？” “年后的安排？”季姜寰愣住，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关于我们的安排。”李泉音的眼神瞟了瞟正在前方疾步快走的叶俊重。 季姜寰反应过来，许久才摇头，轻声说：“没提起过。” “好吧。”李泉音失落地点头，“今天谢谢你了。” 李楠楠仰着头，懵懂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跳转，好像也在感受着什么。 路勉的脚步放得很慢，还是没等到季姜寰跟上来。 他回了两次头，见到那人捧着个爆米花桶逗小孩玩，丝毫没有还记得自己的样子，一股很隐秘的不爽涌了上来。 路勉又等了几秒，阔步往电梯间的方向走。 直梯里没什么人，一层一停顿地往底下停车场运行，环绕着四面的仪容镜被擦得很干净，倒映着路勉不太好的脸色。 手机里邮件的提示声和负三层一同抵达。 路勉点开邮件，是陈何园发来季姜寰的个人资料，从手机截图的时间里能看出来，陈何园一边看着小动物找妈妈的电影，一边完成了这项路勉随口提及的工作。 季姜寰的个人资料对比起路勉在inf手册里的信息，可以说是有点惨不忍睹。 资料从他的大一开始，基本上没有亮点，倒是挂了几门课程，甚至还有体育课补考的记录。 路勉皱着眉看完，在心底对季姜寰的身体素质表示了极大的鄙夷。 季姜寰也不太参加什么社团活动，在二十出头、正是花枝招展的年纪里，好像什么都没做，一晃就过来了。 路勉出了电梯，干脆站在门边看完。 季姜寰的家庭情况和地址仍旧是空白的，路勉挑了下眉毛，想起季姜寰在目量集团暂时登记的个人信息也是这样，好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个人，看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家庭里长大，才会过得这么…别致。 路勉勉为其难地挑了个合适的形容词，低头看陈何园给他的解释：家庭信息暂缺，暂无信息来源。 季姜寰准备推掉新天地办公室这件事只用了半天就传回了家。 先给他打来电话的是父亲，语气一如往常，有点讽刺地说：“怎么，你那小破公司终于倒了？” 季姜寰忍了两秒，没说话。 毕竟小元科技确实倒了，而春雨小菜篮并不是他的东西。 “听你妈说办公室都不要了。”父亲换了一种奚落的方式，“连租金都给不起，我看也别开了。” 季姜寰语气凉凉的：“谢谢啊，不用你操心。” “哼，这个手机上搞来搞去的，能有什么好东西？”父亲好像是终于找到由头，霸占着听筒不打算放过他。 季姜寰有点忍不下去：“到底什么事？” 第42章 姜馥真在离听筒有些远的地方骂了他一句，接着拿过电话，语气柔和地问：“寰寰。” “……什么事啊？”季姜寰没冲她发火。 “你没事吧？”姜馥真语气实实在在有些担忧，“怎么忽然退办公室了。” “搬家了。”季姜寰言简意赅。 姜馥真愣了下，问：“那你现在还有钱吗？你还住在公寓吧？” 季姜寰有点头大，解释：“有钱，没什么事我挂了。” “等等。”姜馥真叫住他，犹犹豫豫地问：“我看新闻说，目量给你们换了个老板，叫路勉。” 季姜寰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条新闻是姜馥真杜撰出来的，大约是听说小元科技退租的事情，四处打听来的。 “小元科技没了。”季姜寰有点无奈地解释，“刘维元以后不是我们老板了，路勉挺好的，你别担心了。” 姜馥真在电话那端停了一会，轻声问：“寰寰，有个问题啊。” “还有什么问题？”季姜寰一听见他爹在那头时有时无的冷哼声就心烦。 “这个路勉怎么住在你边上啊？”姜馥真很直接地开口，脑子里过来八百种季姜寰被监控的情况：“他一开始知道你住在那里吗？” “……”季姜寰无语，顿了顿说：“凑巧。” “哦……” “我挂了。”季姜寰有点烦躁地摁下挂断，像个翻滚的鲤鱼一样转了个身，摸到茶几上的小音箱，很没有素质地开始大音量公放网络歌曲。 他厌恶被干涉，憎恨被注视，春雨小菜篮是他休憩的地方，却好像有越来越多的人正在走进来。 事实上，路勉自觉对春雨小菜篮并没有过分参与。 inf的收购计划已经形成了自有的风格和流程，路勉来到海城之前，已经完成了另外两个项目的工作，并且十分顺畅地交接给了其他同事。 目量集团和他本人一样，规律得没有缺口。 但这也不代表他没有困扰，比如现在。 路勉独自一个人开着车回了公寓，车子里有种诡异的肃穆，冷清得要命，他想了一会，觉得季姜寰平时蹭车时候放的那些短视频和垃圾音乐影响了他的习惯。 车灯照在停车场入口的金属栏杆上，散发出阴森森的冷光。 站在一侧的门卫敬了一个很标准的礼，在后视镜里目送路勉。 路勉停好车，坐在驾驶座上，不可避免地想起陈何园发来的资料。 他又点开那封没什么内容价值的邮件，速度很慢地往下划，直到季姜寰傻乎乎的证件照露出来一个角。 路勉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又觉得自己有些古怪。 关掉邮箱，打开日常放在手机屏幕上的备忘录，长达两年的工作计划按照轻重缓急，逐条被安放好，下方还有细项备注。 最上方的两个大项已经打好了钩，正好轮到了第三行，下方的备注是小元科技和美加科技。 起码要把季姜寰和他的人留到春雨小菜篮上线，一开始路勉是这么计划的，但小菜篮上线之后，这个只有自己知道的计划又变了，变成了能不能把季姜寰留在春雨小菜篮里。 伴随着这个计划的更多问题，还有春雨小菜篮究竟能活多久，路勉对它所能产生的效益根本没有任何把握。 路勉凝视着手机里的计划表，表情有点沉。 通道里缓缓地驶过几辆车，拐弯的时候光束扫过前窗玻璃，留下几个利落的光圈。 第25章 我有个问题-4 “姐，你别动，我来。”季姜寰从茶水间冒出个头，喊住了正往外抱咖啡机的人。 李泉音看起来很吃力，干脆地把机器放了下来，砰地一声落在空空荡荡的前台。 季姜寰身上背着挎包，不锈钢水杯从里面露出个头。 他很热心地丢三落四，把怀里装满了硬盘的收纳盒一丢，轻车熟路地绕开桌子，抱起有点笨重的机器，头也不回地往电梯走。 电梯叮了一声，季姜寰不太有力量的、牢牢抱着机器的身影消失在门里。 “诶？”李泉音瞥了眼被他丢在桌子上的盒子，犹豫了几秒，还是走了过去。 一只手掠过她的眼前，很利落地拿起盒子。 硬盘在塑料材质的盒子滚了几下，发出闷响，路勉把东西攥在手里，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李泉音愣了愣，余光瞥见路勉手腕上的表，看起来很贵。 春雨工作室搬出新天地的阵仗不大，但物业的工作人员还是在正门外列队相送。 路勉的东西早早被陈何园取走，手里只有一只盒子，顺着观景电梯到一楼，正对上翘首以盼的物业经理。 物业经理目光闪了闪，又归于失落，勉强维持着礼貌，朝路勉点点头。 路勉忽然有种不太确定的想法，面不改色地开口：“你们在等着送谁？” 物业经理没料到他的直接，顿了一会，才说：“之前跟我们直接签约的是季先生。” “他已经走了。”路勉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期待，“地下停车场跟着货车走的。” 他捏着塑料盒的手掌微微用力，顺势停下脚步。 “为什么是由他直接和你们签约？”路勉很轻地瞥了眼对方，“小元科技的办公室怎么是私人名义签约？” “这……”穿着黑色套装的物业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摸不准路勉的意思。 第43章 路勉扬了下眉毛，等着他们开口。 气氛僵持了几秒，大概是物业经理看出了路勉的来头，含糊着解释：“我们只知道这里是季先生租下来的，至于他是做什么用的，我们不太清楚，也无权过问。” 路勉看了她一会，表情没什么变化，说：“好的。” 乌泱泱站了一片的工作人员很有默契地垂着头，像是等着路勉发火的样子。 “去忙吧，辛苦了。”路勉笑了笑，语气平静。 大抵是因为对集团总部的敬畏，春雨工作室被安排在了目量园区的黄金地带。 位于园区最西边的两层小独栋，四面都是落地玻璃，出门右拐三分钟就是园区食堂，小独栋的正门对着景观喷泉池，门外还架了几张户外椅。 季姜寰给自己抢占了一楼拐角的自闭工位，被一个家用咖啡机耗尽了所有力气，抱着不锈钢水杯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拐角的发财树替他遮掉了大片日光，屋外是冬天里难得的、暖洋洋的干燥。 周围的人还在窸窸窣窣忙碌着，笔记本电脑忽然响了几声，提示他有新的工作信息。 “季姜寰。”路勉在对话框里直呼他的大名。 “干嘛？” “上来一下。”路勉很自如地切换办公室的位置。 季姜寰撇了撇嘴，放下手里的东西，不情不愿地拖着脚步上二楼。 颠了一路的小腿有点酸胀，季姜寰有气无力地爬上楼。 路勉的工作台布置和在新天地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大小和质感变成了老板该有的样子。 季姜寰抿着嘴看了一会，忽然想起了电视剧里演的那种霸道总裁。 “东西不要了？”路勉推了个白色的收纳盒过来。 季姜寰靠了一声，有点尴尬地把东西拿过来，余光里是路勉的似笑非笑。 路勉来海城的几个月里其实不太小，更别说用这种语气把东西还给他。 根据季姜寰的认知，如果路勉发现他丢了硬盘，大概率会冷着脸让陈何园把东西给他，再毫无人性地补充一条：再丢一次别干了。 季姜寰很奇怪地看他：“老板。” 路勉的手搭在桌上，接近零下的温度也没有影响他只穿西服套装的习惯。 季姜寰又瞥了眼他的表，温润的银色表带看起来有点冷：“你心情很好啊？” “……”路勉有点无语。 “随便猜的。”季姜寰赶紧补充，垂着眼皮避开他的目光：“没什么事我下去了。” 路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莫名其妙，稍稍想了几秒，也没找到什么在他和季姜寰看来都算作有事的事。 “你走吧。”路勉说。 季姜寰抱着盒子下楼去，脚步很欢快。 路勉有片刻的失神，他忽然想让季姜寰回个头，也不是忽然有了什么事，只是他有些古怪的需要。 但季姜寰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路勉挪了挪椅子的位置，滚轮在地面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响声，从新位置往斜下方看，正好是楼梯口的发财树，树影背后有一个不锈钢水杯，上面有让路勉觉得很陌生的卡通人物。 季姜寰的笔记本在叶片背后露出小块边缘，像是被磨平花纹的硬币。 路勉漫无目的地盯了会叶脉，享受了片刻的放空，垂下眼睛看了眼电脑，右上角的邮箱图标跳了跳，邮件预览的文字弹了出来，是总部人事发来的员工档案，米娅给他提过的那批人，用来替换原小元科技的员工。 路勉脸色不变，点开那份详尽的文档，人名和工号像是被拧得很紧的螺丝钉，牢牢地嵌在表格里。 乔迁的奶茶在群里点到一半，半人高的快递箱先送到了。 李泉音手里还握着手机，从几棵要死不活的盆栽旁走过，看了一眼丢在门口的纸箱，上方是熟悉的商标，来自齐齐果业的产品，面单上只标注收件人是春雨小菜篮。 “这是送的，还是买的啊？”叶俊重路过，盯着快递单发呆，“买的吧？” “谁买的？”季姜寰滑动着椅子，慢悠悠地问。 “不是我。”有声音从工区深处冒出来。 季姜寰迟疑，远远地估计着纸箱的大小：“不会送这么多吧？” “有人认领吗？”李泉音亮出裁纸小刀，“分赃了啊。” 四下没人开口，刀片发出几声钝响。 季姜寰歪着脑袋，摸不准这间办公室里，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在齐齐果业这么买东西。 他还没思考出什么，园区的快递车又倒回来，穿着制服的快递员把一个新的盒子扔了进来，小一号的纸箱，上面还是齐齐果业。 “……”季姜寰有点震惊。 “这也是你们的。”快递员骑着三轮车一溜烟跑了，丢下最后一句话。 李泉音和他对视了几秒，干脆地手起刀落，打开两个纸箱。 大纸箱里是齐齐果业在小菜篮上卖得正当红的新品，包装连带着好评券完完整整的，小纸箱里是一些零散装着的水果，饱满鲜亮的几颗桃子，夹着几棵大得很惊人的橙子，最下面垫了一盒像是从什么小药坊里生产的补肝益肾茶。 叶俊重从红色塑料袋里掏出这盒药茶，表情很复杂：“齐齐果业进军保健品了吗？” “……没有吧？”李泉音不太确定，“这个上架很复杂。” 第44章 “这是什么？”季姜寰同样不理解，瞥了眼包装上接地气的四个大字——补肝益肾。 季姜寰有点嫌弃地把东西塞回去：“如果齐齐说想做这个，还是劝劝他们。” “……好。”李泉音给他一个明白的表情。 路勉立在楼梯上下的正中点，不动声色地听完议论，转身往二楼的办公室走。 合上门的动作与电话接通同时发生，路勉用一如往常没什么起伏的语调打招呼：“喂。” “快递收到了？”对面的人声音带了点笑意。 “路勤，你最近太闲？”路勉毫不客气地单方面输出，全然不顾及对方是亲哥的事实。 路勤在另一段笑了两声：“看来是收到了。” “有什么事吗？”路勉握着手机转身，透过玻璃看着远处的园区景色。 多日无雨，人行小道上的碎石很干燥，只有喷泉池旁边的大理石还是湿漉漉的，边沿落下水滴，发出细微的声响。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 “路勉。”对方的声音变了些，“你最近还好吧？” 路勉没回答，在窗边站得很直。 “哎呦喂，你不会是最近才知道齐齐果业在小菜篮上卖吧？”路勤不可思议，“老头子还以为你是因为这才收购的小菜篮。” “……”路勉哑然，觉得解释收购不由他决定是件很麻烦的事。 “有个问题啊，你什么时候回来一趟吧！”路勤不厌其烦，“他念了两个月了，怎么还不回来。” “过段时间。”路勉敷衍得很明显，“最近有点忙。” “你什么时候不忙！”路勤也有点烦了，“天天上班不累啊？多喝点茶！怕你不行了。” 路勉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忍没骂人。 “说真的，之前老头子问我来着，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还是很操心你的个人问题的。”路勤开了个头就开始滔滔不绝，“你有什么事给哥说啊！你别自己硬撑着，那破工作不行就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挂了。”路勉摁下结束通话。 第26章 我有个问题-5 目量园区从不熄灯。 路勉从新天地偶尔断电的不适里恢复过来，很自在地适应了新的办公桌，从一棵树上抛下来的大片木板，被木蜡油处理得很漂亮。 他回完最后一封邮件，下意识看了眼时间，才拎起外套下楼。 被盆栽叶子挡住的角落里坐着个人，戴着耳麦，电脑屏幕里是发着荧光的动画场景。 季姜寰抱着一袋薯片，窝在椅子里，顺着下楼的动静看向他。 路勉习以为常，在楼梯口的位置停下，动作很快地把西服的外套穿上，再抬起头，季姜寰已经一气呵成地完成了关电脑、扔垃圾、背好背包等系列动作，静悄悄地跟在他身后，很有礼貌地准备蹭车。 “老板。”季姜寰走了几步，忽然闷着声开口，“今天那个鲜果大礼包，我查了记录，是你买的。” 路勉的脚步没有停顿，嗯了一声。 “为什么啊？”季姜寰加快了步频，跟在他身侧，露出不太理解的样子：“你买了为什么还要寄到公司里？” “……什么为什么？”路勉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这还有为什么？” 季姜寰嘿嘿笑了一下，很殷勤地替他推开门。 凛冽的风灌进脖子，季姜寰哆嗦了一下，把下巴藏进毛衣的领子里，只露出眼睛和有些红的鼻子。 路勉看了看他，又收回眼神。 “是不是小菜篮最近的表现很好？”季姜寰跟着他，自顾自地解释，“你一高兴，就买了这些。” 路勉不回答，也没否认。 “小菜篮比美加好在哪？”季姜寰有些忘形，“其实我都有用，我感觉优势不是特别明显。” “你也知道？”路勉有点意外，“你感觉到什么了？” 季姜寰迟疑了几秒，把鼻子也藏进毛衣里，拖拖拉拉地回答：“我是在默默上看的，就是一个交流app的论坛，你听过吗？” 又是默默。 路勉心里想着，很平静地撒谎：“没听过。” “反正就是一个同行常用的。”季姜寰说，“有人在论坛里分析小菜篮和美加的走向，打赌目量会留下哪个。” “哦。”路勉应付地说完，从口袋里拿出感应钥匙。 车子在远处的地面停车场叫了一声，暖黄的车灯闪了闪。 “我想听听你的评价。”季姜寰有点锲而不舍的意思，“你给我说一下嘛，这也不算作弊吧？” 路勉拉开车门，语气很生硬：“上车。” 春雨工作室搬家之后，距离公寓远了一些，得横跨整个区才能回家。 车子里的温度适宜，季姜寰大概很想得到路勉的答案，上车后就乖巧得不行，连音乐播放器都不鼓捣了。 “老板。”季姜寰又喊他，带了一点鼻音。 可能是被十二月底的冷风吹的，路勉想。 “你干嘛不说话啊。”季姜寰小声嘟囔。 “你知道美加科技在哪里吗？”路勉打着方向盘，手腕从平整而干净的袖口露出来。 季姜寰愣了：“在哪里？” “不是在江对面的高新技术区吗？”路勉有点无奈。 “哦，对。” 路勉侧过头，眼神有点倦，扫了他一眼：“他们没有搬进目量的园区。” 第45章 季姜寰消化了几秒钟，才从路勉委婉的答案中回过神来。 “…… 谢谢。”车子里沉寂了一会，季姜寰把下半张脸都埋进毛衣里，发出很轻的感谢。 夜里的空气带着很萧条的气味，不紧不慢地从车身的缝隙里渗透进来。 灰色的车窗倒映着路勉面无表情的脸，抿得很平的嘴角勾起一些弧度，随即又被车速卷进了风里。 “季姜寰。”路勉把车子开进了熟悉的商业区。 季姜寰用一种很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嗯？”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路勉单手握着方向盘，像是放松下来。 “什么？”季姜寰问，“你问。” “之前聊过的冰箱，你还记得吗？”路勉提起在青岛的项目，“如果真的把春雨小菜篮和智能冰箱绑定了，你有什么建议吗？” 季姜寰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严肃的工作环境。 往远处延伸的高架看不见尽头，零星的灯光缀在黝黑的高楼上。 季姜寰想了一会，才开口：“智能冰箱其实不太常见吧。” 路勉挑了挑眉，有点意外的样子。 “有电子屏的冰箱在一线城市也不普遍，应该只有高档小区和星级餐厅会用。”季姜寰的表情很认真，“虽然把小菜篮做到冰箱上大家会很开心，但是应该卖不了太多。” “嗯。”路勉赞同，“所以呢？” “老板，你是在问我还是在考我？这种市场调研我不相信你们不做。”季姜寰撇了撇嘴，带了点不常见的羞怯。 “问你。”路勉耐心地说。 “如果非要在冰箱上做个电子屏，还不如做个冰箱的配件，外面是可以联网下单的平板，里面是监控冰箱温度和实物质量的摄像头。” 车子拐进支路，两侧的行道树上挂了圣诞节的小彩灯。 “不错。”路勉肯定道。 季姜寰摸着下巴，进入了思索模式：“如果是单独做一个冰箱的配件，可以选择的企业就变多了，而且投入生产的成本也不会那么高，风险也小，是吧？” 路勉看了看他，觉得季姜寰似乎又和开始认识的时候不一样了，并非只是一个热血男大学生，偶尔也像是个合格的产品经理。 “冰箱是最好的选择吗？”路勉换了个角度。 季姜寰犹豫了几秒，不太确定：“应该是吧，如果要做饭，肯定都要用到冰箱，覆盖的人群应该最广。” 公寓停车场的入口出现，道闸杆缓缓抬起，荧光信号灯温和地散发着均匀的绿色。 路勉把车开了进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车子照例停在电梯厅的门外，车载广播轻响了一声，提示深夜十一点的到来。 季姜寰毫不愧疚地收拾好背包，准备下车，安全带锁扣轻响一声，咔地卡在原处。 “额……”季姜寰掰了两下，有点心虚地抬起头，看着路勉没说话。 路勉的身体微微侧着，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右手搭在方向盘上，等着他下车的样子。 季姜寰把背包丢向另一边，用手指掰了两下，锁扣发出短促的闷响，一动不动。 路勉眉头轻皱，露出一丝不太明显的疑惑。 “……这个。”季姜寰迟疑着开口，“卡住了。” 车子里陷入了诡秘的沉静，只有季姜寰摆弄着锁扣的动静，不规律的咔哒声，让不太寻常的气氛加速发酵了起来。 季姜寰有点烦躁，自言自语：“之前不会这样。” 他知道自己把锁扣按到了一个不合理的位置，而它的回弹并不如同这辆车的价格一样良好，不尴不尬地卡在了没办法用人力处理的地方。 路勉等了他几秒，耐心告罄，伸手碰了碰副驾驶的安全带锁扣。 还是只有一阵闷响，电光火石间季姜寰想起了某些古早电视剧里的场景，驾驶座上的男主人公俯下身来，替副驾驶的女主人公解开安全带。 季姜寰的胸腔猛跳了一阵。 他很小心地用余光瞥着路勉，路勉的鼻梁很高，在地下停车场模糊的照明里反而很清楚，眼神微微向下，很专注地看着安全带的锁扣。 安静的空气让季姜寰短暂地处于状况外，直到他嗅到了某种让他很安心的味道。 这股气息很明显来自于路勉，大概率是衣服洗护后的留香，带来了不真实的踏实感。 路勉没有俯下身，也没有耐心十足，而是单手把他身上的安全带扯得很长，长得足够让季姜寰从空隙里钻出来。 “可能坏了，你先出来。”路勉语气平静，手背上浮出几根青筋，大约是在用力，扯着安全带抵挡它的自动收缩。 季姜寰愣了两秒，推开车门，从路勉手臂和安全带撑开的空间里钻出去。 停车场里的风很大，在耳边撕扯着，带走了很短暂的、难以捉摸的暧昧。 季姜寰抓着包，不轻不重地甩上门，把脸缩进外套里，头也不回地往电梯走。 路勉隔着车窗玻璃，有些失神地望着那个被折射得有点变形的背影。 他又有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 季姜寰和他过近的距离总能触发这种情况，如同某种疑难杂症，开始只是很局促的麻，渐渐的，一种奇异的感觉敲到他的痒处。 路勉的思考罕见地停滞下来，那种折磨人的不对劲在空旷无人的停车场里终于逐渐平息，直到另一辆晚归的车子鸣笛驶过，叫醒了放空着的人。 第47章 “……好的，路总。”陈何园有点恍惚，条形反射般回答。 季姜寰还没追完本周更新的动画片，路勉已经穿好了外套，若无其事地站在楼梯口。 他穿了和大衣很合称的皮鞋，橡胶底碰在地面上发出轻响。 这个声响穿透了季姜寰的耳麦，变成清晰的下班信号。 季姜寰顿了顿，风卷云残地收拾完桌面，像等上学一样跑到他面前。 路勉敏感地捕捉着身后的脚步声，控制着自己和季姜寰不远不近的距离，从春雨工作室往停车场走。 天色刚灰，园区里的人赶着下班庆祝，人来人往。 路勉在海城分部的名气不小，短短的路程里惹了大波注目，季姜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尴尬，又把围巾绕了一圈，努力藏好自己的脸。 路勉似乎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上车，像往常一样很利落地打开空调。 暖烘烘的气流驱散了余下的尴尬，季姜寰摘了围巾，目不斜视地看前方。 “你饿吗？”路勉忽然问。 季姜寰呆了呆，啊了一声。 “去吃饭吧。”路勉不等他再说话，熟稔地替他决定。 季姜寰又啊。 “你想吃什么？”路勉像是没听见，又问。 平安夜当天人流惊人，等到车子开到商圈，只剩下几家从外观看起来就又贵又难吃的餐厅。 路勉停了车，很固执地又问他想吃什么。 季姜寰察觉到他的奇怪，勉为其难地选了一家评分极低的广东菜。 “你点。”路勉把菜单推到他面前，语气带了点别扭。 “……”季姜寰盯了他几秒，很迟钝地理解到他带着点讨好的动作：“老板，你干嘛？” 路勉摸了下鼻子，欲盖弥彰：“你点菜。” 季姜寰狐疑地看他，胡乱地在热销页面上点了几下。 没过五分钟，一坛子带着海鲜味的咸粥被端上来，立在路勉和他的面前。 季姜寰抬起眼睛，路勉一贯平直的嘴角被藏在砂锅背后。 餐厅的灯光温馨而通透，把空气里不知名的颗粒照得很清楚，粒子以一种异于常规的速度上下浮动，如同季姜寰现在的心情。 他把汤匙丢开，有点忍不住：“老板，你到底要干嘛？” “……”路勉硬着头皮看他，很久没说话。 在路勉的生活秩序里，几乎没有人情世故的线索，仅有的认知来自于他的直接上司，有求于人先吃饭，有愧于心也要吃饭。 他很不熟练地找到了和季姜寰商量的机会，先发制人：“我有个事和你说。” 季姜寰紧张地盯着他：“你们要选美加了？”他还是很习惯把目量和春雨小菜篮区别开来，是你们和我们的关系。 “不是。”路勉的表情沉了沉。 一种让人窒息的气息涌了上来，季姜寰脸上的表情空了。 “是别的事。”路勉斟酌了一番，还是直接开口：“过完年后，春雨工作室的成员要换成目量总部的人。” 季姜寰看着他，没开口。 “但是你和叶俊重会留下。”路勉说得不算快，让他看起来有点艰难，“春雨小菜篮的负责人会换成我。” 季姜寰的表情变得有点茫然，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虽然负责人是我。”路勉吸了口气，抛出了他认为算是好的条件：“但是只要你还在春雨工作室，就拥有决定权。” 餐厅里人不多，周遭安静得有些诡异。 路勉等了一会，没有从季姜寰的脸上找到一点波澜。 他认为让季姜寰拥有现在的春雨小菜篮是件无法拒绝的好事，足够抵消要替换其他员工的坏。 “你是在通知我。”季姜寰语气很淡，用陈述句的方式和路勉确认。 路勉喉咙动了动，不作回答。 “你可以直接通知我，不用吃饭。”季姜寰面无表情地说完，一边嘴角往下撇：“好难吃的店。” “季姜寰。”路勉突然对这些隐蔽的、别扭的愤怒无师自通了，压低了声音喊他：“你之前想让大家跟着它上线，现在它上线了，所有人的简历里都有这个案例，它上线多少天了？” 季姜寰眼睛眨也不眨，很直接地看他。 “它已经不是小元科技的小菜篮了，背后是目量，他现在很值钱。”路勉缓了缓，用一种很理性的语调说：“现在我是他的负责人，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季姜寰的眼神有点飘忽，越过高高的、滚圆的砂锅看见路勉抿着的嘴角。 “它还是春雨小菜篮。”路勉不安地强调，像是在牌局中出了最后一个筹码的人。 季姜寰没有被打动，脸色变得冷了些，眼神有点沉，安静地看着路勉。 第28章 我有个问题-7 季姜寰没有说话，死死盯着路勉的目光里似乎夹杂了其他东西。 他不是傻子，路勉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宽容和帮助，但是他还是什么都想要。 季姜寰垂下眼睛，看着碗里粘腻的海鲜粥，无声地想，他想要小菜蓝越来越好，也想要大家在一起，想要拥有小菜篮的决策权，也想要路勉做的ppt。 “季姜寰。”路勉的手臂有些不太自然地架在桌面上，口气带了点征求的意思，“工作室的人，你不用太担心。” 第48章 “你是老板。”季姜寰打断他，情绪似乎平复了一点：“当然不觉得是大事。” 路勉抬起眼看他，目光毫不躲闪，带着点说不清的东西。 季姜寰自认为的阴阳怪气没有得到回应，从焦躁和愤怒中清醒了七七八八。 他有点勉强地又说：“过完年什么时候？” 他刚问完，路勉就放松下来，甚至有点不太明显的笑意。 “还没定。”路勉顿了顿，完全没有作为上司的保留和警惕，开诚布公地说：“应该不会太快，按照惯例至少是三四月份。” “哦。”季姜寰干巴巴地应他。 大概是又有什么英雄主义作祟，路勉很多余地说：“我会尽量拖。”假如让米娅和陈何园看见他的现在的样子，应该会吓得捂住嘴直接送往精神科。 但是季姜寰不一样，路勉相信他对于小菜篮和同事纯粹的愿望。 “就算没有办法，也有可以准备的时间。”路勉感觉自己在强壮镇定，虽然他找不到理由。 季姜寰沉默了一会，又把汤匙从碗里捡回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肴东西。 气氛变得有些莫名其妙，路勉在等季姜寰的其他问题，而对方只是有些失落地坐着。 “老板。”季姜寰终于开口，“我想请假。” 路勉看了他一会，乱七八糟的情绪终于都被藏好，声音平缓而沉稳：“好。” 跨年前两天，园区里弥漫着对假期和新年的蠢蠢欲动，连带着工作里的马虎和粗糙都能被理解。 季姜寰提了一个长达八天的假期，横跨了元旦和下一个周末，路勉批到这条的时候，手指微微顿了顿，又侧着身看了眼楼梯口的方向。 那颗娇弱的发财树静静矗立着，几片不黄不绿的叶子一动不动。 季姜寰干脆没来。 他感受到了一些稀薄的、来源于季姜寰的情绪，但又琢磨不透，只好有点刻意地抛在脑后。 陈何园从门外进来，递了个文件夹，里面装着还散发油墨味道的几页方案。 “路总，人已经在会客中心了。”陈何园很委婉地提醒。 文件夹里是目量inf计划中准备在海城收购的另一个产品，核心业务是在各地的服装市场开直播，做现场采购。 路勉顺手翻开项目书，扉页最下方标了负责人的名字。 他瞥了眼沈择安这几个字，觉得有些熟悉。 大概是在哪篇行业报导里出现过的新秀，路勉想。 直到他在会客中心坐定，都没能想起来这个人究竟是在哪个项目里出现过。 陈何园很熟练地把人迎过来，默不作声地递了杯矿泉水。 来人穿着款式很新潮的皮质大衣，手里也抱着同样的资料，脸色在看见路勉的那刻骤然变得错愕，继而有些尴尬地扶了下眼镜：“路总。” 路勉没起身，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他的金丝边眼镜：“你好。” “……您好，您好。”沈择安有点无措地站了一会，不太自然地坐下：“上次不好意思，撞了您的车。” 路勉表情不变，没接他的话：“先介绍一下项目吧。” 沈择安的表情停滞了一秒，立刻堆出满脸笑容：“好的，那我先大概介绍一下项目背景。”他一边说着，一边很小心地观察路勉的表情，想确认上次在商圈车祸里的谈话真的不会影响到inf对他们的产品收购。 会客中心的空调很热，金丝边眼镜没说几分钟，额边有了细汗。 对话陡然变得紧张起来，沈择安在两个专业名词上卡了壳，惶惑地抬起头，看着路勉。 路勉意料之中地皱了下眉，但没有打断他。 沈择安有些磕巴地完成了下半程介绍，迟疑了几秒才问：“路总，您看有什么我没说清楚的地方？” 路勉坐得很放松，用手指抵着下巴，表情看不出一点态度，过了半分钟，才提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沈择安觉得有点怪，但又说不出原因，只尽可能详细地说明。 路勉没做出评价，会客的小圆桌又陷入了全新的、尴尬的沉默。 沈择安感觉身上热到有蚂蚁在爬的时候，路勉终于提了新的问题：“你知道春雨小菜蓝吗？季姜寰做的那个。” “……知道的。”沈择安有些迟疑地回答，摸不准路勉这句话的重点在哪里。 不过路勉没让他研究太久，很直接地继续提问：“听说你和季姜寰是同学，你们熟悉吗？” 室内的空调发出隐秘的动静，嗡嗡地环绕着四周，一颗豆大的汗从沈择安的脸侧滑落。 “路总。”李泉音敲了敲门，很忐忑地站在门外。 路勉位于二楼的办公室像是有特殊的结界，无痕门框被隐藏进地面，只有窄窄的、不太明显的一道印子。 用叶俊重的话来说，只有陈何园和季姜寰对这道不透明结界免疫。 “进来。”路勉没抬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李泉音的神色出乎意料的沉静：“路总，有什么事吗？” 路勉也没什么表情，不咸不淡地说：“最近搬到园区，感觉怎么样？” 李泉音脸色没变，心中警铃大作，盘算着下一秒路勉要开除她应该怎么回答。 “挺好的。”李泉音很客套地笑了笑。 “挺适应？”路勉的语气让她想起已经远在夏威夷独家的前老板，例行公事得让人别扭。 第49章 李泉音又笑了一下：“挺适应的。” 路勉沉默了一会，声音低了点：“你之前是负责流程的，也就是项目管理对吧？” “……什么？”李泉音愣了愣。 “之前小元的体量很小。”路勉按了按额角，瞥了眼李泉音掐着指关节的手，“只有一个产品，商务也是季姜寰自己跑的，流程其实比较单一。” 他的话里带着很明确的否定。 李泉音把手指掐得更紧了一点，看着路勉没说话。 “但是现在小菜篮上下游的对接都变多了，项目管理更复杂，所以让陈助理先负责。”路勉停了停，用某种还算温和的语气问：“如果你想要继续负责这一块，我可以让他带着你做，你先协助他，怎么样？” 李泉音有点恍惚，从这句话里消化出了某些机会和希望。 “你愿意吗？”路勉又确认，“先协助他负责项目管理。” “我愿意。”李泉音没什么犹豫地说，声音很小。 路勉看了看她，点点头，又轻轻挥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李泉音处在一种不真实的充实感里，有些飘忽地往二楼结界外走。 “对了。”路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泉音这次带着真情实感的积极回头：“还有事吗？路总。” 路勉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变了几下：“季姜寰请假了，你知道他有什么事吗？” 按照平时，他大可以出门，敲敲隔壁701问问清楚。 但是季姜寰不在家。 这是路勉今天发现的，门外乱丢着的户外拖鞋已经两天没移动位置，手机里的住户监控提示，四十八小时内没有人从702门前经过。 “小季？”李泉音迟疑了几秒，“他不是去拜访供应商了吗？我以为是公司这边的安排。” 路勉下意识问：“供应商？” “就是齐齐果业。”李泉音丝毫不觉得愧疚，很干脆地出卖队友，“他说最近有点新的想法，过去看看。” “……”路勉酝酿了片刻，最后说：“知道了。” 楚城虽然距离海城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但还没遭受互联网行业的席卷。 整个城市连带着周边的县城有着节奏扎实、发展稳定的农业和对外贸易，渐渐地变成了南北长途货运的中转中心。 东侧是肥沃的平原，西北侧是环抱着平原的山地，而齐齐果业就在最西侧的山里。 季姜寰背着登山包出现的时候，果园里冷冷清清的。 白烟袅袅，整座灰青色的山藏匿在雾气背后，看起来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宁。 齐齐果业的木质招牌被插在进山的小道上，正对着小棚子。 早过了收获的季节，距离播种的时节还有些日子，只有个看门大爷裹着军大衣窝在小棚子里。 “小季啊？”大爷推开本来就不挡风的木窗户，探出头来，嘴里还叼着根烟。 季姜寰的脸垮着，背着巨大背包的肩膀微微塌着，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怎么了啊这是？”大爷顺手把烟掐灭，眯着眼睛看清季姜寰的表情。 “没事。”季姜寰有点丧气地回答。 木窗户被推到底，发出喑哑的嘶吼，衬得季姜寰的神色更苦闷了。 他慢吞吞地往山上走，一边又反驳方才自己的回答，有点郁闷地说：“我有事。” “什么事呀？”大爷险些被他逗笑。 “我遇到一个大问题了！”季姜寰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说。 第29章 提前过个年吧-1 大爷把季姜寰领回山下的院子里，路上飘起了小雨，打在脸上像是柔软的雾。 院门外的大黄狗远远地看见季姜寰就开始叫，等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已经吐着舌头一副要哮喘的样子。 季姜寰套了件很厚实的冲锋衣，加上一个硕大的包，整个人灰扑扑成了一坨。 路勤拎着个手机从屋子里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零食，有点诧异地看着季姜寰：“小季？” 季姜寰垂头丧气地打了个招呼。 “去去去，一边去，大齐。”路勤把手机里的游戏关了，伸腿给了大黄狗一脚。 大爷笑眯眯地看着，又把军大衣抖了抖，往侧面的房间走：“我歇会，你们先聊。” 路勤有点儿好奇地打量了他一会，说：“这次什么事啊，小季。” 季姜寰脸上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抠着背包的带子。 路勤似笑非笑：“行了，进来说。” 齐齐果业名义上的老板是在这座院子里最欢的大黄狗，幕后老板是这个顶着莫西干头的男人，季姜寰一般叫他大哥。 春雨小菜篮刚开始筹备的那两年，他没少往这跑，动辄就要人给个全网最低价。 一是这里的东西卖得确实不错，二是齐齐果业离海城也确实近。 齐齐果业的幕后老板对小菜篮很客气，大概是看在季姜寰先前自掏腰包的殷勤，有来有往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深度的合作关系。 季姜寰这幅样子，肯定是有大事。 “哥。”季姜寰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大喇喇地把背包放在沙发上。 “都是最低价了。”路勤先发制人。 季姜寰有点无语地看他：“不是这个事！” “那怎么了？”路勤琢磨着这段时间浏览的新闻，没想起什么。 第50章 “你知道小菜篮现在被收购了吧？”季姜寰小声地问。 路勤点点头，还是路勉帮着收的。 “现在就是…有这么一个情况嗷！”季姜寰揉了揉头发，“就是现在收购小菜篮的公司，不太想要我们原来这些人了。” “哈？”路勤乐了，想了想倒也符合大公司的风格。 季姜寰有点犹豫，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一般说：“我想说，如果你有和目量的人接触，就夸夸小菜篮的人。” 路勤理解了他的意思，笑笑：“知道了。” 季姜寰没头没脑地求完人，才感觉自己的想法有点蠢。 “别想那么多了，先吃饭。”路勤又从茶几上摸了两袋零食，丢给季姜寰，打开手机喊人上山做饭。 负责上山做饭的阿姨给大齐带了根骨头，成功平息了它的不满。 季姜寰围着露天厨房转了几圈，认真地对挂在院子里的各色蔬果进行点评。 “小季。”路勤靠着门问他，“目量怎么样啊？” “……就那样。”季姜寰垂着头，盯着堆在案台上的几颗南瓜，看起来不太想提这事。 “目量为什么不想要你们啊？”路勤拿了个水果玉米，往他手里一塞，“总有理由吧？” 季姜寰愤愤啃了一口：“不知道，嫌弃我们吧，说话做事不像他们园区里的，一板一眼的，天天在那模仿机器人。” 路勤嗤地笑了声：“好吧。” “我有的时候不太明白。”季姜寰歪了下头，“小菜篮就是我们做的，他们既然觉得小菜篮不错，为什么又要嫌弃我们？这不是很矛盾吗？” 路勤露出一个赞同的表情，摸了把自己的莫西干头：“小季，你知道这世上就是有这种别扭的人。” “人？”季姜寰塞了满满一口玉米，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人。” “没什么。”路勤说得很干脆，拍拍手，把剩下的玉米梗丢进垃圾桶里。 季姜寰被冻得有点迷糊，靠在灶台边上取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奇怪。 阿姨把几盘家常菜端进屋里，十分利索地收拾好厨房，开着上山的小面包车，风驰电掣地从野生停车场里就往山下开。 空气很湿润，车轮带不起一点尘土，只留下泥土的气息。 季姜寰从路勤手里接过三副碗筷，又听见发动机的动静去而复返。 “又忘什么了。”路勤头也不抬。 季姜寰站在原地，眼神里带了点迷惑，看着远处的那辆suv。 车身是一种很熟悉的磨砂黑，款式也有种诡异的熟悉，连车牌号都让他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季姜寰的脸色从疑惑变得震惊，吸了口楚州特有的凉气，抬起头看向驾驶座。 车子由远及近，遮住了院子外的风景，大黄狗被骨头喂饱，懒洋洋地汪了声，以表对陌生来客的尊重。 路勉很熟练地在这块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停车，风轻云淡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季姜寰诧异的目光。 季姜寰觉得脑袋里在叮当作响，像是程序出现错误那样。 路勤终于被刹车声惊动，不解地看向停车用的空地，目光里闪过一丝诧异，继而又变得不咸不淡。 “大哥……”季姜寰朝他凑近了两步，声音有点抖：“你也夸得太快了。” 路勤皱起眉头，问：“夸什么？” “他是我老板。”季姜寰言简意赅，眼睛盯着路勉，“小菜篮现在归他管。” 路勤忍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朝侧面小楼的方向喊：“爸，出来吃饭了！” 季姜寰的表情有些裂开，呆呆地看着路勉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自己。 路勉穿了件很休闲的风衣，卡其色让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相当熟练地越过院子里常年不修的几个水洼。 “正好，赶上吃饭。”路勤没看他，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一副碗筷，放在季姜寰手里。 路勉从他俩身边走过，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季姜寰抱着几个碗，傻站了一会，才小跑着往客厅里跑。 心里腾地升起很多奇怪的感觉。 惊讶，疑惑，但从上周以来的某种烦躁消失了，那种甩也甩不掉的不安也没了。 路勉进屋，瞥了眼丢在沙发上的背包，目光扫过拉链上有点突兀的几个徽章。 “老板？”季姜寰跟在他身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好，有点怯怯的，不太确定路勉忽然闪现的原因。 “嗯。”路勉看了他一眼，语调很平。 季姜寰从这声里彻底安心下来，轻手轻脚地在桌边坐下，不说话了。 大爷已经脱了军大衣，脚步如飞，满脸写着不可思议，从门外走进来。 路勉站着说：“爸。” 季姜寰握着筷子的手抖了抖，感觉又坐不住了。 楚州的菜色和海城相差不大，季姜寰胡乱扒拉了几口，感觉饱了，被好奇心塞饱了。 “这是我弟。”路勤不经意地摸了摸十分满意的新发型，“这是我爸。”说完，指了指大爷的位置。 路勉握着筷子夹菜，没说话。 路勤介绍完，像是确认什么一样点点头，跟季姜寰说：“嗯，亲弟弟。” 季姜寰愣了几秒，问：“你不是姓齐吗？” 门外传来了大黄狗的叫声，大概是刚刚的骨头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第51章 “……”季姜寰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大爷的笑容从坐下开始就没停过，偏偏装出一脸严肃的样子说：“回来也不提前说，我们都没准备。” 季姜寰看看他，又看看路勉。 “他给你说了吗？”大爷又问路勤。 路勤摇头：“没啊，车开到我面前才知道的。” 路勉垂着眼，谁也不看，过了一会才说：“先吃饭吧。” 季姜寰很配合地抄起筷子，像表演杂技一样往碗里丢菜。 “我说哥们你别吓我。”路勤有点坐不住，“你怎么了啊？有什么事吗？你先说了再吃饭！” 路勉抬起头：“没什么事。” “啊！”路勤反应过来，大惊失色：“目量收购完小菜篮，嫌弃你，要把你开除了！是不？” 路勉皱起眉，颇有深意地看向季姜寰。 季姜寰干巴巴地笑了笑：“额，感觉有点误会。” 一顿饭吃的兵荒马乱，除了大爷谁也没吃饱，季姜寰和路勤再三确认了自己没有说新老板的坏话，才有些忐忑地问路勉：“老板，你是因为齐齐果业才收购的小菜篮？” “……不是。”路勉言简意赅。 路勤在一旁一样怪气地开口：“他才不知道我们和小菜篮的合作，要不是那次他下单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在管春雨工作室。” 路勉没接话，不置可否。 “大了，什么事都不爱跟家里说。”大爷有点哀愁地添油加醋。 离十八岁已经整整十年的路勉有点无语：“……” “这样啊。”季姜寰的眼睛飘来飘去，有点困难地消化着复杂又简单的家庭关系。 “收购小菜篮不是我定的。”路勉迟疑了几秒，叹了口气，“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 桌上的三个人都沉默着，等着他继续说。 “春雨小菜篮做得很好，所以才会被收购。”路勉思忖了一会，用某种很肯定的语气向季姜寰解释：“不是因为齐齐果业，也不是因为什么别的。” 季姜寰看着他，没声音了。 “工作室换血这件事，也不是我决定的。”路勉语气带了点无奈，有不易察觉的无力：“我也不愿意。” “我知道。”季姜寰语速很快地打断他，看着面前几乎凉透的菜。 路勉看了看他，不再解释了。 第30章 提前过个年吧-2 桌上安静下来，外头的风声变得很清晰，卷着小雨从门外往里窜。 路勤从诡异的气氛里察觉到了某种信息，于是有些试探性地问：“路勉，你是因为小季往家里跑啊？” 一旁坐着的大爷也不啃排骨了，扭头看着他。 路勉看了眼画风很不一致的亲哥，低下头没回答。 季姜寰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在聊什么，就收到了路勤崇拜中带着点怀疑的目光。 路勤凑近了问他：“这丫欠你钱？” 季姜寰惊了惊，赶紧否认：“没有。” “那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路勤压低了声音，很有诚意的样子。 季姜寰又摇头，赶紧说没有。 路勉像是没有听见这段明目张胆的谈话，端起碗喝了口汤，尽量维持着自然的语气：“季姜寰，你吃完了出来，我们聊聊。” 路勤啧了一声，有点嫌弃。 “你不是今天走吧？”路勤收到了亲爹的眼神暗示，很主动地提起重要问题。 路勉瞥了眼季姜寰的包，没什么犹豫：“明天放假。” 掐指一算，明天正好是跨年前一天。 季姜寰把头埋进汤碗里，好久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山上没什么人气，把楚州的天气衬得更差了。 路勉穿了双季姜寰没见过的运动鞋，站在院门边上的观景台里，人站得笔直，看起来不太轻松的样子。 季姜寰喊了声老板，站在他身后跺脚，天气太冷，脚底已经冻麻了。 “你经常来这里？”路勉的表情有点意外。 季姜寰摸不准：“上线之前来得多，后来没怎么来了。” 路勉打量他，问：“你就住这里，不下山？” 季姜寰叹气：“上来太花时间了，而且院子里很多房间，背后那栋都是客房诶，我带你过去……”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想起来这好像是路勉的老家。 “之前没听你说过，我还以为你是北京人。”季姜寰耷拉着脑袋，换了个话题。 路勉低着头看他，思绪有点模糊：“这几年比较少回来。” “哦。”季姜寰闷闷地说，过了一会才问：“要聊什么啊？不会还是要换血的事吧？” 路勉嘴角勾了勾，不再严肃：“你这么讨厌聊这个？” “有什么好聊的啊！”季姜寰有点烦躁。 路勉没有动，就这么看着他。 “哎，又有什么新的倒霉事？”季姜寰放弃了。 “之前跟你说的，你有小菜篮的决策权，不愿意吗？”路勉问。 季姜寰撇撇嘴：“但是没有决定谁留下的权力。” 路勉笑了：“你想得还挺多。” “换血是把人开除了吗？”季姜寰陷入了不太严重的低落里，向他确认。 “不一定。”路勉停了停，又说：“但是我会给他们再争取第二轮考核的机会。” “听不懂。”季姜寰说。 第52章 路勉看他闷头闷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就是尽量再留一些人。” 季姜寰愣了愣，抬起眼睛看他。 “李泉音已经进入二轮考核了。”路勉补充。 空中如同雾气一般的细雨渐渐停了，远处的景色清晰起来，从观景台的最优位置，能瞅见四五道很流畅的山脊线。 季姜寰反应了一会，皱了皱鼻子说：“谢谢老板。” 傍晚时分，三辆小面包车浩浩汤汤地往院子里开，几道车灯在蜿蜒的柏油路上摇摆，像是乱套了的灯光表演。 路勤抹了新的发蜡，换了比头发还锃亮的皮鞋，大开院门招呼负责晚饭的阿姨大叔。 “大哥，我一直不知道这是你爸爸。”季姜寰被院子里的阵仗惊到。 路勤不以为意：“没事儿，我也是老板，他也是老板。”说完，指了指像客人一样端正坐着的路勉。 季姜寰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看见路勉腿上放着常用的笔记本电脑，时不时地打几个字。 “要命了。”路勤对他的行为形成了惯性不满，“不知道这么死命干活能赚多少，回家不好吗？” “……”季姜寰想象着路勉穿着军大衣蹲在果地里样子，没忍住，笑了出声。 “跟着这人不好干活吧？”路勤朝季姜寰使了个眼色。 季姜寰愣了几秒，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开口。 起先他确实很讨厌路勉，觉得他端着，和整个小元科技格格不入，后来觉得他苛刻，总说些让大家听不懂的话，好像这样就显得他有多厉害似的，就连来到楚州，都要和齐齐果业的老板们抱怨这个人。 他忽然从缝隙里瞥见了路勉的辛苦。 季姜寰习惯性地把路勉和目量归为同类，对inf计划书上的介绍耿耿于怀。 但路勉很诚恳地给他不同寻常的保证，让季姜寰再也没办法把那句不好说出口。 “挺好的。”季姜寰想了想，说：“他做我们老板，挺好的。” 路勤不太相信：“没事，我也讨厌他，我们一起说他坏话。” 季姜寰哑口无言。 大爷看起来比路勤还有兴致，不知道从哪里挖出瓶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的老酒，泥土的腥味裹挟着酒香飘了过来。 “诶诶，路勉，路勉。”大爷这指着他，脸上有藏不住的喜悦：“小季难得来一趟，你带他出去走走，别捣鼓你那电脑了。” 路勉很听话地抬头，扫了季姜寰一眼。 “是啊，还早啊！”路勤把两分钟前的坏话忘得一干二净，拍了拍季姜寰的肩膀，“还一会才吃饭呢，你俩出去逛逛吧，路勉，赶紧的，有点主人的样子。” 季姜寰站着，有种莫名的紧张。 不过路勉没有拒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随手把笔记本放回茶几，朝季姜寰走过来，他走得很快，几乎是立刻就到了季姜寰的面前，头微微地低着，很熟悉的气味和呼吸声擦过季姜寰的脸。 季姜寰有瞬间的失神，隔了几秒，才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 单人沙发的正中央，刚刚路勉起身的地方，有两道浅浅的皱褶，正缓缓地恢复原状。 季姜寰盯着那道皱褶，听见自己汹涌的心跳声。 路勉的表情很淡，没有停顿地路过他，直到出了正门才侧过身来：“季姜寰，走了。” “哦！”季姜寰立刻回答，转身跟上路勉。 那辆一直被季姜寰嫌弃太大的suv在山间很自由地穿行着。 路勉对这片果园的山路意外的熟悉，甚至没有开导航，很安静地在道路间穿行。 季姜寰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他的脸，升起了一点踏实和安心的感觉。 “你跑来这里，是为了散心吗？不高兴？”路勉忽然问。 季姜寰正盯着他的手指，吓了一跳，挠了挠头：“也不是，就是觉得好像应该来这里看看。” 路勉听完，没接话。 “一开始有一点生气。”季姜寰很老实，“但是后面想了想，就还好。” “嗯。”路勉说。 “老板。”季姜寰想找点话打破若有若无的尴尬，垂着头扒拉车上的东西，一眼瞅见上周自己丢在侧边收纳格里的薯片包装袋，整整齐齐叠成一个小方块，塞进收纳格的缝隙里。 季姜寰愣了几秒，不动声色地把垃圾收好：“老板，我们去哪？” 路勉轻轻地咳了声，说：“后面山里有个寺，在楚州挺有名的，带你过去转转。” “拜佛？”季姜寰下意识地问。 “……”路勉停了停，“也算吧。” 是一座不像是景区的寺庙。 土黄的平房藏在起起伏伏的山谷里，门口前有十几个陈旧的台阶，门外立了一棵大约有几百年的柏树，叶子还是深邃的绿，没有被低温刮掉一片。 路勉停好车，没等季姜寰，兀自往台阶上走。 季姜寰跟在他身后，不自觉地看向他的腿。 路勉穿的休闲裤，从背后看过去又长又直，季姜寰看得有些晃神。 “季姜寰。”路勉转过身，不远不近地站着，叫他：“好看吗？” “……”季姜寰有点懵，没说话。 “我说这棵树。”路勉笑了笑，声音很轻。 季姜寰看着他的眼睛，喉咙有点发涩：“好看的。” 第53章 他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慌张，视线停留在路勉微微上扬的笑容，脑袋好像随着时间停顿下来，反复地提示运行错误。 路勉看着他，往台阶下走了几步。 “季姜寰。”路勉像是感觉到什么，很轻地喊了他一声。 季姜寰抬起眼睛：“啊？” 路勉笑了，不再是那种似有似无的笑，而是某种直接而温和的笑容。 季姜寰呆呆地看他，心跳得很快。 路勉的眼睛里有一些他看不太懂的东西，迈开长腿很轻巧地又从台阶上走下来，朝他靠近。 “怎么了？”季姜寰找回声音，装出满脸镇定。 路勉没说话，走完最后一个台阶，靠近季姜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路勉的手很干燥，和临近傍晚湿冷的天气不同，温暖而柔软的触觉像一只欢快的小狗，顺着手腕的脉搏跑向全身。 季姜寰看着他，又丢失了声音，说不出一句话。 “走吧。”路勉声音很低，握着他的手稍稍用力，把人拉上了台阶。 季姜寰如同一只盈快的风筝，顺着路勉的方向飘去，找不到自己的重心。 路勉攥着他的手指动了动，不轻不重地握住季姜寰的手。 第31章 提前过个年吧-3 山里的树长什么样，季姜寰已经忘记了，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在了被路勉抓住的那只手。 路勉握得很自然，好像他们早已经牵过很多次手。 季姜寰有点茫然地跟着他，心跳如擂鼓。 “门槛。”路勉低声说，眼神还是看着前方。 季姜寰抬起腿，跨过到小腿肚那么高的门槛。 进了寺里，光线弱了些，又几点烛火在佛像下方跳跃着，忽明忽灭的。 肃穆而庄重的气息扑面而来，季姜寰不自觉地屏气，放轻了脚步。 路勉不动声色地松开他的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很松弛地把手插进侧面的裤袋里，仰着头看已经老旧的佛像。 季姜寰像是踩空了一个台阶，冒出一点空落落的感觉，继而也看向那尊佛像。 惶恐的、忐忑的、焦灼的情绪随着烛火的跳跃，一点一点平息下来。 他站了一会，不知为什么又回过头去，看着路勉抓着他的手跨过的那个门槛，长久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些让季姜寰有些执拗的东西，好像就是这么过去了。 他从夹杂着暧昧的不安里挣脱出来，专心地打量着寺内的环境。 路勉站了一会，余光里是季姜寰跌宕起伏变换的脸色。 季姜寰掏出手机，正对着佛像下方的二维码照了几下，声音很小：“菩萨你好，我是季姜寰，我的身份证号是……” 路勉有点诧异，往后退了退，给季姜寰让出一些虔诚的空间。 季姜寰碎碎念得有些沉醉，路勉零星听见几个关键词。 我是住在某某公寓702的那个季姜寰。 小菜篮，作者能按时更新，新年快乐…… 他念了好几分钟，才按下手机页面里的转账，一个卡通的平安符从画面里跳出来，晃动了几下。 路勉笑了笑：“你还信菩萨。” “心诚则灵。”季姜寰认真地解释，“而且我转钱了。” “钱是给寺里盖房子的。”路勉没什么犹豫地揭穿。 “……心意到了。”季姜寰有点勉强地解释。 “你转了多少？”路勉没忍住好奇心。 季姜寰比了个手势：“七百。” “七百是什么说法？”路勉奇怪。 “不是说法，我许了七个愿望。”季姜寰解释，朝佛像的位置比了个不标准的拜托：“一个一百，还有个是你的。” 路勉笑了：“我的？” “希望你在小菜篮的项目里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季姜寰拖着尾音，听起来很有可信度：“这算是你的吧？” 路勉点点头，不作回答。 往回开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季姜寰系着安全带，瞥了眼寺院门外的那棵古树，只能看见一个朦朦胧胧的轮廓，结实地遮住了后头的微弱的烛火。 拉着安全带的手顿了顿，他没来由地想起了路勉往里走的样子。 笔直的腿往台阶上迈，然后是没有预兆抓住自己的手。 季姜寰的脸热起来，掩耳盗铃地拉了拉冲锋衣的领子，低下头去。 “季姜寰。”路勉忽然开口叫他。 他喊人的时候总有种奇怪的语调，让季姜寰觉得自己的名字挺好听的。 “干嘛？”季姜寰的声音闷在领子里。 “你过年要回家吗？”路勉迟疑了几秒，“你是哪的人？员工资料上没有你的信息。” 季姜寰蒙了，没头没脑地回答：“我就是海城人。” 路勉皱了下眉，很快又松开：“那你过年要在家里呆着吗？” “……不用的。”季姜寰回答。 路勉打着方向盘，话里听不出一点意图：“那你加个班吧。” “啊？”季姜寰有点坐不住。 “跟我去一趟青岛。”路勉说完，侧过头看了看他，“这几天你先休息，就当过年放假了。” 季姜寰呆了呆，仔细在大脑里搜索了关于青岛的信息：“是去工作吗？” 路勉睨他一眼：“不然呢？” “哦，哦，好。”季姜寰抿着嘴，目视前方。 第54章 泥路上还有suv刚才辗过留下的印子，车轮的花纹错落有致，好像在棕色的土路上镶了几块砖。 院门外的野生停车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架起了两盏灯，明晃晃地正对着几个院子里的水洼。 路勉没减速，利落地停好车。 山下来送菜的几辆面包车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路勉的车，沉默的车身上是雾蒙蒙的白色照明光。 “回来啦！”路勤扯着嗓子喊，震得平地里几声回响：“正好吃饭！” 大爷早早地坐在桌边，右手边放了个铜壶，还冒着热气，是刚热好的老酒。 路勉打了招呼，坐在他对面。 季姜寰犹豫了几秒，在圆桌边追忆着自己午饭时候的位置。 大爷乐呵呵地朝他招手：“来，小季，坐我这。” 季姜寰看看路勉，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代表着春雨工作室待客态度的季姜寰很乖巧地在大爷身边坐下，扯了个即礼貌又尴尬的微笑。 “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大爷拍拍他的肩膀，“干嘛这么紧张。” “哈哈。”季姜寰干笑了几声，“没有和…一起来过。” 大爷瞅了眼路勉，压着嗓子问他：“路勉是不是对你们特差啊？” 季姜寰赶紧摆手：“没有没有。” “没事，你悄悄和我说。”大爷凑过去，语气很温和：“是不是大家都讨厌他？” 语气和路勤一模一样，果然是父子。 季姜寰想着，只能继续维持尴尬的笑容。 “我给你说。”大爷的声音更轻了，一边说一边偷偷看路勉，“这小子可太多秘密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惹人讨厌吗？他以前小时候……” 季姜寰嗯了一声，把耳朵凑了过去。 借着老酒的劲，大爷拽着路勤和季姜寰的手袖开始想当年，没敢拽路勉的。 路勉皱着眉听了一会，没听下去，转身出了客厅。 门外窜进一股冷飕飕的风。 季姜寰从窗户看出去，只看见路勉站得很直的背，什么也没做，就那么站着吹风。 他看着路勉被遮了一半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冷。 大爷的追忆从南下做生意绕回了上山种地，最后转到了路勉身上：“这个小子十六岁就离开家了！十六岁！十六岁我都还没去过外省，他十六岁就一个人跑去北京读书，再就没回来了。” 路勤帮他倒了酒，骂：“没良心。” “哎，让人操心！”大爷说着，抬手抹了抹脸。 季姜寰有点茫然，问：“十六岁？” “哦，他是那个少年班，跳了两年吧？”路勤又给自己倒了杯，“没办法，实在是太聪明了，人家小孩哐哐学走路，他哐哐跳级，差点超过我。” “这样啊……”季姜寰小声感慨。 “哎——”大爷发出低落的长叹，许久才又开口：“怪我和他哥哥，没照顾好他。” 路勤握着酒杯，看了看他，没接过话。 季姜寰左右看看，也不敢说话了，又向窗外看了眼，仿佛真的在说路勉的坏话。 “他那个时候读大学哦。”大爷有些沉浸地回忆起来，“他太小了，年纪太小了，去读书大家都欺负他。” 路勤没忍住：“不算欺负吧？就是不和他玩。” “这还不算欺负呐？”大爷提高语调，“这叫孤立！叫霸凌！我都查过了。” 季姜寰有点震惊。 “没没没，没那么严重。”路勉碰了碰季姜寰的手，一脸正色地解释：“就是有点儿孤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没到被孤立那么严重，都是好好读书的孩子。” 季姜寰盯着手里的杯子，点点头。 “就是觉得好像别人都比他厉害。”路勤也回忆起来，“不服气吧，在家做惯了第一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路都这么要强，没办法。” 说完，路勤啧了声，表达嫌弃。 院子里没灯，从外头往里看是一屋子的灯火通明。 路勉大概猜到他爸和路勤能说些什么，从大齐是怎么捡回家的到齐齐果业这块山是怎么来的，保不准还要提两嘴他数学特别好，早早上了大学的故事。 按往常他不想让人再听这些，他自己也不愿意听。 不过今天气氛很好，他也懒得阻拦。 只是不知道季姜寰听了会不会烦，路勉有一下没一下地想，转过身去看屋子里的人。 季姜寰被路勤灌了几口老酒，脸色红扑扑的，垂着的头一点一点的，好像是听懂了什么，又好像是困得要睡着。 路勉看了一会，叹了口气，推开门进去。 风里带了点冰屑，刮得季姜寰抖了抖。 桌上东倒西歪地放着餐具和酒杯，深夜的气息从院子里流泻进来，衬得屋里有种不真实的温馨。 “差不多了。”路勉委婉地提醒。 路勤瞅了眼路勉的脸色，意犹未尽地把铜壶里的酒倒尽，嘴上念叨：“不喝酒不抽烟，还不让喝酒抽烟，啊啊啊！” 季姜寰的目光飘忽着，正对上路勉的脸。 他的下巴绷得很紧，说不上是严肃还是紧张。 季姜寰看了一会，觉得这位老板穿日常休闲风也很帅，傻傻地笑起来。 “季姜寰？”路勉很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动作。 “……”季姜寰愣了几秒，不知道是不是热酒的作用，有把火腾地在脸上被点着，热气涌了上来，他举起已经空了的酒杯：“老板，新年快乐。” 第55章 第32章 提前过个年吧-4 天色混沌，若有若无的雪在下半夜扬了起来。 路勉跟着气氛喝了一点酒，全身干燥得和楚州潮湿的冬夜没有半点关系，卧室里的四件套似乎才换洗，洗涤剂的清香烘得他有点心烦。 在床上翻了几次身，路勉决定下楼喝杯水。 正对着院子的壁灯被打开，一个人影靠着墙，手边还逗着狗。 路勉没戴眼镜，看不太清，直到对方开口喊他。 路勤的语气有点诧异：“你怎么起来了？” “……喝水。”路勉从昏暗带来的忐忑中挣脱，有点嫌弃地看着他：“你大半夜在这里吓人？” 路勤愣了愣，压低声音：“有点睡不着。” 路勉下了楼，直接往冰箱的位置走。 “大齐又老叫，我来管管他。”路勤说完，狠狠地揉了一把大黄狗的脑袋。 大齐呜了一声，窝在墙边不动了。 “诶。”路勤侧了个身，朝着路勉的方向站着，“路勉，你过来。” 路勉弯腰翻出来个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和室外温度差不多的矿泉水，有点疑惑地看向他。 “聊两句。”路勤抱着手看他，态度很好。 “聊什么？”路勉喝完一整杯水，感觉燥热的感觉褪去一些。 “好不容易回来。”路勤说得很诚恳，“谈谈心嘛。” 路勉很轻地笑了声，凭感觉走到沙发边，给自己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 “感觉你这半年变化很大。”路勤很有哥哥样地开了个头，语气很深沉。 路勉不咸不淡地看他，“一年没见。” 路勤撇嘴：“好好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虐待你，怎么总不回来。” 路勉换了个姿势，很放松地靠着沙发，一如往常地反驳：“比较忙。” 路勤没什么掩饰地切了声，顿了顿才问：“那你这次为什么回来？就是来找小季的？” 路勉没开口，不否认。 “老天爷。”路勤的好奇心翻腾起来，凑近了几步，坐在路勉对面的沙发上：“到底因为什么事情？你别是真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吧？才这么追过来。” “你猜。”路勉没什么表情地说。 “我这真猜不出来。”路勤做了个很夸张的表情，“我哪能懂你啊？说真的，你和他说话的那个样子，我都没见过，怎么说呢……我也不懂你这个工作吧，但是你是这么谨慎的人，也不能出什么事，我寻思……” “我也不知道。” 路勉无声地松了口气，忽然打断他。 “啥？”路勤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我说，我也不知道。”路勉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忽然说了实话，“我也不知道回家来找他干嘛。” 路勤就着壁灯盯了他半天，最后说：“……哦。” 路勉垂着眼睛，看着面前糊成一片的玻璃杯。 “诶，路勉，你知道男人什么时候会长大吗？”路勤忍不住，问了个很俗套的问题。 路勉看他一眼，没打算回答。 “就是一个男的，他结婚生子的时候，忽然就被抬起来了，被抬到一个成年的位置。”路勤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完了他就变成大人了。” “但是吧，你不一样。”路勤比划完，继续解释：“我弟太聪明了，十六岁就上大学，咵一下，就给架上去了。人都是二十好几被抬起来，你十六岁就被抬起来了。” 路勉抬起眼皮，看着他，没说话。 “所以那时候起，你就不像小时候了，不爱和我们说这些了。”路勤最后总结。 “哦。”路勉敷衍他。 “但是！”路勤的语调又高起来，像是个快落地的乒乓球被拉起来，“就你回家找小季这个事，让我感觉，他哐一声又把你从高的地方给摔回去了，又变成十六岁，不知道也说不知道了，是吧？” 路勉被他一惊一乍的拟声词弄得很烦躁，又坐了一会，没忍住站了起来：“我睡了。” 路勤对他的反应有点意外，眼神如同在看外星人。 “你也早点睡。”路勉头也没回，丢下最后一句话，往楼上跑了。 季姜寰没有休完既定的假，蹭着路勉的车回海城了。 礼拜天的傍晚，空气里弥漫着霾的味道，高速公路往远处看是白茫茫一片。 路勉在高速上开车也是一如既往的专注，像是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有细碎的雪粒砸在车窗上，季姜寰抬起头看天，望见青灰色的空中攒满了绵密的雪花，模糊了有些落索的苍穹。 “季姜寰。”路勉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动了动，叫他的名字。 季姜寰其实不太习惯被人喊全名，总让他想起读书时候被老师点名，或是父亲板着脸教育自己的时候。 但是路勉好像又不太一样。 季姜寰想了一会，没能想出来路勉能喊的其他称呼。 “干嘛？”季姜寰隔了一会才回答，偷偷看了眼驾驶座上的人。 方向盘上的手松了一些，又握紧，路勉好像斟酌了一番，才说：“让你一起去青岛，你知道是要干什么吗？” 季姜寰有点懵，呆了几秒才说：“工作？” 路勉看了他一眼，表情没变：“不然？” 第56章 “额……”季姜寰语塞，有点搞不懂路勉的意思。 “滨海集团。”路勉耐心地丢给他关键词，“上次跟你提过的冰箱。” 季姜寰恍然大悟，眼睛里带了点不确定的期待。 “这个算是一个新项目。”路勉有点迟疑，但语气很肯定：“我会尽力推下去。” “好的。”季姜寰立刻回答。 路勉顿了顿，看他一眼。 季姜寰也在看他，正好对上路勉没什么情绪的眼神，抿着嘴不说话了。 路勉有种古怪的、特殊的能力，聊起工作的时候总能让人产生绝对的信任，他甚至觉得，路勉甚至不需要被追问，就能很轻松的掌控全局。 路勉没再说话，又看了看他。 季姜寰觉得这种对视有些微妙得过头，把脸转向了车窗外。 视野里是草绿色的交通护栏，正匀速地、规律地往后倒退，季姜寰聚精会神地看了半分钟，觉得头晕目眩。 “这个项目我想让你和李泉音负责。”车子里只安静了一会，路勉说：“加上叶俊重。” 季姜寰花了一些时间，隐约捕捉到了路勉的意图，隔了一会才说：“好的。” “我会尽力推。”路勉又重复了一次，不知怎么回事，季姜寰从这句话里听出了点很飘忽的紧张和忐忑。 “我会尽力的。”季姜寰的语气很真诚，“他们也会努力的。” 路勉很轻地嗯了一声，右手的手指动了动。 导航的播报声适时地响了起来，提示车主应该在下个分叉口右拐，此分叉口距离海城市区还有十五公里。 道路尽头的余晖彻底散尽，只剩下浓重得让人看不清的墨黑色。 季姜寰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瞥见自己扔在副驾驶的半罐饮料，是某种带气泡的饮料，遇到弧度很大的拐弯，会在幽暗的角落里咕咚响几声。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或者是一种状态，路勉现在可能有些为难。 这像是一种永远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困难，可能路勉碰到了各种各样的跌绊，不断经历了摇摆和决断，才化成了一句尽力，轻巧地推到他面前。 季姜寰想完这些，转过头去看着路勉，眼睛里有一些很难形容的情绪。 他大概能猜到做一些事的困难，按照小元科技还没解散的时候，刘维元碰到了恶心事，第一时间就会在微信群里骂娘，把客户或者合作方往上八代的亲戚拉出来鞭尸，等情绪平复了之后，再进行下一步工作。 但他想不出路勉会怎么样，就像他想不出路勉不叫他全名的样子。 季姜寰目光炯炯地看了路勉五公里路，直到车子驶出高速，路勉才说：“一直盯着我干嘛？” “没事。”季姜寰移开脸，扯着怀里背包的带子。 路勉瞥了眼，看见季姜寰从背包带子薅到背包上的徽章，手指极不安分。 出了高速路口，黑色的suv就堵在了进城的高架上，被光晕裹着的红色车尾灯饶了好几圈，沿着高架起起伏伏。 季姜寰在副驾驶上摸了半天，忍不住掏出手机。 他偷偷看了眼路勉，微微侧过身，把手机屏幕转成一个对方完全看不到的角度。 季姜寰手起手落，飞快地把李泉音和叶俊重拉了个三个人的小群，手指落在修改群名那栏上，迟迟没有落下去。 叶俊重先有了动静，在群里丢了个问号。 季姜寰陷入了某种介于顿悟和猜测间的兴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 过了两分钟，李泉音也在群里问：“怎么了？又拉了一个群。” 叶俊重：“不会是要被开除了吧？” “不是！”季姜寰赶紧解释，有点无奈，又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半天，学着路勉的样子，在群里问：“你们过年回家吗？” “？”叶俊重有点莫名其妙，“不回家干嘛呢？” 季姜寰愣了，竭力想了一会，没头没脑地说：“今年不能回家了！” “？？？” 季姜寰皱着眉毛想了想，才打字：“今年过年需要加班诶，要不让你们最近请个假吧，就当过年了。” 叶俊重沉默了半分钟，有点震撼：“小季，你什么时候变奋斗b了？” 季姜寰顾左右而言他：“是很有意义的新项目！” 叶俊重有点无语：“你这么说，就显得我有点儿肤浅庸俗了。” 前方仿佛已经凝固的车辆队伍终于动了起来，尾灯一晃一晃地往前流动。 路勉听见旁边垂着头的人不轻不重地啧了声，遍侧过头看过去，夜晚的车窗玻璃清晰地倒映着季姜寰的手机屏幕，屏幕上是微信聊天的界面，正锲而不舍地刷着一列新年好的表情包。 第33章 提前过个年吧-5 新历新年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春雨工作室的气氛不算太好。 季姜寰在默默论坛上闲逛了大半夜，错过了一大早蹭车的机会，只好打车来园区。 进门就是扑面而来的压抑，季姜寰把准备一跃而过的脚步收了回来，看了看工位上各式各样的脸色。 李泉音站在靠近楼梯的位置，轻仰着头看向路勉办公室地方向，穿了套很正式的西服套装，脚上是不太常见的中跟鞋。 她朝季姜寰招了招手，声音压得很轻：“小季。” 还坐在工位上的几个人表情都有不同程度的凝重，季姜寰往位置上走了几步，忽然反应过来，这架势不会是搞开除吧？ 第57章 “……这是在干嘛？”季姜寰有点紧张，问：“路勉在干嘛？” 李泉音愣了愣，小声说：“不是路总，是总部的人。” “哦。” 李泉音提醒他，“好像是有新的项目。” 季姜寰顿了两秒，嘴角忍不住扬起来一点：“他给你们说了吗？冰箱的事。” 李泉音投来困惑的眼神。 “没事了。”季姜寰说。 叶俊重装作倒水，走到季姜寰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是米娅，一来就要春雨小菜篮的运行报告，啧。” 季姜寰回过神来：“她又来干嘛？” 李泉音耸耸肩，表示未知。 园区里布置了新年的气氛装饰，透着落地玻璃传来一中很敷衍的应付式喜悦。 路勉靠在办公桌边，站得不太直，不经意地看向通往工作室小楼的步行道，一个很熟悉的身影正兴高采烈地往里冲。 季姜寰脖子上很凌乱地裹了一条围巾，踩着迟到将近一小时的步伐。 路勉看着那个跑得风尘仆仆的小点，很轻地笑了一下。 “路勉。”坐在沙发里看东西的米娅打断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路勉移开目光，抱着手臂看她。 “我差不多看完了。”米娅态度很模糊，“挺好的。” 路勉没说话，试图提炼出米娅来海城的真实意图。 “比我想象中的好。”米娅停顿了一下，“虽然不算太快。”涂着红色甲油的手指把报告放回几面，点了点盈利的那一行。 “嗯。”路勉点点头。 “我有个项目想跟你说。”米娅说。 路勉站直了，也开口：“我也有个项目想跟你说。” 米娅有点诧异，张了张嘴：“……你先说。” “之前跟你提过的，合作家电品牌，把小菜篮植入他们的产品。”路勉从桌面下抽出一沓资料，像是很早就准备好的。 “等等！”米娅皱起眉头，看向他。 季姜寰在邮箱里收到了来自陈何园的信息，附件是滨海集团的资料信息。 陈何园一反常态，没有在文字栏里敲任何废话，只留下空白一片。 季姜寰愣了愣，花了点时间才理解这封邮件。 他翻出拉好的群，一股脑地把资料往群里丢。 叶俊重：？ 叶俊重：你要去拧螺丝？ 小季：盼点好的。 李泉音：……要做什么？ 小季：你们看这个冰箱。 叶俊重：它好贵。 小季：不是！这是我们的新项目！跟你们预告一下！ 李泉音：冰箱？ 小季：保密保密！只有我们知道！ 叶俊重：我怎么又觉得不太靠谱了。 小季：说的好听的！ 叶俊重：好吧，这我们也不会做冰箱啊，让我干什么？ 季姜寰揉着脑袋，总觉得似乎无从开始，又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东西，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打了一堆字，最后还是关掉了界面，划着椅子挪到叶俊重旁边，轻声说：“叶哥，一会我们去新天地。” “干啥？”叶俊重很警惕。 季姜寰有点无奈：“正事！我跟你说！路勉现在肯定在和米娅说冰箱的事。” 他说着，往前俯身，趴在叶俊重的桌上不动了，椅子滚轮发出哑哑一声，卡在原地不动了。 “等等等等。”米娅满脸写着不理解，抬手打断路勉很简洁的汇报，红色指甲油晃了晃，把他手里的资料推了回来。 路勉停下来，脸色没什么变化，看着她。 米娅的表情很严肃，透着点不理解：“我说过了，不要碰硬件。” “我认为当时你只是在建议。”路勉的语气不轻不重。 米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类似质疑的东西，路勉很轻松就能看出她的怀疑。 “你知道小菜篮的收益速度在inf里已经偏慢了。”米娅的表情只出现的了一刻，又收了回去：“你现在还要把它投入和硬件的合作。” 路勉看着她，像每次坚持己见时那样保持沉默。 “你知道这个周期有多长吗？”米娅忍了忍，没有继续发火：“inf的本质是什么，你别忘了。” 路勉的喉咙动了动，还是没有开口。 “你来海城的目的，是把那些能迅速上线、快速盈利的项目都收好，交给总部的人运营。”米娅提醒道，“是为了达成一年前定下的目标，我要进董事会，你要做事业部副总裁。” “小菜篮绑定电器会是目量的突破，未来的利润也很可观。”路勉语气很平，没有退却的意思。 米娅忍无可忍：“时间已经不够了，春雨小菜篮已经盈利了，你应该到下一个公司，而不是他妈的把办公室搬到这里来。”她骂了句脏话，脸色涨红了一点。 路勉停了停，没再反驳。 他无端地生出一种剥离的感觉，是某种没有痛感的剥离，这让路勉觉得把自己切成了两瓣，一部分在冷静地计算着得失，以及inf能带来的机遇，另一部分陷入了季姜寰对于小菜篮近乎假象的温柔中，这种脆弱的纯粹堪堪平衡着两者，维持着现状。 “小菜篮已经和滨海牵上线了。”路勉面无表情地说，眼神微微垂着。 米娅的脸上迸裂出不可思议，缓了一会，不是很顺畅地说：“这些你自己解决，我不管。” 第58章 路勉抬起眼睛看她，带了点很隐秘的恼火。 “我来这里不是听你说这些的。”米娅心烦意乱，“之前那个叫x的服装直播项目，你见过他们负责人的，叫沈择安。” 路勉皱了皱眉。 “上面很看好这个项目，你尽快推。”米娅的声音有点疲惫。 路勉开口：“他们的链路不太合理。” “你别跟我争这些。”米娅扶着额，“现在哪家不做直播？我让你推就是要推，你明白吗？” 下班时间的新天地一贯熙熙攘攘，季姜寰拉着叶俊重往里走，露天的导视牌上，小元科技已经被新的创业工作室替代，崭新的图标散发着柔和的荧光。 季姜寰停下脚步，看了几眼。 “做什么？忆苦思甜？”叶俊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不是！”季姜寰无力吐槽，“去地下。” 叶俊重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就被季姜寰拉着进了电梯，地下二层的电器城人不算多，正对着电梯门的位置依旧摆着最新款的液晶电视。 液晶电视上刻着品牌的logo，读出来正好是滨海。 叶俊重回过神来，转身要跟季姜寰说话，却发现他一头扎进了冰箱区。 滨海集团的冰箱迭代得很快，大型的商用冰箱似乎销量不错，被放在了最前排。 季姜寰慢吞吞地围着两排冰箱转了几圈，打开手机的备忘录。 路勉的消息同时跳了出来：“去哪了？” 他扫了眼时间，正好是路勉惯常下班的时间。 “在新天地。”季姜寰如实回复。 路勉很快回复他：“去那干嘛？我现在过去，大概二十分钟到停车场。” 他说完就没了动静，并没有要知道季姜寰要干嘛的意思。 季姜寰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一会，有些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路勉正朝他散播着某种焦灼的烦躁。 身后的电视机忽然播报起晚间新闻，季姜寰侧过身看了眼那台巨大的液晶电视，想起他第一次看到路勉，就是在这台电视机里，路勉穿着黑色西装，很从容地坐在目量集团的发布会现场，虽然是靠后的位置，却显得格外突出。 他想了想，碰碰叶俊重：“叶哥，走了，回家。” “怎么了？不是刚来？”叶俊重不明所以地看他，“那我打车，我捎你吧。” “不用了，你先走吧。”季姜寰很有礼貌地摇头，摆摆手。 路勉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的时候没有减速，在缓冲带上颠了几下。 再抬起头的时候，车灯和季姜寰像是探照灯一样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他还是很敷衍地戴着围巾，微卷的头发被穿过停车场的风吹乱，一只脚踩在了车行道的白线上，很没有安全意识的样子。 路勉刚停稳车，季姜寰就拉开车门，几乎是跳了上来，如同每天从步行道上跃进春雨工作室正门的那一步。 很轻巧的，很安静的，驱赶了一些车内沉闷的气氛。 路勉侧着头看他行云流水地给自己系好安全带，才开口：“你来这里干嘛？” “忆苦思甜。”季姜寰眼睛眨也不眨地说。 路勉看了他一会，脸上没什么表情：“甜吗？” “甜啊！”季姜寰说完，觉得自己像是在推销小菜篮里的产品。 路勉笑了笑，一言不发地启动车子。 季姜寰偷偷瞥了眼他的手，手背的筋微微暴起，看起来有种紧绷的疲惫。 “老板。”季姜寰叫他，声音很轻：“你很累吗？” 尾音微微上扬，是路勉之前偶尔听过的软糯感，车子无力地发出喘气，熄了火。 路勉看着他，声音有点哑：“还好。” “我就是觉得你有点累。”季姜寰被他的眼神弄得有些慌，语无伦次地解释：“你应该是累了，眼睛有点红，你自己你看看。” 他不太有底气地说完，指了指路勉有点发狠红着的眼尾，讷讷地看向他沉沉的目光。 “季姜寰。”路勉的声音很低，像是他周身的气氛。 季姜寰有些恍惚，啊了一声，继而听见安全带锁扣被解开的声音，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边的安全带，还牢牢扣着。 路勉低头靠了过来，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 第34章 提前过个年吧-6 车子里陷入了沉寂，发动机最后一点余温也散去了。 路勉的吻很轻，宛如一片带着热度的羽毛。 季姜寰怔怔看着路勉，逼仄的距离让他有短暂的窒息。 路勉退回到自己的位置，目光很沉，看起来似乎还是很疲惫。 没有人开口，安全带锁扣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季姜寰表情有些慌张，但很利落地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很顺畅，没有一丝停顿，又拨了两下车门把手，头也不回地跳下车。 季姜寰在后视镜里不太稳重地往外跑，先是没头没脑地往车行道上走，走了几步又回过神来，转了个身冲进电梯里。 路勉有些出神地望着后视镜，直到季姜寰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停车场安静得很反常，让人觉得闷。 有种很陌生的感觉涌了上来，路勉降下车窗，把手臂撑在方向盘上，准备休息一会。 冷风毫不留情地灌了进来，密密麻麻地钻进他的衣领，带着撕裂感把耳朵吹得什么也听不清。 第59章 隔了几分钟，路勉全身被冻得有些失去知觉，终于满足地发动车子，驶离新天地的地下停车场。 季姜寰一出地面就拦到了出租车，浑浑噩噩地坐上后排。 紧张和混乱包裹着他，给周身带来被针扎一般的灼烧感。 “去哪啊？”司机第三次问。 季姜寰从清晰的心悸里醒过来，头脑还是发晕，有点儿结巴：“去那个未名公寓……” 老旧的出租车发出一阵噪声，不太舒适的推力把季姜寰压在了后排座位上。 他只想着回家，把脸埋进很厚实的围巾里，毛线的触感轻飘飘地擦过嘴唇，一阵慌乱又窜了出来，带着心脏猛跳了几下。 “师傅！等一下！”季姜寰一惊一乍，“别去未名公寓。” 因为隔着堵墙就是路勉。 “我想想，我想想。”季姜寰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想要从人数不多的朋友圈里找到收留自己的对象。 大概是过往的生活里太过沉迷小菜篮，他翻了几页，只找到各色排列组合的春雨工作室工作群，点开每个群，路勉都出现在管理员或者是群主的位置上。 季姜寰感觉脑袋更乱了，把手机熄了屏，朝司机报了个郊外别墅区的地点。 路勉在停车场发了一会呆，把车开回了公寓楼下。 高耸伫立的建筑群在夜色里融化成模糊的一点轮廓，俯视着地面上的车群，好像成片即将倾倒的山峦。 他把车停在路边，神色暗淡，靠着驾驶座的椅背，风里带了一点咸味。 接送乘客的出租车路过，偶尔碰到没太有耐心的司机，尖锐的鸣笛声会从身后传来。 路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或者说，他什么也没在想。 久违的无所适从让他从规律的生活序列里掉了出来，季姜寰是他从来没有认识过的变量。 路勉感觉喉咙像是被紧紧扼住，他察觉到自己的欲望已经无限膨胀，而季姜寰和春雨小菜篮都在其中。 刚上大学那阵，他还没有成年，周围是一群智商和身高都超过自己不少的人。 但他们好像也总不快乐，用一些路勉很难理解的方式去排解情绪，类似抽烟喝酒，或者恋爱。 快要毕业的时候，路勉也成年了，身高越过了从前需要仰望的人。 然而他还是不会那些，不会抽烟，不会喝酒，没有谈过恋爱，也不会亲吻别人。 季姜寰出现时带着的那点纯粹的、天真的攻击性，就像是路勉十来年前也碰见过的新世界，很高，神秘而引人向往。 姜馥真推开铁门的时候正好是十点。 季姜寰耷拉着脑袋站在花园外，门口的艺术灯把他的脸照得很红。 姜馥真的表情像是花园角落里的调色盘，五彩缤纷地变换了几次，最后归为惊喜。 “寰寰？”她拉着季姜寰的手，“怎么这么迟。” 季姜寰把下巴藏在围巾里，一言不发地往里走，眼睛盯着人行道上的小碎石。 “怎么了？”姜馥真很快感觉到了不对劲，仔细打量着季姜寰的脸。 “没事。”季姜寰周身散发着难以形容的烦躁，“我房间收拾了吗？我想睡觉。” 姜馥真愣了愣，赶紧点头：“每天都收拾呢，累了吗？快去睡。” “……”季姜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犹犹豫豫的：“那个……” “你爸不在海城。”姜馥真笑了，“快进去吧。” 家里的布置没怎么变，家具仍旧保持着无时无刻的锃光发亮，季姜寰鞋也没脱，在楼梯上踩出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是海城冬天常见的偶阵雪，细碎的冰渣黏了一路。 姜馥真站在门边，欲言又止地看着季姜寰翻箱倒柜。 他拿了套睡衣，表情不太好地看着姜馥真，语气有种带着紧张的低落：“我想先睡觉了，明天再聊，行吗？” 姜馥真了然地点点头，伸手给他带上门。 事实上季姜寰根本睡不着。 这间伴随了他整个中学时代的房间忽然变得很陌生，他半闭着眼，总觉得洗手间的门似乎有些变化。 浴室里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着白气，把天花板遮得若隐若现。 季姜寰感觉自己大概是太亢奋，长时间的心悸带来了明显的透支感，疲惫得要命。 他抬起一只手臂遮住眼睛，在黑暗中又感觉心跳更清晰了。 “我靠。”季姜寰烦躁地坐起来，摸到床头柜的手机。 聊天软件里被路勉的痕迹挤压得几乎没有空间，他麻木地关掉对话框，磨磨蹭蹭地打开平时用来打发时间的论坛。 大半夜的默默app依旧是人声鼎沸，无数打工人在其中发布着有关工作，迷茫的、不解的、愤怒的消息。 季姜寰手指顿了顿，有自己察觉不到的微颤，在发布栏打字：各位，被直接领导亲了怎么办啊？ 噔一声，帖子顺畅地发送出去。 季姜寰呆了两秒，宛如在扔什么烫手山芋，把手机往床尾一丢，哗地一把盖上被子。 头顶的灯把人照得心慌，季姜寰从被窝里探出手，在感应开关前晃了晃。 隔天海城下起了正儿八经的雪，不再是灰扑扑的冰粒，洁白的雪花轻巧地落在建筑外立面，化成清澈透明的水滴。 路勉照常在八点钟出门，余光扫过电梯里的镜面，看见一张有些晦暗的脸。 第60章 他皱着眉头，觉得有些不对，抬手又按了按七楼的按钮。 电梯门再打开，路勉脚步没停，朝属于自己的公寓走去，开门，取了玄关的车钥匙，再把门关上。 公寓的电梯间进入高峰忙碌期，路勉在楼道里站了一会，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手机。 他打开使用率极低的安全监控，文字提示近十五小时内并没有人或动物从他门前经过。 季姜寰甚至没回家。 路勉的眉头皱得很死，映在电梯门上的表情很难看。 他犹豫了半分钟，找到季姜寰的头像，发了条消息：季姜寰。 叮一声，电梯的提示音和消息被阻拦的声音同时响起。 路勉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消息前方的红色感叹号，迈开腿，进了电梯。 陈何园推开门的瞬间，首先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他手里还拿着一块平板，上面是新项目的合作资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端坐在桌前的路勉：“路总。” “嗯。”路勉语气平淡，和办公室里的压迫感完全不同。 陈何园把平板递到他面前：“这是总部那边发过来的，还是海城这边一些微小企业，已经评估过了，是下个季度主要考虑的项目。” 路勉听完，伸手点了几页资料。 一个硕大的x符号出现，下方跟了一句说明，是米娅先前提过的，被业内看好的线下服装城直播项目。 路勉冷冷地看了几行，没说话。 “路总。”陈何园想了想，又说：“这个x，米娅特地给我发了消息，让您尽快推进。” “你觉得这个项目怎么样？”路勉忽然问。 陈何园顿了顿，迟疑地说：“就…现在确实很多集团都在拓展直播的项目。” “觉得不好可以直说。”路勉很客观，“我也觉得它不好。” 陈何园没接话，很沉稳地站在桌边。 “内容有风险，没有吸引人的竞争力，盈利模式很畸形。”路勉面色不变，平静地补充完看法。 陈何园思索了一会，开始打圆场：“嗯，但是我感觉……米娅也有她的考虑。” “知道了。”路勉打断他，语气透着点不符合他风格的任性。 陈何园看了他几眼，没能找到太多情绪，于是点了点头：“那我先出去了。” 办公室恢复了近乎诡异的安静，门被紧紧合上，没有一丝动静从间隙里流进来。 路勉又翻了几页平板里的资料，有点烦躁地打开工作群，花了几秒挑了一个合适的人提问：“季姜寰来了吗？让他来我这一下。” 李泉音立刻在私聊里回复：“他不在位置上，一会他来了，我让他找您。” 路勉蹙着眉，想了想，没回复。 放在电脑边的手机震动起来，发出很有规律的嗡嗡声。 是个没有备注的陌生来电，路勉瞥了眼号码，伸手拿起手机。 如果季姜寰这时候打电话过来请假，也不是不可以，他想。 听筒里传来米娅的声音，语气有点急：“我刚下会议，手机没电了，用别人的给你说一声，总部明确重点关注直播业务的进度了，你手上现在如果没有其他合适的，赶紧把x的收购做了，我已经让人约了x计划的人，明天沈择安会去找你。” 路勉沉默着听完。 “路勉？能听见吗？”米娅又说，“你别给人拉到小菜篮的工作室里开会，去会客中心，记得啊。” 第35章 提前过个年吧-7 会客中心的路上有几个造型极简的喷泉池，接近零下的天气里，水还在翻腾着，一串波纹往大理石上滚着。 路勉没穿外套，衬衫的手袖挽到肘部，被风一吹有些冷。 他犹豫了几秒，停下脚步：“你先过去，我打个电话。” 陈何园愣了愣，差点没刹住脚步：“好的。” 路勉听了一会水声，拿出手机拨号。 电话接通的瞬间是扑面而来的山风，呼啦呼啦地把路勤诧异的声音切得稀碎：“路勉？” “……你在干嘛？”路勉觉得这种噪音会让人耳鸣。 路勤用手捂了捂听筒：“我在山上呢，你咋啦？” 路勉沉默了几秒，说：“没事。” “哦，老头子不跟我在一块儿呢，你有事？”路勤扯着嗓子问。 “没事。”路勉重复。 山里信号不佳，把路勉的声音传得有些失真。 路勤有点儿不理解，找了块石头避风，问：“你到底想说啥啊，路勉？” 一阵一阵的风刮过，冻得手臂发麻，路勉说：“季姜寰这几天有去果园吗？” 路勤没反应过来：“啥？” “算了，没事。”路勉有点烦躁，“我有个会，挂了。”说完，没等路勤再说话，摁灭了通话。 路勉迈开长腿，速度很快地往会客中心走，一边觉得自己不太正常。 直播分类最先没有出现在inf的计划书里，但直播的突然兴起扰乱了目量既定的节奏。 路勉接到了米娅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封邮件，苦口婆心地劝他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如果能完成总部临时下达的任务，将来的事会更顺利。 x计划是已经投入市场运行的直播模式，核心团队又在海城，是老天爷给inf的机会，米娅在邮件里这么说。 第61章 路勉并没有对沈择安有太多印象，只是充满了对x计划的不信任。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沈择安正满脸笑容地和陈何园闲聊，洋溢着一种很明显的、胜券在握的得意，让人分不清他和陈何园究竟谁是访客。 大概是路勉的脸色不好，门推开后，会客室里的气氛就冷了下来。 沈择安收起了笑容，局促地站了起来，伸出手：“路总。” 路勉没什么表情地越过那只手，坐在他的对面，整张脸都是不耐烦。 “直接说吧。”路勉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他手里的资料。 “好的好的。”沈择安愣了愣，又很快地调整好表情，翻开面前的项目书。 “资料上有的不用说。”路勉没什么情绪，提醒道。 “哦，好的好的。”沈择安有些忐忑地又把资料合上。 季姜寰整整逃离了手机二十多个小时，在床上瞪着眼直到天亮，才终于感觉到困意，接着陷入了一个很长的梦境。 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清早，窗外有很轻微的响声，好像有人在用花圃用的洒水器。 他彻底清醒过来，有些懵地看着很高的米白色天花板。 有模糊的梦无声地冒了起来，季姜寰想起了一些学生时代的事，很零碎，完全无法融入的贵族中学和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交替着，时不时冒出两句父亲的批评，就这么往复地过了好久，路勉忽然开着那辆黑色的suv出现了，脸上还戴着工作时用的那副眼镜，慢悠悠地摇下车窗，问他：“你要不要加入我们，一起做小菜篮？” 然后他就听见了花园里洒水的声音，继而想起和他说这句话的人并不是路勉，而是很缺德的刘维元。 季姜寰在松软的被子里打了几个滚，在床边的地毯上捞起手机。 手机已经进入低电量模式，红色的小点在屏幕右上方闪了几下。 季姜寰坐了起来，先是感觉到了背部一阵酸胀，大概是睡觉姿势不太好的缘故，又磨磨蹭蹭地解开手机屏幕。 默默论坛的界面还没有退出，一口气跳出了八十几个回复。 “姐妹，这是xsr，快跑。” “跑什么啊！能不能举报啊！” “……天真了，这能举报成功吗？” “看楼主坐标，是哪家公司啊？曝光！” “他亲你，你不会躲吗？” “楼上在说什么屁话啊？受害者有罪是吧？” “额，楼主就留了个标题啊，好像也没骂人，不会是办公室恋情吧？” “！！！我恨我老板还来不及，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自己老板啊？” “如果是恋爱的话，没啥好发的吧？” “话说，现在办公室恋爱都要滚一个吧？” “无语，越说越离谱了！楼主有没有保存证据，保存好证据，之后好好保护自己！有适合的机会一定要反击！” 季姜寰看完所有回复，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 他有点儿恍惚，盯着某条评论中恋爱两个字，进入了很迟钝的自我反省。 季姜寰关于感情的那条神经还处于大面积休眠中，最后一次生长来自于大学时候发觉自己对于男生比较感兴趣，至于其他，还没有和他的大脑挂上钩。 恋爱。 季姜寰在心里复述了一遍，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打开了搜索引擎，手有些抖，犹犹豫豫地打下一行字：目量集团内部可以谈恋爱吗？ 打完这句话，鼓噪沸腾的气息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冒了起来，季姜寰松开捏得很紧的手指，恍惚地看向窗外。 一点点微不可见的嫩绿色缓缓地在花圃里绽开，是某种开在冬春之交的冷季型植物。 “你个人觉得，x和市面上其他的直播模式有什么优势？”路勉双腿叠交，保持着某种很鉴戒的姿势。 沈择安微微点头，很流利地解答：“首先，线上加线下是现在最新的模式，这点路总应该知晓，我就不详细说了，另外，x和其他直播最大的不同在于两点，第一是它的直播环境是海城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同时节省了直播间置景、样品仓库的费用，第二是我们合作了市面上百分之八十的娱乐公司，有最全的艺人和网红资源，像之前很火的选秀only2019出来的艺人，我们都签约了，可以邀请明星去服装城给各个品牌主带货。” 路勉的眼神从资料里抬了起来，没什么波澜，看着沈择安：“你认为这是你们的核心竞争力。” 沈择安短暂地迟疑了几秒，还是回答：“是的。” 路勉安静了一会，语气很淡：“我个人觉得，产品的核心竞争力不应该是它的资源。” “……是么？”沈择安的表情变了变。 “如果有其他的直播产品，功能比x全，使用比x方便，愿意给明星和网红更高的佣金和返点，那他们继续选择x的原因是什么？”路勉问。 沈择安的脸色变了几次，最后趋于平静：“路总给的建议很好，我们回去多思考。” 路勉不太在意地嗯了声，隔了一会，开口：“你有用小菜篮吗？” “有的有的。”沈择安又露出笑容，即便他根本没有买菜做饭的需求。 “可以多看看，做得不错。”路勉思忖着，自认为很客观地问：“你和季姜寰大学的时候熟悉吗？” 第62章 沈择安的表情再度变了，从客套变成了某种让路勉很不舒服的暧昧，几乎是笑着说：“我们之前大学的时候关系很好，他对我挺好的。” 路勉的脸立刻阴了点，嘴角平着，没有说话。 “也算是很好的朋友了。”沈择安在人情世故的谈话里有点得意忘形，“路总，我这边也介绍了两次，您看你什么时候可以去我们现场看一下，感受一下，不远，就在……” “过完年再说吧。”路勉没什么表情地打断他，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今天就先到这。” 不知是不是因为靠近年关，春雨小菜篮订单暴涨，后台面板上的红色曲线一路上升，快要顶破了运营的屏幕。 两层的工作室小楼洋溢着其乐融融的氛围，和园区里其他部门要死不活的样子全然不一样。 路勉双手插着兜，表情很臭地站在玻璃门外，干脆地打破了工作室温暖的气氛。 李泉音率先反应过来，摁下开门的按钮。 “路总。” 路勉只穿了件衬衫，脸被吹得有点白，径直往楼上走，一点多余的眼神也没有。 从楼梯口那个空荡荡的座位路过时，他像是终于恢复过来，冷冷地问：“季姜寰呢？” 李泉音愣了愣，窝在工位上喝奶茶的叶俊重已经嘴快一步：“小季不是请假了吗？说提前过年。” 话音落下，整个工作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路勉站在距离楼梯只有两步的位置，不露痕迹地顶了顶腮，往楼上走去。 他坐进沙发里，冷着脸给陈何园发消息，要了季姜寰最新的员工资料。 噔一声，陈何园如同全天在线的机器人，迅速给他发来了电子档案。 路勉不自觉地咬着后槽牙，找到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听筒嘟了几声，被接起，接着传来悠扬的、广播放出来的钢琴曲，像是某个高档的百货商场里。 “季姜寰。” 对面传来季姜寰有些惊恐、不太确定的声音：“老板？” “过完年了吗？”路勉控制着音量，尽量平和地说：“回来上班。” 第36章 过年也要打工-1 季姜寰是在某个奢侈品店接到路勉电话的，销售正在殷勤地为姜馥真替换搭配包包的饰品，就听见一句有些卑微的老板。 “……我儿子。”姜馥真也愣了半秒，扭头朝她强调，生怕季姜寰被认成自己的司机。 她手里还拿着等了两个月的东西，心思已经往儿子那头飞去。 季姜寰的表情看起来有种小心翼翼的忐忑，脸色有点发红，睫毛在商场的灯光下不太明显地颤着，眼睑处的两片阴影微微跳动着。 “……我在新天地。”季姜寰没有避开她，但是声音很轻：“大概半个小时到。”说完，有些紧张地挂了电话，侧过身就要和姜馥真道别。 姜馥真狐疑地看他：“你在和你老板打电话？” “嗯。”季姜寰低着头，眼神瞟着光亮的水磨石地面。 姜馥真看了他一会，说：“去吧。” 季姜寰像阵风一样飘了出去，连带着鼓动了一些很淡的、带着木质气息的室内香。 他看起来稳定而平静，事实上只有茫然和混乱。 手机接通时，路勉的声音如同剂量很小的某种兴奋药物，让季姜寰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蹦到了喉咙，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他有很多疑问，但是没有办法在电话里问出来。 其实当面也不行。 季姜寰不能问，你那天是亲我了吗，还是不小心撞到了。 他不可能这么问，他问不出口。 那是什么，他想不出来。 季姜寰只下意识地求助了过往常常用来解决问题的工作论坛，在默默上发了个只有标题的求助帖，然后得到了一堆教他如何逃离恶魔上司。 但是他并不想逃离。 季姜寰最终没有得到答案，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路勉会亲他，只不过每次想起那个片刻，就像心电图里突起的尖尖，很严谨地报告着他的心动。 天色昏昏沉沉，园区里是沉寂的忙碌。 季姜寰一只脚刚踏进工作室，李泉音就把他的笔记本塞了过来，压低声音：“开会，开会。” 他被拖进一楼的小会议室，五个人坐着的小圆桌，满满当当地坐了三个人，陈何园、叶俊重一左一右地做着，像两尊门神，只剩路勉正对面的两个位置。 路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没什么温度，一贯好看的桃花眼里只剩点疏离。 季姜寰垂下头，坐在他对面。 李泉音关了门，会议室外的吵闹被有效隔绝，她往里走了几步，坐在季姜寰旁边。 陈何园很干练地给所有人发纸质资料，用很简短的句子介绍着滨海在冰箱模块的现状。 “大概就是这样。”陈何园停顿了一会，看向李泉音。 李泉音顺着他的话，继续说：“目前对方对我们最新一版的产品方案明确表达了意向，暂定是下周一见面详细沟通，机票和酒店我已经让行政帮忙订了，另外这次约的人还是智能冰箱线的项目负责人，吴景根。” 季姜寰在她的文档里见到了一个满手纹身的平头男人。 “这个人之前我和路总见过。”陈何园帮她说了下去，“目前他的态度比模糊，但是希望还是有的。” 第63章 会议桌上沉寂下来，隔了一会，路勉声音有些哑地问：“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叶俊重的目光黏在资料上，兴致很高涨地说，“我先琢磨一下，路总。” “散会。”路勉沉默了一会，慢腾腾地起身，出了小会议室。 季姜寰在高度紧张里反应过来，这是路勉在这场会议里说的为数不多的两句话。 他有点走神地看着屏幕里的产品方案，问：“泉音姐。” “怎么了？”李泉音停下手里的动作，“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这个是谁做的啊？”季姜寰看着莫名熟悉的排版。 李泉音笑了：“路总啊，还能是谁，没想到大老板也会自己做ppt。” 季姜寰恍惚：“啊？” “不然呢？”李泉音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我先出去了，一堆事，我得在大年二十五出差之前安排完。” 晚上九点半，路勉拿着外套下楼。 季姜寰在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像是等着被安排会议室的面试者。 路勉的眉头蹙了蹙，脸上浮现一种难以形容的难受，像是有点别扭，什么也没说，只是放慢了脚步，从季姜寰的桌前路过。 季姜寰像是被触发开关那样站起来，跟在他的身后。 他的桌面很干净，没有零食的痕迹，电脑也早早被合上，满脸写着在等人。 路勉走在他前面，隔着半米的距离，只留一个背影给他，看不出什么情绪。 “老板。”季姜寰还是盯着地板，从工作室的木地板看到室外的石板路。 路勉没应，滴的一声按响了路对面停着的车子。 季姜寰见他不说话，速度很快地溜上车，有点反客为主的样子，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路勉不紧不慢地上车，坐在驾驶位上。 季姜寰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动作，有点勉强地说：“老板，我蹭个车。” 有点儿欲盖弥彰的意思。 “不打车了？”路勉语气凉凉的，没什么表情。 季姜寰怔住，双手还仓促地攥着安全带，说不出话来。 “还回公寓？”路勉又反问，态度不太好。 他说完给车子打了火，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有些僵硬的样子。 外头的温度很低，夜风猎猎，季姜寰听得有点烦躁，一些很微妙的情绪冒了起来，让他觉得头开始隐隐作痛。 “你跑什么？”路勉沉默了一会儿，镇定地问，好像真的想知道答案。 “我前天回我妈妈那了！”季姜寰和他同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喘，像是下定决心那样说。 路勉侧过头看他，目光很平静。 季姜寰看着他，眼睛很亮，一动不动的。 “……嗯。”路勉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好像有些纠结，几乎有些艰涩地开口：“前天。” “老板！”季姜寰很着急地打断了他，干巴巴地要求：“以后，后面再说吧！” 路勉不说话了，沉默着把车发动了。 季姜寰歪着个脑袋看他，感觉路勉的侧影有种严厉的好看，没有表情的时候让人有点害怕，但他不太在意这些，只觉得好看。 “我前天晚上去我妈妈那里住了。”季姜寰又重复，隔了一会才继续：“她跟我说之前见过你，在公寓的时候。” 路勉挑了挑眉毛，好像在回忆。 “有一次她在门口跟你问门牌号。”季姜寰很细心地提醒他，“你可能觉得她有点怪。” “不会。”路勉顿了顿。 “我住的房子是她买的。”车子驶出园区，季姜寰终于转过身，望着面前的道路：“不是我的，是在她名下的。” 路勉隐约觉得这些话有点奇怪，又想不出来为什么。 “我之前说如果你们不要小菜篮了，我就把它买回来。”季姜寰没有等他的反应，“我也是想和她借钱。” “是么？”路勉笑了笑，轻声问。 “她很有钱的！”季姜寰愣了一下，有点恼羞地重复，“我知道小菜篮现在很贵。” 路勉收起了笑容，过了一会才说：“我知道。” 季姜寰大声说了两句话，大脑有点发热，甚至感觉影响到了理智。 路勉打着方向盘，似乎在思考什么，隔了一会才说：“如果你真的想要小菜篮，我也可以帮你买回来。” 他把一句疯话说得很轻松。 季姜寰呆了几秒，面颊在昏暗的车厢里缓缓变红。 路勉说话的语调让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部动漫，主人公向喜欢的女生表白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季姜寰这么想着，有点失神。 海城的嘈杂喧嚣被车窗隔去大半，小小一块地方有股失真的、让人贪恋的美好。 “可能我的钱不够。”路勉犹豫了一会，又解释，想让刚才的承诺看起来可靠一点：“我没有六千万，但是我可以找到买它的人，但他们会听你的。” 他说得极其认真，好像真的准备这么做。 季姜寰听完，有种很陌生的不安，让人惊心动魄的热涌了上来，让他觉得彻底丧失了理智。 路勉说完这些，很平稳地把车拐进了小路，像季姜寰每一次蹭车那样，很准确地把车门朝着电梯厅的位置停好。 季姜寰昏头昏脑地下了车，差点给路勉敬礼：“谢谢老板。” 第64章 路勉没有停顿地把车开走，转进一个他看不见的死角里。 季姜寰沿着电梯厅的过道走着，思绪有点涣散，但眼神很认真地落在面前的通道上，很迟钝地反应过来。 不是关于路勉的。 而且关于他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不安。 季姜寰一边等电梯，一边在反光的电梯门里看见自己的手，正在不太明显地发抖。 他的确想知道某些答案，但又不想从路勉那里知道，便陷入了有些可笑的、自相矛盾的不安中。 路勉在停车场里坐了一段时间，直到手机提示有人从他的公寓门前走过。 他推开车门，双脚有些发麻，又站了几分钟。 他被毫无征兆的焦虑和担忧折磨了整整两天，用各种拙劣的、拐弯抹角的方式想要知道季姜寰是不是也是这样。 尽管好像并没有。 路勉认为自己足够聪明，但这件事还是花了他不少时间。 他把自己和自己剥离开来，分析着这段时间来的极端与异动，最终得出一个很清晰的答案：他应该是很喜欢季姜寰。 或许也有迷恋他身上无畏而纯粹的特质，那些东西像是忽然蓬勃的、看不见的植物，死死地缠绕着路勉，逼迫他思考以上种种。 他遵循个人习惯，差一点就要客观地坦白，但他察觉到了季姜寰不太明显的恐惧。 所以还是差一点。 第37章 过年也要打工-2 又在茶水间看到李楠楠的时候，季姜寰恍惚有种小菜篮上线前夜的错觉。 李楠楠手里拿着几个目量集团的企业周边，很安静地坐在高度舒适的沙发上，双脚一下一下地晃荡着。 季姜寰打了个哈欠，随手从冰箱里拿了个碳酸饮料。 李楠楠瞥了眼，故作老成地摇了摇头：“不要。” “……我自己喝。”季姜寰收回半空中的手，“你妈妈呢？” 李楠楠叹气：“又和路总开会去了。” 季姜寰呛到：“你叫他路总？” “我妈让我叫的。”李楠楠很认真地解释。 季姜寰心里装着事，又觉得有些好笑，干脆坐在她身边：“你知道路总是什么意思吗？” 沙发陷下去一小块，李楠楠很细心地给他让出一点位置：“总就是所有，合起来的，他是你们所有人合起来的。” 她抛了一个新华字典的释义给季姜寰。 “嗯。”季姜寰傻愣愣地听完。 “我妈说他是你们加起来那么厉害。”她一边说着，一边比出大拇指，带着孩子的稚气。 季姜寰捏着易拉罐，冷气聚成水珠从金属外壳上滑下来。 “喂。”李楠楠有点不满，“你干嘛不说话？” 季姜寰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说什么啊？” “不懂你们大人。”李楠楠再度摇头。 季姜寰学着她的样子：“不懂你们小孩。” 李泉音对于小菜篮的熟悉让她接收项目管理这件事看起来顺理成章不少，陈何园接收到路勉的意思，让她单独和路勉连着参加了几个例会。 回工作室的路上，路勉有点反常地主动开口：“陈何园给你推荐的课程看了吗？” “看了。”李泉音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还没报名。” “下个月之前报上吧，可以赶上年中的第一次考试。”路勉停了停，“这种课程费用可以报销的，到时候你申请一下就行。” “好的。”李泉音有点被感动的无措，“谢谢路总。” “客气。”路勉很短促地回答，先她一步刷开了工作室的门。 小楼里已经没什么人，只有角落里传来阵阵不太明显的动画片配乐。 季姜寰抱着李楠楠坐在自己那张看起来很大的沙发椅上，脸色有点疲倦。 李楠楠专注地盯着屏幕，看起来神采奕奕。 路勉刚走过去，气氛就得有些微妙，四目相对了一会，没人说话。 李泉音有点探究地看向他们，也没开口。 “路总！”李楠楠率先打破尴尬的沉默，兴高采烈地喊人。 李泉音看看路勉，又看看季姜寰，脸上带了点不解，朝李楠楠招手：“楠楠，过来，回家了，不要老是烦人！” 李楠楠很听话地从季姜寰的腿上跳下来，顺带着帮他关了视频。 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季姜寰又觉得气氛不太好。 具体是怎么样的不好，他说不出来，就如同很多时候那样，他即说不出来，也想不明白。 路勉在他桌前站了半分钟，低声说：“走吧。” 和路勉一同回家是季姜寰已有的运行流程，是不能被打破的稳定状态，他很顺从地跟着人出门。 气温已经进入了最冷的几天，一丝丝风就让人觉得刺骨。 季姜寰进入了某种待机模式，表情很空地走着，瞥见了路勉从来不戴围巾，看起来十分颀长的脖颈，蓦地回过神来，脸颊又有点发热。 “你很喜欢小孩吗？”路勉没回头，问得有点莫名其妙。 季姜寰浑浑噩噩地反问：“什么？” “我感觉你很喜欢李泉音的女儿。”路勉用了一种很陌生的、很不客观的描述方式。 “她挺乖的。”季姜寰回答，“乖的都讨人喜欢。” 路勉听完，好一会儿没说话，好像在思考什么。 第65章 “你不喜欢她吗？”季姜寰下意识反问，“她挺可爱的。” 路勉看了他一眼，问：“你会想要一个小孩吗？” 季姜寰怔在原地，有种飞机降落时候的失重，许久才说：“没有想过。” 他的语气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还小，没想过这些。” 路勉没再说话，垂着眼睛，摁了一下钥匙，滴滴两声，车子在不远处开了锁。 公寓外很宁静，繁荣的城市景象被融成缤纷的灯光，倾倒在建筑玻璃上。 路勉关好公寓的门，有点茫然地在玄关里站了一会，花了一段时间才从空白的大脑里挣脱出来，察觉到很异常的悸动。 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但不能集中精神那样。 他大概能推测自己为什么问出那样的问题，如果季姜寰说他不喜欢小孩，路勉可以顺着说那正好你喜欢男的，如果季姜寰说他喜欢小孩，路勉可以问他那你喜欢男的怎么办。 可惜季姜寰给了一个他没预判到的问题，像是每一次他敷衍父亲时候那样，说自己还年轻。 其实路勉也没想过这些，但过去的生活经验让他条件反射，去推动一件应该继续的事情。 他表情很严肃地想了很久，又很刻薄地对季姜寰评价了一番，才脱了外套进门。 放在玄关柜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路勉拿起来，看见李泉音发来的消息，是明天下午飞往青岛的机票信息。 路勉看完，转身从柜子里取出飞机箱。 隔壁安静得要命，路勉觉得公寓楼的隔音似乎变得更好了，一点动静都捕捉不到。 他没听到手机的提示，也听不到季姜寰喜欢公放的那些网络歌曲，弯下腰拉开箱子上的拉链。 路勉和季姜寰一起出现在机场时，只有叶俊重露出了点诧异的表情。 李泉音手里夹着笔记本，远远地朝他们打招呼，陈何园在她身侧，也微微点头。 路勉的脸色带点灰，好像没睡好的样子。 季姜寰站在他的右边，穿着很结实的白色面包服，身上背着常用的登山包，眼神在四下游离，营造出某种和路勉不太熟悉的状态。 “……李姐。”叶俊重碰了碰李泉音的胳膊：“路总怎么天天和小季一起来啊？” 李泉音有点奇怪地看他：“有什么好奇怪的。” 叶俊重更疑惑了，张了张嘴，又被她瞪回去。 路勉先一步到他们面前，话也没说，抽出张身份证递给陈何园。 季姜寰偷偷瞥着那张证件，路勉和现在的发型一样，很冷峻地望着镜头，看起来有点凶。 他还意犹未尽，陈何园已经走进了冗长的队伍。 “小季。”李泉音叫他，“去办值机。” 季姜寰反应过来，点点头：“哦，好的。”说完，背着包也站进了缓缓移动的人流中。 李泉音似乎微微松口气，看着季姜寰的背影，有点踌躇地开口，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问：“路总，小季挺好的吧？” 她用陈述的语气说了个问句。 路勉顿了顿，很没有水准地回答：“嗯，是的。” 李泉音用余光打量着他的反应，路勉的脸上没有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季姜寰有点窘迫地站在过道里，看着座位正中间的路勉。 他没选座，运气不好也不坏地被安排在临窗的位置，中间是路勉，靠近通道的是陈何园。 陈何园在他背后提醒：“怎么了？” 季姜寰木然地看向路勉。 路勉的表情带了点意味不明，腿很长，支在逼仄的空间里一动不动。 封闭的机舱充斥着嘈杂，季姜寰像是下定决心那样，从他的大腿上跨了过去。 棉服的边沿擦在路勉的裤子上，发出很闷的、轻轻的沙沙声。 路勉感觉到从身前掠过的热源，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季姜寰抿着嘴，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坐在位置上，眼睛往小小的窗户外看，好像对地勤的工作很感兴趣。 路勉由着他，低着头给手机开飞行模式。 海城的天气很大，大风和雾过了整个中午都没有散去。 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颠簸一同给季姜寰带来猛烈的推力，他像往常一样闭着眼睛，想要淡化起飞带来的不适。 破空的撕裂声传来，飞机很明显地左右颠簸了一阵。 季姜寰全身汗毛竖了起来，下意识地抓住了右边的扶手，一把攥住了路勉的手腕，不太厚也不太薄的风衣袖子触感很好。 他愣了愣，睁开眼，立刻松了手。 路勉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前方，反手很用力地抓住他的手，有种势在必得的专注。 季姜寰呆了几秒，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路勉的手掌比他热一些，很干燥，和他自己常年凉而潮湿的手心完全不一样，季姜寰微微动了下，意志很不坚定地接受了这个握手。 飞机穿过阴沉的积云带，稳稳地开始平飞。 季姜寰看着外面成团的云，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右手的神经末梢上，看起来紧张得要命。 路勉脸色不变，好像自己和握着季姜寰的那只手毫不相干，只是嘴边有很不明显的弧度。 季姜寰和他手臂贴着手臂，棉服和风衣偶尔摩擦发出的细小响声让他像是被架在了火上，他不露痕迹地挪了挪位置，被路勉攥着的手保持着不动。 第66章 路勉忽然凑近了些，很有压迫感地挡在季姜寰的身前，用另一只手扯了下窗户上的遮光板。 啪一声，有些刺目的日光被挡住。 季姜寰闻见一股莫名的、让人安心的味道，属于路勉的气息萦绕着他，如同某种安全的信号。 “怕就关上。”路勉声音很低，在他耳边说。 第38章 过年也要打工-3 下榻的酒店靠着一个内海港口，从迎宾处往外看能看见成片的帆船。 陈何园拿着所有人的证件，脸色很复杂地办理入住。 前台的工作人员温声细语地提醒了两次，他都还在思索刚才在飞机上的事，他跟了三年半的上司，大半个航程 里都握着他的新同事的手。 握得很紧，不像是他的幻觉。 他犹豫了两秒，开口：“三间，女士单独一间，另外，陈何园和叶俊重一间，路勉和季姜寰一间，暂时先住四天。” 陈何园不太确定地看着对方手里的证件，伸了伸手想要再说点什么，还是没开口。 几个人坐在靠近电梯的休息区，见到陈何园满脸严肃地走过来，才站了起来。 季姜寰背着登山包，肩膀微微塌着，有点闷闷的样子，背对着大家。 叶俊重拿过房卡的时候嘟囔了一声，揽过季姜寰的肩膀：“走吧，小季。” “你和我一起。”陈何园一本正经地说。 “啊？”叶俊重莫名其妙地回过头，“为什么我和你一起啊？” 陈何园很快给出了解答：“因为明天路总要主讲嘛，我有点打呼噜，怕影响他休息。” 路勉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那你不怕影响我？”叶俊重不理解，“而且你单独给路总开一间嘛。” 李泉音笑了：“你怕什么影响？”说完，把手里的行李箱塞给叶俊重。 “预算有限。”陈何园面不改色地扯谎。 季姜寰有点迟钝地看了看手里的房卡，脑袋嗡嗡响着，好像还在晕机，跟着路勉往电梯走。 叶俊重还是不满：“诶，不是，我想和小季住嘛！” 陈何园公事公办地笑了一下，给大家按下楼层。 “诶，不对！”电梯门缓缓合上，把叶俊重回荡着的质疑锁紧轿厢里，“你打呼噜关小季什么事？我想和他一起住啊……” 房间门咔地关上，路勉把手里的行李箱放在地上，厚实的地毯吸收了所有声响，只留下近乎死寂的安静。 季姜寰回过神来，脸色有点红，眉宇间是很明显的羞怯：“啊？” 路勉脸色平静，扫了他一眼，直接往里走。 洲际酒店的标间还算宽敞，浴室连着盥洗室，对面是个洗手间，占据了靠近门的位置，两张单人床相隔一米放着，对面是张很长的沙发。 路勉把箱子靠着沙发放好，回过头问：“靠墙还是靠窗？” “啊？”季姜寰的大脑是运行出现错误的程序，还在不断地重复处理着路勉在飞机上握着他的事。 大概是因为他看起来太恐飞了，程序匆匆给出了一个标准答案。 “你要靠墙还是靠窗？”路勉看着他，脸上有很难形容的情绪，像是种很隐秘的笃定。 季姜寰愣愣地看了他几秒，说：“靠墙。” 路勉随手把箱子又拉到窗户边，拉开箱子上的拉链。 “你先还是我先？”路勉弯下腰去取东西，背对着季姜寰，问到。 季姜寰的目光落在他因为有动作显得很修长的腿上，又有点僵硬地移开：“什么？” “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澡？”路勉出奇的耐心，又问了一遍。 “你先！”季姜寰的表情像是踩到了电门，透着点不明显的惊恐。 路勉没说话，连眼神都没有留给他一个，径直进了浴室。 没一会，规律而轻巧的水声泄了出来，季姜寰才反应过来，刚才路勉的话似乎有点暧昧。 洗澡这种事情也需要问吗？季姜寰抿着嘴，心脏的跳动有点儿乱，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往后的十几分钟都变得模糊了，他很板正地坐在床尾对面的沙发上，只听见时而有时而停的水声，有些恍惚。 路勉没穿衣服，裹着条浴巾，从袅袅的白雾里走出来。 室内的灯光很柔和，照在他身上，皮肉透着很健康的光泽，肌肉分明但不瘦削，和季姜寰偶尔在广告片里看到的男艺人很像。 路勉拿着块毛巾擦头，头发多而黑，完全没有他印象里中层管理的各种毛病。 季姜寰睁圆了眼睛看他，浑身绷得很紧，很生硬地说：“你干嘛不穿衣服！” 他的脸涨红了，从路勉的视线看过去，有种处于弱势的可爱。 “你打算什么时候……”路勉的语气游刃有余。 “不打算！”季姜寰立即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来。 路勉笑了笑，慢慢地继续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微信加回来。” 晚饭被安排在酒店的餐厅里，李泉音和陈何园默契地带着笔记本电脑下楼，似乎还有点紧张。 路勉套了件很不符合个人风格的灰色卫衣，头发还带点湿漉漉，像是小了几岁，坐在餐桌边。 服务生走过来，陈何园刷刷地点了几个很清淡的菜，完全不管叶俊重在一侧的哀嚎。 季姜寰还穿着来时候的棉服，头发热得乱糟糟的，有点心不在焉。 第67章 李泉音推了一把他的手臂，确认季姜寰在线之后，才掀开笔记本，一处一处讲最终方案修改的细节。 季姜寰眼神有点空地看着屏幕，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 最新消息提示，路勉接受了他的好友申请，季姜寰的思绪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又恢复了先前的混乱。 嗡一声，路勉又发来一条新消息。 “认真听。” 季姜寰抬起头看他，路勉撑着一只手，神色很淡地也看着屏幕，好像发消息的人不是自己。 “方案是我写的，你是项目实际负责人。”路勉又给他发，“总不能一直帮你写作业。” 李泉音说到某页的最后一部分，顿了顿，划拉了一下屏幕，调到下一张幻灯片。 餐厅里安静得很有素质，听不见脚步声，只有细小的谈话和餐具碰撞的声音，井井有条的环境终于把季姜寰从自己的世界里扯了回来。 他有一瞬间的感动，从李泉音不紧不慢的陈述里，感受到了工作伙伴的努力。 接踵而来的是某种很微妙的愧疚，像是无缘无故抛弃了孩子的父母，季姜寰很严肃地自省，把最近的懈怠归咎于路勉。 他集中注意力听李泉音说话，想了想又低头摁了一会手机。 路勉的手机叮地响了一下，他低头瞥了眼。 “你不要再给我发消息了！！！我要认真听了！！！！”季姜寰给他发了一堆生龙活虎的感叹号。 其实季姜寰很讨厌求人。 无论是在家里和姜馥真低头，只是要一些作为孩子想要的帮助，还是和小菜篮的同事一起外出去谈商务合作，这种显而易见的不对等谈话，让他对于求人这件事几乎有了生理性反感。 这些求人的结果有好有坏，明明当时为了某件事大动干戈，但多数结果他都记不得了，只觉得难受。 如果非要找一次不太难受的过程，大概就是路勉答应帮他那次。 也不是一次，先是答应让他们跟着小菜篮上线，又答应帮其他同事争取留下来的机会。 路勉这个人虽然凶，但是有他很好的地方，答应了就会做到，不为难人，不出尔反尔，不拐弯抹角。 季姜寰漫无目的地总结着已经不太新的老板的优点，心不在焉地冲着身上的泡沫。 他在北方干燥的冬天里有些茫然若失，一点一点地列出心里的念头。 路勉是个很好的人。 他好像对我挺好的，季姜寰生出一点不太清晰地依赖。 他好像有点喜欢我。 季姜寰把自己吓了一跳，被“他喜欢我才对我这么好”、“还是他对我好是另有所图”诸如此类的逻辑关系里困住，直到热水把耳根都烫红。 “季姜寰！”磨砂门外传来路勉语气不太好的喊声。 季姜寰从自认为无情的分析里缓过神：“怎么了！” “你没事吧？”路勉的语气软了一点，能听得出点关心的意思。 “没、没事。”季姜寰听他好声好气就会有点结巴。 等他吹干头发出浴室的时候，路勉已经把房间的顶灯关了。 他开着床头一盏小灯，穿着睡衣戴着眼镜，手里拿着陈何园平时带着的平板，很放松地靠在床头，看一些季姜寰看不懂的东西。 路勉听见声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季姜寰琢磨得太久，有点心虚地爬上自己的床，窸窸窣窣地发出几声动静，背对着路勉躺下。 白色的棉被团成一个小球，在路勉目光左侧挪动了几下。 他的头绪被很短地夺走了一会。 季姜寰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事实上床垫软得他很快就犯起了迷糊。 “季姜寰。” 将睡未睡的时候，他听见路勉叫了他一声。 路勉的语气莫名有让人安心的能力，季姜寰在意识到之前，转过身去，还是像只困倦的虾米般勾着脚，变成了一团正对着路勉的白色棉球。 季姜寰呆呆看着路勉，好像有点困惑。 路勉眼色晦暗，隔着眼镜镜片看了他一会，不经意扫过季姜寰露出来的一小节锁骨。 他心里很快速地跑过一些问题，像是热闹街头的荧光色霓虹灯。 过了一会，路勉抬起手摘下眼镜，又把床头灯关掉。 整个房间陷入了沉寂的黑暗，季姜寰听见他很低的声音：“晚安。” 第39章 过年也要打工-4 滨海集团的总部距离他们约见的地点大约有二十公里。 陈何园向滨海集团确认了两次，才在手机里记下这家酒楼的名称，有点犹疑地皱起眉头，看着点评系统里关于这家酒楼的评价。 服务生领着几人进了包厢，金灿灿的装潢差点闪瞎季姜寰的眼睛。 他睡得不算太好，又做了类似先前和路勉有关的梦，不过好在没什么丢人的事。 叶俊重轻声问他：“我怎么觉得这儿不太正经啊？” 季姜寰愣了愣，认真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大圆桌上乌泱泱地坐了二十来个人，全都是男性，看起来气势汹汹，吴景根坐在主位上，示意了一下，留了最靠里的五个位置给他们。 李泉音犹豫着，拎着包往里走。 路勉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在正对着吴景根的位置上坐下，然后给了陈何园一个眼神。 第68章 “我来。”陈何园压低声音，从李泉音的手里接过那个满满当当的资料袋，把项目书一份一份抽出来，沿着大圆桌逆时针走，一边走，一边给每个人的面前放上。 “路总迟到了啊！”吴景根瞥了眼那沓彩印的资料，笑得不带一点好意。 路勉笑不出来，只说：“抱歉，久等。” 季姜寰在他左边坐下，抿紧了嘴，转过头看了看路勉。 路勉看起来并不紧张，低下头划开了自己的平板。 “总不能说句对不起就完了吧？”吴景根旁边坐着的另一个壮汉操着浓重的口音说，抬起手摸了摸脑袋，手臂上是同样的大片刺青，“老弟，没诚意啊！” 桌上安静下来，玻璃转盘慢悠悠地转着，擦出让人不适的响声。 路勉打量着对面簇拥着吴景根、气质类似打手般的人，扯了扯嘴角，很客气地问：“那吴总想要什么诚意？” 吴景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下巴朝人，点了点他面前的东西。 一个木质的小碟，一盏玻璃分酒器，装了大半白酒，透明质地的液体挂在杯壁上，面前是一个小玻璃杯。 “那怎么也要自罚三杯。”吴景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包厢里进入了更冗长的沉默，这场见面的意图突然显露出来。 “谁喝啊？”旁边的人有点油腔滑调地问。 陈何园有点焦灼，看了眼旁边表情有点阴的路勉，还有看起来一触即发的、脸绷得很紧的季姜寰，他犹豫了一会，伸手去拿那个小小的玻璃杯。 路勉的手抢先越过了他，很利落地往杯子里倒满了酒，没什么迟疑地一口饮尽。 季姜寰绷着的表情动了动，脸上有藏不住的惊愕。 “先赔一杯。”路勉很镇定地笑了下，“剩下的等聊完。” 吴景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过了会才说：“成啊。” 陈何园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路勉，很没有职业素养地停顿了一会，李泉音先他一步反应过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样，从容地开口：“各位感兴趣可以先看看资料，前三页是小菜篮的介绍，第四页开始是已经合作的蔬果品牌。” 金碧辉煌的包厢忽然变得热络，仿佛刚才的张弓拔弩是错觉。 季姜寰花了点时间平复心情，从那种黏腻的、无力的难受里抽离，侧过头偷偷看路勉。 路勉没什么表情，注意力放在了李泉音的介绍上。 他有点不理解，又有点难受，垂着头看面前同样金灿灿的餐具，直到对面满身刺青的平头问：“那我有问题了，你们当时为什么想做这样一个软件啊？” 李泉音停下来，很自然地看向季姜寰。 季姜寰抬起眼睛，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我不懂啊，我是搞机电的，不懂你们这些。”吴景根的口气很随意。 “一开始是为了帮助一些有信息差的普通农民。”季姜寰面无表情地说出两年前就准备好的答案，“因为没有中间的收购商，他们能拿到的钱更多，后来软件成熟之后，也有很多农产品品牌加入。” “不不不。”吴景根挥挥手，“不扯这些，你想要什么呢？” 季姜寰愣了，没反应过来。 “我瞅这介绍上，你是项目的发起人，别说什么想帮助别人，你坚持做这个，为了什么？”吴景根咧着嘴，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季姜寰没说话，脸色变得有点茫然，路勉能听见他低低的呼吸声。 “这次合作，滨海想要什么？”路勉很流畅地打断他，是很熟稔的、带着谈判态度的语气。 吴景根笑了，把没点的烟丢进盘子里：“你们想装屏幕，直接给我智能冰箱整成kindle了，一个两百块，目量给我们分多少？” 路勉的问题没有任何预兆，把整个合作沟通快进到了最后一步。 “吴总想要多少。”路勉问。 吴景根哈哈笑了两声，桌上的气氛又陡然紧张起来。 “那要看路总的诚意。”吴景根说，看了看路勉面前的东西。 季姜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路勉面前的玻璃杯，一种很难控制的愤怒扬了起来。 他的表情变得疏离又漠然，在全场混乱而暧昧的态度里，气势十足地把那个小木碟从路勉的面前夺过来，在错杂的目光里倒酒喝酒，仰着头把小半瓶白酒喝干净。 余光里路勉有点诧异，试图拦他。 白酒除了直冲脑门的酒精味，口感和他平时喝的、带甜度的饮料没什么区别。 季姜寰从喉咙的位置感受到了浓烈的刺痛，他缓了几秒，声音比平时哑了一点：“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说？绕来绕去耍人好玩吗？” 悠悠转动的玻璃转盘停了下来，吴景根错愕地看他，周围坐着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怀疑自己听错了。 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像潮水一样朝着最靠里的五个位置涌来。 路勉的表情冷得有些阴森，瞥了眼距离包厢门的位置。 半晌，吴景根叹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平头，说：“具体的，明天去公司聊吧。” 这句话宛如一个让解压阀开始工作的信号，包厢里焦灼的高压气氛忽然散去。 “明天下午两点，到厂里看看，我让人在门口接你们。”吴景根啪地按下打火机，又把丢进碗里的那支烟点燃。 第69章 七座的商务车在没什么人气的街道上飞<a href=" target="_blank">快穿梭。 李泉音坐在副驾驶上，很忧虑地回过头，手里抓着矿泉水和纸巾，语气很轻：“小季，难受的话吭声。” 叶俊重在最后排坐着，探着头问：“想吐吗？” 季姜寰被环绕着坐在第二排正中间，很迟钝地摇了摇头。 路勉皱着眉看他，控制着没有发作。 季姜寰平时的脸色就带着缺乏运动的苍白，喝了酒变成了更不健康的潮红，连带着眼睛也是红的。 路勉替他接过李泉音手里的东西，又很轻地碰了碰他：“季姜寰。” 季姜寰立刻啊了一声，扭过头看他。 他的眼神像是很费解，辨认了半分钟，才有点不满地喃喃：“好傻x啊。” 路勉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会，抬起手揉了揉季姜寰的脑袋。 不太用力，看起来像是摸了一下。 叶俊重愣了愣，在昏暗的车厢里朝身旁坐着的陈何园投去疑惑的目光。 陈何园避开他炯炯有神的困惑，转头看向窗外。 商务车变慢了一些，不疾不徐地拐进了洲际酒店的内部道路，月色在不远处的海面上投下盈盈波光，静谧得让人失神。 季姜寰坐得很正，脸颊气鼓鼓的，忽然转过身，有点委屈地对路勉说：“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那么多人欺负你一个。” 声音不大，被季姜寰拖成了某种撒娇的味道。 路勉又微微皱起眉，好像失去最后那点耐心，伸手把季姜寰的脑袋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季姜寰很顺从地把脸埋在他的外套上，不说话了。 还没进电梯，叶俊重就诚恳表态，要肩负起照顾小季的责任。 季姜寰脚步不太明显地晃了晃，很乖巧地跟在路勉的身后。 余下三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叶俊重，直接把他丢在了最后。 当地的天气预报显示，明天是个完完全全的晴天，夜空很干净，不带一点尘，连月亮的轮廓都清晰了许多。 季姜寰喝醉的时候还算安静。 路勉最后还是没让人帮忙，拽着人回了房间，季姜寰很配合的脱鞋脱外套，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很红，像是哭了一场似的。 “季姜寰。”路勉不太放心地叫他。 季姜寰抬起眼睛看他，目光又呆又直。 路勉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不能喝酒以后就不要喝了。” 季姜寰没说话，仰着头的样子有点可怜。 “我去拿个毛巾。”路勉有点乱，他大概知道季姜寰现在并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但还是没话找话，好像在说给自己听。 “老板。”季姜寰的鼻尖也是红的，声音很轻，好像心虚一样地说。 “干嘛？”路勉停下来，站在床边看他。 “谢谢你啊。”季姜寰垂着眼说，眼睫微微地颤着。 路勉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转了身想往盥洗室去。 季姜寰伸手拽住他的衣角，眼疾手快得完全不像是喝醉了。 路勉回过头，瞥了眼被他攥成一团的衬衫一角。 “老板。”季姜寰表情有点无措，还是拽得很紧。 路勉的眼神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又移开：“怎么了？” “谢谢你啊。”季姜寰有点傻地又说了一遍。 衬衫没有什么弹性，被扯得很凌乱，路勉又感觉到那种很焦灼的难捱，是陌生而让人害怕的躁动，他像个木偶般站着，全身很僵硬。 “老板。”季姜寰表情有点游离，对他的有点难堪的状态毫无所知，“对不起啊。” 路勉很冷淡地说：“还有吗？”忽然被迫接受感谢和道歉的人看着他。 季姜寰仰起头，可怜兮兮地看了他一会，松开了路勉已经遭殃的衬衫，继而抓住路勉的手腕。 他的手心很烫，说不上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紧张，抓得路勉全身的血热了起来。 路勉感觉像是被困在了过高温度的浴室里，有点不太明显的晕眩，他垂着眼睛看季姜寰有点紧张的手，忽然捕捉到了一些很轻的喘息。 季姜寰像是很艰难地在尝试什么，胸口起伏了几下，还是没有开口。 路勉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很轻易地挣脱了，反而握住他的手腕，把人压在了床上。 纯白色的棉被往下凹陷了一些。 季姜寰挣扎得要命的表情消失了，整张脸很安静地看着他，眼尾和鼻尖很红，很配合地被路勉压得一动不动。 时间凝固了一小段，路勉哑着嗓子问：“还有要说的吗？” 季姜寰的眼睛很亮，黑沉沉地看他，突然往前扬了扬脸，用同样滚烫的嘴唇贴了贴路勉的下巴。 他的嘴唇和看起来那样柔软。 路勉犹豫了半秒，没再给他太多时间和机会，低头吻住季姜寰。 没什么经验和技巧可言，路勉亲得缓慢又激烈，很控制地用齿尖摩擦着对方的下唇，室内灯在他的身上裹了层温柔而朦胧的光晕。 季姜寰静静地躺在他遮挡出的阴影里，依从地闭上眼。 作者有话说: 有人出差偷偷谈恋爱 第40章 过年也要打工-5 路勉最终是在一片漆黑里摸到洗手间里拿的毛巾，有几个蓝色的荧光色小点作为信号，一路指引他。 第70章 季姜寰睡得有点沉，体温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格外高，让路勉恍惚以为发烧了。 他不太沉稳地把热水开到最大，接着被浸了开水的毛巾烫了一下。 季姜寰被亲的时候很乖，不像平时脾气那么大，一会吃不到好吃的不高兴，一会因为早起有起床气。 路勉在昏暗中感觉到手指被烫得有些严重，心底那些不太真实消散了一点。 季姜寰很真实地抱着他，但是什么都没说，只留给路勉两句简单的道歉和感谢，疑惑阻拦了路勉像是野草一样疯长的念头，不确定性从一种很微小的形态开始分裂，变成了堵住其它念头的东西：这到底是算不算有了一个答案？ 路勉进入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措手不及的时刻。 他很想把人从床上摇醒，按照inf启动后每一次收购那样，在纸上列好各个条件，强调季姜寰主动亲路勉是因为喜欢他这一事实，然后逼着他签字画押。 路勉很僵硬地拿着那块烫得要命的毛巾，全身紧绷着，胡乱地思考着不着边际的东西，然后顿了顿，有点混乱地毛巾丢回水池里。 ——他察觉到了自己身体上的反应。 路勉很克制地压抑着呼吸，在已经完全黝黑的环境里闭了闭眼，接着想起来季姜寰主动贴着他的样子。 奇异的感觉让他感觉有点渴，甚至有种痛苦的、煎熬的错觉，路勉微张着嘴，试图让呼吸平缓下去，然后顺应本能反应，伸手往下握住自己。 天气很好，空中澄澈得像是一泊湖水。 属于海边的、冬季的风畅通无阻，一旦刮起来，哨响就往四面八方灌去。 季姜寰在头疼欲裂中挣扎着醒过来，有点茫然地坐起来，发现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薄款毛衣和牛仔裤，脸和脖颈都很干爽，被暖气烘得很干燥。 脑袋里的神经一下一下地跳着，如同一把有些延迟的遥控器，一幕一幕地往前调着发生过的画面。 季姜寰吸了口气，彻底醒过来，扭头对上在沙发上坐着的路勉。 他的脸色有点严肃，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路勉有点反常地没穿西服，外头套了间很挺括的灰蓝色风衣，显得肩背很利落，衬衣被束进了裤子，从季姜寰坐着的地方看过去，能看见被勾勒得很明显的、好看的腰身轮廓。 季姜寰的脸短促地红了一下，然后变得有点窘迫。 路勉若有所思地看他，好像在等他先开口。 季姜寰直直地看他，说：“几点了。” 室内温暖但枯燥的空气变得放松而平和。 他像是每一次要搭车，每一次问路勉要不要喝奶茶吃夜宵那样，轻而易举地打破了某种吊诡的狼狈。 路勉脸上没什么变化，瞥了眼手机：“十一点半了。” 季姜寰又吸了口气，眼神里有点震惊。 “收拾好了去吃饭。”路勉说，“下午两点要去滨海。” “好！”季姜寰好像如释重负，应他。 滨海科技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是个戴着眼镜的女生，和叶俊重在路上脑补出来的黑帮打手完全相反，很亲切地招呼着下车的五个人。 单单负责研发和质检的工作区域就很大，几乎快赶上目量集团在海城的园区。 路上没什么人，偶尔推着机器走过的工人也是慢悠悠的，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一边走一边介绍，像是背书那样从滨海的第一台电冰箱介绍到最新的型号。 “这里只做冰箱？”叶俊重表情很震撼。 李泉音有点嫌弃地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个眼神，让他别丢人现眼。 女生笑眯眯地回答：“是的呢。” 走了十来分钟，才抵达位于中心的办公楼。 吴景根坐在一个像宴会厅那么大的会议室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顶头的座位上。 女生很热情地拉开几张椅子，然后挪到了吴景根边上，打开了连着正面墙的屏幕。 室内的光线暗下来，笔记本电脑和平板的屏幕散发很微弱的亮，季姜寰扫了眼李泉音手里控制着的页面，很自然地站了起来。 正准备说话的陈何园有点意外地看了看他。 路勉坐着没动，双手抱臂地看向成片的大屏幕。 没被屏幕遮挡的一方小窗口外是向着海面的小花园，龟背一样的小路往海浪的方向延伸，隐约能闻见大风带来的海腥味。 季姜寰在这座不太熟悉的城市里找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很流畅地介绍起小菜篮的成长史。 他没太按照李泉音编写的顺序，而是像个很成熟的职业人进行推销那样，很快速地说完了春雨小菜篮像韭菜般惊人的长势。 “我们对小菜篮其实也有取舍的。”季姜寰说话的速度有点慢，和路勉先前沟通的风格不太一样，好像在认真的解释什么：“它只是一个很小的软件，用的人也不太多，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在去广告化。” 坐着的几个人很默契地微微皱起眉。 “所有页面都留给了产品售卖，不会有链接到外部的广告，暂时也还没有推出让入驻的商家竞价买前排位置的服务。”季姜寰停顿了一下，“以后大概率也不会有，还是会按照销量、评价、价格等各个维度按权重综合计算。” 他说完，瞥了眼吴景根的反应。 对方拿起矿泉水瓶，看不出来有没有被打动。 第71章 “但是你说的也对。”季姜寰继续说，“小菜篮不是公益项目，我们想要的就是钱嘛。” 吴景根喝了口水，很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措辞很直白：“我们没有广告费用，也不要太多营销费用，所以现在已经合作的人…合作的商家会给最低的价格。” 季姜寰停了停，有点心虚地补充：“他们自己承诺的最低哈。” “价格最低的话，小菜篮能抽取的佣金就是最多的，所以我感觉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很能赚钱！”季姜寰诚恳地总结。 路勉挑眉，忍了一下没笑出来。 “我觉得它是可以一直运营下去的。”季姜寰点点头，“所以这个你放心，剩下的，让我们同事给你说。” 他像是尽力了一个漫长的、艰难的考试，最后双手朝着路勉闭了一个请的姿势。 路勉笑了笑，推开椅子站起来，背部狭直而挺拔，从李泉音手里接过控制器，有点反客为主的态度。 他把幻灯片调到下一页，想起了某些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想事情的晚上，偶尔会有新的思路，但大部分时候并没有什么头绪。 也许并不是独自一个人，因为大多数时候，季姜寰会因为想蹭车在楼下等着。 路勉穿着不算绝对正式的风衣，语气稳操左券，一如出现在新闻报道里：“创新类合作的奇妙不在于更高的利润，而是变强。” 结束会议正好是傍晚，天色连着海水一起变灰，空气里是北方深冬特有萧索。 吴景根不像昨天那样，把自己裹得很严实，一点儿纹身也看不见，看起来有点疲惫地跟一行人告别：“我还有点事儿，就不招待你们了，节后再来，我等着啊。” 路勉很客气地笑了一下，朝他点点头。 陈何园在他身侧，例行公事地跟着他点头：“辛苦吴总。” 吴景根停下脚步：“我让人给你们安排食堂了，吃了再走呗？” 路勉下意识要推脱，又听见他说：“别客气，特好吃，马上过年了，外头没啥好吃的，小季经理，多吃点。” 他说着，打量了一会季姜寰，有点嫌弃：“就属你最瘦。” 季姜寰愣了下，对这份熟络有点莫名其妙，又觉得和在齐齐果园遭到的嫌弃类似。 “谢谢吴总。”路勉忽然开口。 所谓食堂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没有目量园区里成排的座位，而是被切成了一个一个包厢，装潢虽然不算金碧辉煌，但也是老派的豪装，天花板上雕了各色不中不西的花纹。 “这都是过年时候要吃的菜。”助理保持着很饱满的热情，“吴总说了，先提前祝各位春节快乐。” 季姜寰低着头瞥了眼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大年二十八。 “小季。”李泉音叫了他一声，看起来很雀跃的样子，朝他比了个棒的手势：“今天很帅哦！” “……是哈？”季姜寰挠了挠头。 “是啊。”李泉音笑了，“你怎么会想到这样说服他啊？” 季姜寰有点不太确定地反问：“说服？” “他听完你说的，态度就变了。”李泉音仔细地 季姜寰呆了几秒，隐约想起自己骂了他一句有病。 服务生像是接龙一样往里推着托盘，李泉音刚坐下，就听见挎包里的手机响起来，是目量集团工作用聊天软件的铃声。 明天放假，按理说今天不会有人找她，李泉音有点疑惑地把手机抽了出来，看见了来电人的名字：米娅。 她先是诧异，继而很熟练地盖住了米娅的名字，推开包厢门走出去。 “李泉音吗？”来电话的人声音阴沉。 李泉音诶了声，说：“是的。” “你们路总和你在一块吗？”米娅跳过了客套话，有点不耐烦地问。 李泉音握紧了手机，手背上的筋绷紧了，犹豫着该怎么回答。 “我看陈何园给小菜篮工作室提了团建，你们不在一起吗？”米娅等了几秒，又说：“陈何园也没接电话，他们到底在干嘛？” 她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耐心，甚至忘记保留已知的信息。 路勉没给她说实情。 李泉音很快速地理解了，脑袋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下一秒她便反应过来，背脊上带了点寒意：“是的，我们正在吃饭，这边信号有点差，我让陈助理给您回过去。” 第41章 过年也要打工-6 关于目量集团内部，有过各种各样的说法，李泉音也听过一些。 大多数部门并不是每天都在明刀暗箭地斗来斗去的，但这不代表他们不擅长争夺。 她从米娅的口气里解读出了一些信息，类似某些网络论坛上说的那样，比她年轻一些却是她的上司的路勉，明显有点脱离了比她大一些但是路勉上司的米娅的管控。 李泉音在停顿的间隙里很快地理解并反应过来，向处于更上方、具有优势的米娅撒了个谎，或者是帮路勉圆了一个谎。 桌上堆着看起来很容易吃饱的硬菜，李泉音抽了张纸巾擦筷子，朝陈何园说：“陈助理。” 陈何园很难得地被菜色吸引了目光，第一次像个活生生的人那样反问：“怎么了？” “米娅给我打电话了。”李泉音脸色有点为难。 路勉的动作停了下来，看了陈何园一眼。 第72章 “……我去沟通一下。”陈何园有些僵硬，末了又转头问：“泉音你方便出来一起。” 气氛莫名古怪了点，季姜寰仰着头喝汤，感受到了叶俊重投来好奇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路勉。 路勉垂着头端详着面前的碗筷，一脸无辜的样子。 季姜寰看了他几秒，又嗅到了那种暧昧而诡异的信息，不知道想起什么，也低下头不说话了。 李泉音带着点惊诧听完了陈何园的解释，半晌没回过神。 “这个项目其实米娅不太同意推进，但是路总手上的权限比较高。”陈何园很温和，“所以他想先试试。” 意思是瞒着米娅但借用目量的资源生米煮成熟饭。 “可能因为你也是项目管理系统里的，她没联系上我。”陈何园思索了几秒，“所以就打给你了。” “好的。”李泉音沉甸甸地点头，“嗯嗯，我说了我们在团建。” 陈何园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继而又恢复了有些滞重的脸色：“其实路总很希望小菜篮能越来越好。” “我知道的。”李泉音说。 “他以前很少参与这种长线运营的项目，都是收一个换一个地方。”陈何园犹豫着说，“像和滨海这样的合作，他肯定是不会自己做的，这次确实不太顺利。” 铺着红色地毯的走廊沉默下来，那股临近新春的、轻盈的气氛消散了。 “他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原因。”陈何园又说，不太明显地叹了口气：“总之，如果后续米娅还有找到你的话，给我打电话就行，我都在线。” 他说得轻松又庄重，好像在做很重要的承诺。 “好的。”李泉音的表情变得很沉静，好像真的安下心来：“陈助理，我还有个问题。” “你说。”陈何园看着手机里的新消息。 “路总这么坚持做这个事。”李泉音找了一会措辞，“和小季有关吗？” 陈何园正一条条确认消息的手顿了顿，含糊地说：“路总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小菜篮未来的发展前景很大，这么坚持肯定是有他的原因。” 与路勉一同困在筚路蓝缕上的助理不太熟练地车轱辘着，和李泉音四眼相对，最后说：“嗯，先吃饭吧。” 从滨海集团出来的这个傍晚显得很珍贵。 工厂靠海的方向有一排不算高的平房，墙角垒了圆润的、巨大的石头，已经被海水蚀成了很特殊的青灰色。 预约的商务车还没到，路勉很有领导做派地摆了摆手，让大家去海边走走。 海滩上很萧条，沿着冷白色的浪花往远处的浴场影影绰绰地显现出来，有几条用途不明的小船浮荡在海面上，随着浪潮一下一下地晃动。 季姜寰拍了几张照，回过头看落在最后的路勉。 路勉走得很慢，看不出太多情绪，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成团的雾气里，但侧着的脸部线条很清晰，漂亮得没有一点儿突兀。 他看了一会，有点出神，心里动了动，想要整理清楚自己的情绪。 季姜寰往路勉的方向走了几步，喧嚣的海风正对着灌进来他的衣服里，把外套吹成半个鼓鼓的球。 他记得自己好像主动亲了路勉，还巴巴地凑在对方面前。 但是路勉好像没太吃惊，甚至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这让季姜寰的自我探索最终一无所获。 来滨海集团的途中他想了一路，甚至不敢抬头看前排坐着的路勉，他怕看见路勉的目光，又浑浑噩噩地连带着自己的情绪一起逃避了。 季姜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他对于路勉，到底是什么感情。 是纯粹的酒精作祟，还是小菜篮被照顾的义气，又或者是其他。 季姜寰有点恍惚地站着，心里气势磅礴的。 尽管他表面平静得要命。 路勉在他一肚子的翻江倒海里走了过来，似乎刚发现他，动作很慢地从风衣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正对着季姜寰的方向按下照相键。 手机发出很轻的快门声，被裹进海风的呼啸里。 季姜寰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好久才发出声音：“老板。” 路勉嗯了声，正好走到他身边，嘴角不太明显地扬了点，有种扑面而来的踏实和安稳。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季姜寰双手揉了揉被吹得有点麻木的脸。 路勉没看他，问：“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晚上？”季姜寰还没适应路勉这种大事小事都反问他的习惯，“或者明天？” 路勉没说话，沉默地往前走。 “后天就过年了诶。”季姜寰有点迟疑，“虽然我不回家过年，但是他们应该都要回家过年。”说完，他指了指沿着海滩站得七零八落的同事。 “你喜欢过年吗？”路勉对他的建议没有任何表态，直接跳进下一个问题。 “啊？”季姜寰扭过头看他，小声嘀咕：“还好吧……” 路勉反问：“还好？” “不喜欢回家过年。”季姜寰有点沮丧，“但是过年总是好的吧？” 路勉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大概是因为过年的缘故，直到走近景点附近，都没看见任何一个游客，太阳彻底落了下去，墨蓝色的天空更显得寂静，风一阵阵吹散了很薄的云层，海平面上露出一点半圆的月。 第73章 路勉最后还是没让李泉音把机票改成今天，而是换成了第二天一大早。 陈何园背着季姜寰把路勉拉到了二楼咖啡厅，神神秘秘地汇报了大半个小时。 季姜寰洗了澡，坐在床上看电视，地方频道里全是年俗活动，红彤彤的画面把房间映得很喜庆。 他的注意力不在新闻上，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小菜篮，盯着手机里同样喜庆的页面装饰，不知不觉地又想起路勉来。 如果目量集团没有收购小菜篮会怎么样？ 如果路勉不是inf计划里的人员又会怎么样？ 季姜寰认真地想，上下刷着小菜篮的首页，对刘维元这个板上钉钉的、不负责任的渣男没有给出任何评价，而是思索起路勉对于春雨小菜篮的贡献。 他很想把路勉从小菜篮的工作里剥出来，好让自己分清楚，但眼下的情况谁也说不清楚。 季姜寰有点混乱地想了很久，路勉刷了卡进门。 他关上门就脱了身上的风衣，带着一缕咖啡的香气进门：“你在干嘛？” 季姜寰过载的思考在脑袋里碎成了废渣子，脱口而出：“看电视。” 路勉瞥了眼电视机里热闹得有点造作的年俗活动，没说话，直接走进浴室。 季姜寰稀奇古怪的假设全都停止了，怀着一种很微妙的心情偷听路勉洗澡的声音。 他有点惊恐又有点期待地看着浴室的门，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没多久，路勉整整齐齐地穿着睡衣走出来，抓这块毛巾擦头发。 “……你怎么了？”路勉有点奇怪地看他。 季姜寰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贴着床头坐着，表情很古怪地盯着自己。 电视机里的新闻已经放完，正在放片尾，制作人员的名单慢吞吞地往上滚着。 隔了一会，季姜寰张了张嘴，找回声音。 “没事。” 路勉从他面前的被子上拿起遥控器，若有若无地碰了碰他的手背，接着关掉了电视。 被映得很红的房间平静下去，路勉转过身，躺进自己的床，很顺手地关掉顶灯，只留下一盏床头灯。 猫毛刚顺了一半的人又紧张起来，季姜寰有点结巴地问：“你干嘛关灯？” 路勉有点无奈：“早点休息。” 季姜寰半晌没动静，过了一会，也躺了下去。 路勉叹了口气，过往那种极具压迫感和存在感的语气变了，很平和地问他：“你困了吗？” 季姜寰顶着有点躁动的心跳说：“困了。” 路勉伸手把床头灯也关了。 季姜寰闭上眼睛，把脸埋进过分柔软的枕头里，闷闷的，不说话。 “季姜寰。”路勉声音很轻，“你不要想太多，快点睡觉。” 路勉的语气很平静，但事实上，他处于某种介于崩溃和享受的感受中。 黑暗带给他短暂的不适，也给了他明晰的思路，路勉用了一种最擅长的思考方式，用反推和模拟的手段替季姜寰摸索着结果。 季姜寰还愿意呆在这个房间里，本身就代表了一个答案。 路勉很想粗暴地把这个结论塞给他，但又认为这片摇摇欲坠的窗户纸，应该交由季姜寰来处理。 第42章 过年也要打工-7 飞机升到三万英尺，由北向南越过大片土地，高处有点点白雪，逐渐变成墨绿色的山脉。 季姜寰仍旧坐在靠窗的位置，偶尔往窗外看去，机翼以某种很虚幻的形态一点点划破棉絮般的云。 他感受到紧张的频率不低，但那些恐惧似乎更容易被控制了。 路勉坐在中间，正在看陈何园的平板，脸上没有表情，和季姜寰第一次和他开会时那样，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早班飞机充斥着昏昏沉沉的睡意，季姜寰透过云团瞥见广阔的苍穹，对于高度的恐慌又冒出来一些。 他有点勉强地控制着情绪，小心翼翼地把手臂架在两个座位间的扶手上。 路勉从平板里抽出个眼神，看了看往自己外套上蹭的那只手臂。 季姜寰欲盖弥彰地看向别处，手上的热度透着毛衣传递到路勉的薄外套上。 路勉看看那只不太安分的手，又看了看季姜寰故作镇定数着云的表情，最后什么也没说。 季姜寰感受到很微小但清晰的得意，冲着湛蓝的平流层勾了勾嘴角。 落地时还不到正午，机场到达层熙熙攘攘，来往的托运行李里多了些礼品，宣告着新春的到来。 走出出口，奔波和紧张带来的疲倦袭来，几个人在巨大的指示牌下告别。 陈何园好像有点犹豫，看了看自己的老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顺带拿走那块路勉使用率极高、窝藏了小菜篮最多机密的平板。 路勉面色很静，侧着头问季姜寰：“去取车？” 季姜寰好了一声，调整了几下背包带子，很乖地跟着人走。 停车场里的红绿灯机械地运转着，路勉开了车锁，连后备箱都没开，很没有耐心地把行李箱丢进后排，然后朝着季姜寰摊开手。 季姜寰摘下背包递给他。 等到出口地红绿灯变换了两次，黑色的suv终于驶出了地下。 海城干燥的天空显露出来，带着点霾的颜色。 车里开了暖气，季姜寰刚坐进副驾驶就感觉到困意，副驾驶的座位似乎变了，坐垫变得有点软，让人躺上去就不想动。 第74章 路勉用手机交了四天的停车费用，瞥了眼后视镜里季姜寰的表情，三心二意地说：“困了睡一会。” 他很习惯地对季姜寰用一些简单的祈使句，季姜寰很习惯地接受。 路勉按付完钱转过身时，季姜寰已经闭上眼睛。 呼气很轻很慢，让人不确定睡着了没。 路勉其实不太困，大概是昨晚睡得很安稳的缘故，心里繁复而庞大的计划又往前走了一步，让摇摇晃晃的心态又站牢了点。 广播里放了一首很热门的歌曲，路勉说不出名字，但偶尔在公共场合听过，是很醒脑的工业化旋律，他甚至有点情不自禁地想哼出来。 路勉被自己吓了一跳，安静下来，打着方向盘，把车载音响的音量调到最低。 他把车开上高架，在肩摩毂击里回想着这大半年，用一个季姜寰很讨厌的词来形容，叫复盘。 路勉觉得这大半年过得既漫长又仓促，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又好像走得很辛苦，但具体的艰难，他不愿意细想，甚至羞于向第二个人提起。 尽管这并不符合他的行驶。 耸立的建筑群沿着高架排列，路勉余光里是成片的淡绿色消音板，车辆断断续续排起了长龙 他没什么犹豫地变道，干脆地超过面前的两台车，驶向高速路口。 季姜寰睡得毫无防备，脑袋微微歪着，留给路勉一个很恬静的侧脸，他睡着的时候带着学生气，看起来更小。 路勉看了看他，安心了点。 他把过程重重都归为季姜寰难以应付的情况，选择了某种消极的隐瞒，尝试着处理自己也很反感的局面，又小心翼翼地不让其他人看出端倪。 路勉很坦然地找到了自己的动机，那肯定是季姜寰。 季姜寰在一阵嘶吼的风声中醒过来，车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有点恍惚地搜索着路勉，甚至有点没头绪地往后座上看，以为路勉有可能在那。 周围零散地停了几辆车，挡风玻璃正对着逶迤的山，下方是硕大的高速公路指示牌。 季姜寰反应过来，这是高速公路服务区的休息点，路勉把他和车子一起丢在了停车场。 他有点震惊地解开安全带，把车门推开了一点缝隙，强劲的风灌了进来，把他吹得耳鸣，宛如要把人压回座位上。 季姜寰低了低头避风，看见服务区指路牌上提示的下一个出口——楚州。 “……”他哐地一声把车门又关上，有点震惊地把自己关了回去。 距离楚州只有不到十公里，车子还发动着，路勉大概是下车去了洗手间，季姜寰立即理解了他的意图，他想把自己带去果园。 这个结论毫无征兆地让季姜寰惶恐起来。 他已经把路勉的意思猜了八九分，但季姜寰的茫然是真茫然。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纳了自己的性向问题，而路勉似乎是受他一时口快的愤怒才知道这些。 路勉是真的了解吗？ 季姜寰眼睛盯着那块指向楚州的路牌，心里正热闹地挣扎着，路勉忽然拉开了驾驶座那头的车门。 路勉还握着手机，像是刚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 他的鼻梁很高，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嘴唇显得有点薄，眼尾微微地挑着，看起来傲慢逼人，他顶着这幅表情坐进车里，看起来刚打了一场胜战。 季姜寰看他，小心地明知故问：“我们要去哪？” 路勉看他一眼：“过年。” 季姜寰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路勉表情有种不太轻松的感觉，坐了一会，才握住方向盘。 排着队出了服务区，车速又快起来，鼓噪的风声隔着挠着人。 “你刚才干嘛去了？”季姜寰只安静了一会。 路勉嗯了一声。 季姜寰等了一会，有点奇怪：“是工作上的事吗？” 车子里沉寂了几秒，路勉又嗯了一声，比之前轻一点。 季姜寰立刻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古怪，下意识地问：“是米娅的电话？” 路勉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说：“是。” “又怎么了吗？”季姜寰追问，“小菜篮又怎么了？” 路勉没接话，好像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会，许久才说：“没什么事，就是跟她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春节回来继续推进合作就行了。” 季姜寰一愣，点点头：“哦，好。” 路勉只说了过年，没提楚州，但车子还是一路开进了齐齐果园所在的山脚下。 季姜寰不同于任何一次来到这里，那种接近大自然的乐趣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某种难以言喻的忐忑和局促。 路勉收放自如地把车拐进路况更差了一点的攀山小道上。 齐齐果园更新了自家的招牌，上头挂了两个火红的、年味十足的灯笼。 “路勉！”季姜寰的神经末梢被两只灯笼激活了，脱口而出喊了路勉的大名。 路勉很无辜地问：“嗯？” “那个，那个，是有什么事要过来吗？”季姜寰有点语无伦次，“我是说小菜篮有什么新合作吗？” 他铺了一个很好的台阶，希望路勉告诉他，大年二十九把他带来齐齐果园是为了聊工作。 路勉扫了他一眼，挑了挑眉：“不是。” “……”季姜寰绷着脸看了他一会，自暴自弃地发问：“那是要干嘛？” 第75章 路勉对于不打招呼把人拐到楚州的行为毫不愧疚：“刚才说了。” 季姜寰在难以形容的紧张里反复回忆刚才路勉说过什么。 路勉心里涌起无法忽视的亢奋，但面色仍旧平静：“去过年啊。” 车子拐过一个弯，碾过一个有些大的碎石，轻轻地颠簸了一下。 季姜寰从这句轻描淡写的，说不出是邀请还是解释的话里，获得了长久的悸动。 小院子外的几十米泥路在短短半个月内被修好，柏油路笔直地通向栽了棵老树的野生停车场。 季姜寰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没什么犹豫地放弃了挣扎和继续提问。 路勉降下一点车窗，把车开上新路。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了起来，不是那种短促的响声，好像是有好几把几百响的鞭炮同时被点燃。 季姜寰被炸得耳鸣，有点懵地看向院子里。 院子里站了好几个人，被迸开的鞭炮碎屑遮得七七八八，看不清有多少人，只知道老老少少有男有女，一个女人还抱着孩子，像是军训一样等着人。 路勉皱起眉头，把车窗升了回去。 鞭炮声被隔绝了一部分，变成了闷闷的、嘈杂的动静。 季姜寰目瞪口呆地看着齐齐果园的阵仗，终于确认路勉不是带他来聊合作的。 路勉把车停好，又碰了碰他的手，说：“先别下去。” 季姜寰被他碰的一个激灵，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坐牢般的绝望。 鞭炮声终于停歇，路勉伸手给他解了安全带，目光从季姜寰的脸上扫过。 季姜寰有点机械地下车，发现自己的背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路勉拿走。 路勉很利落地关上后排的车门，远远看见冲着停车场走过来的人，把季姜寰挡在身后。 季姜寰的耳朵里还回荡着鞭炮炸开的声音，视线越过路勉的肩膀，看见满面红光朝他们走来的路勤。 路勤从路勉的手里夺过行李箱和背包，笑得眼睛只剩一道缝：“回来啦！” 季姜寰下意识地往路勉身上贴了贴，来消化热情得有些可怕的，但的确是他期望过的招呼声。 第43章 我好像喜欢我老板-1 很爱穿军大衣的大爷今天也没穿着军大衣，平时有点冷清的院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年货，大齐休憩用的石板也干干净净的，一个厚实的新窝搁在角落里。 季姜寰有点紧张，但还是机械地扯起笑容，礼貌又不失尴尬地朝每一个人笑过去。 路勉把行李箱递给路勤，一只手还拎着他的宝，冲着抱着孩子的女人喊了声：“嫂子。” 看起来很干练的短发妇女笑得和路勤一样开心，对孩子说：“豆豆，叫叔叔。” 只有点大的孩子愣愣地咬着手指。 “爸。”路勉又朝大爷叫了声。 季姜寰亦步亦趋地跟着路勉，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浸满了汗，他差点咬到舌头：“大爷。” 他原本叫路勉的爸爸齐大爷，后来才知道这院子里姓齐的只有一只黄狗，于是硬生生地把齐字给咬掉了，留下一声怪里怪气的大爷。 大爷不太介意，和路勤露出一样的笑容：“小季啊。” 季姜寰一边笑，一边看向路勉，有点儿求助的意思。 路勉一大早又坐飞机有开车，脸上终于显出点疲惫，虚虚地扶着季姜寰的背，说：“先进去吧。” 一大家子人缓过神来，又热热闹闹地把人给迎进去。 路勉不是个一逃再逃的性格，但季姜寰是，进屋的信号如同送给他的赦免，让季姜寰盯着自己的脚尖，没头没脑地往里走。 路勤像先前那样招待他，让季姜寰在沙发上坐下，又是张罗茶点又是要泡茶的。 路勉很自然地坐在他身边，接着开始一一发出问候，季姜寰抬起头，才看清楚客厅里满满当当的人，然后听见路勉从姑姑叫到了四姨。 长辈们有着统一的、和蔼的笑容，在路勉问候结束之后，都默契的加上一句：“这个小伙子是？” “姓季，我朋友。”路勉神态自若。 到了最后一位，提前获得答案的四姨笑眯眯地问：“这是小季啊。” 季姜寰如芒在背，赶紧点头：“阿姨好。” “多大了啊？”四姨很关切地问，“是哪里人啊？” “过完年二十六了。”季姜寰像是在抢答，“我是海城的。” 路勉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仿佛没见过他慌里慌张的样子，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放任姑姑和几位姨姨的刨根究底。 季姜寰感觉自己像是在参加什么智力问答，虽然这比喻不太恰当。 四姨问完工作，心满意足地评价：“小季很优秀啊，路勉。” 季姜寰自顾自地听出了一点别的意味，如雷击顶般地反应过来，这怎么和见家长似的？ 他想完这句，舌头就僵住了。 路勉从几面上拿起茶杯，游刃有余地调动着现场的注意力，像是不经意地问：“可以吃饭了吗？” 一顿饭吃得季姜寰浑身冒汗。 大年二十九的菜色有些夸张，和这两天电视新闻里播的年俗活动似的，大鱼大肉围着几碟看起来饱腹感十足的点心。 路勤担任起了活跃气氛的家庭责任，整场下来说得口干舌燥，几乎是隔两分钟就要问一嘴：“小季你说是吧？” 第76章 季姜寰说了是还不够，下一句必然是，小季你觉得呢？ 这么反复了几次，路勉终于忍不住：“你吃不吃饭啊？” 路勤喝了几杯酒，有点头脑发热：“这桌上也没饭啊。” 路勉看他一眼：“吃菜。” 路勤耸耸肩，不回嘴了。 大爷饶有兴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冲着季姜寰说：“小季，吃饱了吗？” 季姜寰额头差点冒汗，点了点头。 “咱俩去散个步。”大爷慢吞吞地起身，穿上了看起来很气派的新棉袄。 季姜寰歪了歪头，瞄了路勉一眼，没征求他的意见，一路小跑出了门。 大爷脱了军大衣，又戴上了雷锋帽，全副武装地站在院门口等他。 大齐的毛被节前丰厚的剩菜喂得油光发亮，精神抖擞地跟在大爷的脚边。 季姜寰胡乱卷着围巾跑出来，听见大爷一句中气十足的喊声：“走走，陪我溜大齐去。” 说是要溜大齐，事实上是大齐上蹿下跳地催着他们往前。 院子周围的几座山都被齐齐果园承包下来，没有任何人际，野生植被和农作物各自在自家地盘里蓬勃地冒头，一条蜿蜒的泥路沿着山坡上下起伏。 季姜寰很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脚步很轻。 “小季，你是过了年就二十六啊？”大爷没回头，忽然问。 “是啊。”季姜寰走了小段，感觉身上热了点，又把围巾松开些。 “那你是比路勉小三岁。”大爷想了想。 季姜寰踏空半步，回答的声音漏了一截：“是，是吧。” “蛮好，蛮好。”大爷说着，用脚背踢了踢来回乱跳的大齐，“说起来，路勉没往家里带过朋友。” 季姜寰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他当然心虚，但又百分百确定自己和路勉没在楚州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犹犹豫豫地说：“是么？” “是啊，我怀疑他没朋友。”大爷一脸严肃地回过头，停下脚步：“你说他是不是有点心理问题？” 季姜寰干巴巴地说：“没有吧。” “是吗？”大爷不太相信，“没朋友，一个人吃饭，过年不爱回家，这还不怪？” “不会。”季姜寰下意识解释，“他也和大家一起吃饭。” 大爷更狐疑了，说：“和大家？” 季姜寰点点头。 “我怎么不信呢！”大爷毫不掩饰，“你知道我最怕他什么样吗？就是什么也不喜欢什么也看不上那个样，你看路勤多有人气，和他不一样。” 季姜寰忍了忍，很委婉地说：“其实路总这样也挺好的。” “好什么好？”大爷乐了，“你看你这样的，脾气多好，又懂事，也没那么多心事，你说你们俩性格差这么多的，怎么一起干活的？你受得了和他做朋友？” 季姜寰有点恍惚，耳朵里还是大爷回荡不休的，好像是在嫌弃，实则是在担忧的声音。 他在大爷绘声绘色的形容里找不出一点路勉的样子。 大多人都觉得他疏离冷漠，但季姜寰觉得，自己大概是见过他炽热又暴躁的样子。 季姜寰站在有些阴森的山风里，有点喘不过气来。 “小季，你要不是因为和他做了同事，你怎么可能和他做朋友？”大爷啧了声，试图把他拉到统一战线。 这个问题在季姜寰的脑海里自动做了某种变换。 像是上学时候的公示那样，左边是如果不做同事，季姜寰和路勉会不会做朋友，而等号右边是，如果不是因为inf要收购小菜篮，路勉还会不会喜欢上季姜寰。 他皱着眉头站在原地，很为难地看着大爷，无言以对。 “是吧？”大爷的表情直接而简单，比大多数时候的路勉都好懂。 季姜寰屏息凝神地想了一会，突然产生一种类似后怕的情绪。 如果inf没有收购小菜篮，也许他就不会认识路勉了。 季姜寰低垂着头，看着大齐毛茸茸的背，脸色变得晦涩幽深，不太确定地回答：“可能吧。” 大爷露出一脸果然的表情。 “但是也有可能……会认识吧？”季姜寰语气有点飘忽，挣扎着说。 大齐在林子里蹭够了一身泥，意犹未尽地往山下走。 厚重的雾气被风吹散了些，隐约能看见一点儿日头，季姜寰跟着大齐一步一步往下走，忽然觉得楚州山区的天气像极了初见时的路勉。 “小季，你谈朋友了吗？”大爷一边下山，一边挑起新的话题。 季姜寰想了两秒，说：“还没有。” 大齐在他眼皮下蹦跶着，从一个大石头跳到另一个，发出满足的叫声。 “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片刻，季姜寰很积极地补充。 说完，他又有些后悔，想不明白自己的意图，季姜寰看了看用雷锋帽扇风的大爷，有点歉疚又有点好奇，他会像父亲那样愤怒又刻薄吗，如果路勉和他提起。 “哎呀。”大爷来了兴趣，“你看看！年轻人，这才是年轻人！路勉真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开窍！我都愁死了，你看豆豆都快满周岁了，你喜欢那姑娘什么样啊？” 隆重的惭愧迅速地包裹住他，季姜寰身上因为爬山获得的热度散去，四肢上的血好像刷一下凉了。 他垂着眼睛，佯装很认真地看路，过了好一会，才说：“是个很好的人。” 第77章 季姜寰找不到太多形容词，又或者其实他并没有看懂路勉。 他像个木桩子一样，一言不发地走着，全然没有办法回答大爷提出的新问题。 手机在牛仔裤的口袋里震了一声。 季姜寰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赶紧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最新消息是来自于通讯公司的短信。 他和大爷又走回了有信号的区域，短信提示此处已有信号，感谢您的使用。 季姜寰看着那条消息，又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他有点无望地胡乱给手机解锁又锁屏，直到默默论坛的活动推送弹了出来。 大齐越过他，先一步跳上了新修的柏油路，又汪汪叫了两声。 季姜寰放慢了脚步，彷徨地点进已经失去了答疑解惑功能的默默论坛，一字一句地敲下新帖子：《我感觉，我好像喜欢我老板》。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两章！谢谢一万海星！鞠躬！ 第44章 我好像喜欢我老板-2 季姜寰的人生里有很多困惑，路勉也是其中一个。 他还没来得及评估关于路勉的题究竟是困难占多一些，还是逃避更适合一些，大爷已经领着他从后院的小路绕了回去。 地上结了一层白色的、薄薄的霜，上面浮着一层鞭炮碎屑，和中午炸给和路勉的明显是同个款式。 大齐很敏捷地在碎屑上奔着，跃过几个带着冰渣子的水洼。 “好久没放鞭炮了。”大爷忽然感慨。 季姜寰心里很乱，有点敷衍地嗯了一声。 “上一回这么热闹，还是他上大学的时候。”大爷脸上浮现出回忆的深情，不自觉的叹了口气，“上回村里这么热闹，都是十几年前了。” 季姜寰脑海里冒出一副画面，全村人站在村口，敲锣打鼓地送着人。 路勉像老电影里那样，胸前背着一朵大红花，推着自行车往外走，出了村口之后，骑上老式的自行车去赶火车，背影消失在风中。 他想得越来越离谱，那些在山上凝结出来的困惑也被抛诸于脑后。 “季姜寰。”路勉在不远的地方叫他，顺便俯下身，摸了两把大齐的脑袋。 大齐对他倒没什么意见，很舒服地呜了两声。 季姜寰被他喊得有点条件反射，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一句老板。 路勉看着他，眼神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但看上去很愉悦：“去哪了？” 大爷悠悠哉哉地晃过去，纳闷：“你现在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 季姜寰没回答，朝他笑了一下，蹲下去玩狗。 大齐也走累了，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露出半个肚皮，给季姜寰使了一个好好伺候的眼色。 “去了那么久。”路勉没什么犹豫地反驳，“你现在还爬得了山？” 大爷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进了屋。 路勉靠着面朝后院的门框站着，看着季姜寰逗狗，看了一会，也蹲下身去，问他：“你们去哪了？” 季姜寰抬起头，看见路勉凑得很近的脸，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额发就落在他眼前。 路勉的视线落在大齐的肚皮上，留给他一张微微低垂的脸。 季姜寰顿了顿，才张口：“就去山上走了走。” “好玩吗？”路勉一下一下地挠着大齐的肚子，语气平静得不正常，“不冷吗？” 季姜寰有点呆地盯着他的脸，好久才说：“不太冷。” 山里的空气很冰，脸被吹得有些发麻，季姜寰眼皮眨也不眨地撒谎，摸狗的动作也不自觉停下来，愣愣地看他。 路勉察觉到，抬起眼睛看他。 季姜寰的声音和呼吸都慢下来，像是想了很久，口气不算犹豫地问：“老板，你为什么让我一起来楚州？” 他本来想问路勉为什么带他回家，又自顾自地觉得这句话暧昧得过头，于是很巧妙地变换了一个措词。 路勉看了他一会，语气平常：“你不是想过年吗？” 季姜寰有点莫名其妙。 “每天晚上在那里看别人做饭。”路勉言简意赅。 季姜寰想起来洲际酒店里每天晚上自动循环的年俗活动，眼睛眨了几下，慢慢地哦了一声。 他话音落下去，路勉又觉得有点不自在了，垂下眼睛：“这边挺热闹的，好好玩吧。” 季姜寰又哦，顺着路勉的动作继续揉着大齐，他心里溢出来一点烦躁，结束了这段没什么意义的对话。 他找不到太好的理由，而路勉也没有履行好上司的责任，半点答案和建议都不给他。 傍晚的时候，路勤又让人载了半车的烟花上山，说吃完饭了给豆豆放烟花。 大概是客厅被姑姑姨姨们占领了，路勉很难得地离开了手机和电脑，站在院子里无所事事。 他的背上还有频繁加班和出差带来的酸痛，趁着路勤卸货的时候拉了拉背，瞟见他手里拿着的纸盒子。 “这什么？”路勉问他。 路勤忙得头也不抬，额头上冒出点汗。 “仙女棒啊，没见过？”路勤有点嫌弃，“咱俩小时候也玩过，叫满天星。” 路勉想起来印象里莹莹点点的小烟花，不知道怎么想的，往面包车边上踱了几步，伸手拿了两盒。 “干嘛啊？”路勤莫名其妙地打量他，忍住了把那只手拍掉的冲动。 第78章 路勉没理他，拿了两盒满天星，一阵风地往楼上走。 房间里的布置几乎十年没变，路勤收拾得很干净，用了十多年的实木桌依旧很漂亮，表面是一层崭新的木蜡油痕迹。 路勉把两个花花绿绿的纸盒丢在桌上，把自己塞进桌边的沙发椅。 椅背很软，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脱掉路勤给他准备的土味棉拖鞋，把腿架在床尾，进入了思考的状态。 路勉最近野心渐大，把自己捆在了发动机上，连轴转了大半个月。 和滨海集团的见面刚结束，米娅就得到了消息，像是寻仇一样追着他打电话。 路勉没办法，找了服务区停车，在凛冽的风声里给她回电。 他的态度很坚持，有很微妙的、超越往常的强硬，甚至搬出了替米娅处理过的项目，从刚进入创新业务事业部说起，像是个被抛弃的怨妇，一条一条地数落着。 “总之。”路勉很平静地重复自己的决定，“我要把这个项目做下去，其他的我也会推进，你也可以拒绝，如果你有合适的人来帮你继续inf计划。” 米娅沉默地听完了他如同大学生一般的意气警告，想了很久：“如果你有把握的话。” 剩下的半句她没说完，用两声无可奈何的叹气表达了同意。 路勉站在服务区里，顶着四面八方螺旋上升的狂风，站回了自己的主场。 “不过我有个条件。”米娅很严肃，简明扼要地提要求：“我们一码换一码，你把x的收购做好了，不能比小菜篮慢，不然我就停掉你在海城的资源。” 她在路勉加入事业部之前，也奉行着有事好商量的民主态度，毕竟女性的温柔是她在男人如云的高管层里主打的独特竞争力。 但路勉的加入改变了她，那种温和的、回转的处理方法几乎不复存在，却而代之的是路勉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 路勉听完她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要求方式，隔了一会才说：“好。” 侧边的小楼已经被锁上，他被安排在主楼一层拐角的房间里。 路勉很有待客的态度，帮他拿这包，进门的时候突然笑了一下。 不太大声，但季姜寰听得很清楚：“你笑什么？” 路勉好像想了想，才说：“你怎么在哪里都喜欢躲拐角里。” 季姜寰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客房正对的楼梯和春雨工作室的造型一模一样，门口的金桔树和工作室的发财树也是同一个位置。 季姜寰干巴巴地说：“你好无聊啊。” 路勉好像心情不错，风轻云淡地接受了这句评价，不打算反击。 路勤拎了个锅铲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吃饭了，吃饭了！” 季姜寰刚说好，就听见路勉很质疑的声音：“你做的？” 路勤噎了下，理直气壮地说：“我热的。” “热一个菜搞这么大阵仗。”路勉脸上露出点不明显的嫌弃，很轻快地越过他们往外走。 路勤有点懵，在原地陷入了疑惑：自己的亲弟弟最近怎么活泼得有点过头？ 季姜寰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评价他的围裙：“哥，围裙很好看！” 姑姑姨姨们逗了一天小孩，终于把战火转向路勉。 大概是许多年没见过可以称之为和颜悦色的路勉，姑姑拿起筷子，直接丢下了一个炸弹：“路勉你看路勤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也二十九岁了，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家啊，也早点结婚生个孩子，给我们抱抱嘛。” 一句话把所有要素都说满。 桌上有点尴尬地安静了一会，连大爷都向路勉投去小心得近乎有点儿紧张的小眼神。 路勉脸色没变，夹了一筷子面前的菜，含糊不清地嗯了声，抛出和以前一样的太极：“再看。” 季姜寰盯着面前的骨碟，从银色镶边里看见自己呆滞的脸。 他思绪有点飘忽，正在侥幸地想着路勉说的是在还是再。 姑姑姨姨们见他没什么反感的样子，立刻投入到下一个主题里，恨不得立刻掏出个手机广而告之。 “诶！要看了！到年纪了！现在有聊得来的嘛？” “路勉你之后是一直在海城了？那离家近啊，我邻居家有个女儿之前也是从北京跑回来了，和你同年的，什么时候你们一起吃个饭，留学回来的，很优秀。” “你哪个邻居啊？”四姨啧了声，“阿英她们家那个女儿哦，路勉跟她不合适，我给你说……” 路勉没接话，由着桌上的七嘴八舌，偏过头看了眼季姜寰。 他好像没什么反应，正低着头、偷偷摸摸地摆弄手机。 季姜寰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他大概了解，这是每个正常家庭中，逢年过节的必有节目，即便他和路勉真的怎么样了，这些话也再平常不过。 但他没有那么平常心，季姜寰想着，有点勉强地控制着脸上的表情，拿出手机想要转移注意力。 关于新春的消息和推送被他一条条刷完，屏幕上弹出了默默论坛上网友给他的回复。 《我感觉，我好像喜欢我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热门内容，系统提示回复数量过多，折叠了红点点上的数字。 季姜寰不露痕迹地吸了口气，点开帖子。 第79章 “……有事吗大姐？”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啊？？？？” “这楼主感觉很诡异啊，大家看了她之前的帖子没？说她老板强吻她。” “不会是引流吧？” “自导自演，鉴定完毕，不过默默能打什么广告啊？这里引流也能变现吗？” “楼主，有钱赚带我一个。” “有点被恶心到是我的问题吗……” “不是精神分裂吧，这姐妹感觉状态有点问题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完所有评论，找不到任何能够缓解的答案，毫不犹豫地锁上手机屏幕。 第45章 我好像喜欢我老板-3 季姜寰很谨慎地藏好自己的谨慎，作为一个很像样的、不怎么受关注的客人结束了晚饭，然后接到了姜馥真的电话。 他穿过很熟悉的客厅，绕到后院接电话，几盏昏黄的灯吊在干枯的树枝上，照亮了一小块地方，投下模糊的树影。 姜馥真问了几句日常，声音柔和得季姜寰差点犯困。 他有点烦躁地说：“我不回去。” 姜馥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你爸爸早就不生气了，他就是跟你拉不下来这个脸。” “他不生气了关我什么事。”季姜寰反问，“我不想回去，你要是还想说这个，我就先挂了。” 姜馥真诶了一声，说：“不说了，不说了。” 季姜寰不说话，院门忽然响起阵杂乱的动静，发动机运作的声音惹得大齐吼了几声。 “你不在家？”姜馥真很迅速地捕捉到那句狗叫。 季姜寰不太想回答，嗯了一声。 姜馥真有点吃惊：“你跑哪里去了？过年了外面多不安全，赶紧回家。” “你别担心了。”季姜寰竭力控制着情绪，平静地打断他：“我明天，后天都不在家，你不要跑到公寓去找我了。” 姜馥真愣了愣，语气有点伤心：“怎么过年了，妈妈都不能见你一下呢？” 季姜寰盯着地上的那个影子，比凌乱的树影清晰许多，能看得清不太宽阔的肩膀和尖尖的下巴，头发毛茸茸的，一团黝黑散发着脆弱的沮丧。 他忍了一会，语气有点差：“不要见了，你跑来找我，你老公又要生气了，你们不是最怕惹他不高兴了。” 季姜寰说完，很干脆地挂了电话，慢吞吞地蹲下来。 前院传来几句嘹亮的告别声，像是有人要下山。 季姜寰很久没有这么难受过，很难忍受地把头埋在大腿上。 他把这个世界对他的态度归咎于他的父亲，大多数人对他用着很有礼貌祈使句的原因，大多是因为父亲在背后用了很简洁的命令句。 季姜寰所获得的，是父亲想让他拥有的。 至于他自己想要什么，没什么人关注，以致于季姜寰自己也想不清楚。 在青岛的时候，吴景根像是挑衅般地问他，研发和运营小菜篮，到底想要什么，季姜寰其实思考过。 他如同研发小菜篮的时候那样，很用功地思考了很久。 季姜寰觉得这是他寥寥几个真正喜欢的、想要的东西，而有一个他很想要的人，像是一个被推导出来的结果那样，站在了小菜篮背后。 是因为路勉对他特别好，他才喜欢路勉，还是因为他喜欢上了路勉，才觉得路勉对他特别好。 季姜寰想了几秒，觉得这些都太重要了。 他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性格上迟钝的劣根因子，也诚恳地认识到要做的事。 季姜寰哗地从地上站起来，脑袋闪过一阵眩晕，脚底有点发麻。 他往后仰了仰，一只手便覆上了他的后颈。 路勉表情有点意外，一只手牢牢地扶着季姜寰的脖子，另一只手里拿着两个花花绿绿的小纸盒。 季姜寰没戴围巾，感受到了很妥帖的热度，很呆滞地路勉的手心里待了两秒，才慢慢吞吞地挪开。 路勉歪着头看他，蹙着眉问：“你怎么了？” 季姜寰沮丧的脸色转向茫然，啊了声：“什么？” 路勉表情不算太好，看了他一会才问：“你刚才跟谁打电话？” “我妈。”季姜寰老老实实地回答。 凛冽的空气静默了一会，路勉问他：“你要回家吗？” “不要。”季姜寰声音不大，但是很干脆。 路勉的脸色好了点，过了一会又问：“你要跟我一起回海城吗？” 这句话被季姜寰听出了婉转绵长的温柔，他垂着眼睛，脸上带点不太明显的红，不紧不慢地说：“要。” 路勉笑了一下，继续问他：“你要放烟花吗？” “要！”声音大了起来。 路勉在纸盒子里翻了半天，没找到用来点火的东西，皱了皱眉。 “……”季姜寰愣了，“你不会没带打火机吧？” 路勉咳了声，故作镇定地往房间里走，想着哪里会有打火机或者火柴。 季姜寰替他拿着装着烟花的盒子，看着路勉的背影笑出声。 无所不能的老板好像也并没有那么无所不能。 比如他不抽烟，也不知道买来的烟花里不会赠送火柴。 过了快十分钟，路勉终于又出现。 他手里拿着个很久的打火机，像是山脚村口的小卖部会送的那种，表情有点尴尬。 第80章 季姜寰笑得露出牙齿，似乎真的很开心的样子。 路勉不太熟练地点了火，火苗在风里很脆弱地晃动着。 季姜寰抽出两根烟花，凑过去点燃，丝丝淡金色的光炸了开来，映着他很雀跃的脸色。 微弱的光芒一阵接着一阵，季姜寰很专注地盯着小小的花火，没有说话。 路勉如同一个尽职的传送员，一根接一根地点着。 细碎的、沸腾着的燃烧声裹挟着胸腔跳动的动静，季姜寰嘴角的弧度逐渐平下去，转而变得沉静。 路勉手里抓着一把烧成灰烬的黑杆，看着他：“怎么了？” 季姜寰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抬起头问他：“其他人呢？” 他的眼睛很亮，看起来有熠熠的期待。 “其他人怎么不来放烟花？”季姜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路勉有半秒的奇怪：“我爸睡了，路勤送他们下山。” 一个不太稳妥的想法浮起来，季姜寰想，还有什么更好的时机吗？不，用时机也不算恰当，只是他忽然就想这么做了。 季姜寰迟疑地叫了他一声：“路勉。” 院子里的灯忽然灭了，连带着小楼里的光线也暗掉，视线所及变成一片漆黑，路勉靠得很近的轮廓也消失了。 季姜寰错愕地站在原地，情绪起伏翻涌。 路勉有点紧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能跳闸了。”说完，他把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一小撮光照亮了两人之间的那段路。 季姜寰的表情在微弱的火光下显得很呆，眼睛像是清澈的玻璃珠子。 路勉冷静的表象有了很细小的波动，不动声色地看着季姜寰。 季姜寰动作很僵硬地往前跨了一步，很干脆地用手抱住了路勉。 他毛茸茸的脑袋抵在路勉颈间，微微颤动。 打火机的火苗灭了。 路勉屏住呼吸，手里还攥着那只打火机，一动不动地让他抱着。 时间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路勉几乎快对黑暗脱敏的时候，季姜寰带着点忐忑的声音传进耳朵：“老板。” 他起先只是以为季姜寰和他一样，有点紧张。 “路勉。”季姜寰的呼吸有点急促，身上的温度透过布料传递给他。 路勉展开手臂，回抱住他。 “我之前查了一下。”季姜寰的话听起来充满了真诚和歉疚，“目量集团内部是可以谈恋爱的。” “嗯。”路勉感觉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打火机坚硬的零件卡着他的手心，有点发疼。 “不过你要是特别介意的话，我也可以辞职。”季姜寰语气不变，好像在讨论一杯珍珠奶茶加不加冰，“我觉得你们都会对小菜篮好的。” 他兀自说着，像是很周全地做好了计划，坚持认为如果得到一些什么，就必须用另一部分去替换的规则。 季姜寰有了特别想要的。 “给你说……”他的口气很平静，“我好像喜欢上我老板了。” 昏暗给了他一些远超于平常的信心，季姜寰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路勉的拥抱，即便脑子已经过载，他只是迟钝，但不是傻，有那么短暂的一会，他确信路勉会答应：“能不能和他谈恋爱啊？” 他稀松平常得有些勉强的话，让路勉窥见了某些不安的内心。 “季姜寰。”路勉嗓音很低沉，把树袋熊一样的人推开点。 院里的灯泡闪了两下，又亮起来，家电通电的信号滴滴滴地响起来。 季姜寰面色通红，脸上的慌乱无处遁形。 路勉握着他的肩膀，手心传来延迟的热度，隐隐约约地烫让他的意识回笼。 入夜的风变得清晰起来，刮过耳侧留下空灵的感觉。 季姜寰心慌意乱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听见了车子开进前院的声音。 白色的小面包车畅通无阻地开了进来，澄黄色的车灯沿着新修的路扫了一圈，从楼与楼之间的缝隙里挤进来，在后院的地上落下两块光斑。 大齐叫了两声，路勤训狗的动静便传了过来。 季姜寰迟疑了半晌，脸色五彩缤纷的，显而易见在盘算着怎么办。 路勉风轻云淡，脸色在重新亮起的吊灯下显得很平和，他松开季姜寰，转而抓住了他的手，很轻地说了声：“走。” 寂静的夜色里，季姜寰感受到了鲜活得不像话的路勉，手心和目光一样带着热度，比季姜寰还认真。 他拉着季姜寰小跑，感受着自己蓬勃的心跳声。 路勉拽着他，风一般地拐进室内，擦过那颗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金橘树，把人塞进卧室。 门板咔地响了一声，快速而轻巧地关上，季姜寰轻而易举地被压在门上，有些呼吸困难地看着路勉。 第46章 我好像喜欢我老板-4 路勉的脸色隐藏在昏暗中，只留下点还算清晰的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季姜寰的背抵着门，忽然卸下了一多月来的紧绷，四肢很迟缓地传来酸麻的感觉，他顺着路勉的动作抱住他。 “你笑什么？”温热的鼻息打在季姜寰的脸侧，路勉看着他有点傻的笑。 季姜寰立刻抿起嘴，不说话。 “有什么好笑的？”路勉也想笑了，顺着缠在自己身上的手，一点点摸到季姜寰的手心。 他有点儿紧张地捏了捏季姜寰的手心，过了一会才说：“这么开心吗？” 第81章 季姜寰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开心什么？”路勉提问的时候永远强而有力，像是已经思考得很周全。 “我在想。”季姜寰想了一会，慢慢地解释：“你这样应该是答应我了。” “答应什么？”路勉的口气出奇冷静，提了个很理智的问题。 季姜寰愣了，木木地盯着他，如同每一次和新老板提要求那样，诚恳而直接：“你不是答应我……” 剩下的话被一个很干脆的吻堵了回去，路勉亲得很慢，但有侵略性，一点点探索着，像是要把他胸腔里的氧气抽干净。 季姜寰的呼吸变得急促，手臂没什么力气地挂在路勉的身上，闭着的眼睛上的睫毛微微颤着，整张脸在夜色里显得天真又柔和。 路勉有点放任自己，完全不理会季姜寰因为缺氧发出的呜咽声，隔了好久才凑过去亲了亲他隐约泛着水汽的眼睛。 他有点方兴未艾的意思，最后还是松开了季姜寰有点瘦削的腰，哑着声：“答应你了。” 答应和你谈恋爱了。 季姜寰身上有很致命的弱点，他从不企图让别人主动解决问题，只想着利用自己一切的力量与牺牲，而他本身意识不到这个问题。 路勉并不觉得这是他的缺点，只认为这让他看起来很容易被攻击和利用，很轻松的让路勉又掌控了主导权。 路勉推开房门时，大概刚进后半夜。 他第一次在家体会到了做贼的感觉，蹑手蹑脚地往上楼的方向走，有点乱的衣角在金桔树上擦出了点声音，季姜寰在他身后吸了口气。 不是很重，但听起来很紧张。 路勉回过头，看见季姜寰在门边探出来的半个脑袋，有点忸怩的样子。 他笑了一下，虚着声音说：“我走了。” 季姜寰点了点头。 路勉思路还算清晰，明天是大年三十，季姜寰住的房间正对着主客厅，按照路勤恨不得天没亮就把所有人吵醒的习惯，还是适合现在走。 他脚步很轻，心绪不太稳重地飘着，感觉四下不太真实。 路勉拐了个弯，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路勉心跳漏了拍，和蹲在楼梯口的大齐小眼瞪大眼。 大黄狗大喇喇地蹲在第一个台阶的中央，伸着舌头哈气，看起来处于要叫不叫的样子，带点警觉地瞪着路勉。 “让让。”路勉很幼稚地和它对话，“别挡路。” 大齐瞪了他一会，懒洋洋地转了个身，给他挪了一小块地方。 路勉利索地上楼，没开房间的灯，有些出神地站了一会，夜幕低垂，晦暗的天色结结实实地藏住了他的焦躁和不安。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 他顺手点开，看见季姜寰给他发的消息。 季姜寰：“到了吗？” 是来自于直线距离只有两米的关心。 路勉的嘴角下意识地弯了弯，又想起在客房里交织在一起的、严密而急促的呼吸。 他又热了一点，很刻意地避开身体的反应，转而给季姜寰回消息：“到了。” 隔了几秒，他又发消息：“你知道我刚才上楼碰到谁了？” “？？？” 季姜寰很紧张地连发两条：“你碰到谁了啊？” 路勉得逞地回复：“碰到大齐了。” 季姜寰：“……” “它看到我从你房间出来了。”路勉丝毫不愧疚，继续夸大事实：“盯着我看了很久。” 手机那头安静了一会，路勉瞟了眼信号格，有点奇怪。 他纳闷地等了一会，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外套脱掉。 嗡一声，季姜寰给他发来新的消息，好像是认真思考后得出的：“原来它是狗仔啊！” 山上果园的春节和季姜寰所见过的都不同，既没有街头的新春促销，也没有属于乡村的炮竹声。 只有一种让人觉得安定的静谧。 不负所望，他醒来的时候接近十点半，没有完全消散的白雾萦绕着整座山，从不太明显的日光下走过去，有如漂浮在空中。 院子里鞭炮的碎屑已经被打扫干净，摆了张古朴、宽敞的长桌，上头放了齐齐果业当家的几种水果。 路勉坐在长桌边上，看起来心情愉悦，正在训狗。 大齐嘴角还挂着口水，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他手里的零食，有点迟钝地做着接收到的指令，还做错了。 路勤蹲在院门口打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从不知道怎么称呼的远房亲戚，打到了山脚下负责送菜的大哥。 季姜寰还穿着脱鞋，迷迷糊糊地走了过去。 路勉先发现他，随手把火腿肠丢了，矜持地说：“醒了。” 季姜寰被他柔和的语气吓了跳，居然卡壳了一般：“啊，是啊。” 路勉又套了那件不太正式的卫衣，腿很长，支在椅子边上，有点无措地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该站起来。 他的心有点猛跳的趋势，宛如第一次去相亲的生手。 季姜寰有点恍惚地开口：“新年快乐。” 这句话忽然变得有些厚重。 季姜寰似乎很久没有感受这种夹带着隆重的温馨，他张了张嘴，笑了出来：“这次是真的新年快乐。” 他笑得很开心，露出很漂亮的卧蚕，眼角弯弯的，能让人想起月初和月末的月亮。 第82章 路勉也笑了一下：“新年快乐。” 季姜寰没什么迟疑地伸出手：“有红包吗？” 路勉表情有瞬间的呆，立刻反应过来，拿出手机找到季姜寰的头像，准备转账。 他还没付款，季姜寰握着的手机铃大作，划破了院子里沉静的空气。 路勉顺着声音看过去，李泉音给他拨了个视频电话。 季姜寰脸色没变，很自然地接通了。 李楠楠的头占据了整个通话屏幕，声音很清脆：“小季！” “不要叫我小季！”季姜寰抗议。 “小季，新年快乐嗷！”李楠楠学着李泉音和他说话的语气，故作老成的样子。 “新年快乐。”季姜寰还笑着，“小李。” 李楠楠撇嘴：“你什么时候来我家呀？” 他顿了顿，额了声，没说出话来。 路勉坐在木质长凳上，表情颇有意味，像是在看戏一样，等着季姜寰的回答。 季姜寰还没回答，李楠楠的脸就消失在镜头里。 李泉音戴着眼镜，从女儿手里接过视频，很有耐心地说：“你不会又忘了吧？” 从青岛回来的那天，李泉音按惯例让他大年夜过去吃饭：“我妈回老家了，我再叫上小叶和他女朋友，你起床了就过来，别在家里乱吃外卖。” 季姜寰当时困得要命，胡乱地点着头答应。 他张着嘴，不知道怎么解释，呆滞的表情在手机里像是信号不佳断线了般。 “你在哪呢？”李泉音凑近了一些，有点疑惑地看着他背后古色古香中带着土豪气质的小楼。 路勉垂下头，嘴角将扬未扬，顺手撸了一把大齐。 一声狗叫传进手机听筒。 李泉音终于意识到不对，微皱起眉：“你去哪里了？” 两个人糊里糊涂的关系像是裹着冰川的未知地域，隔着距离能猜出一些端倪，而那层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着，剩下了脆弱的、微薄的一层。 “我去朋友家了。”季姜寰的笑容消失了，正绷着脸，似乎是很认真地得出了这个答案。 路勉看着他，松开了手里被拽着的狗。 季姜寰强调：“在朋友家了，今天可能不回去，你们吃饭吧，新年快乐。” 他东扯西扯，有点欲盖弥彰地摸了摸鼻子：“感觉信号不是很好。” “你朋友？”李泉音更奇怪了，“你什么朋友啊？我认识吗？” 季姜寰摆摆手，想要否认。 李泉音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变了又变，诸多疑惑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你不会是跟路总在一起吧？” 季姜寰和李泉音都认识的路总只有一个人。 季姜寰紧绷着的神经很雀跃地跳动起来，他强行压了一会，最后还是放弃。 李泉音恍然的表情里带着点凝重，从视频里看着他，没说话。 季姜寰想了一会，还是决定不撒谎。 “是啊。”他有点放弃地说：“我在齐齐果业，这是他老家。” 他装作很轻松的样子，想要转移李泉音的注意力。 李泉音无言以对，看了他好久，几句话在嘴边来回好几次，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那就好。” 她的话听起来很诚恳，脸上也没有半分钟前犹疑的样子。 季姜寰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变化，又被这句那就好噎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李泉音没再多说，有点潦草地说：“新年快乐，吃饱些，别受凉了。”说完便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黑下去，季姜寰有点茫然地看到了反光画面里的自己。 他下意识地看向路勉，想找些答案。 路勉还是很从容的样子，脸上找不出一点不好的情绪，他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季姜寰，放在一侧的手机震了下，是来自于李泉音的消息。 “路总，新年快乐。” 第47章 我好像喜欢我老板-5 路勉瞥了眼那条消息，想了一会，顺手发了个红包，没有回复。 红包的数额比季姜寰的少一些，封面是同一款。 季姜寰举着被挂掉的电话，愁眉苦脸地看了看路勉，像是想说什么，又顾忌旁边蹲着的路勤，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 路勉略微一思考，就知道季姜寰的脑袋里又在瞎排演，低下头问他：“出去走走？” 季姜寰如蒙大赦，赶紧点头。 这几天没下雨，山上的路干燥了不少，季姜寰垂着脑袋，又走上和昨天完全相同的小路。 他平时动弹得少，现在知道走得精疲力尽是什么滋味。 路勉走得很慢，偶尔停下来。 季姜寰跟得很紧，包藏了一点小心思，目光停留在路勉很随意晃着的手上，他一心二用，走了一会就有点出汗。 路勉侧过头看他，季姜寰有点潮湿的头发贴着脖子，棉衣的领口敞开了点，肩背纤瘦，让他想起聒噪的夏季里，碰到某种冰凉的石头的感觉，温润的、舒服的。 路勉这么想着，停下脚步，朝季姜寰伸出只手。 季姜寰愣了两秒，就被路勉掰开手指，用一种十指相扣的姿势握得很紧。 他十分没出息地又听见了胸腔里的轰鸣。 路勉望着前方，没有看他，嘴角噙着点笑，鲜活得不像是他自己。 季姜寰有点迷糊地被牵着，一脚深一脚浅，忽然想起什么：“诶。” 第83章 “嗯？”路勉应他。 “你好像过年不太忙。”季姜寰很认真地问，“只有过年才这样吗？” 他想起来每天都要等到九点半才能蹭上的顺风车，心里微微动了动，季姜寰本来想问，是不是会一直这么辛苦，但想了想又觉得似乎有些矫情，便换了个说法。 路勉看了看他，过了一会才说：“其实过年也有事。” 季姜寰露出一点震惊的神色。 “但是我今天不想干了。”路勉理所当然地说。 他是被同期同事最讨厌的那种人，像个不会枯竭的工作机器，无休无止地运作着，把别人的结果和期望搅碎，压榨自己和别人对生活的需求，很轻易地夺走看起来很稀有的机会。 但今天好像又不一样了。 路勉生平第一次完全不想工作，任由手机和电脑里的邮件狂跳。 季姜寰不可置信地看着路勉，如同在看一个外星人。 “我以为你特别喜欢工作。”季姜寰干巴巴地说。 路勉不回答，没有否认。 “你对和滨海的合作也太狂热了。”季姜寰的注意力都放在路勉的手心里。 路勉顿了顿：“不是你想做的吗？” 季姜寰露出愣愣的表情，有点迷惑：“我都没关注过滨海集团。” 路勉语气里带着一种微妙的、罕见的委屈：“你都忘了？” 季姜寰被他突如其来的反问搞得更迷茫：“是吗？” 路勉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气氛微微冷了一点。 山里的空气很清新，带着崭新的味道，好像再对新的时间发起祝福。 季姜寰的手被他握得很热，暖乎乎的，和过往的冬天都不一样。 路勉忽然开口：“你是怎么想到用利润打动吴景根的？” 他扯了个工作话题，那种诡异的、冷却的氛围便消散了。 季姜寰的思路被他牵着跑，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因为他和我们不是一种人。” “哪种人？” 季姜寰犹豫了一会，换了个说法：“不是说好人还是坏人，也不是说他只看重钱。” 路勉看了看他。 “你知道哪种人最讨厌互联网公司吗？”季姜寰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了一点疑惑，“就是他们这种实业集团的，他们不是特别能理解，所有东西都在手机上，电脑上，做成软件或者页面，看起来太虚了。” 前路上有一个不太明显的水坑，路勉轻轻拽了下他，把人拖回了干燥的路上。 “他们喜欢那种实实在在的东西。”季姜寰毫无察觉，顺势跟着路勉走，“就是做出来一个东西，电风扇，吹风机，哪怕做个剪刀，他们都觉得比搞互联网更靠谱。” 路勉轻皱着眉，消化了一会。 “所以他们很讨厌那种，怎么形容……”季姜寰迟疑着，“就是包装得很好，有点浮夸的条件，只要告诉他们实实在在的条件就好了，没那么复杂。” 路勉停了下来，表情里带了点复杂的情绪：“你这些都是怎么得到的？” “什么？” 路勉不自觉地把手攥得更紧了点：“做实业的人最讨厌互联网，他们喜欢实在的，这些，怎么得出来的？小菜篮之前没有合作过这种类型的公司。” 他习惯性地思考着前因后果，把工作时候的思维模式运用得很流畅，把季姜寰问沉默了。 季姜寰盯着脚尖，闷闷地说：“就是这么感觉的。” 路勉看着他，不再问了。 他视线里的季姜寰看起来有点低落，让人有点难受。 往山腰吹起了一阵风，稀疏的树丛沙沙作响。 又或者是福至心灵，路勉忽然开口，声音很低：“你都忘了，捆绑智能冰箱是你想做的。” 季姜寰转过头：“是吗？” “我问过你，你想做什么。”路勉很耐心地提醒他，“你说你想做智能冰箱。” 季姜寰有点模糊地想起来那次对话。 他在路勉的车上，有点困了，东扯西扯地说了很多，到了公寓反而精神抖擞，还在默默论坛上分享了。 “你想做这个。”又拐了个弯，面前出现一条覆着冰渣子的小溪，路勉顺势停了下来，松开了季姜寰的手。 手心里有一点细细的汗，风一吹，带来微微的凉。 “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做这个的。”路勉抱住季姜寰，俯下身轻轻吻在他的颈窝里。 日光很亮，是接近正午的光，云在空中变幻成种种奇异的形态。 季姜寰在这句类似解释的告白中感受到了某种飘忽又永恒的力量。 他挣了一下，凑过去亲了亲路勉，含糊不清地说：“其实好像也可以去掉。” 路勉很轻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去掉什么？” “就是我喜欢你。” 初三返程的时候，季姜寰已经能很熟稔地演绎着一个合作商的客人角色。 他很客套地向大爷介绍着春雨小菜篮来年的计划，即便这计划是他和路勉拥抱接吻的时候想出来的。 路勉的亲戚们还在络绎不绝地输送着优秀女生的相亲介绍，但季姜寰好像很轻易地从这种需要藏匿的失落中走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路勉看起来太过可靠，好像永远不会动摇。 路勉倒没有一看到就把那些照片删干净，季姜寰不小心瞥见一张，便拿过他的手机，端详了一会才评价：“这个女生看起来比我还小，人家这么漂亮，看不上你的。” 第84章 路勉笑了笑，不理会他。 路勤搬出三箱鞭炮的时候，路勉终于忍无可忍：“放回去。” 路勤不满：“买都买了，欢送你一下。” 路勉正在往车上搬水果，掀起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你敢放，明年我就不回来了。” “哇哦。”路勤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你居然会威胁我。” 路勉的眼神变得嫌弃。 “我弟弟终于会撒娇发脾气了，好幸福啊。”路勤的语气很真诚，伸出脚把鞭炮给推开。 “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路勉没什么耐心。 路勤收起表演型的表情，有点严肃地看他：“路勉，你和我说实话。” 路勉看着他：“说。” “你和小季到底是怎么回事？”路勤说得很认真，看不出一点态度。 路勉的神经跳了一下，没什么情绪地问：“什么事？” 路勤无语地说：“什么事？你别糊弄我啊！人都来多少回了，大过年的你把人拉回来家里，成天儿出去散步，说什么悄悄话，真是你下属吗？” 路勉沉默了一会，看了眼在院子里逗狗的季姜寰。 “你跟哥说实话，我不笑你。”路勤的表情有点儿趋于痛心，“你不说，大齐也看到了，它都告诉我了，你有把柄在小季手上是不，他怕你跑了，过年来盯着你。” 路勉有点阴沉地看他：“你要不还是放鞭炮玩吧，别烦我。” 路勤开够了玩笑，嘻嘻哈哈地跑了。 路勉在原地站了一会，心绪变得空白，在成片的荒芜中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季姜寰很开心，路勉把车开进高速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不是那种显露在脸上的兴奋，而且一种不太明显的情绪。 路勉看了眼后视镜里的人，说：“明天上班还这么开心？” 季姜寰跳过他的问题，纠正道：“是加班。” “好吧。”路勉妥协，“加班还这么开心？” “只能说你不懂。”季姜寰神神秘秘，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瓶水，很利落地拧开，问路勉：“喝吗？” 轮到路勉呆了一下，他听见自己有点紧张的、很轻的声音：“嗯。” 季姜寰像是捧着贡品，把矿泉水递到他面前。 路勉接过来喝了口，说：“你有给项目起名字吗？” 指和滨海集团的项目。 季姜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想过。” “叫什么？”路勉想了一会，还是忍住了那句不会是春雨小冰箱吧。 季姜寰替他盖好瓶盖，眼神亮得像蓄满了清澈的水：“我之前想觉得很酷，又是冰箱，cool～你懂吗？” 路勉思考了一下，诚实地回答：“我不懂。” “……”季姜寰没怎么被打击到，“就叫库尔吧！” 路勉点点头，说好。 通往海城的路牌逐渐靠近，很清晰地指向其中一个路口，灰灰白白的高架桥出现在视野里。 “不过要后天才能启动。”路勉说，“明天我要去一个直播公司。” “哪个？”季姜寰很敏感地坐直了身体，“你又有别的公司了？” 路勉被他的反应逗乐，扯了下嘴角：“随便收收，没有那么重要。” “哦。” “是你那个大学同学做的。”路勉又解释，“沈择安，上次撞了我的车的那个。” 季姜寰的脸色变了，带点很复杂的微妙：“他啊……” 靠近收费站，路勉减了速，有点试探地问：“你想一起去吗？” 季姜寰好像很仔细地考虑了很久，久到路勉又回想了一遍和沈择安的谈话，才轻声问：“我能一起去吗？” “不能。”路勉没什么表情，干脆地反悔了。 作者有话说: 滨海集团：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第48章 我好像喜欢我老板-6 “以上就是关于库尔项目已有的计划，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路勉把遥控器放在桌上，看着围着会议桌坐满的十几号人，会议视频很规律地闪着信号灯，镜头里是几乎静止的米娅。 季姜寰坐在角落的位置，很平静地听完整场汇报。 李泉音和陈何园一左一右地坐在路勉身边，像是两尊秀气的门神。 路勉没什么表情地等了一会，准备坐下。 “你对这个项目周期有把握吗？”视频里传来米娅有点失真的声线，听起来无奈而疲惫。 季姜寰低下头，看着资料里被标了重点的六个月。 “根据滨海集团冰箱线的反馈和现有的人力。”路勉没有正面回答，“六个月上线可行，第一批产品也可以赶上夏季的营销活动。” 视频那头坐了几个人，米娅给边上的人递了个眼色。 一个季姜寰没见过的男人满脸严肃地开口，开始细数项目中的风险点：“硬件产品的研发、质检、维护的可控制性很低，另外合作的模式非常新，如果产生变故，已经投入的外部市场资源等于完全浪费。” 路勉轻扯了一下领带，语气没什么变化，直视屏幕上的监视器：“虽然之前说过很多次，但我不介意再给不清楚的人重复一遍。” 季姜寰感受到了很强的压迫感，路勉速度不算快，很平稳地继续说：“这次合作的产品，并不是全权由滨海集团开发的冰箱，大件家电带来的积压风险是双方都很难承担的。我们合作的产品，是基于目量自造的电子屏，通过接入滨海集团的智能系统的新产品。” 第85章 “这是一次创新升级，不是研发。”路勉移开视线，从桌上捞回那个遥控器，把巨大投屏的画面调回项目成本说明。 “关于产品的周期，都是按照目量和滨海最长情况综合。”路勉抬了抬头，露出很有锐度的下巴线条，“至于成本的问题，我已经给到了很清晰的分析，可能我刚才过得太快了，周总没看清楚？” 大型会议室沉寂下来，空调细小的动静里传来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视频那头露出点延迟的窘迫，在画面里张了张嘴，说：“好的。” 路勉扯了个没什么感情的、很公式的微笑，没什么犹豫地说：“大家都没什么问题的话，库尔的启动会议就到这里。” 叶俊重很有眼色地率先鼓掌，通红着脸差点要叫好。 回工作室的路上，季姜寰走得很慢，远远地打量着路勉的背影。 路勉在楚州的那点活泼已经找不到了，好像被常穿的这几件西装裹上了很坚固的外壳。 季姜寰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对着他的背影拍了张照片。 路勉正走着路，被西裤衬得很好看的腿在画面里有点模糊。 他看了几秒，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季姜寰惊恐地转过头，看见李泉音有点玩味地看他：“小季，偷拍哦……” “嘘。”季姜寰环视四周，下意识比了个手势。 李泉音怀疑地看他：“你拍路总？” “没有啊。”季姜寰当着她面关掉手机相机，面不改色地撒谎。 “我也觉得路总很帅。”李泉音看了看他，很感慨：“怎么会有人又帅又强啊？” 季姜寰不太明显地点了下头，表示赞同。 是我老板，他想。 “就是有种。”李泉音抱着一沓资料，思考了一会：“霸道总裁走进现实的感觉。” “啊，是吗？”季姜寰说。 “之前看inf的新闻还没有这种感觉。”李泉音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季姜寰的表情：“你觉得呢？” 季姜寰表情不太自然地抿着嘴，好像想到了什么：“那个男的是谁啊？” “谁？”李泉音愣了愣。 “就是后来提了一堆弱智问题的。”季姜寰顿了顿，想了一会形容：“头发有点少，戴着眼镜，面黄肌瘦的那个。” 李泉音恍然大悟，笑了笑：“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他谁啊？”季姜寰的不满越发严重。 这人凭什么挑路勉的问题。 “他也是创新事业部的，在总部，姓周。”李泉音压低了声音，“据说他比路总先来目量好几年，本来传去年事业线的总监是他的，结果米娅推了路总，他就申请去别的业务部门了，最近不知道怎么又回来了。” “他看起来应该退休了。”季姜寰很主观地评价。 李泉音笑了笑：“没那么夸张，应该比米娅小几岁，还没到四十。” “看起来什么都不懂。”季姜寰很刻薄地继续评价，“连成本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看不懂。” “哎呀，又不是为了提问。”李泉音语气有点八卦，“你别管这些了。” “那是为了什么？”季姜寰还是不理解。 “有的人提问就是为了挑刺，恶心别人的。”李泉音叹了口气，“你要允许，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 季姜寰撇了撇嘴，很不屑的样子。 “小季。”李泉音走了几步，又说：“你真的好维护路总啊！” 冬日清亮的阳光落在地上，投下成片建筑和人群的影子。 “……有吗？” 李泉音点头：“是啊，以前刘维元被客户喷，你理都不想理，直接不去了。” 季姜寰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这点事你都念了这么久。”李泉音总结，“你是真的很喜欢路总啊。” 季姜寰有点僵硬地掉了个头，差点同手同脚往外走，丢下一句：“我去便利店。” 库尔计划启动得很平淡，完全找不到一点创新模式应该有的热闹。 路勉亲自做完汇报，又无声无息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整栋小楼静悄悄的，沉浸在无声而有序的工作氛围里。 季姜寰窝在工位上，电脑里开着刚搭好的模拟页面，反复地买菜下单，鼠标划过热门店铺，停在齐齐果业的新品上。 图片上是摆成了爱心型的草莓小山，个头不算太大，但娇艳欲滴地红着。 不知道是路勤还是果园其他人的想法，海报里的字体换成了很可爱的款式，用肉粉色打了一排小字：来自有爱的楚山~适合谈恋爱的地方~ 季姜寰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倏然移开目光，耳朵有点烫。 半晌，又把视线挪了回去，选了两份，模拟下单。 测试页很顺畅地运行着，跳动到了付款页。 他和叶俊重一起折腾了两年的东西底子很不错，季姜寰满意地点了点头，捧起边上的不锈钢水杯，杯子很轻，里面是空的。 季姜寰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从被垫子铺得很软的工位上挪起来，抱着硕大的水杯往茶水间走。 路过朝南的窗户，隔着双层玻璃传来很沉闷的噪音。 季姜寰弯腰把水杯放在架子上，转过头去有点好奇地看着室外。 几辆搬家的货运卡车缓缓地停在了对面三层的小楼门前，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人很麻利地跳下车子，摊开小推车开始工作。 第86章 “看什么呢？”叶俊重推开他的杯子插队。 季姜寰有点奇怪：“对面的楼怎么在搬家啊？” “那不是搬家，是搬进来的。”叶俊重摁下按钮，“我们伟大的路总又收了一个新业务，服装直播，x计划。” 季姜寰回过神来：“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进来了？” 叶俊重莫名其妙：“不是年前就谈了吗？” “我们当时有这么快吗？”季姜寰很努力地回忆着刘维元谈起收购的时间。 “比这还快好吧！”叶俊重无语地看他，“只是你毫不关心。” “哦。” 季姜寰很嫌弃地又把叶俊重的杯子推开：“那他们也太快就搬进来了吧？” “……”叶俊重也陷入了沉思，“可能是因为他们原来的办公室没有我们在新天地那么好吧。” “他们的工作室还是三层的。”季姜寰的口气逐渐变得不满。 叶俊重抓起自己的杯子，表情古怪：“你什么反应啊？” “干嘛？！” 叶俊重表情很诚恳，说：“你别这么幽怨，我好害怕。” 季姜寰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抱起自己的水杯。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叶俊重脸上浮现一个有些神秘的笑，低声说：“像是被挖了墙角的老实人。” 季姜寰忍无可忍地骂他：“滚滚滚！” 还没等到园区里帮忙搬家的工人撤退，目量内部的公告邮件已经弹了出来，很详细地介绍了刚刚加入创新业务线的x计划，附带上项目负责人沈择安的个人资料。 他的履历不算丰富，但早期有过很成功的项目，刚毕业便就职于目量集团的竞对公司，呆了两年就去到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型科技公司，在很短的时间里做出了x。 季姜寰很烦躁，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对方的资料。 接着又在想，当时收购春雨小菜篮的时候，路勉有没有发这么一封邮件。 他有点不爽地想了半天，抬起眼睛去找发件人，是目量集团总部的人事部，又稍稍平复了点。 他探出半个头，瞄着对面三层的小楼。 和春雨工作室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大门敞开，内部是一种白色夹杂银色的装潢，中间是一个发光的字符x，工区看起来很宽敞，用很刺眼的白灯照明。 季姜寰抿着嘴回头，看见堆满了卡通元素的茶水间，工作室各处都是蔬果造型的抱枕和玩偶，搭上零零散散摆着的木桌，活生生像个幼儿园。 他站着观察了一会，更烦躁了，为看起来不是很有气势的工位叹了口气，摸出手机给路勉发消息：“老板。” “在。”路勉回复得很快。 季姜寰咬了咬嘴唇，好像有点犹豫，删删减减最后还是把消息发了出去：“你在x计划那里也有办公室吗？” 第49章 我好像喜欢我老板-7 路勉右手放在笔记本的触控板上，左手握着手机，有点不太明白地看着那条短信。 “没有，怎么了？”他隐约能猜到季姜寰的想法，但又不太确定。 “哦。” 这句哦像是一个很明朗的提示，存在感极强地提示着他。 路勉具备高于大部分人的逻辑，但关于谈恋爱这事，从小到大那种掌控全场的天赋好像消失了，他失去了从高处看着一切的能力。 季姜寰在想什么，想要什么，都是他想知道的。 路勉很认真地消化着自己的困惑，他能确定的事不算多，季姜寰确实喜欢他，这是其中之一，而少有时会有雾蒙蒙的东西遮住季姜寰的念头，这让人的心悬着，焦灼而无处下落。 他几乎是接近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不高兴？” 手机那头的消息断了，季姜寰什么都没回答，甚至对话框上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也不再跳动了。 路勉的心脏沉了一点，对下一步该做些什么有些无措。 他有些迟疑地看着对话框，陈何园先给他发来了消息，问他参不参加x计划的首次团建。 路勉回复：“不去了。” “好的。” 陈何园的对话框倒是很活跃，又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刚才小菜篮这边的同事知道x工作室要团建了。” 路勉莫名其妙：“怎么了？” “他们也申请了团建。”陈何园很详细地汇报，“说周五要出去吃饭。” “你批一下。”路勉指报销申请。 陈何园那头安静了一会，又强调：“是后天。” “？”路勉有点不耐烦，“有什么事直接说。” “你要不要参加啊？路总。”陈何园说，“是项目组的同事邀请你的。” 目量集团有一本定期出版的、用于向外界进行宣传的杂志。 二月最黄金的位置，留给了楚州的x计划。 杂志分发下来时正好是周五，园区里还有没有完全退散的春节氛围，春雨小菜篮门前的置物架上被行政人员放了十来本。 封面上是很符合x计划的直播间概念图，银色的装置和冰蓝色的灯光，活像个科幻片拍摄现场。 季姜寰难得起了大早，蹭着路勉的车来园区。 到了园区又把路勉丢去停车，大摇大摆地走进创新业务的小楼群里。 还没走到深处，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重金属，从春雨工作室对面的三层小楼传了出来。 第87章 x计划顺理成章地成为目量集团新年大红人，行事风格有种超出新项目的嚣张。 季姜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背对着x工作室的光污染，加快了脚步。 “季姜寰！”身后响起一声有些陌生、让他很不舒服的喊声。 季姜寰犹豫了半秒，还是转过身，看见满脸红光的沈择安，没开口，眼神很不友好地发出询问。 “终于碰见了。”沈择安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西装，打了发蜡，很严谨地模仿着一些管理层领导的样子，但又露出蹩脚，他的西装质感不太好，衬得人有点局促。 季姜寰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 沈择安很巧妙地避开了他的冷淡，扶了一下眼镜，金丝边框在某个角度发出很冷的光：“还早，我请你喝杯咖啡？” 季姜寰有点烦：“不喝咖啡了。” “那你吃早饭了吗？”沈择安又问。 “你有什么事就说吧。”季姜寰移开眼睛，不看他。 沈择安明显愣了愣，说：“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是想和你叙叙旧，这么久没见，你现在怎么样啊？” 季姜寰语气还是很冷淡：“就那样，挺好的。” “工作还顺利吗？”沈择安把声音放得很低，关切地追问：“现在也是路总在带我们，他怎么样，对你们还好吗？” 季姜寰眼皮跳了跳，面无表情地回答：“我知道。” “平时他管你们多吗？”沈择安没什么重点，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我们这个星期才搬进来，他都不怎么来，他人怎么样啊？” “不知道。”季姜寰说着，身体已经很诚实地转了角度，一副要跑的样子，“没什么事我先去上班了啊！” “有事。”沈择安忽然打断他，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那些令人生厌的客套和圆滑被剥离开，变成了某种夹杂着羞怯的忐忑：“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这句话像是一颗很远的子弹，又轻又狠，把季姜寰平和的、沉静的表情给撕裂了。 季姜寰脑子里被酿成痛苦的苦恼忽然炸了：“跟你无关吧。” 路勉进工作室的时候，很意外地没看到窝在角落里的季姜寰。 发财树病恹恹地垂着头，看起来极度缺水。 他皱了皱眉，停下来，拿出手机给季姜寰发消息：“人呢？” 工区没什么人，显得格外安静。 路勉刚踩上第五个台阶，对面就有了回音：“在外面。” 很认真地打了句号之后，甚至没有带上表情包，路勉看了眼手机，等了一会，没收到新的消息。 路勉推开办公室的门，恒温空调带来很舒适的温暖。 他犹豫了一会，又打字：“在哪？” 被不太好的信号笼罩着，季姜寰隔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回复：“便利店。” 园区里有一家不大不小，季姜寰已经消费成金卡会员的便利店。 他有空就要过去买零食，但大多时候都是在下班后，等着路勉的那一小段时间。 有很短暂的几秒钟，路勉感觉自己意外获得了能够感知季姜寰的特异能力，把车钥匙和几份文件放在桌上，转身又推开门。 沿着小石子路往北走五分钟，就是不太起眼的便利店。 路勉穿了皮鞋，偶尔有和石头磕碰的钝感。 他走了一会，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喷泉池边上看见了一个背影。 脖子上是很熟悉的围巾花色，塌着肩膀，有点闷闷不乐，坐在花坛边上，晃着腿，心不在焉的样子。 路勉那点很小的、漂浮着的猜测终于落地。 他没什么声音地走过去，慢悠悠地坐在季姜寰身边，踩着脚边修饰用的鹅卵石，很轻地碾了碾。 季姜寰侧过头看他，表情很空。 “学坏了。”路勉低声说，对着空气呼出口白气，“骗老板。” 季姜寰脸上浮现了一点情绪，眼神垂着，有点无奈的样子。 停顿的间隙人来人往，园区逐渐变得热闹起来，有路过的人侧目，大多停留在路勉的身上。 他穿着不太适合坐在大理石花坛的西装和外套，而季姜寰如同一个流落街头、即将被拐骗的大学生。 “能和我说吗？”路勉叹了口气。 “什么？”季姜寰稍微有了点精神，反问。 “你为什么不高兴？”路勉很干脆地追问。 他在暮气沉沉的工作气氛里显得气势如虹，很认真地看向季姜寰，像是真的很想知道的样子。 时间无声地流淌着，逐渐靠近上班高峰期。 季姜寰没有被人群和路勉的眼神驯服，他很坚持地说：“可以不说吗？” 路勉看了他一会，说：“现在可以。” 季姜寰松了口气，背微微地驼着。 “以后可以说吗？”路勉问得有点生硬，似乎对这种被动的、哄慰的语气不太熟练。 隔了一会，季姜寰慢慢地点了点头。 路勉笑了下，站了起来。 他挡住了亮度饱胀的日光，留给季姜寰一小块很有安全感的昏暗。 “今天工作室要团建？”路勉忽然刻意地提起，又踢了一下面前的小石头。 季姜寰点了点头。 “我能去吗？”路勉明知故问。 “……随便你。”季姜寰嘀咕，“昨天喊你，还爱理不理的。” 第88章 路勉有点想笑：“走了，去上班。”说完，他很轻地拍了拍季姜寰的肩膀，动作很慢，使得这个鼓励如同一个抚摸。 季姜寰从大理石台面上弹了起来，僵硬地说：“好的，老板。” 路勉有点担忧又有点无可奈何地看了眼季姜寰落荒而逃的背影，也徐徐往工作室的区域走。 手机嗡了一下，季姜寰发来很讨好的解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路勉嘴角勾起个不明显的弧度。 “谢谢你，我还是很喜欢这样的老板的。”季姜寰又说。 路勉的手顿住，差点把所有对话消息都删除，他想了想，不咸不淡地回了个知道了。 余晖落尽，工作室里此起彼伏的键盘声渐渐静下去。 李泉音从显示屏后探出身子，环视四周，像一个清点人头的导游，把人一一数完之后才在群里发消息：“大家想吃什么，我先订一下位置，免得一会排队。” 春雨工作室的群聊和他们的风格一样朴实，慢悠悠的，没有结果。 有实习生大胆地跳了出来：“想吃火锅！” “我也。”另一个女生弱弱地说。 叶俊重立刻把各色火锅店铺发了进来，开始一一介绍起川味火锅、滇味火锅和京派火锅的区别。 他慷慨激昂地打了近一百字，隆重地推荐了可以啃蘑菇的云南火锅。 季姜寰立刻跳出来：“不吃火锅！” 叶俊重：“？” 叶俊重：“为什么？” 叶俊重：“凭什么？！！” 季姜寰严肃地解释：“吃火锅容易拉肚子，对身体也不好，很有负担。” 工作群里一时间有些安静，叶俊重依稀想起陈何园遵照路勉的旨意点的那些外卖，平平淡淡，和生活一样没滋没味。 季姜寰正要关电脑，收到了来自叶俊重的控诉。 “小季，你自己天天薯片可乐，让我吃素。” “？” “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像什么吗？不让吃辣不让吃肉！像是帮老板一起剥削社畜的老板娘！”叶俊重咬牙切齿地打字，“比老板还可恨！” 第50章 脱轨倒计时-1 季姜寰在一句像是老板娘中迷失了自我，语无伦次地和叶俊重大战了二十回合，最终败下阵来。 叶俊重很机灵地拉拢了除了路勉、陈何园以外的所有同事，摇身一变成了阶级的敌人，在工作群里发起了投票。 最后还是去吃了火锅。 李泉音看着过往的消费记录，有点忍不住：“我也有点吃腻了。” 季姜寰跳起来附和：“看吧！别吃了！” “就吃这个！”叶俊重堵住李泉音的路。 “那要不然看看路总？”实习生和其他人很默契地躲在李泉音身后，她想了想，往站在最后的人看去。 “不行！”叶俊重举双手抗议，站在火红色的招牌下声嘶力竭：“路总肯定听小季的！小季说啥是啥了！不公平！” 季姜寰呆了几秒，有点做贼心虚地想伸手去捂他的嘴。 叶俊重挣扎了一会，还想继续说话，路勉已经走到了门边。 他像是没听见两个人的对话，语气平淡：“怎么不进去？” 李泉音尴尬地干笑两声，推着面前的人：“走吧走吧。” 陈何园还保持着上班时候近乎审慎的神情，从叶俊重身边走过时拽了他一把，把人拉进了火锅店里。 路勉看着季姜寰，眼神里有点询问的意思。 季姜寰摸了下鼻子，磨磨蹭蹭地往里走。 “在说什么？”路勉问，声音又轻又低。 “没什么。”季姜寰有些紧张地回答。 路勉看他一眼，面不改色地推开玻璃门，季姜寰低下头，从门和路勉的手臂空余中钻了过去。 火锅店把春雨工作室的喜好摸得很清，早早预留出了离冰箱柜最近的圆桌。 叶俊重抄着篮子就走过去，一边选一边和旁边站着的服务生搭话：“妹妹，你们这个菜都是哪里买的？” 服务生很警惕地瞥了他一眼。 “我感觉不是特别新鲜啊，你们采购在不在，给他推荐一下，有个app叫春雨小菜篮，上面很多菜，还可以大宗团购！”叶俊重用腰卡着篮子，从口袋里抽出手机，很没有距离感地介绍起来。 “差不多得了！”李泉音忍不住说。 叶俊重坚持着掏出手机，很熟练地打开小菜篮。 李泉音有点无奈地看他，刚想开口，正门被人推开，一群人吵吵闹闹地走了进来，把整个入口挤得密不透风。 叶俊重一只手举着白菜，一只手拿着手机，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见发蜡有点散了的沈择安。 沈择安戴着眼镜，和叶俊重大眼瞪小眼。 李泉音也愣了，看了看沈择安，又看了看叶俊重。 这人很显然是人群中心，被簇拥着往前走，几个和他一样戴着啤酒瓶底那么厚眼镜的人正面朝他恭维着，嘴里冒着些客套得近乎油腻的词汇。 “……好久没见。”沈择安干笑了一声，招招手算作招呼。 李泉音转过头，没听到的样子，推着叶俊重：“走吧。” 叶俊重拎着那两片菜叶子回过头，走了几步才觉得不对劲，压着嗓子问：“姐！不对啊！这男的怎么戴着目量的工牌啊？” 第89章 李泉音愣了几秒，说：“别管了，走吧。” “别让我知道他叫什么，我、我……”叶俊重扯着叶子，我了半天还是没蹦出什么违法乱纪的词。 “行了。”李泉音叹了口气，“算了。” 叶俊重端着半篓生菜，还有没推销出去的小菜篮软件，满肚子疑问回座位。 季姜寰低着头摆弄手机，大概是没看到沈择安，表情很平静。 路勉坐在他旁边，把垂着脑袋的人遮掉了一大半，抱着手，坐得很直。 李泉音坐下，翻着饮料单，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对面的人，总觉得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会，开口打探现下的气氛：“你们点了什么。” 季姜寰头也没抬：“我不喝，你们点。” 这反应就是有问题。 叶俊重手脚并用，眉飞色舞地说：“小季，你知道我刚才看到谁了？” 季姜寰抬起眼睛，语气冷淡得要命：“……见鬼了？” 李泉音在桌面下掐了一把叶俊重，他疼得弹起来，大腿撞上加热用的电磁炉，龇牙咧嘴地惨叫了一声。 “你有没有点情商？”李泉音侧过头骂他。 季姜寰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你们看到沈择安了。” “沈择安是谁？”叶俊重没头没脑，完全忘记了李泉音的话：“我们在门口碰到你那个傻逼大学同学了，之前来小元闹事的那个。” 桌上安静下来，红色白色的汤默默地翻滚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工作室的人沉默地交换着眼神，陈何园很警觉地看向路勉。 路勉把面前的筷子拆了，表情很平静，很有领导风范：“吃饭。” 鸳鸯大铜锅里空荡荡的，时不时冒出来两根滚得很熟的大葱。 一顿火锅吃得不算热闹，连叶俊重都有早早地喊着饱了，有气无力的。 李泉音照例起身去付钱，行云流水地把水单和发票折进包里，按照时间顺序又调整了一下需要报销的东西。 她摸了两个薄荷糖，正准备回位置，一扭头碰上了路勉。 路勉气压很低，一脸生人勿近。 “路总？”李泉音看了看周围，确认他是找自己来着。 李泉音依稀记起去年某段时间，她也是这么带着沉重的表情，满公司围堵陈何园和路勉，来判断自己是否即将失业。 她盯着路勉看，试探性地问：“您是有什么其他事？” 路勉脚步动了动，往稍微安静的角落里走，给她一个眼神示意。 李泉音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在心里搭建了一会，跟了过去。 她短暂地怀疑了一下过去的工作内容，就听见路勉如同在开会的语气：“你们说的，去小元闹事的是这个人？” 他从目量的员工系统里调出了沈择安的资料，点开头像。 李泉音看了几秒，虽然证件照精修了，但还是能认出本来的样子。 “是。” “他为什么要去小元闹事？”路勉收起手机，一贯冷静而没有情绪的口吻。 “……这个。”李泉音迟疑，“三年多前的事情，其实我记不太清了。” 路勉看了看她：“记得什么？” 李泉音想了想，很诚实地全盘托出：“他们没有当着我们的面吵，详细的我不太清楚。” “这个人好像也是刘维元的学弟，和小季是同届的，当时他来找刘维元，是也想入股，但是刘维元不同意。”李泉音露出点很不认可的样子，“他当时也没钱，就想按技术股，但怎么说，他技术还没有小叶扎实。” 身边走过去一个扛着铜锅的传菜员，操着口西南口音喊他们让让。 “但是小元是刘维元拉的投资，小季只是帮忙租了办公室，大家不认他，刘维元也没答应。”李泉音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反正就是后面小季就说他来出钱什么的，让这个人代持拿百分之十五。” 路勉听完这句，皱紧了眉头，阴恻恻的。 “但是后来又出了点事吧。”李泉音陷入回忆，“小季差点和他在新天地门口打起来，后来那个人就没来过了，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就变成小季自己的了。” “打起来？”路勉很怀疑地问，想象了一会季姜寰和人打架的样子。 “我没在，是小叶在的。”李泉音说，“然后小叶跟我说的，应该是劝架去了。” 路勉想了一会，没说话。 “而且那时候他叫凯文还是赛文的。”李泉音又解释，“不叫现在这个名字，小叶也不知道他的真名，一般都喊他傻逼。” 路勉站在原地，许久才嗯了声：“沈择安现在也在目量。” “我看到他的工牌了。” 路勉顿了顿：“他在做x计划。” 李泉音理解了一会，把这几天大热门的x工作室、不知道是赛文还是凯文的人还有路勉联系在一起，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你有话直说。”路勉说完，侧过脸看了看远处的残局。 叶俊重上蹿下跳的，在闹季姜寰，完全没人注意到这边。 “就是我觉得这个人不靠谱。”李泉音想了想措辞，很委婉地说：“他实在是太精明了，刘维元那么老油条都被他折腾得很惨，小季那么单纯……” 路勉打断：“只是暂时的。” 李泉音愣了。 “我只是暂时代管x计划，后面会交出去。”路勉很干脆地说，生怕自己和x计划挂上关系。 第90章 “嗯。”李泉音保持着仰头汇报的姿势，幅度很小地动了动脖子，“虽然我没接触过，他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小菜篮，都能忽悠小季，还好最后没来，不然也是乌烟瘴气的。” 路勉严肃的办公神情终于松动了，好像在认真考虑她的话：“知道了。” 季姜寰在视线里小小一个，坐在圆桌的角落里，任由旁边的人怎么闹都一副慢吞吞的样子，好像永远不会着急的样子。 路勉想起很少的一些时候，季姜寰看起来情绪很激动的时候，要么是特别开心，要么是特别难过。 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会和人动手，路勉想到这里，忽然难受了一下。 第51章 脱轨倒计时-2 从园区回公寓会经过一条长达两公里的地下隧道。 隧道里灯光冷清，信号灯带里透着一点蓝，周围的景色飞速地往后倒退，留下明明灭灭的影子。 季姜寰意外地沉默，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一动不动，眼神直直地看向窗外。 路勉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出了隧道就把车靠边停了下来。 干枯的树枝在车外留下杂乱的阴影，蜿蜒的车行道没入墨黑的月色中，双闪规律地亮着，如同心脏运动的旋律。 路勉很流畅地解开安全带，往季姜寰的方向靠过去，眼神带着很直接的疑问，动作很柔和地摸了摸他的头。 一种熟悉的、安心的气息把季姜寰笼罩起来。 很明显的，是属于路勉的味道，说不出来是带着香味或是其他，只是让人觉得安定下来。 季姜寰愣了一会，转而变得有些委屈，抿着嘴，眼睛湿漉漉的，昏黄的路灯光铺满了微卷的发梢。 路勉看了他很久，无声地叹了口气，好像哄慰般吻了吻他的额头。 “回家了？”路勉歪着头问他，语气很温和。 季姜寰转过头看他，抿着嘴说：“老板。” “你说。”路勉停下系安全带的动作。 “没事。”季姜寰吸了吸鼻子，“回家。” 那股沉闷而压抑的气氛消散了，像是鼓胀的气球被针戳了一下，啪地响了一下，接着消失殆尽。 路勉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才把手放回方向盘上。 车子和生活被拥挤嘈杂的时间推着往前走，路勉在机械的动作中有了某种很特殊的感觉，好像是脱离了原本的触感，变成了沉甸的、有实感的，可以称之为生活的东西。 从702路过的时候，路勉的手机很轻地震动了一下，智能安全系统向他播报，有人从他的家门前路过。 他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径直走到了季姜寰家门口。 季姜寰精神有不明显的涣散，很茫然地抬起头看他。 “开门。”路勉挑了下眉。 季姜寰被逼得后退半步，问：“啊？” “不能进？”路勉问。 “……不是。”季姜寰被他堵在窄窄的门框里，贴着门板。 路勉看着他，眼皮跳了下，像是没什么耐心，向着季姜寰跨近了一步，腿抵着腿，轻声说：“家也不让我进？” 路勉的鼻息打在他的脸上，带着微妙的、急促的味道，让季姜寰的心脏忽然跳得很快。 他动了一下，才发现路勉的腿把他压得很结实。 季姜寰仰起头，看见路勉无波无澜的脸色，有点生涩地开口：“让。” 他伸手按了指纹，智能锁咔地响了声，门板便不堪重负地往后退了一些，发出声吱呀的娇喘，打开了。 路勉轻车熟路地把人推了进去，攥着季姜寰的手抵在玄关的墙上，一动也不让人动了。 公寓里没开灯，涌动的情愫悄悄沉浮。 季姜寰隐约能看见路勉的轮廓，像是有点累的样子，微微睁着眼。 他看了一会，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路勉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拽着毛衣的衣角，直接从衣摆探了进去。 他做这些愈发的熟练，好像在一次又一次的描摹中找到了最舒服、最默契的姿势。 季姜寰闷闷地哼着，身体从僵硬转向柔软，颈窝被亲得轻轻颤抖。 路勉的指腹带了一点茧，不紧不慢地捻着他的腰，好像是终于吸够了，有点没刹住力气，扳过季姜寰的脸吻过去。 季姜寰被弄得有些恍惚，身体和心悬在逼仄的玄关里，在夜色里不是很清晰的、漆黑的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雾，缓缓地氤开水光。 整座城市沉静下来是在后半夜，有运货的卡车驶过，碾过不太平整的公路，发出一顿噪声。 季姜寰迷迷糊糊躺在窄窄的单人床上，很放松地侧躺着，把两只手塞在路勉的怀里。 路勉有点艰难地面朝季姜寰躺着，不太理解这张床的尺寸大小。 “季姜寰。”他犹豫了了一会，叫他。 季姜寰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一动没动。 路勉从濒临崩毁地快感里醒了一点，有点小心翼翼的，像是尝试着喊：“……寰寰。” 季姜寰闭着眼睛，彻底不动了。 窗口投进来大片冰凉的白色月光，路勉盯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看了足足半分钟，才开口：“你不想说的事，就不要说了。” “想说的时候，我也会听。”路勉从困惑中挣扎出来，把位置放得很低，给季姜寰一个绝对自由的理由：“但是我希望你不要不开心。” 第91章 大约是紧密无间带来的，路勉逐渐能看懂季姜寰毫不在意、无忧无虑的外壳下的样子，好像一把可以随意掬起的雪，可以揉搓变形，但又坚韧而坚决。 陈何园在周六一大早就接到了老板的工作任务。 路勉在八点半来了电话，是两个人共事后常年积累下来的习惯，正好是两个人起床后的一个小时，思路会清醒许多。 但路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之前那个谁。” 陈何园顿了顿，反问：“谁？” 路勉的声音有点哑，看起来也不算清醒。 “就是。”路勉在电话那头像是在开门，从某个地方走了出来，有很轻的一声推门动静，“x计划的负责人，沈择安。” “怎么了？”陈何园神经绷了起来。 “把他的资料给我。”路勉说，“你之前给的……我忘记保存了。” 通话两端安静了一会。 陈何园勉强控制着自己的惊讶，咳了一声：“好的。” 路勉从来没想过和x工作室有太多的关系，和米娅的约定只是库尔计划落地的必要环节。 按照惯有的收购流程，他只要完成x计划的接入，甚至不用过问前初期的盈利情况。 他有自己的准则，即便不认可米娅的决定，也愿意交换同等的、不违背本意的东，只不过不想为过多的、不必要的事花费精力。 然而这其中百般牵扯的、迂回关联的不是别人，路勉好像理解了那种很有生命力的，可以牢牢纠缠自己的牵挂。 周一大早，目量集团的创新项目事业部忽然拉起了一个冗长的大会，从总部到海城，近百个人被分成三四瓣，在视频会议里面面相觑。 米娅端坐在正中的会议室，身上是正红色的西装。 带着明显的战斗气势，看起来神采奕奕。 季姜寰来得有点迟，从门缝里钻进来，靠着叶俊重坐下来。 整个周末过得浑浑噩噩，他的眼皮很沉，从会议桌上捞了个矿泉水，拧了开来。 他下意识瞥了眼坐在远处的路勉，很严肃地坐着，眉毛微微拧着，看起来在想事情。 “怎么回事啊？”季姜寰压低声音问叶俊重。 叶俊重的注意力被他拉了过来，表情也不太好：“inf来了个新的负责人。” “什么意思？”季姜寰有点茫然，喝了口水。 叶俊重嘶了一声，指了指他的手机。 季姜寰打开微信，叶俊重的消息就跳了进来：“inf的创新业务板块不是一直只有路总在负责吗？米娅今天拉了个人进来，说他和路总一起负责，之后所有项目外部业务是路总负责，内部成本是这个新来的负责。” “……”季姜寰差点冷哼出声：“谁啊？” “就是库尔启动那天来旁听的周总。”叶俊重迅速地提醒他。 季姜寰打字：“那个秃头？” “……确实有点秃。”叶俊重噼里啪啦地打字，“不是啊！关键是以后我们就是要双线汇报了！好痛苦啊！” “双线汇报是什么意思？”季姜寰很好学地问。 “就是我们有两个老板了，以后既要听路总的，也要听这个。”叶俊重犹豫了几秒，把消息打完，“秃头的。” “……什么意思？”季姜寰消化了一会这句话的意思，有点不相信：“我们还要听这个秃头的？” “嗯啊！烦！” 季姜寰难以置信地看着消息，又抬头看路勉。 路勉很罕见地陷入了某种只有自我的情绪里，表情不太好看，仔细能找到一点怀疑的态度。 季姜寰感觉胸腔很荒唐地酸了一下。 不是那种漫长的、难捱的难受，而是不小心踏空了一层台阶的感觉。 他没由来地察觉到了某种细小的变化，违背于理所当然的东西。 比如路勉这么厉害，谁可以和他一样。 比如这个不大不小的变化，到底是什么意思。 季姜寰有了无法控制的惆怅，握着手机看向四周，几个春雨工作室的脸色都不太好，连李泉脸上都有点无措。 新上任的负责人笑容满面，和煦得要命，就差没把头顶变成能散发温暖的灯泡。 他很客套，但带着试探，在视频里和路勉打招呼：“那以后路勉我们就好好配合，多多指导了。” 路勉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压着可移动的椅子转了个方向，语气淡淡的：“没什么其他事，下午库尔的跌落测试，没什么事的都可以去一下。”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被人推开。 很浓烈的男性香水扑面而来，沈择安脖子上挂着工牌，手里抱了个笔记本电脑，笑着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来迟了。”沈择安绕过后排有点懵的几个人，快步走到靠近摄像头的几个位置，坐了下来。 路勉掀起眼皮看他，脸色没什么变化。 “路总比较忙，忘记通知我。”沈择安笑着看向陈何园，“陈助理怎么也不提醒我。” 季姜寰脸色白了一点。 叶俊重愣了半分钟，看了看季姜寰又看了看对面的人，脱口而出：“窝草你这个变……” 第52章 脱轨倒计时-3 最后那句变态还是骂了出来，但季姜寰眼疾手快地拦住准备要揍人的叶俊重。 莫名其妙的官宣会议匆匆忙忙地结束，米娅摆了摆手让路勉和周天文留下，脸上战斗般的神色被疲惫取代，只说：“先散了吧。” 第92章 季姜寰同李泉音合力把人拖了出来，避免了小菜篮和x的首次交锋。 叶俊重一脸吃屎的表情：“什么意思啊？这丫是x的负责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不是我说，这人也能做负责人？”叶俊重不可思议，“目量是不是有毛病？” 李泉音瞪了他一眼：“小声点。” 季姜寰早一些知道，这会有点卸下勉强伪装的轻松。 “小季。”李泉音叫他，表情隐隐有点担忧，“没事吧。” “没什么事。”季姜寰低着头，看不出什么情绪。 隔了半分钟，叶俊重长叹一声，悠悠地说：“我真受不了，我受不了和这种人做同事。” “我们和他不是同事。”季姜寰说。 叶俊重愁眉苦脸：“可是路总和他是吧。” 季姜寰不说话了，站在原地发呆。 “想到这种借钱不还，四处散布谣言的煞笔都能做负责人了。”叶俊重想起什么，扭过头和季姜寰确认：“就是他吧，后来还跑到新天地想蹲你妈妈，他妈的……” 他话没说完，脚被李泉音踩了一下。 她抱满了东西，腾不出手打人：“不要在这里说了，回去吧。” 季姜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下午还要去实验室。”李泉音很流畅地用出了注意力转移大法，搬出路勉：“路总的意思是我们都去吧？” 路勉被留了整个中午，剩下一脸正气的陈何园和大家搭伙。 一桌子人心情都不太好，坐在位置上，表情各异。 季姜寰扒拉着餐盘里的饭，心不在焉的样子，叶俊重尝试偷了两次回锅肉，都顺利成功。 李泉音有点无奈，吃了一会，又重复着路勉的意思：“下午还要去实验室哦！” 陈何园是精神最饱满的一个，他看了看桌上人的脸色，踌躇了几秒：“路总让我给大家说，不用想太多。”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季姜寰的脸色。 季姜寰愣了愣，目光还是停留在面前堆成小山的米饭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李泉音忍不住问，“之前怎么没有和我们说。” 陈何园表情沉了点，考虑了半分钟：“这个情况，路总今天之前也不清楚，我也没有收到总部的消息，比较临时。” “什么意思？”叶俊重有点疑惑，“米娅为什么要摆路总一道啊？” 陈何园没说话，从餐盘里挑了棵小青菜。 季姜寰的眉毛蹙着，抬起头：“陈助理。” 陈何园立刻看向他。 季姜寰语气不确定，小声地问：“米娅这样是因为我们一定要推动库尔的项目吗？” “……这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陈何园很谨慎地回答。 桌上安静了一会，叶俊重恍然大悟：“我懂了。” 一桌子的人下意识看他。 “一定是因为路总太牛逼了！”叶俊重口无遮拦：“她有压力了是吧！找个老男人来制衡，想压倒我们帅气能干的路总！” 季姜寰无语地看着他，有气无力地说：“小点声。” “女的怎么这么小心眼啊？”叶俊重评价，又从季姜寰满满当当的碟子里夹走一块肉。 李泉音反驳：“男的也很小心眼。” “这女的怎么这么小心眼啊？”叶俊重立刻修改措辞。 陈何园无奈地笑了笑，低头吃东西，假装没听见这些话。 “哇！真宣了！” 从园区食堂出来往实验室的方向没走多远，就听见周围躁动的声音。 不用仔细，就能听见有人在提x计划的事情，话间提到了推广人什么的。 季姜寰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一言不发地停下了脚步，摸出手机看新闻。 互联网的新闻频道里前几分钟有一条关于目量的简讯，创新业务x计划官宣了直播代言人，是来自于某档很火的选秀节目，叫做only2019。 简讯里提及这位代言人的信息不多，只是一笔带过他是去年大热门的冠军，更多设想了x计划将利用粉丝经济给目量集团带来的客观利润。 季姜寰表情很冷地看完这条几乎有点荒唐的新闻。 陈何园站在他身边，余光瞥见了这条内容，脸上浮现一丝诧异。 他很少有这种表情，李泉音很迅速地捕捉到了：“陈助理，这个事你不知道吗？” 陈何园看着那条新闻，没说话。 “x计划的决策人还是路总吧？”叶俊重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季姜寰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叶俊重又闭上了嘴。 “先去实验室吧。”陈何园也没什么头绪，搬出了路勉的下一件事大法。 季姜寰嗯了声，收了手机往研发的办公区域走。 初春的风还是凛冽，灌进脖子里带来冰凉的感觉，也冷却了季姜寰很难平复的恼火。 米娅脸色不太好，很严肃地说完了之后的安排，有意无意地看了看路勉。 路勉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一只手不太放松地放在桌面上。 周天文坐在米娅的背后，表情有很难掩饰的得意，显得笑容有些狰狞。 “我头有点痛。”米娅很反常地说，差点把落荒而逃写在脸上，“你们俩再沟通吧。” 伴随着会议室玻璃门合上的声音，视频会议两端像是有无声的轰鸣。 第93章 路勉皱了下眉头，没说话，等着对方开口。 周天文像是特意做了造型，不知道是什么方式，用周围的头发把头顶给遮了大半，看起来不那么秃了。 “路总。”周天文笑着说，眼角的皱纹很清晰，“看热搜了吗？” 路勉挑了下眉，没有要打开手机的意思，反问：“周一比较忙，有什么消息，周总可以直接告诉我。” “哦，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消息。”周天文往后仰，靠在椅背上，表情带点流氓气：“x计划代言人官宣上热搜了，我看总部公关部一整个早上都在忙这个事。” 路勉有点不耐烦的表情消失了，直直地看着周天文。 周天文哈哈笑出声：“这对你不是什么好消息。” 路勉停了几秒，开口：“我不记得给x计划签过代言人。” “路总，现在成本管理在我这里。”周天文意味深长，拖着语调：“x计划，小菜篮，还有你在北京收来的那些破烂小公司，花多少，我说了算。” 路勉看了他一会，移开眼神，不自觉地顶了顶腮。 “x代言人的营销预算是我批的。”周天文放低声音，“你知道为什么米娅不让你负责风控了吗？” 网络波动了一会，视频对面无赖般的脸卡顿了一下。 “她怕你年轻气盛，做不好大事。”周天文继续说，“你在目量六年，我都呆了十多年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司，我比你清楚。” 路勉对这段没有太多意义的对话感觉到厌倦：“还有别的事吗？” “诶，有事有事。”周天文笑呵呵地拦住他，“库尔项目的成本表一直都没有提交，到底需要花多少钱啊？是还没有结论吗？” 路勉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思索了一会，才说：“这周内给你。” 说完，他没什么犹豫地挂了视频会议。 屏幕上的光亮熄灭，映出他有点僵硬的脸色，眼神有点空。 他能猜出米娅的态度，找了一个从前被轻而易举踩在脚下的竞争对手，放在项目运转最重要的那个滑轮上。 她既想挫掉锐气，又想把谈判的主动权收回自己手中。 路勉打开邮箱，有点混乱地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干脆地关掉，选择默契地接受了这一回合的劣势。 跌落测试的预约时间是下午三点钟。 叶俊重拿着几块新鲜出炉的平板，没精打采地在二楼排着队，其他人站在一楼的摔落区之外，仰着头看他。 摔落区里堆满了各种被摔碎的零件碎片，但地上没有什么尘埃，整个空间看起来有些不太真实。 季姜寰看了一眼手机，还有七分钟到三点。 质检工程师戴着口罩，站在高达四米的模拟机背后，把机器调试好。 “要等路总吗？”李泉音还是有点犹豫。 陈何园轻轻摇了摇头：“照常就行。” 季姜寰忍不住，又拿出手机，打开和路勉的对话框，犹犹豫豫地打了几个字，又一一删掉。 实验室里重型机器很多，压抑而低沉的轰鸣声包裹着耳朵，让人有些不适。 陈何园朝工程师比了个手势，意思可以开始。 “丢吧。”工程师在对讲机里跟叶俊重说。 五米高处落下一个电子平板，随着室内的风向微微偏了个方向，啪嚓地砸在地上，碎得稀烂。 季姜寰眼神有点失焦地停留某块碎片上，边沿很锋利，屏幕变成了灰黑色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能是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工程师在一旁提醒他：“电子产品五米跌落都是走走过场的，肯定要摔碎的。” 季姜寰昏昏沉沉地点点头。 “关键是一米内高度。”工程师扭头看向实时分析受力情况的屏幕，“一般大家都是这个高度，从桌上掉下来，或者是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陈何园凑过来，好像在安慰一般解释：“一米内的损毁率在百分之四十内就很不错了。” “好的。”季姜寰说。 叶俊重在扶梯上跑了几圈，哐哐哐地砸了好几个平板，晕头转向地换地方。 李泉音看得有点心疼，扯着嗓子喊他：“走错了，去一米那层。” 叶俊重应了声，站到了最矮的那层、几乎和众人平视的位置，李泉音不太放心地踩着高跟鞋上扶梯，又确认了一下最终的高度。 工程师很谨慎地调好参数，抬了抬手，给叶俊重一个准备好的手势。 后方厚重的门响了一声，被路勉推开。 他的眼神淡淡的，看起来心情没有受到太多影响，只是沉默地站到了季姜寰的身边，然后给了陈何园一个示意。 陈何园朝着对讲机说了句可以了。 叶俊重面不改色地松手，为库尔研发的电子平板自然掉落，屏幕朝下地砸在平整光滑的水泥地上。 工程师立刻把头塞进屏幕里，陈何园小心翼翼地走进黄线里，捡起那块电子平板。 平板完整而光滑，右上角滨海和目量的名字清晰可见，没有一丝破损，他低着头摸了摸平板背后印上的小菜篮标志。 季姜寰只看了一眼那个落在地上的东西，立刻偏过头看路勉的反应。 路勉一只手插在西装的裤袋里，注意力放在陈何园手上的东西。 季姜寰思忖一会，朝他的方向挪了一点，脚步轻得像梦游。 第94章 他侧侧身，用身体和模拟机卡出一个很小的夹角，伸手捏了捏路勉露在外面的那只手，在他的手心上捏了捏。 路勉怔了怔，有点恍惚地看他。 季姜寰的手指有点凉，干燥但光滑，让人感受不到太多纹理，轻轻地、慢慢地捏了他两下。 他听见季姜寰很轻、很小的声音：“老板，没事的。” 第53章 脱轨倒计时-4 从测试高度降为一米后，叶俊重没有再砸坏任何一个平板。 连李泉音总是保持着忧虑的脸都放松下来，小声问他：“这是不是合格了啊？” 叶俊重扔空了平板，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挠了挠头说：“应该是的吧？硬件我不懂啊，是小季在对接。着应该是合格率够了吧？” 李泉音露出个带着欣慰的笑，用手机备忘录机记上了一笔：“那硬件后续的成本可以少很多了。” 她记完最后一句话，手机震了两下，推送了最新的热搜。 #x计划官宣代言人#，话题下方一水的粉丝评价，无一不在夸赞自家爱豆，倒是一嘴都没有提及目量集团和x计划。 有粉丝提出疑问：#x计划官宣代言人#怎么之前都没听过这个消息啊，怎么忽然就接了个电商直播的推广啊，弱弱地问这个算毒饼吗，感觉有点low…… 李泉音收起了笑，点开这条内容。 下方的评论是其他几个粉丝，语气很不友好地要求删博：“？带话题你什么成分啊？” “姐妹，删了吧，现在在热搜上，影响不好。” “都宣了，专注安利吧。” 李泉音有点疑惑，又点了下刷新，画面就显示这条微博已经不存在。 她纠结了一会，扭头问叶俊重：“毒饼是什么意思啊？” “毒饼？什么意思？”叶俊重也一头雾水，“先下去吧。” 实验台周围洋溢着和测试前完全不同的气氛，充满期待而平静，路勉抱着手，正在听质检工程师的分析，季姜寰捏着手机，在屏幕上一顿狂点，像是在记录信息。 陈何园朝李泉音和叶俊重点了下头，午饭后那点不解和错愕已经不见了。 “那这部分的预算去掉？”季姜寰把手机递过去，肩膀很自然贴着路勉的手臂，“这个。” “还有售后。”路勉很自然地接了下一句话，“准备给售后退款和维修的费用可以按照更低的系数配一个金额。” 季姜寰盯着手机上变换的几个数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路勉停了一下，又补充：“整体的计算公式你到时候和李泉音确认一下，成本的金额确认了再给陈何园。” 季姜寰继续点头，说：“好。” 路勉抬起眼睛，看见站面前表情各异的几个人，质检工程师已经离场去取打印出来的报告，叶俊重怀疑的表情就更加嚣张起来。 李泉音有点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季姜寰，埋头看着手里的文件。 陈何园接收到路勉带着疑问的眼神，很熟练地微笑了一下，充满了礼貌和应有的距离感。 季姜寰垂着头，注意力全在路勉给他画出来的那个成本模型里，完全不理会诡异的现场气氛：“那这样是会少多少钱啊？这个是要和谁重新过预算啊？” 路勉咳嗽了两下，欲盖弥彰一般站直了：“这周五前就可以。” “啊？”季姜寰茫然地看向他。 热搜的余温席卷了目量所在的海城园区。 年轻的员工里大约有许多人都是only2019冠军的粉丝，关于x计划的窃窃私语持续了整整两天。 距离下班时间过去了两个小时，工作室里没什么人，季姜寰啃着鱿鱼丝，电脑里还算着关于库尔计划第一阶段的成本，有点烦躁地看着企业内的群聊板块，亲眼见证了x计划从官方到民意的大获全胜。 路勉作为收购负责人，再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连带着内部论坛都开始匿名讨论他。 季姜寰余光瞥见一条关于路勉的匿名帖子，手比脑子快地点了开来。 标题很简单：《让我们一起谢谢路勉！没有路总！我们可怎么活啊？》 楼主是x计划代言人的粉丝，张口闭口喊着代言人的小名，就差要联合公司其他粉丝给路勉送锦旗。 季姜寰随手扒拉了一下，下滑到评论区。 匿名2楼：啊？不是说x计划是周天文签进来的吗？ 匿名3楼：没有吧？在海城签的，感觉是路勉做的。 匿名4:楼：不管是谁，谢谢大佬们！ 匿名5楼：高层消息，周天文已经进inf项目组了。 匿名6楼：楼上哪里的高层啊，带带我。 匿名7楼：woccccc！是不是又要打起来了！回想起路勉虐杀周天文做创新业务收购的负责人，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匿名8楼：写武侠小说呢在？ 匿名9楼：还有人可以给我科普一下路勉吗，那天见到真人了，好帅啊，建议自己做代言人。 匿名10楼：我怎么感觉这个事好像不单纯啊 ？默默上骂得好惨哦~ 季姜寰心里的火又冒起来，脸上倒没有什么变化，关掉目量的匿名论坛，立刻切到了默默论坛的页面。 x计划用选秀冠军做代言人的事情几乎没什么人看好，有耐心的网友从多方分析了一下现在的情况：选秀爱豆的粉丝不喜欢这个身份，流量和变现肯定不如想象得好；已经习惯消费的直播粉丝也不乐意看到选秀里的明星；连爱豆的经纪公司似乎都不太配合这次的官宣。 第95章 季姜寰皱着眉头看完正文，第一条评论窜了进来：“我闺蜜在影视公司上班，怎么说这次的签约内部也不看好，高层拿新人试水，感觉在坑他。” “是诶！我说他不是在闹经纪约吗，怎么忽然就有了个代言人的活啊？” 他陷入了一种平静的沉默，刚才困扰他的烦躁和不爽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某种不确定的怀疑。 季姜寰微微出神，总觉得有一些地方不太对劲。 他拿出手机，发消息给路勉：“老板，什么时候回家？” 路勉没回复，大概正在会上发言。 季姜寰犹豫了一会，又发去一条新消息：“我听人说，x计划代言人这个事好像有点其他问题，你要是和他们在一起，要小心。” 他在迅猛而复杂的工作中理解了某些难以言喻的规则，也同样理解了路勉那种让人觉得很有攻击性的不容易。 手机里没有回信，季姜寰等了一会，又把手机放了回去，拿着鼠标算东西。 数字跳到一半，季姜寰想到路勉刚刚收购小菜篮的时候，明明是顺路送他和李泉音回家，背地里却在怀疑其中的利益交换。 偌大的园区被矮矮的围墙拦成一个容易使人迷失的封闭区域，季姜寰想了一会路勉在这其中曾经获得的、或是曾经遭受的，又不敢再往下想了。 电脑叮了一声，右下角是路勉的消息提示：“回家。” 路勉很反常地坐在车里等他，没有安全带，看起来神色有点疲倦，能看出来刚结束一个毫无意义的、让人反胃的会议。 季姜寰跳上车的动作很轻，好像怕打扰到他，又轻轻地关上门。 夜色很浑浊，路勉的眼睛里有一些血丝，让整个人看上去并不像往常那么无懈可击。 “你很累。”话到了嘴边，季姜寰把疑问变成了陈述。 路勉动作顿了下，装作若无其事地系安全带。 季姜寰忽然抓住他的手，轻轻地抚了抚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路勉没抓住安全带，那根墨黑色的带子咻地一声弹了回去，他有点迟钝地坐着，任由季姜寰抓着他的手。 他当然知道病灶所在。 路勉研究生还没毕业就进入目量，一路顺风顺水，很小心地避开了每次内部斗争，甚至逼着米娅走到了今天的位置，所依靠的只是已知和掌控。 然而今时不太一样，路勉失去了某些事项的知情权，生出了点姑且称为未知的慌张。 季姜寰松开抓着他的手，语气轻得捕捉不到：“你今天很累啊？”他拖着个尾音，听上去像是在撒娇。 路勉想了想，半晌才点头，说是。 季姜寰看着他，眼睛有点红，眼神呆呆的。 路勉有点紧张地看他：“怎么了你？” “……没事。”季姜寰瘪嘴，表情变得委屈又懊丧，“我就是觉得你特别辛苦，是不是因为当时非要做这个事。” 他有一肚子的挣扎和不安，逼得自己眼圈发红。 “不是。”路勉安慰他，抬手揉了一把季姜寰的脑袋，“总有要做的事。” 路勉撒谎的时候很坦然，像是立刻获得了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迅速变回了很有力量、一丝不苟的帅气老板。 季姜寰看了他一会，凑近了点，语气很低央求他：“那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我很久没抱你了。” 具体是多久他算不清了，路勉一直很忙，大概是有好几天，季姜寰在心里算着。 路勉握住他的手腕，动作很慢地贴近他，亲了亲他的嘴角。 季姜寰下意识微微张开嘴，就被捏紧了下巴，有温热的舌尖探了进来，很灵巧地在口腔里追逐了几番。 他最后有点恍惚地推开路勉。 深夜后园区的照明灯被调成带了温度的橘黄，洒在地面上像是裹了一层很均匀的糖浆，散发着柔和的色泽。 季姜寰涨红着脸，眼神很亮，很严肃地说：“要不然今天我开车吧？” 路勉还带着点被推开的不满情绪，有点诧异：“你开？” “是啊！”季姜寰很正式地和他探讨，“我有驾照的，我来开。” 路勉想了一会深夜的车流情况，忍住想笑的表情，还是同意了。 第54章 脱轨倒计时-5 x计划的代言人是个单眼皮的男生，季姜寰依稀记得在楼下的某个广告牌上见过，年纪很小，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 李泉音从他桌前经过，愣了愣：“你怎么在看直播？” 季姜寰丝毫不觉得尴尬，伸手拔掉了电脑的耳机：“你看吗？x计划代言人扫楼。” 李泉音摆摆手，敬谢不敏。 这次直播搞得有些古怪，x计划的工作室明明在海城，但代言人的扫楼却安排在北京总部，季姜寰问过路勉原因。 但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参加。 环节设置得有点乱，到了代言人送礼物的阶段，季姜寰百无聊赖地又把耳机插了回去，把直播窗口调小，一边干着别的事情。 总部雀跃热闹的嬉笑声一波一波地传来，听得人有点不爽，季姜寰听了几分钟，又抬头看二楼办公室的方向。 自从周天文加入inf之后，路勉好像把想法藏得更深了点，不论他怎么变化方式想要撬开路勉的嘴，只会得到一堆关于库尔项目的工作对话。 季姜寰很容易地感受到了路勉的压力，比如周末的时候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入睡。 第96章 但季姜寰陷入了更大的困局，他甚至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一切。 他有点沮丧地发了一会呆，然后听见了李泉音像是招魂的声音：“小季！” “在。” “你怎么了？”李泉音问，“我刚和你说的，你听到了吗？” “没有。”季姜寰很诚实。 “……刚才通知了，后天库尔的预算会议。”李泉音说完，眼神示意了一下二楼紧闭着的、办公室的门。 季姜寰像是理解了，又有点迷惑，过了半分钟才说：“知道了。” 直播活动有些突兀地结束了，季姜寰再打开直播链接的时候，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画面。 屏幕像是泄熄灭了一样，倒映着他木然的脸。 他看起来不太有情绪，好像只是单纯的麻木。 工作室里的同事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发出有序的嘈杂。 季姜寰下意识地划开路勉的日程表，显示他正在会议中，前头有一个红色的小灯泡亮着。 “……什么鬼。”季姜寰吐槽，对于目量集团看不到尽头的会议表示无语。 收回鼠标的时候恰巧划过了自己的姓名，小小的名片自动弹了出来，季姜寰的名字下有一行小小的灰字：直属上级-路勉。 字体很细，中间的那个横杆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如同一根看不太清的风筝线。 季姜寰有点出神地看了一会，直到新的工作消息跳了起来。 李泉音给每个人重新发了预算会议的提醒。 他蓦地有点愧疚，赶在十几个人前最先点了确认参与。 确认栏里同时跳出两个名字，在会议上的路勉紧随他之后，两个名字紧紧地挨在一起，中间有一个小小的顿号，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季姜寰有种突如其来的无措，在满是消息跳动的工作屏幕里找到了路勉的消息框，发了一句老板。 发完了之后又觉得生硬，点了个系统自带的表情包。 办公区内很宁静，中央空调的风扫过室内装饰用的植物，发出很细碎的沙沙声。 隔了几分钟，路勉跟他说：“怎么了？” 季姜寰笑了笑。 大部分人觉得路勉严厉，不太熟悉的人认为他对人有点冷漠，如果在半年前，路勉只会给他发一个问号，季姜寰也会扭头跟旁边的同事吐槽，说新来的老板很冷漠。 但后来他就知道了，路勉发问号是真的在问有什么事，如果问你怎么了，那就是关心你。 他十分受用地收下了这点关心，然后懒洋洋地回了句没事。 季姜寰侧了侧身，看见又是外部的工人来来往往地朝x计划的工作室里搬东西，花里胡哨的家具和装饰物，像是在阐述一种天定的胜利，工人们把几步路走出了挑战感，如同跨越了重重危机，迎面走向胜利。 季姜寰盯了窗外那栋白花花的楼，被挪入一个很私密的压力空间。 路勉不太说，但是李泉音和陈何园讨论工作基本上不避开他，他耳濡目染地学习了一些属于目量的、有点滑稽的利益较量。 从长久看来，给到inf的钱是恒定的，路勉想要开发周期很长的小菜篮，而周天文想要能快速变现的x计划，隔着一千多公里的会议像是难以摆脱的坏天气，押着几个人成天在视频里辩论。 辩论的重点是说服米娅给到其中某个项目一定倾斜。 路勉很阴沉地听完周天文今天的车轱辘，几乎是没忍住地冷笑了一声：“内控的部分我同意，但是业务的部分米娅应该说由我决定。” 他说了句有点赌气、有点幼稚的话。 视频两端缄默下来，周天文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秃头斑鸠，愣在原地。 路勉用了不太聪明的方式，干脆地宣战，使得冗长的会议中的疑团被拆开，几个辅助inf的管理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米娅体察到了路勉很难克制的愤怒，于是站出来打圆场：“那这样，业务的部分先由路勉继续推进，如果其中的预算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再喊停。” 她在视频画面里看了周天文一眼，继续说：“天文再介入可以吗？” 周天文脸色有点憋屈，但还是点了点头。 路勉稍稍往后靠了靠，表情没有任何暂时胜利的喜悦，只是绷着下巴，不再开口了。 工作软件里，季姜寰适时地给他发来了消息：“老板。” 这是极具有默契的一条消息，他瞥了眼对话框，从里头读出了很成熟的鼓励和祝贺。 路勉绷着的脸缓和了点，低下头给他回消息。 季姜寰立刻和他说没事，好像真的只是为了直率地叫他一声。 路勉忽然从这短短的十几秒里瞥见了自己内心的一隅，明白了这段时间有些偏执坚持的原因，可能不只是源于季姜寰对于小菜篮的过分热爱，更包藏着他对于做些什么的意义的向往。 “季。”沈择安会从工作软件里给他发来消息让季姜寰感到有些意外。 他愣愣地看着那条招呼，手忙脚乱地软件上翻了半天，发现目量集团的工作软件并没有删除同事的功能。 什么垃圾功能。 季姜寰在心里骂完，顺手把那条消息给删除。 隔了几分钟，沈择安又发来消息：“之前搬家有点忙，一直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这几天有空聊聊吗？” 第97章 季姜寰面无表情地又把消息删除。 他有点烦躁地看了看时间，下意识地划开路勉的工作日程，想确认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完会。 沈择安有点死乞白赖地继续发：“你最近是不是比较忙，都和路总在一起吗？出来聊两句有时间吗？就在园区的咖啡厅。” 季姜寰感觉太阳穴跳了两下，被无端带进对话里的路勉刺激了他的视线。 他在删除键上犹豫了几秒，最后抬手打字：“你要干嘛？” 语气并不好，看起来像是一个对新人同事、竞争工作室不友善的招呼。 “能出来聊聊吗？”沈择安反复问，“你现在应该没和路总在开会吧？” 季姜寰忍无可忍：“在哪？” 沈择安发来一个地址，是目量园区内的艺术咖啡馆。 季姜寰哗地从旋转的工作椅上站了起来，脸色不太好地往门外走去。 对面的白色小楼又增加了新的外饰，银色的字母倒吊在一侧，随着日间的阳光发出刺眼的光污染。 天气开始变暖，季姜寰没有穿外套，头也不抬地往咖啡厅走。 等抵达的时候，才发现咖啡厅熙来攘往坐满了人，头顶的大屏幕正播着选秀比赛的节目，是x计划代言人往年的高光片段。 他皱着眉头往里走，耳边传来员工的议论声。 大约是下午容易犯困，挤在咖啡厅的人居然真的看起来节目。 “我说这个易圣卿看起来怎么感觉像小学生啊？”有人吐槽。 旁边的人大概是粉丝，很认真地解释：“这是他去年比赛的时候，才十八岁。” “这么小？” “十八岁就拿冠军了，他不用上学吗？” 另一个女生捧着咖啡走过去：“你懂什么？现在都是还没成年就出道了，这个男孩子现在可是他们公司的一哥，南珠娱乐，你们听过伐？” 季姜寰绕过两张桌子间的缝隙，找到了角落里坐得很隐蔽的沈择安，还是学着那些管理层穿了套定制西装，面前放了两个纸杯。 “他是南珠的啊？” “是啊，我朋友圈内的，给我说他本人特别努力，也不出去玩不谈恋爱，粉丝喜欢的嘞。” “真的假的？我不信。” 粉丝立刻反驳：“真的，而且他本人特别好看，在舞台上也好看，我们扫楼直播把他拍得丑死了。” 季姜寰脸色很难看地从人群里钻了过去，坐到沈择安对面的椅子上。 椅子是当下流行的、可以半躺着的户外椅，但他坐得很正，两只腿抵着上身的重量，看起来随时要走的样子。 沈择安脸上露出点喜出望外的意思，推了个纸杯过去，温热的咖啡散发出细长的白色雾气。 “什么事？”季姜寰很不耐烦地说，眼神落在无关紧要的另一张桌面上。 第55章 脱轨倒计时-6 一场不太愉快的、单方面的叙旧很突兀地开始了。 “之前在停车场碰到你的时候，就想问问你，这几年怎么样？”沈择安和前几次碰到的语气已然不同，好像带了点功成名就的得意。 他把一句话说成了不需要季姜寰回答的态度，很生硬地开始忆往昔。 “前几年没来得及和你道个歉。”沈择安抓着咖啡杯，手指很慢地搓了两下杯壁，“之前的事情。” 季姜寰打断他，语气很平静：“以前的事不用说了。” 沈择安一愣，反应了一会：“没什么，就是那时候我不太懂事。” “以前的事不要再说了。”季姜寰没什么犹豫地再次打断他，“你有什么事直接说，我们很忙。” 沈择安眼神里有明显的震惊。 季姜寰到底是哪里不同了，大抵在这果断、强势的拒绝里彻底显露出来。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怎么思考过，但说完便立刻归纳出了这句我们所包含的人，里面肯定有路勉。 “你确实变了很多。”沈择安惊讶过后很轻地笑了一下，“看来你过得很好。” 季姜寰对自己的反感毫不掩饰。 “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事，请不要再给我发消息。”季姜寰没等他继续说，“工作比较忙，不方便闲聊。” 沈择安看着他，脸上的情绪忽然消失了。 他似乎在找一些其他的话题，最后问：“你们小菜篮最近在做什么？” 季姜寰不太理解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全是莫名其妙，他动作很流畅地从户外椅上站了起来，没有做任何解释，转身外往走。 他如同一个缺乏社会化教育的小孩，连招呼也不打就往外钻，很灵巧地跨过成堆的人群和咖啡杯，出了门。 他不知道给沈择安的那句话是否真的有效，但季姜寰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艺术咖啡厅外的小道上有散步的员工，脚步缓慢而拖沓，他像是阵风，垂着眼睛埋头往前走。 没走几步，手机发出叮叮的响声，是目量集团工作软件的消息声。 季姜寰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快要爆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准备直接通过工作软件对沈择安进行人身攻击。 然而消息来来自于小菜篮的群聊。 一个年前入职的实习生发了两条消息。 “我举报@季姜寰 季老师偷偷和别人喝咖啡！”下面又发了一张季姜寰在咖啡厅玻璃窗里有点变形的样子。 第98章 图片很清晰，对面坐着的人是露出半张脸的沈择安。 他这会倒吸了一口冷气，把手指放在聊天框上方，迟疑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两个实习生跟着项目上线，和小菜篮的正式员工混得很熟悉，在群里嘻嘻哈哈地闹起来。 “季老师请嚯奶茶我就撤回！” 季姜寰站在原地，飞快地思考着，想为如同叛变的行为想出一些理由。 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不可靠辩解，私聊像是忽然热烈起来的大雨，哗啦啦地灌了进来。 李泉音发了条长长的消息：“他怎么又找你了？是什么事情？是之前在新天地的事吗？方便说吗？我有点担心你。” 叶俊重也表达了愤怒。 “我靠！” “他怎么又来了？” “他要干嘛？” “你没事吧？” 季姜寰持续紧张的双腿忽然放松下来，感到了强烈的踏实，随着步伐轻微颠晃的心脏安定下来，很努力地找着造成不安的症结，建立起稳固的防御系统。 路勉迟来的消息从私人微信跳了出来：“我就去开了个会。” 言外之意是季姜寰就和别的男人喝上咖啡了。 他看着消息，忍不住笑了起来。 实习生满心都是奶茶，最后又是李泉音给大家点了奶茶。 季姜寰不做声响，给路勉点了他唯独能喝下去的，不加糖的基础款珍珠奶茶，然后倚在工位上，一页一页地又把跌落试验的报告看了两遍。 路勉也没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衣，陈何园刷开感应门，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路过拐角的时候，路勉瞥了眼季姜寰，脸上没有表情，径直上楼去。 季姜寰嘴里还咬着习惯，眼睛显得很大，扑闪扑闪地目送他，很无辜的样子。 他知道路勉没有生气，甚至想不出路勉会因为什么事情和他生气。 这是超过了季姜寰年级和已有经历的问题，究竟什么会造成他们的冲突，季姜寰漫无目的地想着，直到陈何园的声音打断他。 “季经理。”目量集团已经没有经理这个职位，但陈何园还是习惯性地这么叫他。 季姜寰把奶茶放到一边，等着他的通知。 “先开个小会。”陈何园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色。 “哦，好。”季姜寰挣着从椅子里起来。 “我们五个人，先和滨海那边打个电话。”陈何园边说边把打印好的资料放在他面前，“研发差不多了，定一下后面的事情。” 季姜寰点点头，抄过那两张打印纸，明显出自于路勉和陈何园的记录方式，密密麻麻地记着研发过程的重要事项，用大红的色块把风险预警框了起来。 “走吧。”陈何园眼神示意了一下紧闭着门的、路勉的办公室。 闷热而严肃的气氛持续到挂断电话，路勉终于从一种很远的、严厉的工作状态中出来。 陈何园挂掉电话的那一瞬间，他看了季姜寰一样。 季姜寰下半张脸都在笔记本后面，一种甜腻和不稳的情绪蔓延开来。 “他们说的，研发成本共同承担是什么意思？”叶俊重跳出来问，盯着电脑屏幕上共享的会议记录。 李泉音摘了最近才戴上眼镜，叹了口气：“他们研发的成本就是人力和材料，临时提出共同承担就是要钱。” “啊？” “因为先前的合同已经确认了。”陈何园解释，“条款里面，前期目量不会给到任何费用，只有投入售卖之后，产生利润会定期分账。” 路勉反应很平淡，连眼皮都没舍得抬起来。 “为什么忽然要钱？”季姜寰看了看路勉，又看向笔记本的屏幕。 “我猜测可能是从一些渠道了解到inf在海城又收购了x计划，他们现在应该是怀疑库尔在我们内部的优先程度。”陈何园说。 叶俊重有点茫然地听完。 “说白了。”李泉音很耐心地翻译，“就是他们知道inf在海城有两个项目了，怕目量把钱和精力都给x计划，不重视他们，临时喊停的话，他们什么都捞不到，还白白地投入了很多东西。总而言之，是滨海现在对我们不太信任。” 空气沉重了一点，过了一会，路勉才开口：“先照常推。” 陈何园看向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研发成本的事，我再单独和滨海沟通。”路勉的声音还是不咸不淡，“如果一定要有，我去和米娅说。” 空气更沉重了一些，叶俊重长叹了口气：“谁啊！为什么要告诉他们目量收了x计划。” 李泉音有点无奈地白了他一眼：“这都上了多少热搜，成天都是新闻，怎么可能不知道。” 季姜寰抿着嘴，很习惯地在无力解决某些事情的时候保持沉默。 陈何园用手点几下平板，指腹碰在平板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又过了一会，季姜寰听见路勉不远不近的声音，像是前几天自己说的那样，说：“没事的。” 天黑的时候落了很罕见的冬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两个小时。 季姜寰感受到路勉连绵的低落，很安静地跟着他走向停车场，没有说话。 车里开了空调，驱赶了带着潮湿的凉意，季姜寰跳上车，很乖地系好安全带，没有任何打算吃零食的意图。 第99章 路勉上车之后，季姜寰才发现他没有穿外套。 他记得是一件灰色的、长到膝盖的呢子大衣，路勉穿着有点潮的衬衫，隐约能看见肌肉的轮廓。 “你冷吗？”季姜寰忍不住问，“我去帮你拿一下。” 路勉抬起小臂按住他，手心微热。 “不用了。”路勉说，“没事。” 季姜寰忽然感受到这两个字的无力和苍白，没事好像不是真的没事，但路勉如果说了没事，他会下意识地开始担忧。 路上的行人脚步很急，车流和人流带起地上的积水，让视线里的景象有点儿模糊。 “老板。”季姜寰犹豫了一会，“路勉。” 路勉脸上看不出什么疲倦，应了他一声。 季姜寰很艰难地破坏着面前有些虚伪的风平浪静，语速很慢地问：“小菜篮的项目是不是很麻烦？” 路勉面色无波，好像不打算回应。 季姜寰意识到自己的铺垫有些吞吞吐吐，迟疑了接近半分钟，才直接地说：“如果特别麻烦，你又解决不了的话，我们就不做了，小菜篮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大家都不想影响你。” 季姜寰在主语里加上了大家，想借用多数人的力量来告知路勉，放弃库尔计划并不是会伤害到他的割舍与摆脱。 他感觉路勉肯定累了，但路勉很仔细，从不把证据留给他。 相比于小菜篮，他愧怍而清晰地认识到，路勉的意义更为重大。 第56章 脱轨倒计时-7 余光里，路勉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太明显地紧了紧。 后视镜里，季姜寰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只是很轻的一个痕迹，很快又松开了。 “我不喜欢这样。”路勉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 季姜寰感受到很陌生的、无力的郁结。 “既然已经做了。”路勉语气很低沉，“起码要做完。” 他用一种强烈又平静的解释，很认真地告诉季姜寰，他既不想丢掉库尔这个项目，也不想输。 季姜寰很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很轻地哦了声：“那回家吧。” 来由不明的压抑气息伴随着车载空调的嗡嗡声，抵达了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路勉又像一开始顺路把季姜寰带回家那样，把车停在了电梯口。 两个人沉寂地坐了几分钟。 季姜寰咔地解开安全带，说：“我先回去了。” 路勉没开口，眼睛如同无波无澜的井底，只是看着前方。 季姜寰手脚有点僵硬，不太协调地从车上跳了下去，门还没有关紧，就听见了发动机再次启动的动静。 黑色的车子像是逃难般，往远处的停车位去了。 季姜寰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车尾气，摸了一把有点空的脖子，想了想围巾在哪里。 是在路勉的车上，还是今天并没有戴出来。 回到家比平时早了一点，季姜寰进门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时间，还不到九点半。 那股从目量园区蔓延到公寓地下停车场的气氛让他有些郁闷，又有些哀伤。 季姜寰把门锁好，随手打开了靠门边的音响，由着自动推荐放口水歌。 他百无聊赖地在起居室里巡视了一周，又从冰箱里取了可乐，冰凉的气体直冲鼻腔，让季姜寰清醒了一点，他仰躺在沙发上，没什么焦点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又用手虚虚比划了几下。 口水歌播到了末尾的地方，留下长达二十几秒的空白。 隔着门板，隐约传来开门关门的动静。 季姜寰虚虚指着吊灯的手忽然合拢，变成了一个拳头的形状。 他想了一会，捞过手机给路勉发消息。 “！” 对话框里很安静，季姜寰瞪着眼睛等了十分钟，把自己像个鸡蛋一样翻了个面。 “喂……”他又给路勉发。 “你别不说话啊。” 手机里一片死寂，直到屏幕熄灭，印出季姜寰的脸，有点生气的表情，腮帮子鼓鼓的，好像憋着一口气。 在路勉回复之前，绝对不要再发消息了。季姜寰在心里很认真地定下要求，很冷酷地用手臂遮住眼睛。 地暖的热度一点点透了起来，整个房间都是适宜的睡眠温度。 季姜寰有点困了，抬起手臂，眨了眨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他有点恍惚地想起来路勉在车上和他说话的样子，脸色有点红，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委屈。 季姜寰从沙发上猛地爬起来，有点头昏地从窗户玻璃里看见自己，一种不太好的感觉袭来，让他没什么停顿地往门外跑去。 叮叮叮—— 季姜寰表情还没有彻底的慌乱，只是又很没有耐心地快速按了三下门铃。 门锁毫无动静，诡异的直觉从背上爬了起来。 他没什么形象包袱地趴着门，用耳朵贴着门，想要听到门里的声音。 可门里并没有什么声音，季姜寰抬着手，带着点狠敲门，一下一下很结实地把门砸响：“路勉！” 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刚才的不解和委屈已经消散，也不再花精力思考这场对话里他和路勉的对错。 季姜寰把手敲得有点酸胀，手足无措地滞在原地。 他表情很呆地想了一会，摸出手机要给物业打电话。 手机还没握紧，黑褐色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第100章 门开得很慢，摩擦带来的闷响如同磨损严重的齿轮，慢慢悠悠地碾过去。 路勉的身影从成片的、晦暗的夜色中显露出来。 他没开灯，脸上带着和季姜寰争辩时候的潮红，嘴唇白得发灰。 季姜寰愣了半秒，往前一步抱住他，两只手缠在路勉的腰上，把人撑了起来。 路勉全身散发着诡异的温度，高得吓人。 “路勉，路勉。”季姜寰声音有点乱，侧过头看着路勉堪堪要闭上的眼，“你发烧了！” 路勉没回应，很详静地把身体的重量放在他身上。 季姜寰没站稳，差点喘不上气来。 他没再纠结，仰起头用额头碰了下路勉的侧脸，烫得要命。 “路勉。”季姜寰咬着牙，把人架住，吃力地说：“你发烧了，我们要去医院。” 路勉很沉的眼皮缓缓地、彻底地闭上了，好像没什么意识的样子。 季姜寰刚刚砸过门，抱着路勉的手有阵阵的酸麻，偶尔会觉得没什么力气，他张开手指攥着路勉的衣服，像是用手和布料的连结来证实着某种决心。 急诊室的窗户外是医院的正门，有一个砌得很高的喷泉，天气很冷，喷泉已经休作。 夜里风小，喷泉池里的水面很平静，如同块明镜照着夜色。 季姜寰只穿了件毛衣，额头上冒着汗，一边和值班医生说着话，一边用余光看着躺在注射室里的路勉。 眼睛闭得很紧，脸色变得和嘴一样白。 “这四十多度一整天了吧？怎么现在才来？”值班医生从大褂口袋里抽出根圆珠笔，刷刷地写了几行字。 季姜寰瞥了眼，认不出来。 “白天没注意。”季姜寰耐着心解释。 “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引起的。”值班医生唔了声，“这天气受凉怎么会这么严重。” “那现在怎么办啊？医生。”季姜寰语气很慌张。 值班医生把圆珠笔又丢了回去：“先给他挂挂水退烧，烧退了做个简单的检查，看看是不是其他情况引起的。” 季姜寰声音有点抖：“会是什么情况啊？恶性疾病引起？” “……概率很小！”值班医生有点无奈，“你别这么紧张。” 季姜寰心里酸了一下，没再说话。 “对了，他有什么药物过敏或者病史吗？”医生又问。 季姜寰想了想，有种什么都抓不住的茫然，呆呆地站了半分钟，才说：“稍等下，我问问他。” 他往如同真空般安静注射室走，把脚步放得很轻。 路勉躺在一张临时病床上，身上盖着季姜寰从衣柜里扒拉出来的白色羽绒服，很没有精神地睡着，脸色被室内的灯光衬得有点灰。 季姜寰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垂着眼睛看了他一会，感觉喉咙发涩，发不出一点声音。 路勉看起来睡得还算好，他有点舍不得叫醒。 注射室外有等候用的长椅，季姜寰走过去坐下，从手机里翻出一个号码。 他盯着那串数字，花了一点时间才下定决心，播了出去。 听筒里嘟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路勤口气有点意外：“小季？”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季姜寰有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咋了啊？”路勤好像清醒过来，“什么事，你开口。” “那个。”季姜寰犹豫，“路勉发烧了。” 路勉啊了一声，又哦了一下，说：“没事，他小时候经常发烧。” “烧得挺严重的。”季姜寰说话的时候带了点鼻音，“四十多度。” “啊？”路勤提高了音量，“牛逼啊！” 季姜寰把情绪又忍了回去，开始说正事：“一会要做检查，想问下你，他有没有什么药物过敏啊？” 路勤愣了愣：“问我？” “他睡着了。”季姜寰解释。 路勤在电话里安静了几秒，说：“我记得是没有的吧，到十六岁是没有过的，但是后来我也不清楚了。” 季姜寰嗯了一声：“那之前有什么病史吗？” 路勤嘶了声，想了想：“之前都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就一般小孩儿得什么病，他就得这些。” 季姜寰从落地玻璃里看到自己缓缓点头的样子。 他有点迟钝地把路勤嘴里这个小孩儿和路勉等同起来，很缓慢地把路勉想成一个小孩子，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会发烧、会感冒、会拉肚子的普通小孩。 浓烈的酸楚让他陷入了某种窘迫的状态，心脏带着胃疼时候灼烧的感觉，心慌的、无力的。 “小季？”路勤还在电话里叫他，“他现在自个没法照顾自己吗？你在陪他？” 季姜寰回答：“嗯，我在医院。” “哦……”路勤好像在想着什么，“你行吗？要不要我现在过去啊？他醒了没有？你把他摇醒，我给他说一下。” “我可以。”季姜寰回答得很快，“我会等他好了，把他送回家的，你放心吧。” 他把照顾病人说得悠长确定，好像在说一句试验。 电话那头传来路勤模模糊糊的笑声，隔了一会他才说：“那行啊，你看着他，有什么事随时给我电话。” 季姜寰说：“好，谢谢你。” 路勤又笑了两声，收下了这句莫名其妙的感谢，又补充：“什么时候打都行，我晚上不关机。” 第101章 医院对季姜寰来说不算一个熟悉的地方。 他先是向护士问了流程，又坐着电梯去药房取东西，最后绕回了急诊，给路勉开检查的单子。 他手里抓着路勉的身份证，等电梯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看向那张证件。 路勉朝镜头的目光很凌厉，头发和平时不太一样，很松散地往后背着，看起来有点不羁的意思。 电梯轿厢里温度很低，有贯穿整栋楼的风，冻得人想流眼泪。 季姜寰摊开手，露出路勉整张脸，用指尖碰了碰他的眉心。 证件上细微的纹路擦过他的手指，很短一下，像是夜色里细碎的微芒。 复杂的无力感围绕着他，让季姜寰有点伤感。 检查科的几个医生正拿着手机，围在一起聊天，眼里很有精神地窃窃私语。 季姜寰走过去，凑到窗口前说：“你好。” 话音刚落，科室里传来几句我草，围成一圈的人聚得更紧了。 “你好！”季姜寰提高音量。 “来了。”其中一个年轻医生恋恋不舍地从手机屏幕前抽出目光，抓着手机坐到窗口边。 “预约一下检查。”季姜寰递过去一张单子。 “什么时间过来？”医生把单子收走，眼神还往手机那儿瞟。 季姜寰认出热搜榜单的界面，愈发烦躁起来：“三个小时左右。” “哦，好。那记得现在就憋下尿啊。”医生掏出章子盖了一下，“不能再吃东西了。” 季姜寰说好，犹豫了一会又说：“要是三个小时之后迟到了，再过来还要重新预约吗？” 他担心路勉还没睡醒。 “不用，没人做的话就直接给你们做。”医生头也没抬，看着手机里的新闻。 季姜寰无语地接过预约单，扫了一眼她的工牌。 余光掠过年轻医生的手机屏幕，上面有一个火红的热字，提示此条内容在热搜榜单上十分火热。 季姜寰眼皮跳了跳，看到了热搜词上的x计划。 “……这是什么？”季姜寰脱口而出，问坐在窗口里的年轻医生。 “啊？”医生莫名其妙地看他，“单子给你了，到时候过来就行。” “你看的这个是什么？”季姜寰问她。 “热搜啊。” 季姜寰翻了半天，才从兜里找到手机，点开热搜，短短的一小段榜单里，x计划出现了三四次。 #易圣卿 夜会女主播# #x计划公费恋爱# #易圣卿 妮妮# 季姜寰知道易圣卿这个名字，是x计划的代言人，某个选秀的冠军。 页面里有一段不太清晰的视频，在很昏暗的夜里，两个裹得分不清性别的人从镜头前匆匆走过，上面用两个小圈把人标注出来，左边的是易圣卿，右边的是妮妮。 季姜寰往下翻着评论，网友科普了妮妮，是x计划签约的头部女主播，从前是游戏主播，后来转身签了x计划开始带货。 热搜广场哀嚎一片，一部分的人指责无良媒体凭空捏造、张口就来，一部分的人说看错人了已脱饭，还有一部分人不嫌事大地看着热闹，吆喝着多来点。 季姜寰脸色很静地看完热门的几条内容，冒出一些很诡异的情绪。 第57章 优等生的滑铁卢-1 注射室里打了空调，暖风把整个空间打得很干燥。 季姜寰捏着已经很皱了的单据，在门外深呼吸了几口气，佯装轻松地走了进去。 细碎的动静传过去，路勉躺着的那张床离门很近，听到了那点声音，有点疲惫地掀开眼皮，看着季姜寰，没说话。 季姜寰抿着嘴，拉了个带滚轮的小凳子坐在他面前。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舍得路勉再开口，因为路勉看起来有点太累了。 “季姜寰。”路勉哑着声开口。 季姜寰皱着脸，轻声说：“你别说话了。” 路勉昏沉得要命，全身没力气，听到他的声音，又松了口气：“我想上厕所。” “不行。”季姜寰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要检查。” 路勉不说话了。 白色羽绒服下方的手臂青筋暴起，被针头戳破的地方泛着紫色，边缘是被压白的痕迹，季姜寰看了一会，搓了搓手，把掌心最热的地方覆在上方。 “这几天不说工作了，行么？”季姜寰闷闷地问他。 路勉没说话，瞥了眼在床头上的手机。 “也不说小菜篮了。”季姜寰点明，眼神往下垂着，落在浆洗得很干净的被单上。 路勉看了他一会，许久，点点头。 “没那么重要。”季姜寰没看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个莫须有的地方，“小菜篮现在挺好的，就算我们以后都不管它了。” “不会的。”路勉下意识地皱眉，嗓子还是很哑。 季姜寰不再再和他辩论，说：“你不许说话了。” 路勉又闭嘴了，听见季姜寰压得很轻的声音：“你现在快点睡觉，一会排到了要去体检，你想睡都睡不了了。” 路勉觉得这些话有点稀奇，好像是大人用来哄小孩子说的。 “快睡。”季姜寰双手捂着他打点滴的位置，催促他。 路勉从善如流地闭上眼睛，眼前变黑，周遭的声音便清晰起来，吊针里液体很细微的流动声，季姜寰屏着气的呼吸声，走廊上小推车滚动发出的摩擦声，好像是无法阻断的河水，一点点淌进了耳朵。 第102章 他又想起了春雨小菜篮，在满目漆黑中盘算着，照理来说小菜篮的运营在外看来很顺利，路勉所谓的目标和阶段尽管艰难，也都一一实现了，那么又是什么造成了这种明确的、无法避免的不甘？ 路勉还没得出结论，就感觉有只手覆上了他的眼皮。 季姜寰的声音很近：“睡不着吗？” 大概是他想事情的时候，眼皮总是绷着狂跳，路勉还没回答，又听见季姜寰问：“是太亮了吗？” 季姜寰没等到回答，路勉抬起没打吊针的那只胳膊，把他的手扯下来，也不松开，就那么握着。 “怎么了？”季姜寰弯着腰，站得不像太舒服的样子。 路勉握了他的手一会，直到隔壁床单手打游戏的小孩频频看过来才放开，开口：“睡不着。” 季姜寰看了他许久，说：“那就不睡了。” 他知道路勉心里有事，但季姜寰不打算再追问，他满屋子翻出那件勉强御寒的白色羽绒时就想清楚了，他既不想知道开会的时候目量又有了什么弱智的新决策，也不想知道路勉到底为和周天文的博弈做了那些事，但他担心路勉。 具体担心什么也不能完全说清，可能是担心太累，也可能担心他睡不着，担心他生病。 “要是睡不着，就不睡了。”季姜寰表情不是很好，让路勉觉得像是一夜之间换了个人，“饿了吗？” 路勉其实不太饿，说：“有点。” “那做完检查再吃。”季姜寰又看了眼时间，大概还要再等两个小时。 路勉没说话，他又问：“为什么睡不着？” “不知道。”路勉自动老是考虑项目和睡不着之间的关联给切断了，面不改色地说：“不太困。” 季姜寰看了看他，没说话，坐回了还微微滑动的凳子上。 他屁股刚沾到凳子，手机又震动起来，上面显示齐齐果业四个字，路勉刚露出有点迷惑的表情，就听见了路勤的声音。 “路勉咋样了？”声音具有不错的穿透力，成功地又吸引了隔壁打游戏的独臂大侠，“死不了吧？” 季姜寰差点要喊呸呸呸，忍了几秒，还是说：“现在醒了。” 路勉看着他打电话，没有要接过手机的意思。 “啥情况啊？”路勤听起来也有点着急，话音刚落，电话那端传来了两声狗叫。 “还没检查。”季姜寰有点心虚地解释，“医生说具体的要等检查完才知道，可能就是受凉了，其他的概率很小。” 路勤顿了几秒，说：“不是，小季，你让他接电话，他不醒了吗？你是他保姆？” 季姜寰看了路勉一眼，把手机递过去。 路勉很隐秘地皱了下眉头：“喂。” “你真没事吧？”路勤听上去马上要到打哈欠，还是难得有了点哥哥的样子，“你有什么情况要跟我说啊，别自己一个人。” 路勉抓着季姜寰的手机，又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嗯。” 路勤还有几句，大嗓门拌着大齐的吠声还要再开口，就被路勉敷衍着挂掉了电话。 “你怎么想到给他打电话。”路勉还是忍不住问。 季姜寰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问：“你介意吗？” 路勉愣了几秒，失笑：“你在想什么？” “因为医生问我你有没有遗传病史。”季姜寰的敏感度随着路勉这半天的体温逐渐升高，“我什么也不知道，只好打电话给他。” 路勉没接话。 “你会介意吗？”季姜寰绕开了春雨小菜篮近期的种种困难，又堵在了春雨小菜篮的重要合作伙伴是路勉的家人这件事上。 “当然不会。”路勉说。 隔壁单手打游戏的小孩斜着眼睛看他们，时不时还用坚韧不拔地用打着吊针的手戳几下屏幕，一声惊天的游戏失败音效穿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季姜寰脸还绷着，看上去有点木，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手机又震了起来。 检验科的年轻医生带着倦意说：“路勉家属吗？” 季姜寰赶紧说是的。 “现在可以过来了。”年轻医生不紧不慢地说，“吊针还在打的话，最好你带着架子一起过来。” “好的，好的。”季姜寰忙不迭地答应。 路勉个人的记忆里，很少有生病的时候，病得这么狼狈的样子更甚。 季姜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去做检查，手里像举着什么古老的祭祀用具那样，直直地把吊瓶的支架给举成了军旗。 他表情很认真，看起来还是很紧张。 路勉身上没什么力气，他想提醒季姜寰放在肩膀上就行，又觉得他今天有种亢奋的敏感，最后还是放弃。 检验科的窗口关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两个小玻璃还没堵上，路勉和季姜寰刚走过去，里面就递出来两个小小的塑料杯。 季姜寰愣了愣，转头看着路勉。 路勉也花了一点时间理解，有点勉强地伸手接了过来。 “装到七分满啊。”护士戴着口罩，面无表情地说完。 没人回答，路勉接了东西就往洗手间走，低着头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一只手被吊针扎得很肿，看上去像是个偏瘦的、没烫熟的猪脚，另一只手抓着护士递给他的两个塑料杯，很轻，其中一个带着壶嘴样的东西。 第103章 显然，路勉抽不出第三只手接过季姜寰手里跟军旗似的不锈钢支架。 “……我跟你进去吧。”季姜寰表情木然，耳朵有点红。 路勉陷入了很漫长的犹豫，这种情况比米娅要摘掉春雨小菜篮、比周天文做他的顶头上司还可怕。 “我不进隔间！”季姜寰有点尴尬，他看出了路勉的为难，“我在外面帮你拿着。” 路勉在原地又站了两分钟，通往洗手间的过道一片死寂，没人在半夜上厕所。 “走吧！”季姜寰语气很软地劝他，“后面还要查好多。” 路勉面无表情，低着头想了想，转身走了进去。 隔间的门很高，季姜寰想起来运动会入场仪式领头的那个女生，要把杆的底部举过肩膀，但这对路勉和他现在的情况不现实。 路勉手上的针管连着吊瓶，不能穿过隔间的门板。 “我不看。”季姜寰挤了进来，沉默地背过身去，耷拉着脑袋。 路勉有点后悔了。 他不该答应让季姜寰陪着他过来检查，或者应该把人拦在检验科门外。 “你快一点。”季姜寰有点着急地说，“我真的不看你。” 其实，非要说看过什么，大概早就坦诚相见过了，但这种尴尬而窘迫的时候，是从来没有的。 季姜寰攥着那个吊瓶架子，指节握得发白，耳朵泛着红。 在他几乎要闭上眼睛以表清白时，路勉忽然在他耳边叹了口气，又笑了一声。 笑声很轻，轻得像是他的幻觉。 季姜寰不敢发出动静，直到路勉扣好了东西，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睛，盯着墙角的塑料板问：“好了吗？” “嗯。” “你笑什么？”季姜寰听见水箱工作的声音。 路勉却好像不尴尬了，有点无奈地说：“我刚才想到，有人在网上说过，如果见过这么尴尬的场面，是不可能分手的，只能把对方杀了。” 季姜寰啊了一声，有点诧异地看他。 路勉推开隔间的门，又想到了别的事情，垂着眼睛没说话。 季姜寰被闷出一点汗，举着东西跟着路勉迈得很宽的步子，有点儿恍然如梦的意思，初次见到路勉是在公寓的走廊上，他和一堆纸箱呆在一块，完全看不出半点狼狈，衬得垃圾堆也潇洒起来。 那么这次也应该是，他心里想。 第58章 优等生的滑铁卢-2 “季姜寰。”路勉又躺回了那张窄窄的病床，有点生硬地叫他。 季姜寰怀里堆积了更多单据，是由现代医学和昂贵仪器促成的，检验科的反馈很快，天还没亮就跟他说没什么大事。 “估计就是受凉了。”几个小时前还在看着热搜的医生说，“别担心，路勉家属。” 季姜寰闷头闷脑地说好，又像个勤劳的小蚂蚁一样，去还在值班的西药窗口取药，回注射室之前还开了发票。 他本身不太了解这些流程，对看病要报销更是没有概念，大部分动作都是遵循了医生、护士的建议。 一个人说要抽血，他就押着路勉去抽血。 一个人说缴了费记得开发票，后面可以报商业医保，他也不管路勉有没有商业医保，就占着那台机器刷刷地开完。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路勉真的睡着了。 他把季姜寰留在床头的药片全吃了，矿泉水喝了小半瓶，然后很笔直地躺着睡觉。 隔壁打了大半个晚上游戏的小学生也睡着了，打着吊针的手歪歪扭扭地放着，手机快要掉在地上。 整个注射室没有病人醒着，也没有人陪护。 季姜寰动作很轻，站在靠近门边的位置，静静地看了路勉一会，才转身走了出去。 临近天亮，走廊上穿堂的风变得更凶猛了点，带着黎明的露水味。 季姜寰还是没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眼睛有点发涩，随手翻着那些打印出来的报告单。 那个年轻的医生看了四五遍，又盯着路勉二十九岁的年龄，感慨：“身体素质不错啊。” 季姜寰有种对面在夸自己的错觉，想不出路勉究竟在什么时间强身健体，挠了挠头说：“还好。” 值班医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天真真亮了，注射室又嘈杂起来，来换药的护士被四处吆喝的大爷大妈弄得很焦虑，脚步快得像在跳芭蕾。 路勉和平时一样沉默，手里的吊针快消耗干净了，他用另一只手把输液的速度调到最低，透明的液体又蓄在原地不动了。 护士走过来，动作很利索地把针头拔了出来，摁了个棉签，示意路勉按好。 “肝火太旺了。”护士聚精会神地扯着架子上弯弯绕绕的塑料管，“别熬夜，别生气，控制着点。” 路勉抬起眼睛，有点不耐烦地看着她。 护士噤声，又步履匆匆地去给别的病人换药。 季姜寰慢吞吞地靠过来，替路勉按着那个棉签，过了一会，说：“她只跟你说话了。” “谁？”路勉皱着眉，有点迷惑。 “这个小护士。”季姜寰撇着嘴，声音很轻，“隔壁小学生提问都不给回答。” 路勉没说话，看着季姜寰模仿小护士，说：“跟你说你也不懂，你爸妈呢？” “季姜寰。”路勉抬脚，穿好了皮鞋，又把搭配得不伦不类的白色羽绒服批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你也生气？” 第104章 季姜寰反驳：“我哪有？” 路勉扯了扯嘴角，朝他伸出手要车钥匙：“走了，回家。” 回公寓是路勉开的车，季姜寰有点忐忑地扯着安全带，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又晕过去，不过路勉看起来精神极佳，除了手背上那个淡淡的针孔，根本找不到生病的痕迹。 海城已经回暖，露水带着点植物的味道，整个晚上都没有霜。 “你今天请假吧？”季姜寰看着窗外，忽然说。 路勉脸上没什么情绪，好像在专注地开着车。 车子拐进了辅路，速度慢了一点，路勉开口：“明天我得回北京一趟。” 季姜寰愣了，扭过头看着他，有点较真地问：“那你今天请假吗？” 路勉没说话，言外之意就是今天也要去上班。 季姜寰的表情里透着点不可思议，他想起来论坛上吐槽工作党做牛做马的帖子，有时候他直接刷过去，偶尔也会在评论里嘲讽两句。 但他没想过，路勉就是其中的那个人。 “不能不去上班吗？”季姜寰问。 他侧着身，看上去表情很差，语气也有容易察觉的差。 路勉很轻地皱了下眉头，好像透出点不理解。 季姜寰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表情，突然有那么一瞬，又觉得自己是个怪人了。 “我没事了。”路勉语气有点硬，好像在强调什么。 季姜寰忍了一会，好像在照顾病号，没开口。 在他的生活里，工作并非必须，甚至有时候和开心比起来，小菜篮也不是那么必须的。 可路勉的脸色看上去并不是，他脸还有点青，看上去没那么健康，又有种抓着什么不放的意味，又带了点很勉强的样子。 季姜寰晃神几秒，想起了他和路勉之间很微妙的关系，出了这个医院，离开了家楼下的停车场，好像他没什么立场去管老板该不该上班，目量集团的员工系统再烂，也不会坏到让他来批准路勉上不上班。 他稀里糊涂地同合伙人一起把小菜篮卖掉不算，还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认识到，小菜篮既不属于他，也不完全属于路勉。 不仅如此，踏进了那个充斥着数据和算法的园区，连路勉都不归他管。 “你有事。”季姜寰安静了一会，有点执拗地说。 “我有什么事？”路勉还皱着眉头，话赶话地反问他。 “你都病成这样了？”他很难理解地扭过头看着路勉，“为什么非要去上这个班？” 路勉气色很差，语气倒是出奇冷静：“如果今天不去，还不知道会有什么说法。” “什么说法？”季姜寰反问他。 路勉问他：“你懂什么叫气吗？” “我只是觉得你需要休息一下。”季姜寰根本不想回答。 “有的时候就是这一口气的问题。”路勉解释，“今天不去，就代表我输了，你明白吗？” 季姜寰很难置身事外地去思考这其中的事，只以为他们用上不上班来判断部门博弈的输赢十分可笑。 “路勉。”快要抵达目的地时，季姜寰语气很冷地开了口：“小菜篮现在没有那么重要。” 路勉踩了刹车，减了速，才拐进停车场的方向。 “你现在说它不重要了。”路勉话里不带什么情绪，听不出什么态度。 季姜寰声音很低，好像自言自语：“是啊。” 路勉的脸绷得很紧，似乎也有气：“你现在才发现把它卖掉了，没那么重要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季姜寰说，“我只是觉得你的身体比较重要。” 车厢里司死寂下来。 清晨的天并不好，雾蒙蒙的城市风景被甩在了地面，朝阳还未升起，天边还有晦暗的、夜色留下的痕迹。 “不是我觉得小菜篮不重要了。”季姜寰没什么表情，脸色有点红，“我知道我当时求了你很久，但是我不希望你因为这种事情这么狼狈。” 路勉在挡风玻璃上很浅的倒影愣了一下，很快地看了他一眼，从季姜寰的脸上找到了紧张和焦虑杂糅在一起的东西。 “我不想你这样。”季姜寰皱着眉说完，眼睛有点红。 他向来不觉得真心话很难说出口，对克服不了的困难没什么离奇的征服欲，纯粹是不习惯路勉处理问题的态度。 或者说，季姜寰从没见过他处于下风的样子。 路勉脸上有不易察觉的焦虑，看上去很累，让他想起来还在新天地、办公室忽然停电的时候。 “对不起。”路勉过了停车场的道闸，低声说。 他很轻易地道着歉，又让季姜寰更难受了一点。 路勉的心思其实很好猜到，他从小到大见过很多这样的人，起先是在大家庭里，后来又窥见他爸妈所处的、不同的集团势力中。 季姜寰没太多欲望，对这个世界甚至没有要求。 他喜欢地铁口的甜品，更甚于姜馥真带他去的下午茶，他对垃圾食品、洗脑音乐感兴趣，但却感受不到各方的暗流涌动。 车子停了下来，路勉瞥了眼他：“你今天别去了。” 季姜寰挂着黑眼圈，整个晚上几乎没怎么睡过，看上去比他更可怜。 “……你要直接去公司？”季姜寰看了他一会，很平静地问。 他没有太多恋爱经验，只觉得有点好笑，和男朋友第一次正面交锋的争吵，居然是因为要不要去上班。 第105章 “嗯。”路勉没看他，不太安稳地看着后视镜，他身上还是那件季姜寰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羽绒服。 “不上去换衣服？”季姜寰不动声色地看他，觉得路勉已经乱了阵脚。 路勉仿佛被提醒，从上而下地扫了眼自己，才反应过来。 季姜寰已经平复下来，坐在车里没动。 “路勉。”他语气很静，好像想起来什么，“我问你个事可以吗？” 路勉熄了火，手还搭在方向盘上，看了他一眼。 “那个代言人的事情。”季姜寰咽了一下，“和你有关系吗？” “谁？”路勉下意识反问。 季姜寰思索了一会，觉得他的回答大概率是表明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庆幸。 他眼神有点直地看着路勉，说不清心里的感觉。 第59章 优等生的滑铁卢-3 季姜寰问了这句，就盯着路勉不说话。 路勉被他盯得奇怪，解了安全带，才说：“他什么事？” 他下了车，脱了羽绒服，恢复了一点平时的样子，和季姜寰所形容的狼狈远了一些，又变成了那副刀枪不入、不近人情的态度。 “没什么。”季姜寰小声地说，动作很快地下车。 路勉高烧退了，理解了他话里的人是谁：“x计划的代言人怎么了？” 季姜寰还在为自己无端的猜测有些惭愧，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忽然响了，他胡乱摸出来，发现是临时保管的、路勉的手机。 路勉看了眼，上头还有当下的时间，不到八点钟。 季姜寰突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还在迟钝地感受着哪里不对，路勉已经接起电话。 他没什么情绪地听着，期间看了眼季姜寰。 “什么事？”季姜寰做了个口型。 路勉脸上没有表情，却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两个人有点傻气地站在车位旁边，周遭已经活络起来，负责清洁的员工、快递站运输的车进进出出，弄出不小的噪音。 季姜寰听见路勉很沉地回答：“我知道了。” 电话被挂断，路勉看着他，听不出其他语气：“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什么？”季姜寰愣了愣。 “x代言人出事了。”路勉说得很平，“你刚才说的是这件事？” 季姜寰反应过来，回答：“嗯。” “昨天晚上知道了，为什么不说。”路勉口气漠然，能感觉到很微妙的、责怪他的意思。 “……你昨天病了啊。”季姜寰有点忍不下去了，“随便你。” 他说完，脸上的失望很明显，看了路勉一会。 路勉似乎还在想着什么别的事，没有说话。 季姜寰皱起眉，脸色很少有地冷了下去，语调反而平静了很多：“你要去上班就去上班吧，我不去了。” 路勉不开口，看了他一眼，锁上车。 “我请假。”季姜寰有点讥讽的意思，“我请假，行了吧，老板？” 他说得很快，没再管路勉脸是发青还是发白，摁了电梯要上楼。 路勉好像被钉在原地，迟迟没有追上来。 往上的电梯不算缓慢，从地下停车场掠过的时候还能看见窗外，路勉被羽绒服裹着，变成了一个白色的、不清晰的小点，在视野里一闪而过。 到了地面，季姜寰在反射的镜面上瞥见了自己木然的脸。 他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隔壁，径直进了自家，锁好大门才松了口气。 季姜寰贴着门站了一会，听不到一丝动静。 不知道隔音的做工好，还是路勉根本就没上楼。 天刚亮起来，驱散了空气中寒意，他发了会呆，慢慢地走到沙发边上，忽然就困得睁不开眼，往上一扑准备补觉。 室内的温度还是正好，季姜寰已经忘记那台恒温空调开了多久，总以为所有都应该这样正正好，忘记了背后还在运行的外机，它该是什么样的，有多大，又被摆在了哪里。 他闭着眼，看不见周围，眼皮下的黑不那么纯粹，透着点混沌。 城市清晨忽然低落下来。 季姜寰面朝着沙发，有点勉强地闭了会眼睛，翻了个身，从口袋里翻出手机。 消息栏很安静，路勉和他的对话停留在昨天。 “你别不说话啊。” 季姜寰最后跟路勉这么说，明明只过去了不到二十个小时，却被煎熬和难受无限拉长了体感。 手机屏幕黑下来，隐约还能看出他的黑眼圈。 他彻底不困了，打开了默默论坛，互联网行业从业人员的论坛已经沦陷，半个版面成了花边新闻的纸质版，关于目量集团和x计划代言人的话题像锅里的食材，被煮沸了，上下翻腾着。 其中讨论的人没什么逻辑，似乎还出现了点学生。 “我阴谋论一下，这是目量的对家干的吧！小易真的很可怜，zb博弈能不能别带无辜的小孩啊？” “……明星这样很正常吧？” “他才十九岁啊！” “我怎么觉得是目量的主播要蹭呢？” “目量什么时候有主播了？” “是x的，背后是目量。” “不是，我说目量的对家是谁啊？” “……多了去了，目量已经不是当年的目量了。” 第106章 “楼上差不多得了，要不要把公司关一下再说话啊？” 季姜寰逛了一圈，看到了许多很难理解的词汇和字母拼写，有点茫然地想要找到点关于路勉的消息，但风波之下似乎无人在意个人，除了像商业符号存在的易圣卿，所有谈论都围绕着目量和x，没再出现一个人名。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蠢，正要退出的时候，最新消息的提示亮了亮，有人在他发布的帖子里进行了回复。 有人回复您的《我感觉，我好像喜欢我老板》：呜呜呜呜姐妹，我也有这种感觉，我crush我老板了，但是又怕是我自己的滤镜，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路勉算不上失魂落魄，但有点狼狈地看着季姜寰进了电梯，又吹了半天地下空间不怎么清澈的风，才醒过来。 他想起来得上楼换身衣服这件事，走了几步，摁亮了刚刚被季姜寰摁过的按钮。 米娅很久这么惊慌失措地和他通过话了。 八点钟没到，她就在电话里大呼小叫，丝毫没有会影响别人的自觉，说x计划的收购已经来不及终止了，代言人和x计划带进来的女主播热搜吵了一晚上，可能会直接影响估价，集团公关部的人半夜像鬼一样找上来了。 她说这些，无非是问他怎么办。 路勉听出她话里责怪的意思，甚至才消化了代言人上热搜的具体情况，只能说：“我知道了。” 季姜寰站在他的对面，大半个身体藏在车后面，表情很复杂。 路勉从中看出了点不高兴，但脑子却好像转不过来，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在那个瞬间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不是从身体的脆弱和项目的无力上，而是从对待季姜寰的态度上。 路勉有一万个机会在工作途中使用这种类似上司的口吻，但他留到了现在。 季姜寰有点迟钝，并没有感觉到他的心虚，脸色变成刚认识那会的冷漠和警惕，匆匆地跟他请了个不算正式的假。 路勉拖着有点沉的身体，一步想一通刚才发生过的对话，他来不及叹气，开了门，换了套衣服，准备出门。 关门时还是感受到了寒意，属于冬天的气息还没散去，路勉站在门边，忍了个喷嚏，又看了眼持续亮着的手机屏幕，米娅和陈何园不断给他发着消息，不断有新窗口弹出来，他划了两下，点开和季姜寰的聊天框。 路勉看了两眼季姜寰最后发过来的那条消息，没什么表情地又把手机关上，此时此刻，似乎再说什么都不合适。 他推开会议室门，陈何园已经连上了视频会议，空间里只有他们俩。 路勉顿了顿，低声问：“沈择安呢？” 陈何园声音很轻，靠近了跟他解释：“一大早的飞机去北京了。” 路勉蹙起眉，问：“去北京？” “回总部汇报了。” 视频里的画面动了动，米娅很焦急地坐了下来，另外两个人接二连三地走了进来，坐在她的身侧。 沈择安的表情明显是慌乱不定的，同样没休息好，惴惴地坐了下来。 路勉脸色没变，拉开了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 一时间，视频两头形成了比重很奇怪的局面，北京那头坐着三个极度想促成x计划收购的人，而海城这边只有路勉一个人。 陈何园收到了他的眼神，也坐了下来。 “总部那边现在什么情况？”路勉开口问，声音有点哑，结束了会议开头无用的、无措的沉默。 沈择安磕磕绊绊地解释：“代言人这边已经让经纪去核实了，还没给反馈，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是商务负责人跟我做了承诺，说这事不太可能是真的。” 米娅不太信任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核实一个情况要这么久？” “应该是内部也需要先统一信息。”沈择安聊项目时候的确定已经消失，不断用起了不太确定的副词。 米娅很烦躁地打断他：“公关那边怎么说？” 这句话是在问周天文，她语气很差，搞得他愣了愣：“就昨天晚上说的那样，最新消息没有了。” 她听完，把最后的希望交给了路勉，隔着视频会议看他，企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路勉想了想，口吻平淡：“还有一个小时开盘，不管事实到底怎么样，股价肯定会跌。” 米娅脸刷地白了点，但还算镇定，什么都没说。 “那你觉得呢？”米娅反问他，“现在应该做什么？” 路勉搁在一边的手机忽然亮了亮，季姜寰给他发了条新消息，看上去很凶：“算了！我来了！你不要算我请假啊！” 他甚至能想到季姜寰发消息时候的样子。 “我刚才来的路上看了下他的新闻。”路勉彻底冷静下来，“他是新人，背景比较简单，除了他的粉丝，应该没有多少人关心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路勉透着网络，看了眼周天文，很快地又移开：“事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让股价产生了波动。” 米娅顺着他的话找到了点思路，有些迟疑地说下去：“所以，你的建议是……” “不用再管这件事。”路勉垂着眼睛，看着聊天框里的新消息，“这本来就不是目量该做的事，他有经纪公司。” 米娅有点恍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107章 路勉瞥见了周天文不太清楚、有些复杂的脸色，很轻松地开口：“今天把你剩下的计划都发商报传出去试试看，感觉能抵消一部分。” “好。”米娅没什么犹豫地答应下来，得到了答案后仿佛放松了不少，连僵着的肩膀都塌了下来。 路勉扯了扯嘴角，给季姜寰回消息：“迟点过来，还没到上班时间。” 第60章 优等生的滑铁卢-4 季姜寰在沙发上翻了十几次身，最后满头乱毛地爬了起来，决定当一回资本家的狗，还是去上班。 他还在埋怨路勉，却又很诚实地担心他病得更重。 起码路勉真在园区里累到猝死了，他还能看一眼现场，季姜寰这么想着，拿出手机打车。 打车软件里的目的地自动指向了新天地，从旧的办公室搬出来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季姜寰有点震惊地盯着那个默认地址，他居然从没打车去过目量的园区。 掰着指头算算，小菜篮换地址已经三个月了，他居然蹭了这么久的车。 季姜寰早上的气消了一点，回忆起路勉在注射室里要的脸色，很坦率地消了气。 园区里还很冷清，从石子小路走过的时候，季姜寰有点不平衡地瞪了一眼路勉停在地面的车。 到了小楼，里面已经有人在忙碌，李泉音正对着电脑打字，鼠标摁得很焦躁。 季姜寰呆了半秒，看了眼时间：“姐，你好早啊！” “嗯。”李泉音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你来啦。” 他揉了揉脑袋，拐到发财树旁边的座位，上面很强迫症地摆了两个小蛋糕和一罐牛奶，组成了个很标准的等边三角形。 “你放的吗？”季姜寰拎起蛋糕的塑料袋一角，问李泉音。 李泉音还在噼里啪啦地打字，瞄了眼他手里的东西：“不是，不知道谁放的。” 季姜寰把东西放了回去，抬起眼睛看着那条小道，上方办公室的门还紧闭着。 他隐约听见了空调在其中运作的动静，嗡嗡嗡的，似乎在阐述什么复杂的情况。 季姜寰盯着门板看了半天，才把堆在他桌面正中的东西挪开，掀开了笔记本，没什么目的地开始敲键盘。 打了两行不知所云的东西，他提起蛋糕看了眼，确认生产日期是今天凌晨，又放了回去。 包装袋窸窸窣窣地响了几阵，李泉音终于从台式电脑后探出头来，问：“小季？” “啊？”季姜寰停下了动作。 “打不开？”李泉音指了指他手上的东西。 季姜寰勉强笑笑，说：“没有。” 他剥了个蛋糕嚼起来，还有冷藏柜里的温度，又碰了碰那罐牛奶，还是冰的。 他吃了几口，有点坐不下去，打开微信：“这个不好吃。” 路勉隔了半分钟才回他：“到了？” “下次别买了。”季姜寰又说，“你好没品味。” 他刚发完，不知怎么觉得骂到了自己，撤回了又说：“下次别买这种！我带你吃好吃的。” 路勉这次回得很快：“好。” 季姜寰不自觉笑了一下，李泉音正从他面前路过，踩着楼梯往路勉的办公室去。 他的脸有点莫名地热了一下。 这段距离似乎变短了一些，发财树变成了他的遮掩，具体在遮掩什么，季姜寰自己也说不清楚。 九点半，目量集团理论上的上班时间。 工作室的人来得稀稀拉拉，李泉音跟着陈何园抱着摞资料扎进了路勉的办公室，一时半会出不来的样子。 室外还有戴着口罩的工人在进行搬运工作，硕大的园区似乎总是填不满。 目量集团的商业简讯和股市开盘的提醒一同发出了。 米娅接受了路勉的建议，花了些说服总部，把inf剩下的计划放了出去。 其中大多是正在筹备中的项目，听上去就要花费不止一年，路勉负责的东西只有几个，后面盘根错节的东西，她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好在效果不错，舆论的改变是从十点开始的。 关于目量集团的讨论从x计划的代言人变成了它们好大的胃口，几个行业分析专家站出来，在各个社交平台上指指点点，说inf剑走偏锋，将来肯定会出不小的问题。 在季姜寰还没有意识到的地方，总部的公关早早地准备好了新的关键词，用创新和尝试冲淡了x计划的消息，那条折线匆匆地打了个早上，趋于平缓。 季姜寰盯着面前办公室的大门，还未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到大家进进出出的身影，打着不知道为了什么目的的代码，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个小台阶上。 他知道路勉没有吃中饭的打算，有点坐立难安地瞄了好几眼，李泉音埋着头在打印东西，翻来覆去好几次，皱着脸不太顺利的样子。 季姜寰盯得久了，又有点烦躁，如同一个很难融入工作场合的新人，反反复复地走神，好在工作室的人各自忙碌，没人在意他这个产品经理已经摸鱼长达一周的事。 默默论坛上的新消息还在弹，新评论改了矛头，纷纷在劝给他留言的女生，办公室恋情不会有好结果的。 “姐妹你别是被你老板pua了。” “他是你上司，到时候真要分手了，卷铺盖滚蛋的是你，别啊……” “就没看到办公室恋情有什么好结果的。” 第108章 “恋爱脑能不能醒醒，救。” “这叫雏鸟情节。” “当老板的，没几个不会包装自己的吧？想什么呢，真电视剧看多了。” 季姜寰随手滑到底，匆匆地看完所有评论，表情不是很好，想了想，才有点赌气地回复同样有困惑的女生，说得很轻松：“喜欢啊，他人很好。” 他撇了撇嘴，关掉了论坛的界面。 手机还没放下，最新的评论宛如枪声般突突地响起来，几分钟前还在安慰女生的人又调转了方向，很迅猛地攻击起楼主。 季姜寰斜了眼屏幕，又把手机拿了起来，把默默论坛给卸载了。 天气不太好，雾蒙蒙的室外辨别不出太阳的朝向，甚至分不清时间。 他不太在意，卸载了软件后才觉得定下心来，打开了工作文件，准备聊胜于无地干点活，手机又嗡了声。 季姜寰那种很焦躁的情绪又涌了起来，面露凶光地打开，看看是谁准备撞上来。 路勉在微信里问他：“你吃饭没有？” 季姜寰莫名有点奇怪，好像对面换了个人：“？” “去外面吃吧。”路勉自顾自地说。 他还没来得及问你是谁，新消息又跳了出来：“下班。” 对话上方正好是时间，显示还不到下午一点。 季姜寰迷惑了几秒，听见了二楼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的动静。 路勉戴了个口罩，脸色很平静，边下楼边穿外套。 他换了有点夸张的羽绒服，搭了件看上去没那么怪的大衣，面无表情地从季姜寰的桌前走过。 季姜寰有点呆滞地看着他的背影，手指在屏幕上按下了一串相同的字母。 嗡的一声，刚从他面前走过的人发来新消息：“在西二门等你。” 他哗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震得桌子抖了两下，已经喝空的牛奶瓶英勇地躺了下来，发出轻响。 季姜寰反应过来，路勉是在拉着他偷偷逃班。 周围的人还在埋头干活，叶俊重和他一样闲了几天，正戴着耳机打游戏，嘈杂的工区因为他的心虚忽然变得很安静，季姜寰鬼鬼祟祟地走了两步，被李泉音叫住：“小季，你胃痛？” 他又直起身子往前走，僵着脸笑了笑：“没有。” 路勉的车藏在了一片不算高的灌木丛背后，没打火，轻悄悄地停着。 不知从哪吹来阵风，还带着植被的气味，季姜寰心跳忽然快了点，动作很熟练地上了车，关门和系安全带的动作一气呵成。 路勉看着他，还戴着口罩，表情不那么明显。 “别以为你买了个蛋糕，凶我这事就算了。”季姜寰刚坐好，就气鼓鼓地给路勉下通牒。 路勉没什么停顿地把车开了出去，过了一会才说：“知道了。” 他声音很哑，隔着口罩有点模糊。 季姜寰几乎是立刻就心软了，脑海里又浮现出陪着路勉体检时候的场景，医生的表情很冷漠，好像对他这类社畜见怪不怪。 “那吃什么？”季姜寰声音放轻了，给了他一个台阶。 路勉反问他：“你想吃什么？” “我想回家睡觉。”季姜寰脱口而出。 “那就回家吧。”路勉很快地接话，说着变了个道，准备往家的方向走。 季姜寰愣了半秒，说：“那点外卖吧。” 他说完，拿出手机，在屏幕上切来切去，跳过了目量集团旗下的软件，胡乱地点了一堆看上去很养生的菜，抿着嘴又在那里删删减减。 路勉被他很认真的表情弄得失笑：“你不是不喜欢吃这些吗？” 季姜寰没抬头，语气有点不耐烦：“是医生说的。” “医生说什么了？” “你是不是没生病过啊？”季姜寰看了他一眼，“发烧了就要睡觉，吃东西有忌口，这都不懂！” 他说得理直气壮，好像每天作息混乱、胡吃海喝的人不是自己那样。 路勉怔了一会，脸上没什么情绪，许久没再开口。 季姜寰点好了东西，抱着手坐好，不打算打破快凝固的沉默，看着前方的路。 正午过后的地面很干净，青灰色的道路空旷无人，阳光垂直地洒了下来。 路勉迟来地有些困了，抽出了右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季姜寰抱在胸前的胳膊上。 他轻轻地拽了下，季姜寰就松开了手，顺从地张开手指和他十指相扣着。 第61章 优等生的滑铁卢-5 路勉人如其名，在过去的二十八年里奉行做事只要努力就没什么达不到的原则，而当下正在为如何让人消气而困扰。 他的体温还没完全降下来，一只手还抓着方向盘，一只手有点忐忑地攥紧了季姜寰，抽了个缝隙去看他的表情。 季姜寰看上去很平静，任由他攥着。 车从公寓楼前的内部道路驶过，正对大门喷泉池已经开启，用池水描绘着不怎么精致的花样。 路勉居然有点忐忑，难得体会到了无解的迷惑。 到了停车场的入口，季姜寰突然松开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揉了揉头，没开口。 他把车开停进车位，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紧，等着季姜寰说话。 “去我家。”季姜寰轻巧地开口。 路勉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终于舍得放开方向盘。 第109章 从电梯里出来，季姜寰才正儿八经地给出了理由：“外卖点到我家里了。” 路勉表情没变，很平地嗯了一声。 季姜寰听不出他的意愿，没等他，自顾自地往前走。 最里头的门上挂了个白色塑料袋，明显不是外卖，走近了才能看见绿色的药店名。 路勉跟在他身后，没摘口罩，挡住了季姜寰身后的走廊灯光，落下片不明显的阴影。 季姜寰把袋子扯下来，把门开到最大，木着脸看他。 路勉知道这是让他进去的意思，站在门口有点局促地找了一会拖鞋，最后穿着袜子踩到了地上。 “这个。”季姜寰甩了一双不合脚的拖鞋给他。 路勉穿了鞋，杵在原地不动了。 季姜寰没看他，从塑料袋里翻出了个耳温枪，他二十五岁的身体鲜活健康，几乎用不到这种东西，更别说在家里备着。 路勉瞥了眼他手里的东西，又看着他。 季姜寰没开口，摁了电源键就往他的耳朵里塞，耳温枪滴了一声，显示了一个低烧的数字，他有点烦躁地皱着眉，指了下沙发：“你去休息吧！” 路勉有点迟钝地往里走，端坐在沙发上，背挺得很直，丝毫没有准备休息的样子。 季姜寰有点无奈：“你躺着吧。” 出了园区，路勉身上那种强势的、有压迫性的气焰全无，还有点被小病小痛拖累的意思，有点迷茫地听着季姜寰的指令，说一句，就动一下。 他有点犹豫地躺了下去，还看着季姜寰。 视野倾倒下来，季姜寰在他的目光里慢吞吞地挪动着，扔掉包装，把几个药盒子随手塞到开放式的柜子里，又走到冰箱旁，把自动热水的机器打开。 路勉放松了点，靠着季姜寰花里胡哨的抱枕斜躺着，腿曲着赏心悦目地看他毛手毛脚。 “喝水。”季姜寰递了杯温水过来，不经同意就把口罩扯了下来，想也没想地丢进了垃圾桶。 他喝了口水，才觉得嘴唇干得要命。 “你忙完了？”季姜寰在他面前坐下，很没形象地坐在了地毯上。 路勉愣了愣，手忽然被他捉住。 季姜寰耳朵有点发红，抓着路勉的一只手，低头看了一会，才小声开口：“你好死板啊。” 他说得很轻，软绵绵的，不像是还在生气的样子。 路勉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优质的赚钱机器迎来了恋爱途中的滑铁卢。 季姜寰盯了他的手半天，忽然叫了他一声：“老板。” 这种不落到实处的声音让路勉有点不安，他坐直了身体，裤脚往上被撑起一点，露出还穿着袜子的脚踝，尝试学习着提问：“季姜寰，你今天好像很不高兴。” 季姜寰把他的手扔了回去，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顺位排在了工作之后。 “代言人的事情解决了吗？”他反问路勉，让人察觉不出情绪。 “我要做的做完了。”路勉很保留地说，“剩下我也管不了。” 季姜寰撇着嘴，没说话。 路勉有点小心点地去牵他的手，似乎又想道歉，想了半天又找不到合适的话。 “是。”季姜寰很实在地点了点头，“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路勉被他直接和坦率堵在了原地，过了一会才开口：“对不起。” 他很没诚意地又说了一次。 “可能我天生就是这种人。”季姜寰语气有点自嘲，眼睛垂着，“可能我之前我太在意小菜篮了，让你觉得我和你一样，是个事业狂。” 路勉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反驳道：“那倒没有。” “……你先让我说完。”季姜寰斟酌着，“如果小菜篮让你觉得很累的话，我也会觉得有点烦。” 路勉太起手摸摸他的脸，又打断他：“今天的事不是因为小菜篮。” 季姜寰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可是它本质上和小菜篮有关系。” 路勉不说话了，贴着他的手掌很热。 季姜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一如他开始时向路勉宣誓要买回小菜篮那样：“反正我的意思就是，如果小菜篮让你觉得很麻烦，或者太累的话，你不要考虑我，把它丢掉就好了。” 他说得很轻松，有种很离谱的残忍。 路勉脸上有点藏不住的诧异，好像没理解他的意思。 “我不懂你们都在忙什么。”季姜寰平静地说，“也不太懂你工作的内容，但是你应该有很多更感兴趣的事情，不要为了这点小事搞成这样。” 他说的是实话，没怎么经过修饰和思考，仰着脸看路勉不解的眼神。 路勉的嘴唇又恢复了干裂的状态。 他舔了舔，说：“你不想要小菜篮了吗？” 路勉比谁都清楚，在目量这个地方松开一个东西的后果，都不用收购的那大半年，那些项目会立刻和季姜寰脱清干系。 “不是不想要了。”季姜寰说，似乎在很艰难地解释，“就是感觉代价有点大，本来它就是被我不小心卖掉的，人不能什么都想要，会倒霉的。” 路勉皱着眉，消化了一会他的意思。 “我觉得你太累了。”季姜寰瞥了他一眼，“你就当我不想要了吧，我怕你搞烦了，连海城都不想呆了。”他说完，有点紧张地抿着嘴，眼眶有点红。 第110章 客厅里的窗帘拉了一半，室外很澄澈的阳光塞进来一点，窗帘的边沿在地上划了道线，阴暗两侧泾渭分明。 路勉看着他，眼色很沉，好像终于理解了季姜寰的意思，他倒也知道普通的发烧不是什么大事，好像也没真的为他非要去上班而生气，季姜寰所担心的，比路勉想得更深一点，他怕路勉被小菜篮搞得精疲力尽，干脆连海城的业务都不管了。 他呼吸不那么平稳，对不安毫不掩饰。 路勉没什么反应地看了他一会，抓着他的手腕，把人拉起来，说：“别坐地上。” 季姜寰还没得到他的回复，就被拽到了沙发上，有点茫然地坐着。 路勉好像犹豫了会，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季姜寰呆了呆，连眼睛都没眨，半天才蹦出一句：“你发烧了。” “是啊。”路勉很敷衍地回答，用手撑着沙发的靠背，又压了过去。 季姜寰只能看见他的脸，路勉闭着眼，没什么轻重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又低着头吻他，轻轻地舔了舔。 他没剖析出路勉的态度，被亲得有点晕，过了会才推了路勉一把：“你发烧诶？” 路勉模糊地嗯了一声，没被推动。 季姜寰还懵着，就被一顿上下其手，路勉体温高得他有点紧张，又胡乱地叫了几声路勉。 路勉松开人，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门铃恰到好处地响了一下，季姜寰的手机紧接着响了起来，叮叮咚咚地乱响了一阵。 路勉抬手把来电摁了，站了起来，眼神清明，看上去比几分钟前精神了不少。 他绕开茶几去开门，接过了分量很夸张的外卖。 路勉没笑的时候有点不怒自威，对方手里的电话还播着通话被挂断的提示音，立刻浮起一个很客套的笑容：“您的外卖。” 路勉说了句谢谢，关上了门。 外卖单上还有季姜寰打了无数个感叹号的备注，十分较真地提醒厨师要少盐少油。 他转过身，瞥了眼还在沙发上发愣的季姜寰，哑着嗓子说：“要吃饭吗？” “要！”季姜寰成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指了指茶几，“放这里。” 他家和路勉家的格局不太一样，不知道软装的思路是什么，连张餐桌都没摆。 季姜寰顺着沙发滑下来，一屁股又坐回了地毯上。 路勉脸色还有点灰，笑了笑，几步走过去把外卖放到茶几上，也没什么形象地坐了下来。 他盘着腿，背很直，坐在季姜寰的对面，低着头拆外卖的包装，是陈何园总喜欢给春雨工作室点的几样东西，包得很好，隔着塑料盒还散发着热。 季姜寰抓了个餐具包在那拆，时不时瞥他一眼。 路勉脸色很淡，递了个一次性小碗到他面前：“吃饭。” 角色发生了调转，季姜寰这会非要得到个回答不可的样子像是工作时的路勉，而路勉像他平时那样，只专注于吃饭。 吃了顿没滋没味的热饭，路勉手上动作没停，像拆开时那样收拾着垃圾。 季姜寰磨磨蹭蹭地走到玄关附近，抽了个药盒，转过身问他：“那你药还吃不吃啊？” 他也不清楚路勉需不需要吃药，有点委屈又有点不耐地看他。 路勉系好了袋子，往垃圾桶里一塞，朝他招手：“不吃了，你过来。” 季姜寰脸色不情不愿的，动作倒是很快地走到他面前，站着没动。 路勉坐在地上，嘴角扯了一下，又说：“坐。” 季姜寰和他面对面地坐着，严肃起来，像是怕路勉开口就要进行员工谈话。 路勉没摆出上司的姿态，扯了一把季姜寰的胳膊，又把他抱住了。 他身上还是很热，季姜寰隔着西装都能察觉到不正常的提问，然后听见路勉在他耳边说：“对不起。” 路勉坚定地认为对季姜寰无由的火气造成了自己看上去很弱，很强硬地继续说：“没那么困难，我不觉得烦。” 季姜寰隐约懂了点，挣了一下想看路勉的脸，没能挣开。 路勉口气又恢复了平时工作的样子：“不要随便就说放弃小菜篮之类的。” 他这么说完，季姜寰就感觉到了某种藏得很深的依赖，好像得到等了很久的标准答案。 第62章 优等生的滑铁卢-6 库尔计划因为x计划的小风波停滞了几天，路勉抽走了陈何园和李泉音，忙着给inf造势整理数据，快到尾声的时候，接到了米娅态度很低的电话。 路勉给了个眼神，面前的两个人便推开门出去了。 “什么意思？” 米娅说得很慢，看上去也不太确定路勉的反应：“x计划先延后一段时间。” “这个我知道。”路勉很平地回答，“你刚才说的是人员处理。” “沈择安我想留着。”米娅不跟他兜圈，“他手里的资源还是很有竞争力了。” 路勉不清楚她和另外几个人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沟通，只觉得荒唐：“那你自己留着他。” 言外之意想把人撵去北京。 “他呆在总部不合适。”米娅很委婉地说，“毕竟也是跟着海城的收购进来的。” 路勉蹙起眉：“进春雨也不合适。” “暂时待一会。”米娅似乎也很头疼，“他没什么地方能去，电商类的只有春雨工作室，你让他待一段时间。” 第111章 “不行。”路勉想都没想就拒绝。 米娅并不知道小菜篮和沈择安之间的弯弯绕绕，甚至连路勉都不清楚，只听李泉音提过两次，甚至没有时间向她求证，更不可能跟季姜寰提起。 “怎么又是不行？”米娅不解地反问他，“这段时间我在你这收到的不行也太多了。” “什么时候直播启动了，你让我跟项目什么都行。”路勉退了一步，反而更强势了，“小菜篮也进了不少新人了，不需要他这种能力模型的。” 米娅沉默了一会，似乎有点无语：“路勉，我现在是让你帮我想个办法，先留住x计划这批人。” 路勉想了想，很直接：“随便放哪里，你要几个人还要这么麻烦吗？” “最近总部看着我的人比较多。” 路勉很久没有像最近这么烦躁，开了免提把手机搁在桌上，对着笔记本做自己的事：“你把他放周天文下面不行么？” 听筒那端安静了一会，米娅无奈：“但是周天文现在不也管点小菜篮吗？” 路勉没什么表情地听完，脸色很臭。 “我把他塞过去，周天文会立刻让他进工作室做产品，搞不好年度目标是做小菜篮2.0。” 路勉忍了一会，没忍住：“你觉得莫名其妙塞给我一个人，还照顾我们工作了，是吗？” 米娅愣住，许久没反应过来。 路勉好像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冷嘲热讽地和她说过话，从开始就很自然地被归类到了同阵营的区域。 米娅不想去探究他有点莫名的叛逆和愤怒，折中地说：“你先考虑两天，我后面再跟你说。” 路勉不接话，看上也不太像是会考虑的样子。 但米娅没什么别的办法，只匆匆挂了电话。 库尔做到一半的实验又被重新拉起来，季姜寰没什么事，提溜着叶俊重去看。 做实验的研究员换了个，表情很冷漠地摔了几次产品之后，又把东西裹进包装盒里，哐哐地往下扔。 叶俊重在旁边看得龇牙咧嘴，吐槽道：“这都摔了多少个了。” 季姜寰没说话，神情不变。 “这都是钱啊。”叶俊重忍不住又说。 他话音没落，季姜寰的手机响起来。 来电提示上显示刘维元三个字，季姜寰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谁的电话，他扭过头看叶俊重，表情有点茫然。 叶俊重的脸揪在一起，心情也很复杂。 “接呗？”叶俊重劝他。 季姜寰吸了口气，有点莫名其妙：“喂？” “小季？”前老板的声音已经全然陌生了。 “有什么事？” “你方便说话吗现在？”刘维元的口气很淡，听不出个意图来。 季姜寰硬邦邦地回答：“你说吧。” “我回国了。” 季姜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语气很差：“关我什么事？”他还是没学会客套和脸面。 “我回来想做个新项目，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刘维元说得理所当然，比大学毕业那会更有老板的做派，“也是农业电商类的，你什么时候方便，出来见个面？” “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季姜寰几乎脱口而出，“我还有小菜篮。” “我知道你在目量。”刘维元出国一趟，脸皮厚了不少，“就算你在目量，也可以聊聊嘛，多个选择。” 季姜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觉得你的性格可能不太适合目量，没想到待到现在。”刘维元笑着说，“你呆了这段时间，应该也有感觉吧？” 季姜寰等着他说完：“我有感觉，我觉得你是真的有病。” 他挂了电话，对上表情很震惊的叶俊重。 “不是，他啥意思啊？”叶俊重反应过来，“他现在又要挖你的啊？路总的墙角也敢挖？” 季姜寰懒得解释，低声骂了句：“他有病。” 空中落下个纸箱，跟着他的话音砸在地上，嘭的一声。 塞在柜子里的药还没拆封，路勉的病就已经彻底好了，重启了每天进出各种会议的生活。 季姜寰还是喜欢藏在叶片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干活。 照看植物的阿姨来过两次，他还殷勤地聊起来，话里话外让她多浇点水，早让这棵树长得遮住整个座位。 路勉只领着他翘了半天的班，在园区里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偶尔从他桌前路过，瞥他的眼神没什么情绪。 这天温度有点高，路勉没穿外套，衬衫的袖口挽了起来，从发财树前走过的时候，多看了他一会。 季姜寰立刻察觉出不对，好像路勉很随意的目光在说话。 办公室的门刚关上，他就收回仰着的姿势，给路勉发消息：“你干嘛那么看我？” “我怎么看你了？”路勉反问。 季姜寰挑了个很不恰当的词：“很凶。” “有吗？”路勉回复得很快。 “那你干嘛这么凶？”季姜寰问他。 路勉那端的输入提示亮了很久，最后发了句：“你觉得呢？” 他说得很狡猾，让季姜寰更茫然了点。 “刘维元找你的事怎么不跟我说？”路勉最后说。 这消息在春雨工作室内部转了两天，最后传到了路勉的耳朵里。 陈何园说话很客观，原封不动地把小道消息还原给他。 第112章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说小菜篮原来的负责人对路勉很不满，打算离开目量，还喊了春雨原来的合伙人，重新做一个小菜篮加强版。 “大概就是这样。”陈何园迟疑着补充，“估计刘维元找了很多原来的人。” 路勉挑了挑眉，表情看上去不怎么意外。 他正从接待中心的楼往外走，天气热了点，路勉就把西装的外套脱了下来，顺手挂在臂弯里。 陈何园往前走了两步，接过他手里的衣服。 “都谁这么议论？”路勉想起什么，侧过头问他：“只有工作室内部的吗？” “不止。”陈何园斟酌了一会，“好几个并行部门也讨论过。” 路勉发出一点似笑非笑的哼声，没问下去。 “我记得辅助工作室的财务部都有提过。”陈何园回忆了一阵，“不知道怎么传的。” 他的老板像阵风走在前面，没再深究 进门时，话题中心人物正在几片发财树的叶子背后神游，看上去一无所知，路勉看了他几秒，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季姜寰在翠绿的间隙里瞟他一眼，就很主动地不打自招，还在消息里恶人先告状，吐槽路勉看起来很凶。 “刘维元找你的事怎么不跟我说？”路勉发了消息，等着他的解释。 季姜寰很无所谓的样子：“这有什么好说的？” “别人都说你要跟他跑路了。”路勉稍稍扭曲了说法，“你不知道吗？” “啊？他们是不是有毛病！”季姜寰一如既往的粗线条，闷闷地问：“那你也这么觉得？” 路勉想了想，没有逗他：“没有。” “他之前打过电话给我。”季姜寰犹犹豫豫地打字，被路勉说得真有些心虚，“但是我没答应啊！” 对话框里的提示停了一会，路勉说：“你还想答应？” “我想扇他。”季姜寰诚实地说。 发完最后这句，路勉就没回复了，季姜寰挠了挠头，不知道哪句话又惹老板生气了。 他竖着耳朵听办公的动静，没人进出，又瞥了眼李泉音的表情，看上去严肃而忙碌，琢磨不出来路勉到底忙不忙。 季姜寰想着，无意识地掰了片叶子玩，搓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尝试着把叶片给戳回去。 “下班。”对话框里跳出来路勉的消息，“走吧。” 季姜寰把摧残到一半的叶子丢回去。 办公室的门准点被推开，路勉没再套上外套，袖口很随意地堆着，步伐又稳又快，走到季姜寰面前的时候，敲了下他的桌面，语气很平常：“走吧。” 季姜寰愣了几秒，有点搞不清状况，四周的视线集中过来，气氛微妙而宁静。 他来不及多想，抓起挎包就跟上去。 路勉走得很快，到了室外很空旷的地方，还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不太清表情地说：“快走了。” 第63章 优等生的滑铁卢-7 季姜寰上了车，看上去有点惊魂未定。 “你干嘛？”他的呼吸平复下来，扭过头看路勉。 路勉扯着嘴角笑了笑，让人看不出真实的意图，手很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并不打算发动车子。 “你好傻啊。”路勉学着他的口吻，尾音往上扬那样说话。 季姜寰不明白：“什么意思？” 路勉笑了笑，没有说话。 “到底什么意思啦！”季姜寰表情变得很认真，“你不要让我猜了！” “你先坐一会。”路勉收了笑，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从园区出来，季姜寰立刻松了口气，转身问他：“你在干嘛？” 路勉看了眼后视镜，不知道在捕捉什么。 “季姜寰。”他说完，“你是真的很傻。” 季姜寰问不出个结果，有点恼羞成怒的征兆，路勉侧过头看了他眼，说：“季姜寰，我一会问你的问题，你要认真回答。” “那你先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他不好意思描述具体，觉得有种在和路勉偷情的错觉。 “刘维元才找你几天。”路勉说，“你要和他跑路的事情都传遍园区。” “我没有要和他跑路。”季姜寰纠正他。 路勉叹了口气，说：“好，你没有要和他跑路。但是传得这么快，就是冲我来的。” 季姜寰恍然，有点吃惊地看着路勉。 “季姜寰你什么眼神？”路勉用 余光扫了他眼。 “老板，没想到你们还要演甄嬛。”他由衷感慨，“不仅要工作，还要生病，还要演甄嬛传。” 路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过这是为什么啊？”季姜寰有点困惑。 “还能为什么？”路勉没什么笑意地扯了扯嘴角，“表面目标是为了让我放弃小菜篮。” “那不表面的呢？”季姜寰想了几秒，理解了他的意思。 “深层的就是针对我啊。”路勉说得很轻松，像是个玩笑话，“你不知道吗？” 季姜寰从默默论坛隐退已久，暂未认识路勉的位置多值得觊觎，过了一会才问：“那他们会达到目的吗？” 他眼里闪着点担忧，还有点难以理解。 “不会。”路勉很快给了他答案，像个很耐心的老师：“他们的流程设计有点问题。” “啊？”本职是产品经理的季姜寰愣了。 第113章 “你看起来太不爱上班了。”路勉措辞委婉，“加上你一开始就在负责小菜篮，你要真走了，工作室难免会有小风波，再稳不住人我就别干了。” 季姜寰莫名其妙：“可是我没有要走啊。” 路勉笑了笑：“这不是甄嬛传吗？” “所以？” “在他们设置的流程里，我听了闲话肯定要对你有所顾忌，你脾气……”路勉犹豫了会，“又不是很好，肯定受不了。” “好，我脾气差。”季姜寰面无表情地说，“然后呢？” “然后达成目标。”路勉顿了顿，“你没有脾气差。” “但是他们计划出bug了。”季姜寰帮他说完，“你没听进去那些话。” “嗯。” 季姜寰大言不惭：“没想到我把你泡到手了，没想到我们在搞办公室恋爱？” 路勉无话可说，沉默地开着车。 “老板，他们是谁啊？”季姜寰反应过来，又提问。 从地下隧道出来，四月的天已经暗了不少，橘红色的晚霞没入城际线，一片祥和与安宁。 路勉打了把方向盘，拐进辅路，车流密集起来，停停走走地往前挪动。 “可能是你那个校友想的主意。”过了个红绿灯，路勉低声开口。 “谁啊？”季姜寰不解。 “沈择安。”路勉说，“x计划暂缓之后，他小动作很多，周天文没那么了解你，我没想出来他怎么联系上刘维元的。” “……等等。”季姜寰有点艰难地消化着他的意思。 “米娅想让沈择安进小菜篮。”路勉开诚布公，打算让季姜寰知道实情，“我没答应。” 季姜寰点点头，神情有点恍惚。 “他现在算半个周天文的人，肯定不会就这么放弃，又是在海城这边的园区，我猜应该是他搞的。”路勉很平静地说完，“他本来就爱搞小动作。” “哦。”季姜寰木木地回答。 “那轮到我问你了。”熟悉的建筑映入眼帘，路勉把车驶进地下，“可以吗？” 轮胎经过缓冲带时闷响了一下，一个不太明显的颠簸随之而来。 季姜寰语气有点闷：“什么问题？”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路勉很从容地倒车入库，在随着公寓一起租下的位置停好，“嗯？” 季姜寰像是听不懂的样子，又缩着身子靠在座椅上，打算消极抵抗。 “沈择安和你们之前按到底是什么事？”路勉解了安全带，又靠近了一点，声音很清晰地传了过去，“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 他咔地帮季姜寰解开安全带的扣子，很主动地说：“今天去我家。” 季姜寰不情不愿地看了他一眼，问：“点外卖吗？” “嗯。”路勉答应，“看你。” 他说了两次，就再没提沈择安，默许季姜寰又胡乱点了一堆油炸食品，挑了个看起来不那么夸张的汉堡。 季姜寰很放松地坐在他对面，聚精会神地对付着鸡翅。 “吃完了能说吗？”路勉拆开油纸，又提了一遍。 “……可以可以！”季姜寰长叹了口气，把鸡翅丢回纸盒里，“我现在就说，行了吧！” 路勉很满意地点点头，挑了挑眉没说话，专注聆听的态度很足。 季姜寰拍了拍手，把炸得金黄的面包屑甩干净，撇了撇嘴：“我说了你不能骂我。” 路勉问：“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你也不能嘲笑我。”季姜寰有点沮丧地看他一眼，似乎没有太多伤感，只有点难以启齿。 “他不是我同班同学。”季姜寰的开场白有点怪，好像在努力和对方拉开距离似的，“但是是同个系的。” “嗯。”路勉很轻地应了他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 “我认识他也没有很早。”季姜寰有点懊恼地扯了下头发，“快要大三的时候。” 路勉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说：“哦。” 季姜寰和他爸长达多年的拉锯战源于某个气氛很差的周末，罪魁祸首到底是谁，他也照不出来。 那时候沈择安看起来还不像现在这么油滑，看上去愣头愣脑的，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丢进工科学院捞都捞不出来。 季姜寰不知道沈择安是怎么发现他性取向这件事的。 大学的前半段时间，他都在和父母做着很无用的对抗，窝在宿舍里不爱出门，更不可能谈什么恋爱，和哪个男的一起出现在校园里。 姜馥真有提过几次让他出国的想法，被季姜寰他爸一票否决，理由很简单：“在国内都学会这种不男不女的，出去还了得？” “哎呀，国外也是有好的。”姜馥真安慰他，“我侄子在美国学什么艺术的，不比你们做生意的差。” 季姜寰彼时脑袋里只有代码，对他们幻想出来的、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毫无期待。 他很消极地过着毫无乐趣的大学生活，一步一步沦为家族口中毫无用处的小孩，要求也同步变低，逐渐成了别惹事就行。 姜馥真起先还辩驳几句，后来看季姜寰自己都不太介意的样子，随即也放弃，季姜寰照例从她拿着生活费，偶尔有点小要求，求个情也能讨了好处。 日子平淡得还不如课后交的代码作业，季姜寰也没什么不乐意的，直到沈择安有天问他：“你是gay吗？” 第114章 季姜寰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背后。 周围下课的人熙熙攘攘，没有人看向他们。 “你谁啊？”季姜寰发问。 沈择安当时的眼镜很笨重，丝毫不怯：“我跟你有同一堂大课，我是你隔壁班的。” 季姜寰很久之后都忘了有没有问过他，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事，只记得沈择安大大方方地说自己也是，和他做起了看上去还算友好的朋友。 毕业校招那会，沈择安也听了刘维元感人肺腑的助农誓言，丝毫没有被打动的意思。 他劝过季姜寰两句，转头去了向往的公司。 季姜寰答应帮刘维元租场地的时候，对方还提了嘴：“你那个同学呢？他看不上我？” “没有吧？”季姜寰下意识说。 “他看起来心不太定，来了也呆不长。”刘维元笑笑，嘴里还咬着烟，边在季姜寰拿过来的文件上签字画押，“你俩不像一类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季姜寰支支吾吾地糊弄过去，很随意地把租房合同折了起来。 “好了。”季姜寰把新天地办公室的钥匙递给他，“你的了。” 刘维元笑得很潇洒，颇有点已经成功人士的气质：“也有你的。” 季姜寰没说话，看上去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你真一点都不要。”刘维元也不知道哪里碰到了这尊菩萨，“这样我都过意不去。” “不用了。”季姜寰总觉得股份这东西碰了不舒服，大概也有父亲的缘故，“你自己留着吧。” 刘维元虽然说话浮夸，但终归是爱惜小菜篮的，逐渐做出了点样子，有天他跑完生产商，十点多回到新天地的时候，季姜寰正在位置上等他。 季姜寰看上去有点为难，但犹豫完还是开了口，问他现在还能不能让点股份出来。 第64章 优等生的滑铁卢-8 沈择安是在新天地找到季姜寰的，看上去很落魄的样子。 季姜寰不知道他怎么找上来的，一如他不知道沈择安是怎么发现他的。 他坐在新天地楼下模仿卢浮宫的迷你版金字塔玻璃装饰旁，远远地朝季姜寰招了招手。 沈择安说得很慢，但诉求很明确，他因为工作上的错误被迫离职了，目前在海城互联网的黑名单，所以才想到求助季姜寰。 “可能我想的和他们不一样。”沈择安那时候已经换了眼镜，可怜巴巴地跟季姜寰解释，“所以才做错了。” 这话不知道怎么触动到了季姜寰还很敏感的神经。 他过往都是如此，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只觉得没必要和其他人一样，长久地在异类这个词里做挣扎。 季姜寰早就发现，他的异不仅仅只包括他在老旧意义上的性取向，还有他毫无欲望的人生，他产生了很微弱的共鸣，继而开始有点同情沈择安。 沈择安带来了原来公司最新的消息，企图和刘维元做点交换，季姜寰帮他开了头，但没有促成。 最后他又坐在那个破金字塔边，看上去很颓废，摘了眼镜，像是念咒语，又在强调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季姜寰没什么耐心，又打电话给刘维元，问：“把他当个普通的投资方不行吗？” “那他得投钱啊。”刘维元还在抽烟，说话含含糊糊的，“早一年他看不上，现在小元和以前也不一样了，他来干活可以，我工资一分钱不会少的，股份就别谈了。” 季姜寰看了眼坐在楼下跟流浪汉似的的人：“那我投嘛。” “哎呦，小季。”刘维元无可奈何，“你和他什么关系？” “就校友？”季姜寰不太确定，“没什么关系？” “那你这么帮他是为了什么？”刘维元已经脱掉了当年的青涩，“你图什么？” “没什么。”季姜寰仔细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可图的，“就是觉得他好像也挺辛苦的。” “现在辛苦不值钱啊。”刘维元很坚持地说。 姜馥真给他打了四五年的钱还躺在银行卡里，季姜寰没什么能花钱的地方，居然真的研究起再给小元科技注资的想法。 沈择安还没进小元就惹得一群人不高兴，只好在家里等消息，他差一点就要拿到股东身份的时候，又搞砸了。 他像往常那样去新天地楼下顿了次人，碰到了季姜寰和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女人，穿得很好，看上去和他很亲密。 季姜寰愣了几秒，跟他介绍姜馥真。 沈择安见到了他妈，立刻又摆出了多年好友的身份，伸出手去：“阿姨您好，我是季姜寰的朋友。” “哦哦，你好。”姜馥真眼神里明显有些错愕，“寰寰提起你过。” 季姜寰还没想起来什么时候跟姜馥真说过他，就被沈择安揽过肩膀，语气暧昧地说：“嗯，我和寰寰是很好的朋友。” 他立刻觉得头皮发麻，当着姜馥真的面推开了沈择安的手：“没有吧！你干嘛这样叫我？” 季姜寰忘了最后吵没吵起来，只记得他的话引发了姜馥真过度的猜测，他被迫解释了好几次，又被迫在新天地外听沈择安解释了好几次，闹得小元科技的人都有所耳闻，他最后忍无可忍，差点要和沈择安动手，最后还是忍住了，很严肃地警告了他。 “没了？”路勉盯着他有些红的脸，很谨慎地问。 第115章 季姜寰有点烦躁地挠了挠头：“其实我忘记了。” “忘了？”路勉失笑，“我听别人说的，还以为你们有什么血海深仇。” “也不算吧。”季姜寰摸了摸鼻子，“但是他害得我被我妈说了很久，而且新天地有很多认识我爸的人。” “嗯。”路勉大概了解些，没有追问：“所以你很讨厌他？” “对。”季姜寰撑着下巴坐好，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外卖，“这不是主要的。” “那主要的是什么？”路勉不耻下问。 “他知道我爸妈是谁，还拿我的性向说事，而且刘维元说他有交女朋友，我感觉我被利用了。”季姜寰想了想才说，“我很讨厌。” 路勉看了他一会，抬起手揉了揉他微卷的头发。 “我就是很受不了这种事。”季姜寰说得有点自暴自弃，“就是一点都不行。” “知道了。”路勉像是在保证。 季姜寰好像终于满意了，鼓着脸颊吃东西。 他吃得很慢，磨磨蹭蹭到了九点多，一边玩着手机一边瞄着路勉办公。 他手上那台深灰色的笔记本从一开始就让季姜寰觉得神秘无比，桌面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路勉随便划几下，屏幕上就会准确地出现他要的东西。 季姜寰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的手指，看了会才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奇怪，随手把外卖的垃圾收成一团，丢进桌边的垃圾桶，动作很轻地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路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季姜寰扭过头，看到他把笔记本放到了一侧，在沙发上坐得很随性。 “回家啊。”季姜寰有点不确定。 “回家？”路勉重复了一遍，“你过来。” 季姜寰愣了一会，有点茫然地朝他走过去，还没碰到沙发就被拽住手腕，扯了过去。 他扑在沙发上，觉得路勉家的沙发有点硬，和他脾气一样，下巴碰到了他的肩膀，余光里能看见被合上的笔记本，外壳在柔和的室内灯下变成了某种很模糊的质感。 “你是不是上班上傻了？”路勉在他头顶说。 “啊？”季姜寰有点不解。 路勉问他：“我是找你来开会的吗？” 季姜寰瞟了眼他大腿边上的笔记本，不满地嘟囔：“是你一直在干活？” 路勉放开他，抬手把电脑推远了一点。 季姜寰趴在他身上没动，感觉到路勉身上很真实的肌肉，还有透着衬衫布料磕得他有点疼的锁骨。 “做完了。”路勉解释，没等他再说什么，手就探进了季姜寰的衣服里。 他穿了件松松垮垮的卫衣，路勉很流畅地从腰抚到了后背，不轻不重地摸了几下。 季姜寰往后缩了缩，被他掐着腰捉回来，路勉低声问他：“跑什么？” 他接收到了很暧昧的信号，从耳尖红到了脸侧，连带着脖颈都红透了。 “躲什么？”路勉好像在逗他，有一下没一下的。 季姜寰抿着嘴不说话，被撩得有点羞愤。 路勉靠近了去吻他，从脸颊流连到颈间，似乎有点忍耐地说了声：“我洗个澡。” 季姜寰对他几乎有点程序性的习惯感到无语，隔了几秒还是答应：“好吧。” 路勉很严肃地想了想，站起来，连带着把季姜寰一起塞进了浴室。 他是个聪明的人，起码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这么认为，路勉在恋爱这回事上，好像少了点无师自通的本领。 季姜寰被他突如其来的趣味吓了跳，还是很听话地让他扒了衣服，表情呆呆的，宛如不知道要做什么。 路勉把人推到了宽阔的洗手台边上，隔了层布料抵着，很沉默地吻着他。 季姜寰有点受不了似的动了动，要露出来一小截，他背对着洗手池，看不到自己。 路勉微微睁着眼，瞥了眼他在镜子里的样子，胸口有稍稍的窒息感，季姜寰的腰很细，柔韧性像是把握不紧植物，清瘦又让人着迷。 他咬紧了嘴唇，心中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海潮，身后是很紧密的、交叠着的身影，路勉用某种很极限的态势压着他，声音很轻地说：“你别不说话啊。” 季姜寰有片刻的失聪，四下变成了没有色彩的世界，短暂地空白了一会，他在精疲力竭中迟钝地反应过来，路勉在学他说话。 接到电话的时候，季姜寰背对着他还睡得很熟，身上光溜溜的，有几个不太明显的印子，腰上盖了点被子，皮肤被烟灰色的被套衬得很白。 路勉缓了缓，抓着手机进了洗手间。 米娅语气很平静，但能捕捉到一点她惯有的傲慢，开口通知路勉，她来海城出差，晚上在某个地方一起吃个饭。 路勉觉得她话里有其他信息，却不怎么着急去探究，答应下来：“好的。” 他对海城还不算熟悉，米娅已经订好了地方，是个隐蔽性、私密性都很高的本地料理店，店面在街边，入门的地方很小，路勉车速要再快点都能错过。 进门全是隔得很精致的小包厢，服务员统一穿了月白色的旗袍，笑得很甜美，把路勉引向了很深的一个包厢。 米娅没像往常那样穿着正红色的套装，裹了身不起眼的休闲装，正坐在桌边喝茶，面前是一壶刚泡开的小青柑，慢腾腾地冒着热气。 第116章 路勉心里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但脸色没变，平静地坐到了她对面：“不好意思，堵车。” “没事。”米娅笑了笑，“又不是第一次迟到。” 她还笑着，路勉看了她一眼，过了几分钟才打开话题：“是有什么事要说？” 他和几年前完全相同，直来直去，没有半点犹豫。 “有事。”米娅给他倒了半杯茶，“先喝口水。” 路勉举起那个白色的小瓷杯，一口气喝干净。 “还是上回跟你说的事，沈择安这个人的去向。”米娅笑了一下，“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说完。” 第65章 优等生的滑铁卢-9 路勉的感觉很准，但来得有点迟。 “这件事不是我的主意。”米娅说，“但我认为周天文的想法没什么错，让季姜寰暂时先抽出项目。” 目量集团倒不像他们签的那几个推广人那样，有什么禁止恋爱的合同条款，毕竟要求一个全天呆在公司的人无欲无求是件不太现实的事。 “但关键你们俩是直接上下级。”米娅很不客气地点明，“而且还都是……男的。” 她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发现的。” 路勉表情很冷静，看不出态度。 “有天忽然就翻出来你和季姜寰在公司登记的住宿地址，冲着我阴阳怪气‘都不是门对门，是隔堵墙’，我当然说我不知道。”米娅有点想笑，“我发现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反过来推我做事。” “这就是他的证据？”路勉语气很平和。 “他也不可能爬到你们床底下去拍照吧？”米娅说，“但也不止这些，按照他的风格，估计还调了你们的出勤记录之类的，离开园区的时间之类的，你们俩不会每天都一起上下班吧？” 路勉默然，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我的天。”米娅没忍住骂了句，“路勉，你怎么回事？你在想什么？现在是做这些的时候吗？” “我做什么了？”路勉反问她。 “我说你怎么在海城呆这么久，还要进小菜篮的项目，那破工作室有那么好玩吗？你那办公室我进去腿都伸不直，你在想什么啊？你忘了我们当时怎么约定的？”米娅气得有点失态，“你在搞什么啊？” 路勉感到一阵烦躁，扭了扭头，瞥了眼包厢外的景色，两侧都开了口小窗，高度恰到好处，露出些街头的样子，又不影响室内的隐蔽。 他扫了两眼，左边是高耸的楼，右边也是。 “这算是私事吧？”路勉哑了一会，开口反击，“你要求的事哪件没有做好？” “路勉，这不是只关于工作。”米娅很无奈，“就算我压着周天文不让他走内部汇报，公司里就没人传了吗？他没趴到你家去偷拍，别人就不相信他说的吗？现在是几年，你认为高层会认为在公司内部搞不正当男男关系是可以的？” “不正当？”路勉皱了皱眉。 “好，好的。”米娅妥协道，“是正常的恋爱男男关系，我现在不是来跟你纠结这些字眼的，你给我个准话，能不能先让季姜寰出春雨。” “周天文想让沈择安顶他的位置？”路勉不答反问。 米娅无言地看了他一会，解释：“只是暂时的。” “你打算怎么办？”路勉不太相信她会对周天文听之任之，“暂时是到什么时候？” 米娅盯着他的脸，琢磨不出路勉的态度：“很快，你先把海城剩下的项目做完，等你回北京了，再让沈择安交还给他。” 路勉发出了类似冷笑的声音：“他想得挺美。” 米娅有点迟疑，还没开口，就听见路勉补充完：“你通知他一声，不可能。” 包厢的门轻响了几声，外头站着的服务员叩了门要上菜，有点充耳不闻的样子，面带微笑地端上来一盆很浓郁的鸡汤，其中一点鸡肉都没有，飘了点被鸡汤烫熟的白菜叶子。 “……路勉。”米娅脸色阴下来，好像没打算再劝，“我这也是为了你考虑。” 路勉没接话，伸手越过半张桌子，拿起那个玻璃壶，给面前的小瓷杯倒满杯。 他懒得拆穿米娅，也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花太多时间。 米娅无非担心他的事传到股东和高层的耳朵里，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入土、对互联网不感兴趣的股东当然也不会把他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最多随口说一句米娅。 但就只有这点，也把她吓得不轻。 路勉是在某个瞬间感觉到没意思的，他忽然理解了季姜寰对大部分东西都没有欲望的状态。 他具备了很多能把米娅送进高层的技能，相比于其他能做到这些的人，路勉很仁义，要的东西也不多，但米娅却不敢全盘托付，找了个他看不上眼的人来制衡，学着用些小伎俩削弱自己的张皇，还要包装成为你好。 “你不用替我考虑。”路勉话里一丁点情绪都没有，“周天文就算了，如果你非要让沈择安进春雨工作室，我会辞职。” 米娅的脸色变了几变，嘴唇张着，说不出话来。 “我会马上辞职。”路勉语气平和，把威胁的话说得很轻巧，“剩下的并购案你可以让周天文帮你做完。” 已经摆好的菜没人动过，色泽鲜艳的汤汁和香味凝固在原处，米娅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欲言又止地看着路勉：“你别跟我开玩笑。” 第117章 “我没开玩笑。”路勉看着她，心里变得明快而爽朗。 他再次感受到了一些季姜寰的内心，那只被逼急了的兔子冲着自己乱蹦，大喊大闹地要把小菜篮买回去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可爱的。 路勉说完，不为所动地看着米娅的脸灰下去。 “路勉，我们一起做事这么多年了。”米娅的措辞很温柔，“你不能够因为谈恋爱这种小事就推翻所有计划吧？” “我没有推翻你的计划。”路勉冷静地反驳，逻辑清晰，“是你一直在推翻我的计划，打乱我的节奏。” “我是你的上级。”米娅强调。 路勉面不改色，说：“我也可以选择你不是。” 他说完这句，包厢里就死寂下来，除了窗外车水马龙的细响，没有一点动静。 米娅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说：“我知道了。” 路勉体会到了某种从没接触过的感觉，不像是往年做完什么大案子时的激昂，也没有欣喜，只有一点宁静，无声地扩散开，很充盈地在胸腔里呆着。 他确实和米娅一起做完了很多事，但除了季姜寰，好像没人适合打情感牌谈判，能把说出来的话和真心一一对应上的，只有季姜寰一个人。 路勉不是傻子。 他开车回家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海城的气候不错，春意盎然的意味很明显，车窗外的空气很湿润，带着沿街花丛的香气。 路勉对米娅的决定没太大的把握，只是手里所剩的牌不多，干脆全部打出去，以提高点胜率。 他想起来两年前跟着米娅进inf的时候，每周都有保密程度很高的会议，明明焦头烂额，路过的同事还投来艳羡的眼神。 风头无两，不可限量，说的就是路勉当时的样子。 他模拟了一会米娅和周天文沟通的场景，刚想了个开头就觉得无趣，要是季姜寰在场，一定嘀嘀咕咕说他浪费时间。 路勉笑了笑，抬手开了车载音响。 他的肩背在驾驶座的椅背上蹭了一下，有种很隐秘的、火辣辣的疼，错落地分布着，大概是背上被季姜寰挠破的地方。 还没推开门，屋里就隐隐透着节奏很明确的音乐，不带古典，但工业化生产的痕迹很明显。 季姜寰很有主人翁精神地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很懒散地正在玩手机，看上去在翻什么论坛类的东西。 “回来啦！”他没抬头，很客套地跟路勉问好，“好辛苦啊，周末还要出差。” 后面这句在说米娅，路勉愣了下，把门关上。 他脱了外套，走到季姜寰背后，瞥了眼他在逛的论坛，路勉在米娅的手机里看过，打着行业讨论的名号，变相聊着八卦。 “你在看什么？”路勉在他身边坐下，“点外卖了吗？” “点了。”季姜寰眼神黏在屏幕上，手指很快地滑动着，路勉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有给你点。” “你在看吗？”路勉忍不住问，“看这么快。” 季姜寰两只手并用，像是拔河时候那样，一点点往下拉，一边解释：“我在看小菜篮的舆情。” “为什么是你看？”路勉不太理解，“运营和公关呢？” 季姜寰终于舍得抬头，有点无语地扫了他一眼：“不是真的要看……哎，就是你当我随便看看。” 路勉没听懂，不以为意地点头：“好。” 季姜寰翻了一会，又跳回顶部搜索栏，手指翻飞地打下小菜篮这个词。 搜索记录一闪而过，第一行是路勉的大名。 季姜寰呆了两秒，抬头看了看路勉。 路勉没看他，很严肃地看着他的手机屏幕，问：“你也看我的舆情？” “额。”季姜寰语塞，“你要收购小菜篮的时候，看了一下你的口碑。” “口碑怎么样？”路勉语气认真。 季姜寰脑子转了两圈，想不起来当时具体的情景，只记得大堆匿名账号对着路勉糊成一团的照片犯花痴，讷讷地说：“口碑还行。” “这是最新记录，刚才搜的。”路勉戳穿他，“我今天口碑怎么样？” 季姜寰干笑了一下：“也还行，目前没什么黑料。” 路勉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会，想起来米娅带来的新消息，又有点笑不出来，他已经不记得入职时候有没有所谓的员工恋爱规定。 “季姜寰。”路勉喊了他一声。 “啊？”他搜完了小菜篮，又开始搜春雨，仰着脸看他，“怎么了？” 路勉贴近他，在他嘴上亲了一下，用一种很轻的、微妙的语气问他：“如果我辞职了，你怎么办？” 季姜寰眨了眨眼睛，没懂他的意思：“什么？” “如果我从目量离职了，你一个人怎么办？”路勉对他很不规范的习惯十分了然。 季姜寰反问：“你为什么要离职？你怎么可能会离职？” “我是说如果。”路勉重复。 “不知道。”季姜寰低下头，不如刚才雀跃了，“可能也会离职吧。” 路勉心里有点复杂，问他：“那你不要小菜篮了？” “待不下去也没办法啊！”季姜寰无语地看他，“没了你和我，小菜篮也有人管啊，叶哥他们。” 路勉没说话，直直地看了他许久，又凑过去啃了他一口。 第118章 “啊啊啊啊痛！”季姜寰捂着嘴，“你干嘛啊今天！” 第66章 优等生的滑铁卢-10 总部下发人员变动通知是在临近下班时的七点钟，海城的天还没完全黑，园区里的灯已经开了，远远近近亮着，有一点迷离和捉摸不定。 季姜寰忙着玩手机，根本没注意到屏幕右下角的邮件提示，工作室里已经没人，他在等路勉下班。 陈何园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走进来，脸色很慌张，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越过那棵看上去很蓬勃的发财树，往路勉的办公室去了。 他敲了两下门，没等里面的人开口，就直接推开了门。 季姜寰有点茫然地扫了眼他的背影，总觉得有什么事，他低着头想给路勉发消息，却先收到了叶俊重和李泉音的消息。 叶俊重发了一串脏话，最后说：“我草什么情况啊，什么东西啊我日。” “小季，你和路总在一起吗？”李泉音平静点，但听上去也有些无措：“怎么这么突然？” 季姜寰看完消息，下意识地切到了春雨工作室的聊天群，群里静悄悄的，什么消息都没有，他瞥了眼列表，忽然发现群里少了一个人。 路勉不见了。 工作群建在公司内部的软件里，根据部门的人员变动会自行拉人组建，季姜寰大脑空白了一会，宕机结束后才打开路勉的聊天框，光标箭头扫过人名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直接汇报人前的名字变成了三个字，路勉变成了周天文。 “……他妈的。”季姜寰沉默了半天，最后只蹦出句脏话。 陈何园冒失地推门进去，看到了还稳坐在桌前的路勉。 他的两台电脑都开着，上头有正在跑动的进度条，看上去正在往云端传输资料。 路勉瞥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路总！”陈何园语气幽怨，好像立刻要一哭二闹三跳楼，“什么时候的事？您怎么连我都不说？” “我也刚知道。”路勉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没比你早。” “米娅的意思？总部的意思？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陈何园一改平时的风格，连着追问了一路。 “他们给你调到哪里了？”路勉不答反问，“还在inf里吗？我系统里已经看不到信息了。” “不在。”陈何园说，“北京分部的总经办。” 路勉听完，点了点头，语气很轻松：“也算升了。” 米娅最后还是没做得太绝，除了他以外的人，都留了个好去处，连季姜寰负责的业务都没动。 “究竟是因为什么？”陈何园没感到终于要总部的喜悦，反而有种浮萍般的惶恐，“是因为库尔吗？这个项目最近也没动作，怎么忽然就。” “没事。”路勉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比较突然，后面还有一些别的东西，辛苦你帮我整理一下。” 陈何园表情很肃穆地站在原地，什么话都没说。 “陈助。”路勉笑了下，“不要这么沉重，以你的能力，总务的事不难。” 陈何园向来只做个没感情的工具，听完这句有点绷不住了，看着很镇定的路勉，哭笑不得：“我想跟您的项目，路总。” “我现在没项目了。”路勉说，“也不算路总。” 他说完，看见陈何园眼眶慢慢地红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陈何园三十多岁，进入目量也有近十年，能理解所谓前途都有关山一万重，他跟着路勉枕戈待旦了有几年，总觉得他不能栽在这种小路上。 “那您之后什么打算？”他好像跳过了离愁哀绪的步骤，直接问：“是有别的公司挖您？” 路勉瞥了他眼，没说话。 想也不是因为这个，陈何园自觉犯蠢，他迟疑了一会，没再追问路勉忽然被动离职的原因，问：“离职日期是什么时候？” “今天。”路勉看了眼时间，又切到了季姜寰的对话框，犹豫了几秒，没发消息。 季姜寰大概是还没看见那封部门人事变动的邮件，路勉也只见过草稿，说明由周天文顶替他在inf中的职责，附上了周天文大段的个人履历，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担心他到了海城不能服众。 他摁灭了手机屏幕，季姜寰就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甚至没敲门。 “怎么回事啊？”季姜寰脸色有点茫然，口气里透着点焦虑。 陈何园眼圈还发红，回过头很无奈地看着他。 “路勉。”季姜寰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啊？” “季经理。”陈何园有点听不下去，“比较突然，路总也刚知道。” “所以他是不干了。”季姜寰扭过头问陈何园，“以后都不给目量干了吗？” “……是的。”陈何园还在琢磨季姜寰的语气。 “那正好。”季姜寰茫然的脸变了变，语气冷冷的，“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干的？谁爱打工谁打去吧。” 路勉轻笑出声，看着他没说话。 季姜寰又转过头看他：“不走吗？都不打工了。” 路勉很利落地站起来，从另一侧的柜子上拿过车钥匙，朝陈何园道别：“一会传完了，麻烦帮我关个机。” 陈何园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季姜寰很不客气地拽着路勉的手，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下楼的台阶有些陡，脚步声音稍稍乱了，一轻一重地逐渐消失，一夕之间失去了老板的陈何园还懵着，只记得两只牵在一起、十分暧昧的手。 第119章 季姜寰没表面那么平静，耳膜外有如飓风在作怪，沉重的轰鸣声遮盖住了他的混乱。 他拽着路勉的手腕，又被他扯开牵着手，头也不回地往地面停车场走去。 “慢点。”路勉在他即将踩进种花的泥地时拽了他一把，“别走那么快。” 季姜寰仰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冷冷的。 路勉知道他这是对目量有气，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掌，说：“小心路。” 季姜寰嘴抿着，下巴绷得很紧，好像有天大的委屈。 路勉见他这样，心脏微微发酸，说：“回家了再给你说吧。” 季姜寰转过身，又埋头往前走，和路勉在一堆摄像头下，拉扯着走到了停车场。 “你现在就说吧。”出了园区，季姜寰阴着的脸就有点垮了，“我好像个傻子啊。” 路勉抬手开了广播，问他：“为什么说你自己？” “你真的是刚知道吗？”季姜寰说话的时候鼻音很重，听上去委屈得不行：“我比叶哥他们还更迟才看到那个邮件。” “我也是看到邮件才知道的。”路勉耐性十足，似乎没什么情绪波动，隐掉了一些和米娅谈判的过程。 “为什么啊？”季姜寰转过头看他，眼里全是困惑，“我知道肯定不是你不想干了，原因是什么呢？” 路勉舔了舔嘴唇，难以启齿的样子。 “你说吧。”季姜寰缓过了点神，语气像是在逼问路勉为什么抛妻弃子，“你为什么被离职了。” 路勉打着方向盘，叹了口气，车载音响里是一个放了很多年的音乐广播，有个很苍凉的女生在唱歌，歌词里还有个为什么。 “米娅想让沈择安进春雨工作室。”路勉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了实情，“她以前也总这么给我塞周天文的人。” “然后呢？”季姜寰听完，反而平静下来。 “她不知道沈择安之前和你们的事。”路勉想了想，“我也不想跟她解释，就算她知道了，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能只认为是小打小闹。” “是。”季姜寰没那么了解米娅，但还是附和。 “所以我跟她说了。”路勉说到这里，很缓慢地发现了自身的变化，“如果一定要把沈择安放到小菜篮，我就辞职。” 季姜寰有点震惊，歪着头看他，好久才说：“你好幼稚啊！” 路勉笑了笑，侧脸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很帅，有点目如朗星的意思。 “然后呢？”季姜寰一边掰扯着这其中凌乱不堪的交易条件，一边追问。 “然后她恼羞成怒，把我给开了。”路勉回答他。 车子驶入主干道，不知道这会怎么有一批大货车混在刚降临的夜色里狂奔，窗外尘土飞扬，粉尘弄得整个视野灰扑扑的，路边的行道树都衰败下去。 路勉暂未在感情里摔跤，但顺理成章地碰到了事业上的第一个坎，他摔得有点惨，还没想好怎么面对，看上去有点狼狈，姑且也算优等生的滑铁卢。 “路勉。”季姜寰眼睛里有点难以名状的东西，很缓慢地闪了几下，“你是因为小菜篮才这样的。” 他说完，有点迟钝地感觉到这话似乎类似绑架，非要逼着他说没关系，又改口：“好吧，是因为我，跟我谈恋爱太倒霉了。” 路勉脸色很放松，淡定得有点不真实：“我现在有点担心。” “那你以后会怎样啊？”季姜寰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你会不会为了小菜篮请周天文吃炸鸡？”路勉兀自问了下去。 季姜寰呆住，半天没反应过来。 “喂！”季姜寰脸有点红地反驳，“那你以后去了别的公司，会不会和你的下属谈恋爱？” “不知道，下属有点多。”路勉故作冷静地解释，“肯能忙不过来。” 季姜寰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成功被转移注意力，闷闷地哼了一声。 路勉收了笑，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蓦地想起来季姜寰每天藏身的那棵树，浓绿中带了点棱角，看上去就算不浇水也能傲慢地活下去。 季姜寰没像他想的那样无措，也有可能暂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快要下高架，才喊了一句：“不回家。” “嗯？”路勉下意识握紧了方向盘。 “你都离职了！去玩！”季姜寰反应过来，“你请我吃饭吧！前老板！” 第67章 我无业游民啊-1 路勉掉了个头，把车往回开，路过某条不算知名的夜生活长街，季姜寰忽然喊了停。 他不太相信地看着季姜寰，问：“这里吃饭？” “嗯！”季姜寰的脸上找不到失落，只有满满斗志，“就这里！” 路勉脑子里的离职进度还在精神层面走流程，言听计从地停了下来，兜了几圈才找到还空闲的地下停车场。 通往地下的甬道里还有跑车呼啸而过，马达声轰鸣，吵得人有点烦躁。 说来有点好笑，季姜寰并没有什么做富二代的经验，没什么飙车泡妞的的习惯，甚至看上去有点无趣，继承了属于父母性格中属于刻板的一部分。 他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但他也看不出路勉的心情，总觉得这会路勉应该是洒脱的，像影视剧里描绘的那样，无事发生地休息几天，然后再杀回原地，痛扁小人。 路勉停了车，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镇定自若的样子和季姜寰在电视剧里见过的没差。 第120章 “吃什么？”路勉扫了眼路边的招牌，新款式的霓虹灯横七竖八地标着英文，具体是做什么的，无从知晓。 季姜寰也没来过传说中的夜店一条街，据说现在叫夜店都有点过时了，一不留神就要被认作土炮。 他硬着头皮指了指看上去最亮堂的一家店：“这个吧。” 路勉挑了下眉，问他：“确定？” “确定！”季姜寰的脸色由斗志昂扬转向了义愤填膺。 路勉点点头说好，转身往专供威士忌的酒吧里走，忽然觉得肚子确实有点饿。 进了两扇无痕的暗门，一个打着蝴蝶结的服务生拦住季姜寰：“成年没？” 季姜寰莫名其妙地看他。 路勉在他身后解释：“成年了。” “身份证看一下。”服务生拿腔拿调地翻了个白眼，又看了眼路勉：“你先进去？” 路勉没动，站着没说话。 季姜寰有点无语，点开手机说：“电子身份证可以吧？” “可以哦。”服务生语调千回百转，余光在路勉的身上扫来扫去。 “看。”季姜寰把手机递过去，没什么好气地问，“可以了吧？” 服务生脸上闪过一点错愕，对着他的头像看了几眼，好像在确认证件上的人到底是不是季姜寰，小声嘀咕：“长得好显小啊。” 季姜寰这类话已经听得免疫，伸手去推面前的隐形门，镜面一样的门像个陀螺晃了两下，露出里头的样貌。 路勉往里瞟了一眼，没有舞池，古典老派的装潢，放着醇厚的蓝调，人不算多，没有什么奇怪的景象。 他心里稍微放松下来，任由季姜寰走了进去。 服务生统一戴着要把自己勒死的领结，抱着个像是地砖的菜单走过来，问他们是否需要卡座。 季姜寰手伸到一半，他已经把菜单递给路勉，说话也颇有眼色地朝着路勉。 路勉隐约觉得身边的人有点不满，像是在竭力摆脱未成年的标签：“看他。” 服务生愣了半秒，又把脸扭向季姜寰：“先生，开卡吗？” “开！”季姜寰气势很足。 他挨着路勉坐了五分钟，脸色有点勉强，在焦糖色的气氛灯下很认真地看菜单：“怎么没大菜啊？” 路勉笑笑，很放松地看他戳在菜单上的手指。 “都是小吃，你想吃什么啊？”季姜寰越看越烦躁，下巴凑过来贴着他的手臂，小声问。 “你点。”路勉很有请客吃饭的态度。 季姜寰看着末尾可怜巴巴的几行下酒菜，又看了眼酒单，完全提不起兴趣。 路勉低下头，在他耳边说：“要点满一千八。” 季姜寰呆了呆，立刻朝着最近的服务生招手，宛如背课文那样，噼里啪啦地念了大半的小吃，最后强调：“果盘要巨无霸的哈！” 服务生脸色有点古怪，手里摁着点单器，一个不漏地下单，然后站在原地。 过了有二十秒，黑蝴蝶结忍不住问：“额，两位喝什么？” 季姜寰反应过来，迟疑着说：“我要那个柳橙炸无花果汁。” 服务生假笑了下，说：“好的。” “这位先生呢？” “薄雾。”路勉点了单，把菜单推远了一点。 “好的，威士忌薄雾，很有亲子感。”黑蝴蝶结又笑了笑，这会诚恳了不少。 “什么意思？”季姜寰等人走远了，才眼巴巴地问。 路勉反问：“什么？” “亲子感。”季姜寰揪出了最关键的词，“他是不是骂我呢？” 路勉被他逗笑了：“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季姜寰的脸颊在模糊而暧昧的灯光下有点红，“亲子感是什么意思？” 路勉想了想，说：“因为你点了柳橙汁，我点了薄雾，薄雾里面也有橙汁，你知道日式亲子饭吗？” “……无聊。”季姜寰被认成未成年的羞耻感淡了点，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路勉还看着他，似乎等着他下一个问题，眼神看上去耐心而温柔，让季姜寰快记不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恍惚了几秒，想着第一次见面是在楼道里的纸箱旁，还是在新天地小元科技黄澄澄的会议室里。 “怎么了？”路勉发现他在发呆。 季姜寰脸上的懊恼和烦躁消失了，有点低落地说：“没什么。” 路勉没再问，另一个戴着黑色蝴蝶结的女生端着个大盘子，动作很轻地往上放了巨无霸果盘和鱼柳炸薯条。 季姜寰饿得过头，迅速地啃了两根薯条，死心道：“好难吃。” 路勉忍不住又想笑：“那换一家？” “先吃完一千八。”季姜寰面无表情地说。 路勉提醒他：“是一千八百八十八。” 季姜寰嘴里还塞着薯条，闷闷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正好有人上了酒，路勉喝了一小口，感受到结实的酒精度数，汹涌的劲头顺着喉咙而下，短暂地麻痹了一会他的五脏六腑。 他在酒精的作用下，彻底放松下来，有了观察四周的余力。 卡座区的背后是一面很中国风的墙，墙上绘了南宋花鸟的图案，照理来说鹅黄、翠绿的花纹应该显眼，但偏偏灯光昏黄，把整面墙衬得朴素暗沉。 一只展翅的喜鹊下方坐了个独自喝酒的男人，正看向他。 第121章 路勉不用思考都知道这种目光的意思，对方神色很露骨，显然也把季姜寰当成了什么也不懂的未成年，无声而放肆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他没来由地觉得烦，像过往那样丢了一个阴沉又轻蔑的眼神，就移开了目光。 季姜寰靠着他，正在对付小吃拼盘。 他对自己很有数，没有非要逞强喝酒，也不像罕进酒吧的人那么好奇，十分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那是种平稳、奇妙的力量，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感觉，却让路勉觉得很踏实。 刚头顶着喜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挪了过来，手里握着一杯看上去很甜的威士忌酸，身段修长，很从容地靠在桌边，看着路勉。 季姜寰像是看神经病一样，问他：“有事吗？” 对方没理他，只看着路勉：“你好。” 路勉感觉到了某种源于年龄差别的隐患，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听见季姜寰很不耐烦地问：“你谁啊？” 喜鹊点拨过的思路很奇怪，坚韧不拔地等着路勉的回应，又打量了一遍他的装束，从看上去很昂贵的西服套装瞥到了腕表。 “你好。”戴着眼镜的人跟季姜寰虚虚地笑了一下。 季姜寰皱起脸，仿佛看见了一条泥鳅：“你有事吗？” 他眼神懒洋洋地看了看季姜寰，又转向路勉：“你是做什么的啊？” “他无业游民。”季姜寰往嘴里塞了个薯条，一边抢答。 对方显然不相信，很自在地站着没动。 酒精迟来的效果忽然起了点作用，抑或是路勉这几天确实有点疲惫，居然很难得地晕了两秒。 他在晕眩的几秒间想起来刚入行时，老师跟他说的话，那位老师是从十六岁就带着他，直到从经济学院毕业的副教授。 老师说，对于我们这类人而言，所有的事都是一盘生意，你要计算好得失再做。 路勉被这段毕业祝福影响了很久，无论在什么险阻之下，都会有个声音提醒他，只要精密计算好得失，规避风险，就没问题。 但他还是走到了今天。 路勉不知道怎么忽如一夜就变得想要追逐鲜活和意义了，过往历历都变成了枯燥的交易，那些忍受过的欺生与市侩都让人恶心，已经握住的、不那么显赫的财富和权利都变成了茫然。 “我是他男朋友。”路勉语气镇静，抬头看了头顶了喜鹊的花蝴蝶。 季姜寰正在用纸巾擦手，有点不敢相信地扭过头看他，眼睛瞪得很圆。 路勉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季姜寰，凑过去吻了吻他，一触即离，半点声音都没有。 季姜寰彻底傻了，眨了下眼睛。 路勉低下头去，又亲住了他的嘴，不轻不重地入侵对方的口腔，顺势扶了一下季姜寰的后脑勺。 季姜寰尝到了一点威士忌混着柳橙汁的味道，揉着他脑袋的手指还带着点凉意，大概是冰球透着酒杯造成的。 第68章 我无业游民啊-2 季姜寰脑子轰鸣了很久，忘了有没有把最后那点鱼柳吃完，就被路勉带回了家。 路勉动作很快，看上去让人觉得有些疯，大概是喝了酒的原因，有点儿血脉偾张的意思，十分利索地把季姜寰从薄薄的卫衣里剥了出来，抱着人一起摔进了被子里。 与往常不太相似的喘息和房间里微不可闻的空调噪声交织开来，卧室里没开灯，季姜寰睁着眼，努力想看清他的表情。 路勉隐匿在一片昏暗中，除了死死绷着的下巴，什么都看不出来，季姜寰被折腾得有点迷糊，没什么力气地贴着路勉躺平。 他能感到路勉手臂上传来的、滚烫的热意，歪了歪头去偷看他，路勉在昏沉无光的空间里睁着眼，目光深邃而平静。 “季姜寰。” “啊？”季姜寰下意识回应，嗓子有点哑。 “看我干嘛？”路勉还微微喘气，没看他。 季姜寰撇开脸，说：“没有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偷偷哭啊？”路勉想起什么，有点坏心地逗他：“诶，你不会偷偷在哭吧？” 季姜寰反驳：“没有！” 路勉想了想，笑着说：“所以当时小元科技被卖了，你哭了吗？” 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摇了摇，蹭得路勉有些痒。 “没有啊。”季姜寰如实回答，“那时候没什么感觉。” 路勉反问：“那现在呢？” 季姜寰不说话了，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嘴了。 “现在哭了吗？”路勉抬起手，轻轻地摸他脸。 温热而干燥，没有要哭的迹象。 “我困了。”季姜寰生硬地扯开了话题，埋着头往他身上钻，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路勉：“睡觉！” 路勉没再开口，抱紧人，闭上了眼睛。 室内至此彻底沉寂下去，外边的声音被建筑阻隔，市区微弱的夜间灯光钻进几丝，有种苍白的诗意，让周围彻底安宁下来。 天色刚要变白，季姜寰就醒了。 路勉睡得很平稳，呼吸声均匀，他不敢动，躺得很平，手脚也规矩，好像在床上军训。 不知在哪的手机震了起来，季姜寰心悸一阵，眼神四处搜寻，找不到自己的手机。 路勉还闭着眼睛，手探到枕头下面，摁掉了闹钟。 季姜寰愣了愣，轻声问：“你醒了？” 第122章 路勉从鼻子里嗯了声。 季姜寰活过来，掰开了横在身上的胳膊，窸窸窣窣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有点别扭地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左腿上。 他蹑手蹑脚地去路勉的柜子翻自己的衣服，牛仔裤刚套了一条腿，就听见路勉问：“你要干嘛？” 路勉的声音也像被卡车辗过，沙哑而低沉。 “上班。”季姜寰背对着他，眼睛乱眨，同时把裤子给套好。 身后一阵微响，路勉坐起来，头还在疼，像是扯着哪根神经，右边的眉头皱着。 “你继续睡吧！”季姜寰无意识地摸了摸屁股，“我自己去就行。” 路勉的脸色不如昨天红润，灰里带青，确实不具备给季姜寰做司机的能力。 季姜寰笑得很满，看上去有点讨好的甜美，动作迅速地往洗手间跑。 路勉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叫了他一声：“寰寰。” “干嘛？”季姜寰正在刷牙，含糊地回答。 他叫了人，那股无端的疑惑又消失了，觉得拦住季姜寰不让他上班是件很荒谬的事。 路勉说：“没事。” 季姜寰嗯嗯啊啊跟他聊了几句，行动不那么流畅地出了门。 初夏的热已初见端倪。 商场里早早地开了冷气，硬是把每个推开门进来的人冻出一身鸡皮疙瘩。 季姜寰打了个寒颤，有点无语地走到了通往三十楼的直梯前，进了电梯还得和物业的人通电话，解释了半天，对方才给他开启了到顶层的权限。 他忍了忍，没在视频里跟人翻白眼。 电梯稳稳地往上，季姜寰居然难得忐忑起来，想着物业大概已经往姜馥真的办公室里打了八百个电话，说有个不知道干嘛的男生上楼去了。 果然，电梯门刚打开，姜馥真穿着件浅紫色的瑜伽服站在门口等他。 她的表情看上去惊喜又温柔，身后是用真皮包了整面的办公室大门，虽说是新天地大房东的办公室，实则是季姜寰他爸随手画的休息间，让姜馥真用来做瑜伽、看电视剧的地方，免得她在寰宇的存在感太低。 “寰寰。”姜馥真大概真的无聊，看上去比季姜寰想象中还开心。 “我有事找你帮忙。”季姜寰连办公室的门都还没进，已经学会丑话说在前头。 姜馥真动作停了下，回想了一阵最近季姜寰拜托的事，好像一件也没做成。 她表情淡了点，说：“先进来吧。” 季姜寰脸上没什么表情，如同尝试撒娇却失败的小动物，有些僵硬地进门。 宽阔、明亮的办公室里没有一点工作的气息，反而被布置成了温馨的客厅，电视机上是放到一半的瑜伽教程，上面有个硕大的暂停符号。 “妈妈。”季姜寰坐下来，语气有点低落。 他一开口，姜馥真就心软了，好声好气地问他：“发生什么了？你跟妈妈说。” 季姜寰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肩膀有点僵硬地绷着，不太顺利地找到了开启交谈的线索：“你还记得小菜篮被收购了吗？” “记得呀。”姜馥真面色不改，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是为什么而来，有点犹豫地问：“……你还想把它买回来？” “不是。”季姜寰否认，“就是，你还记得我老板吗？就是收购小菜篮的那个人。” “什么？”姜馥真懵了，“谁？” “就是目量集团有个inf计划，你听过吗？”季姜寰舔了舔嘴唇，终于打开了央求前的话题。 姜馥真起得很早，做了半个多小时的瑜伽，正神清气爽，一个字一个字听完了季姜寰的介绍，反而有点糊涂了：“所以，你是要给你的前老板介绍工作？” 季姜寰脸上有丝呆滞了的难堪，想了半天觉得她也没说错，补充了一句：“不能比目量差的，要比目量的好。” 姜馥真陷入了更大的迷茫：“你现在怎么还干猎头的事？” 他没说路勉离职的具体情况，路勉的履历辉煌得惊人，看上去应该是猎头市场里千载难逢的抢手货，姜馥真想不出能让季姜寰坐在这里求人的原因。 “哎呀！”季姜寰有点烦躁，“反正就是，你认识那么多人，小姨不是一直在美国做生意吗？你们肯定有办法的啦。” 姜馥真愣了，感觉到季姜寰很认真的态度。 “等等。”姜馥真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微妙的东西，“你先说清楚，他是你的好朋友还是？关系到什么份上，我才好去跟你小姨开口啊。” “……”季姜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你先跟妈妈说。”姜馥真耐心地劝他，“要是合适的话，我去跟爸爸说。” “算了。”季姜寰暂且还没完全克服，去求他爸还有点困难，“你问问小姨嘛！” 他说得不管不顾，已经没有撒娇的味道。 “好好好。”姜馥真答应下来，不死心地追问，“你跟你老板关系这么好呀？” 季姜寰看着她，脸色微红，隔了一会才说：“他人很好的。” 姜馥真语气有点复杂：“人很好？” “总之就是这样！”季姜寰空着手来，只丢给她一个名字，大大方方地说：“他有百科，很出名的，你可以去搜。” 他话说得很满，表情看上去很骄傲。 姜馥真哑口无言，观察了他半天，才小心地问：“寰寰，他真的是你的老板吗？” 第123章 “是啊。”季姜寰说。 “我的意思是，他真的只是你老板？”姜馥真换了个问法，已经提前得到了答案。 季姜寰提起他的样子很鲜活，不同于吃到好吃的、收到了有趣的玩具那样，神采飞扬，像株长势很好的植物。 姜馥真当然不可能把路勉的百度百科扔给自家老公，而季姜寰这回严肃得过分，她不可能一句都不过问，只好挑了个快上班的时间，和亲妹妹委婉地提了一句，发了张路勉在inf介绍册里的截图，问她这种类型的人怎么样。 “你最近在搞什么新项目啊？”姜馥真的亲妹妹毫不留情地打击她，“怎么也接触起互联网了？这里面水很深哦，都是资本的游戏，别瞎搞。” 姜馥真对所谓资不资本根本没兴趣，又问：“这种人适合做什么啊？你那些美国的合作公司，有没有可以推荐的。” 对方很快发了段语音过来。 “你怎么了啊？有事直说。这人我听过，一直帮目量的电商搞收购的，和我搞进出口的朋友还接触过，蛮厉害的，但是他就是玩资本的，不适合我们这种搞实业的，而且他最近身上事很多啊。” 姜馥真心里凉了一下，想到全家都不记得季姜寰在互联网公司上班的事，又要叹气。 她斟酌了一会，问：“他身上什么事啊？” “我秘书说的，他和高层不知道怎么闹掰了，现在应该要从目量走了，具体是什么事我没问，好像还和下属不清不楚吧，总之比较复杂，应该被华东地区的企业都拉黑了吧？” 姜馥真独自一个人打着电话，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心里凉飕飕的，心脏沉到了底。 第69章 我无业游民啊-3 季姜寰刚出电梯就接到了沈择安的电话，物业的人笑容满面地在电梯外等他，作势要送他出门，被季姜寰摆摆手拒绝了。 “喂？”沈择安不太确定地问，大概刚从什么员工资料里翻出他的号码。 “哪位？”季姜寰迎着冻人的冷气往外走。 “是我，沈择安。”他说，“你在哪里呢？” 季姜寰差点冷笑出声，问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沈择安像是没听出他的态度：“你怎么没来公司啊？” “关你屁事？”季姜寰说，“你听不懂吗？” “你在哪，我去找你，我们当面聊聊可以吗？”沈择安被骂了也不为所动，“如果有什么误会，我可以解释清楚，行吗？” 新天地的玻璃门感受到活物的经过，缓缓地向两侧推开，逼仄的市中心露了出来，街对岸是钉子那样又高又阴森的建筑，和季姜寰所站的这处没什么区别。 “好啊。”过了很久，季姜寰答应，“我在新天地，你过来，我在一楼等你。” 沈择安好像还有点激动，连着说了几句谢谢，挂了电话。 季姜寰那股被电话掀起来的愤怒里多了点可笑，沈择安竟然说谢谢，哪门子的谢谢。 室外有个圆形的小广场，高高低低地做了一圈弧形的凳子。 季姜寰挑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来，被临近夏季的风吹得很舒爽，把手从卫衣的袖子里伸了出来，揉了揉手腕，算作活动。 他看了眼手机里的时间，忽然心虚起来，给路勉发了消息：“你在干嘛？” 路勉只答不问，说：“在家呆着。” “哦，吃饭了吗？”季姜寰活动完手指，追问他。 “还没，你呢？”路勉回复得很快。 “一会去。”季姜寰摸了摸鼻子，给他回复。 “哪个食堂？”路勉问。 季姜寰愣住，磨磨蹭蹭地打字：“去四楼吃铁板吧。” “那要早点去。”路勉提醒他，“一会人多，轮不到你。” 季姜寰鼻腔酸了一下，回复：“好。” 路勉没再说话，他便收了手机，百无聊赖地坐在长凳上。 正好是不尴不尬的淡季，新天地没什么营销布置，高耸的白色大楼在空气里隐隐发灰，宛如一只猛兽张着嘴俯视着他。 季姜寰心里有点发慌，毫无头绪地想着以后。 路勉什么都没再提，反而让他觉得事态似乎严重到已经无可挽回的地步，他大半页腰酸得睡不着，开着夜间模式又把默默下载了。 他把脑袋藏在被窝里，在论坛里搜路勉的名字。 与小元科技被收购那会不太一样，路勉几乎没有什么相关的内容，连inf计划里印着他资料的几页都像是凭空蒸发了，从各色讨论的回复里被抽走。 更别说和x计划相关、和周天文内斗的那些八卦。 季姜寰眼睛被手机的光刺得有点疼，越刷越心慌，直到看无可看，才关了屏幕，心事重重地继续睡觉。 他想不起来大部分看过的内容，只记得自己发了个回复提了路勉，过了两分钟，那条内容就消失了。 沈择安从出租车上下来，还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穿得很整齐，衣角被熨得很平。 他看到季姜寰，好像松了口气，笑着说：“我刚打完电话，就从园区过来了。” 季姜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站了起来。 “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沈择安脸色轻松地和他闲话，“你吃过午饭了吗？要不然我们去吃个饭，一边吃一边聊。” 季姜寰皱着眉，觉得他脸皮厚得可怕，无论哪次站在新天地的门口，都无辜得仿佛第一次见面。 第124章 “不用了。”季姜寰即便是有胃口，也不可能和他坐下来吃饭，“我就问你几个事。” “你说。”沈择安脸上堆起来的笑褪了点，“知无不言。” 季姜寰忍了忍，没翻白眼。 “你现在是不是帮周天文做事啊？”他问。 沈择安卡了下，说：“周总是我的领导。” “就是的意思吧。”季姜寰懒得跟他周旋，“你跟他说过你差点要进小菜篮的事吗？” “没有。”沈择安很果断地否认。 季姜寰垂着眼睛，思考了一会这句话的真实性，过了会才问：“你说了我的情况吗？” “你的情况？”沈择安愣了，下意识反问。 “说了我这个人脾气很烂，不会和人打交道，可能还会不服路勉管，说了吗？”季姜寰态度很差。 沈择安脸色很精彩地变了几番，有点犹豫地说：“你脾气也还好。” “我问你有没有跟他说过我。”季姜寰重复。 沈择安露出一点焦虑的样子：“周总知道我们同校，所以问过几句，我没说你不好，我都是夸奖你的。” 季姜寰差点要笑出声。 “现在路总离职已经成了事实。”他自以为温和地劝他，“小菜篮还要继续运行下去的，我们一起好好地把它……” 沈择安话没说完，季姜寰动作很利落地扬起了胳膊，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咚的一声闷响，沈择安往后退了几步，眼镜歪了，挂在一边的耳朵上。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季姜寰，半边脸微微肿起来。 “三年前就想揍你了。”季姜寰打完人，脸色异常冷峻，连大气都没喘。 沈择安站直了，有点不敢相信，又有点惶恐地想解释，张了张嘴，十分狼狈地把眼睛扶正，眼镜脚有点歪了，金丝眼镜斜斜地架在他的鼻梁上，看上去十分滑稽。 “我不跟你计较，是因为你没有真的伤害到别人。”季姜寰语气生硬，“刘维元的公司还是他的公司，小菜篮是小元的小菜篮，其他人你只能恶心一下。” 沈择安没料到他又说到以前，有点迟钝地摸了摸脸，嘶了一声。 “你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季姜寰的愤怒像风一样卷着，咬牙切齿地说：“路勉有一百种办法让你死，他只是放过你这个傻逼而已。” 沈择安没见过他这种样子，事实上，季姜寰过往没怎么失控过，最多就是烦躁。 他吼得脸色涨红，单薄的肩膀微微起伏，对着沈择安说：“滚。” 沈择安表情很复杂，看上去还有些许的挣扎，瞟了眼周围来往的人，扯了扯衣摆，转身走了。 太阳当空，季姜寰有点迷茫地发了会呆，发觉握成拳的手指在发疼。 他没什么表情地往开阔的地方走，徐徐地出了集中了大部分高楼的街道，江面上的雾蒙蒙被驱散了一些，对岸的观景台变得很清晰，灰褐色的江水往外蜿蜒，发出沉闷的呼啸声，宛如一条极具破坏力和摧毁性的蟒蛇。 季姜寰趴在岸边的栏杆上，用不太灵活的脑袋思考着最近的事，想要想通一些事。 即便他再笨，也知道路勉走到现在的位置很不容易，听说过他在北京风光无限的样子，还有总部同事对他在小菜篮办公环境嗤之以鼻的态度。 不管这其中怎么千回百转，绕来绕去，总归是因为小菜篮丢掉了现在的位置。 季姜寰垂下脑袋，盯着踩着的水磨石砖，很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 也许一开始小菜篮对路勉并没有那么重要，但季姜寰过于浮夸的请求影响了他的判断。 他鼻子发酸，很想回到一年以前，告诫自己某些事，或者给刘维元一拳，又或者是劝路勉收完小菜篮就赶紧回北京。 季姜寰越想越远，在脑海里回顾了几个很重要的节点，又全部打乱。 他在江边晒得头皮都有点痛了，然后接到了路勉的电话。 路勉很平常地问他：“你在外面？” 季姜寰舌头打结，刚想否认，货轮驶过的巨响就出卖了他，他磕磕绊绊地说完是，一个东北口音的导游又从他身前走过，招呼打得中气十足。 “翘班不回家？”路勉戳穿他，“去干嘛了？” “刚翘。”季姜寰讷讷地撒谎，“马上回。” “回到江边去了。”路勉对他的回答颇为不满。 “马上回！”季姜寰说着就往外走，连着跳了两个台阶，伸手要拦出租车。 细微的风声窜进听筒里。 隔了几秒，路勉低声提醒他：“慢点，不用着急。” 季姜寰被抓了现行正心虚，小声说：“好。” 路勉在听筒里安静了会，说：”那我先挂了。” “那我点外卖。”季姜寰如同一个不太准确的复读机，他听见路勉笑了一声，然后才收到了电话挂断的忙音。 季姜寰在车上点着外卖，没隔几分钟就到了公寓门口，右手的手腕还有点发麻，他在匀速攀升的电梯想着如何应付路勉的盘问，试图捏造一些让自己看起已经上过班的说法。 他心思有点沉重地推开了门，发现路勉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正戴着眼镜看笔记本。 季姜寰怀疑自己开门的方式不对，毕竟穿着睡衣坐在地毯上是他的风格，不是路勉的习惯。 第125章 “我回来了。”季姜寰关好门，像个回家迟了的中学生，换了拖鞋跑到他身边坐下：“你在干嘛？” 路勉看了他一眼，语气很平：“在看论坛。” “哦。”季姜寰凑近了一点，看见了网页版的默默论坛，右上角赫然显示着他的用户名。 季姜寰呆滞了几秒，想到前几天用路勉的工作电脑逛过论坛。 “这个《我感觉，我好像喜欢我老板》还挺火的。”路勉没什么表情，问他：“连续上了五周的热帖榜，你收到系统通知了吗？” 季姜僵在原地，不知道应该先盖合上屏幕，还是先捂住路勉的眼睛：“你变态啊！” 第70章 我无业游民啊-4 季姜寰捂住路勉的眼睛时，嘴里还在念叨，一会说路勉侵犯个人隐私，一会懊悔自己上网习惯极差。 路勉被他勒着脖子，有点无奈地说：“你自己打开的。” “不可能！”季姜寰捂得更用力了，“怎么可能！你看了多少！” “没多少。”路勉声音微微发哑。 “你不会把我所有发帖都看完了吧？”季姜寰不安。 路勉很配合地沉默了一会。 “啊——”季姜寰尖叫了一声，“你好变态啊！”他松开手，把头埋进沙发里，眼前漆黑下来，带走了一些羞耻的感觉。 “我也是网友。”路勉凑过去和他说，气息打在他的耳边，“不能看？” “你看到什么？”季姜寰没抬头，闷闷地说。 “有人听说过路勉吗？”路勉从一年前的发帖记录开始，“他有什么黑料吗？” 季姜寰又哀嚎一声：“好了好了，别说了。” 路勉笑了笑，没说话。 “我错了。”季姜寰面朝着真皮沙发，脸皮被蹭得发热，“我不该这么狭隘，不该随意揣测新老板，不该挖人黑料。” 路勉忽然摸了摸他的脑袋。 季姜寰的头发几乎没什么造型可言，长了就剪短一些，发尾微微卷着，毛茸茸的，很舒服。 他一下一下地顺着毛，把人安抚好了。 季姜寰面朝着沙发，有点呼吸不畅，想了想还是把头仰了起来。 路勉看见他右脸脸颊上一个很明显的红痕。 “算了。”季姜寰嘟囔，“你看都看了。” 路勉又笑了一下，很自然地朝他摊开手，把人抱着，两个人互相成为对方的支撑点，靠在沙发脚边相拥。 隔了一会，路勉忽然开口：“季姜寰，你可以不用想这么多。” 季姜寰不解：“想什么？” “你搜了那么多东西，在想什么？”路勉贴着他的脑袋，轻声问。 默默论坛在年初开了新的板块，除了可以发帖讨论八卦以外，还可以付费提问，甚至可以定向要求已经认证了个人信息的某些网友进行回答。 在互联网行业迫切需要合理商业化模式的时代里，默默论坛也找到了留下资本的出路。 季姜寰搁在他腰上的手顿住，眨了眨眼，回想着自己发起过的提问。 “m岗是什么意思？” “毕业就在目量工作的管理层属于什么水平啊？” “互联网最好找工作的年纪。” “……” 有些细节他不敢问，怕被公关部的同事认出来，翻来覆去地说着路勉身上很明显的几个优势。 季姜寰的口吻诚恳又炫耀，好像刚满十八周岁不断和周围的人强调自己一米八的男生，虽然他并没有一米八。 他充了值，很真诚地提问，结果被一群人嘲讽，说哪有这种类型的人，在这演什么。 季姜寰读完那封人员变动的邮件也是这种感觉，神经病，在拍电视剧呢？ 但路勉确实离职了。 他从层高很不理想的二楼往下走的时候，步伐很稳重，脸色看上去平静得有点可怕，一边穿着西装外套往下走，有种冷峻的严肃，把正对着发财树的小楼梯走出了时装周的感觉。 “你问他们不如问我。”季姜寰听见他平和的声音，“我不收钱。” “哦。”季姜寰木木地回答。 “你问这些干嘛？”路勉问他，语气里有某种洞悉所有的沉着，“你担心什么？” 季姜寰不接他的话，从他的生活系统里去表达忧虑和愧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你不用想得太远。”路勉等不到他开口，又继续说，“这件事的结果我已经想过了。” “你早就知道米娅会这样？”季姜寰闷闷不乐。 “她能走到这个位置，不会任人宰割。”路勉想了想，没有继续解释，转了个话题，“总之，我考虑过这件事，没什么突然的。” 季姜寰忽然又觉得有被蒙在鼓里的羞耻。 “你少看点论坛。”路勉见他的表情，就知道默默上那些关于失业的话题带来的影响，“我不是一天不工作就活不下去的人。” 季姜寰看了他一眼，露出个你在说废话的表情。 “我在目量也不是只拿工资的人。”他说得很委婉，“就算离职了，也不是一无所有。” “可是那些事都是你做的。”季姜寰脸色不满，“凭什么那个秃头要就给他了。” 路勉怔了几秒，发现季姜寰似乎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因为我比较厉害。” “厉害什么？”季姜寰反问他。 第126章 路勉说完了，心里觉得自己很幼稚，想了一会，还是耐心地解释：“inf里面有两个部分，我这种人负责并购，周天文那种人负责运营。” “什么？”季姜寰没听明白，“你也在运营小菜篮啊。” “小菜篮是例外。”路勉松开人，捏了捏季姜寰的手心，“因为有的人需要项目，才能在目量继续呆着。” “你是说项目需要你啊？”季姜寰帮他说完剩下的半句，“还是米娅需要你，目量需要你。” 路勉被他逗乐，笑了笑，没说话。 他向来只做缄默的开拓者，至于如何包装与歌颂，那都是后来人的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需要周天文这种搭档。 “哦！”季姜寰消化完他的意思，“你是说，以后还有很多目量需要你，还是什么？” 他看起来有点纠结，仿佛在进行严谨的、毫无意义的思考，抿着嘴，微微皱着眉。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路勉无奈，“就是我很抢手，你别胡思乱想。” 季姜寰表情有点诧异，没料到路勉会说这种话。 “那你要搬家吗？”季姜寰没头没脑又问了一句。 路勉有点糊涂了：“怎么要搬家？” “这个房子不是目量给你租的吗？”季姜寰环视周围，撇了撇嘴：“他们不会让你搬出去吗？” 路勉莫名其妙：“谁跟你说房子是目量租的。” “不是吗？”季姜寰有些震惊地看他。 路勉深思了会，从容地把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抽过来，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几个网页，大多是各类银行的界面，还有几个季姜寰看不懂的东西。 他抿着嘴，有点后悔没学着看股价和基金的走势，他瞥了眼路勉，脸色有点尴尬。 “无业游民很有钱。”路勉像是转性了，说出的话让季姜寰觉得有点陌生，像只不太熟练的孔雀：“不要再担心了。” 他本来还要强调这间公寓是自己租的，话到嘴边觉得有点夸张，又咽了下去。 季姜寰瞥了几眼路勉中英文混杂的账户，怯怯地把笔记本推了回去，背对着人把手机摸了出来，一一删除了在默默上的提问。 季姜寰冷着张脸去上班时，沈择安已经坐进了一楼的工位，脸还发肿，红里泛着点紫。 工作室里的气氛很古怪，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他看到季姜寰明显一愣，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 季姜寰旷了两天班，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没什么表情地坐到了发财树旁，往斜上方看了一眼。 二楼的小房间开着门，里面没人，连陈何园都不知道去哪了，看进去有点儿无从排解的寂寥。 李泉音从屏幕后露出半张脸，神色很忧虑地看了他几秒，在微信里给他发消息。 “小季，路总还好吗？” 季姜寰看见路总这两个字，就有点不安，打了半天字又删掉，只回复：“还好的。” “别难受。”李泉音安慰他。 “嗯。”季姜寰回答，过了半分钟，又发了一条新的消息：“泉音姐，小菜篮这半年有越来越好吗？” 李泉音好像被他吓了跳，又探头看了他一眼，才打字：“当然有，你在想什么？” “好在哪哇？”季姜寰脸上没什么情绪，问她。 “背靠目量肯定是不一样的。”李泉音大概能懂他的想法，“你从产品的角度肯定也知道，目量有这么多工具和帮忙维护的人。有目量，招商也容易点，现在小菜篮的品也好，大家都愿意给低价，齐齐的销量都只能排十几名啦！” 她竭力想说得愉悦和轻松，等了半天都没有收到回复，迟疑着继续打字：“虽然库尔被放弃了，但是这两个季度的成果确实很好，这个我们都没有办法否认的。” 季姜寰隔了很久才说：“嗯。” “小季，还好吗？”李泉音问。 “没事的。”季姜寰刚说完，就收到了一个系统通知，提醒他半个小时后参加部门的会议。 发起人是周天文的助理，大概率是要去行政楼的大会议室，忍着想揍人的心情去面对那个秃了顶的男人。 季姜寰想起路勉开会时候的样子，话不太多，偶尔会提问，也不喜欢大费周章地开系统提示，好像要让全园区的人都知道，他十一点要逮着人开会找茬。 周围骚动了一阵，似乎这是周天文全权管理春雨工作室后的第一个会议。 季姜寰没什么反应，抱起了面前的笔记本，想了想，没有拿上不锈钢的保温杯。 叶俊重见他起身，动作很快地走到他身边，要一起往行政楼去的意思。 接近中午的太阳热了起来，暖洋洋地洒下来，扫清了地上的浮尘，四下都是明朗而清爽的样子。 季姜寰没扭头，并排和他走着，小声地说：“叶哥，我一会跟你说个事。” 第71章 我无业游民啊-5 他一说完，叶俊重就露出了惶恐的表情，压低了声音：“你不要跟我说你也要辞职。” 季姜寰瞥了瞥他，说：“这么明显。” “不行！”叶俊重看上去脸色悲恸，“路总已经抛弃小菜篮了，你要走了，它就是没爹没妈的小白菜了。” “你不是人？”季姜寰有点无语地问他，“不要这样说。” “……我知道。”叶俊重忽然落寞下去，脸色沉沉的：“路总走了，你肯定也要走。” 第127章 季姜寰欲言又止，还是没纠正他的说法。 “不过我知道，路总不在这，你待一天都难受，你还是走吧。”叶俊重就差拍拍胸脯，“我会替你照顾好小菜篮的。” 李泉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在旁边嗯了一声，她穿着平底鞋，脚步很轻，声音倒是不小，像是在跟季姜寰展示，春雨小菜篮的增援无限。 前方走着几个新人，也频频回头看季姜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进入行政大楼前，季姜寰低声说：“谢谢。” 会议没什么主题，海城这头的会议室里充斥着蠢蠢欲动的沉默，周天文的助理是个看上去十分精明的女人，熟视无睹地接收着很不友好的死寂，继而若无其事地推进会议的流程。 她在视频里介绍沈择安，终于露出了点笑，把他已经写进邮件里的履历又念了一边。 桌上很默契地安静着，几个刚来没多久的程序员面面相觑，又偷偷看季姜寰的表情。 季姜寰听完全程，面无表情地垂着目光，隔了一会，带头鼓起了掌。 一阵很犹疑的掌声过后，季姜寰平和地说：“希望大家别被新同事没什么毅力的习惯影响，好好把小菜篮运营下去。” 大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了一会，过了好久，视频里才传来周天文故作镇定的声音：“那今天先这样。” 他毫不留情地又提了一次x计划，没给半新不旧的秃头老板任何台阶，看向沈择安的目光已经没有任何愤怒，只剩冷淡的嫌恶。 李泉音在三个人的小群里发了条消息。 “别生气了，小季。” 叶俊重附和：“是啊，别跟这种人生气了，以后研发组都给他小鞋穿。” “我没事。”季姜寰不动声色地回复，“你们要看好这个狗东西，小菜篮要开下去，我会一直买菜的。” 叶俊重立刻说：“你啥时候买过菜，你就成天买水果。” “……这是重点吗？”季姜寰问。 李泉音的消息弹出来，阻止了小学生的对话继续发酵：“会的。” 季姜寰看了屏幕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在回答前面的请求。 “小季，虽然我觉得这是废话。”会议室里的人四散开，她低着头继续打字，“多多保重。” 季姜寰眼里莫名热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好像在故作轻松：“我会一直买橘子的。” “知道了。” “服了。” 他感受到了某种很奇妙的轻松，像是昆虫蜕变成蝴蝶，从身体里长出来的自由。 那种力量催着季姜寰手里的动作，点开目量集团做得很精巧的员工系统，点了两个下级页面，找到离职申请的选项。 路勉在家里休息了几天，期间接到了陈何园的电话，说自己已经回北京总部，问需不需要去路勉的北京的家里看看，顺便做个清洁什么的。 他想起来自己在北京还租了个公寓的事，沉默了一会，说：“好。” “路总，您大概什么时候会回北京。”陈何园在电话里问他。 路勉停了一会，开口：“我已经从目量离职了，你不用这么称呼我。” 电话那头安静下去，陈何园大概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叫法，干脆很没职业素养地做起了哑巴。自打认识路勉的那天起，他就是路总，非要让陈何园找一些别的身份，似乎也有些困难。 “算了。”路勉松了口，“你随意就行。”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陈何园又坚持地问了一遍，“回京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暂时还没有打算。”路勉如实说，“我暂时不打算回北京。” 陈何园花了段时间理解他的态度，有点不太确定：“路总，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吗？” 路勉听出了点不甘心的意思，想了想才问：“董事办的总务怎么样？” 陈何园语气变了点，好像不久之前才这么汇报过，事无巨细地说着总部目前的计划，全然没有信息保密的意识，差点要把几个集团暗自比了许久的盈利情况全盘托出。 “等等。”路勉无奈地笑了笑，“我不是问你公司的情况，是说你个人，在那里呆着还行吗？”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笼统地回答：“还行。” 路勉大概能想到他的处境，跟着inf计划声势浩大地南下去做收购，做到一半老板连人带项目被端了，不知情的人只会敬而远之，知情的人…大约只会向着管理层和米娅，不给他使绊子已经不错了。 “路总。”陈何园开口时已经不像个三十几岁的人，好像被春雨小菜篮的几个中二病影响得不清，说得情真意切，“我没怨你，我是说真的，你做的也没错，如果你以后有了别的计划，需要我的时候，你随时说。” 路勉失笑，发出声音才觉得近来笑得太多，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 “知道了。”路勉最后说，电话没断线，对方无声地等着他说完，“谢谢你，陈助。” 他挂了电话，感慨好像晨间的大雾那样扑过来，抓也抓不住，却紧紧地裹着所有人。 路勉一直还没得出自己情感变化的原因，不过印象里季姜寰从没问过此类庸俗的问题，于是这个问题就被放到了小菜篮的运营之后。 正如陈何园没意识到情绪上的起伏与焕新，路勉也找不到自己情感上的线索。 第128章 他握着手机，想发给消息给季姜寰，然后再像搞地下恋那样，去目量门外不远的拐角等他。 路勉点开对话框的同时，公寓的门被刷开了，季姜寰背着平时最常宠幸的那个挎包走了进来，包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他怀里还抱了个一直被嫌弃太吵的机械键盘，手指勾着印了一堆动漫人物的不锈钢保温杯。 他耷拉着脑袋关好门，路勉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下午四点半。 “我真的一天都不想呆。”季姜寰把包丢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满脸委屈地自首，“老秃驴还没来海城，他要是还进你的办公室，我可能会气得打人，然后被保安架走。” 路勉不太相信地看他：“打人？” “反正我不想干了！”季姜寰自暴自弃地躺在沙发上，“我不想。” 他摘了眼镜，揉了一把季姜寰的脑袋。 “不想干就不干了。”路勉轻声说，“好吗？” 季姜寰瞳孔里有丝怀疑，好像对于路勉的反应有点茫然。 “你想出门玩吗？”路勉想了一会，找了个似乎很符合当下情形的话题。 “想。”季姜寰坐起来，用脚把挎包给勾了过来，摸出了手机，“能去吗？” “能。”路勉立刻回答。 季姜寰好奇地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路勉看了他一会，摇了摇头。 “那我定？”季姜寰扬了扬手机，好像要定外卖那样，点开了屏幕。 “你定。”路勉抬起手，很不客气地又揉了揉他的头。 三十分钟后，他收到了齐齐度假村的预订确认通知。 季姜寰正在洗澡，哼了一段他听不懂的歌。 路勉有点不解地看了眼短信上的度假村地址，正好是果园往后靠近山谷、四年前才修好的一条路，年初的时候还是荒芜一片。 他皱了下眉，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震动起来。 “喂？”路勤拖着老长的腔调跟他打招呼，“路先生是吧？” 路勉沉默了一会，决定装死、 “你们小季经理给你定了山涧小独栋啊，你们两人怎么还订两间啊，多浪费？” “还好。”路勉很敷衍。 “怎么了，又是你们公司有考察，可以报销是不是？又来照顾你哥我的生意。”路勤笑得神神叨叨，“我不收我都不好意思。” “嗯。”路勉面不改色地顺着他的话，隐瞒了部分事实。 “你们明天什么时候来啊？”路勤像是在吃东西，“我提早让阿姨上山做饭。” “可能，傍晚吧。”洗手间传来推门的动静，自动随机的音乐也从门缝里挤出来，路勉在季姜寰开口说话前，挂掉了路勤的电话。 季姜寰很没有边界感地穿着他的睡衣，头发湿漉漉的，一块浴巾软绵绵地搭在头上。 “额。”季姜寰愣愣站着，似乎看懂了路勉的表情。 “为什么订两个房间？”路勉隐隐蹙着眉，问他。 季姜寰呆了，束手束脚地站在浴室门口，任由那点白雾从他身上掠过，洋洋洒洒地在天花板的位置消失了。 “订一个比较奇怪？”季姜寰说得磕磕绊绊，好像在极力解释，他已经撇清了和路勉的关系。 路勉想了想，说：“我们应该直接过去。” 季姜寰歪着头，浴巾滑到了肩膀上。 “我们是无业游民。”路勉模仿季姜寰说话手到擒来，“凭什么还要让路勤赚钱？” 第72章 我无业游民啊-6 齐齐度假村的全貌是和一阵饭香一起显露出来的，路勉表情微微动了动，似乎对凭空拔地而起的度假村十分震惊。 山谷里沿着溪流全是造型各异的小房子，顶端大多是斜面的天窗，把明艳的的初夏延伸进室内。 路勤得意地看着路勉：“怎么样，兄弟整得不错吧？” 路勉想了想，评价颇中肯：“有点样子。” “这什么时候盖好的？”季姜寰脸上的惊讶半天都收不回来。 “上个月。”路勤捋了捋头发，笑得很有成功人士的味道，“你们来得早，要是到暑假估计就没有这么空了。” 他说话俨然一副做了很久旅游的口吻，昂首挺胸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路勉往后退了一步，问季姜寰：“你都不知道度假村，怎么还订房间。” 季姜寰耸着肩，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我以为就是山上楼里的那几个房间，把名字改成度假村而已。” 路勤背着手转身：“你们俩在说什么悄悄话？” 季姜寰像军训那样，立正站好看向路勤，巴巴地摇了摇头，说：“没说话。” 这里和海城带给他的感觉是全然不同的。 大多时候是某种与世隔绝的悠闲，但又因为路勉和齐齐果业藏得很深的关系，变得神秘了一点。 “都说了悄悄话。”路勉很自然地揽过季姜寰，摆出要孤立路勤的态度，“还要跟你说？” 季姜寰呆了呆，看了眼路勉，又看着表情也很呆滞的路勤。 路勤的脸看上去想振臂高呼，忍了忍转身带路。 在季姜寰记忆中只有一件军大衣的大爷换了个套头无袖的白色汗衫，笑着坐在院里的藤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狗。 大齐叫了两声，圆溜溜的眼睛很陌生地盯着路勉，把他俩一同归为了陌生人。 第129章 “咋不住家里？”大爷笑吟吟地问。 路勤走在最前头，手里还提了个订制的菜篮子，中间的藤条印着齐齐两个字，里面塞满了新鲜的蔬果，活像要去拍广告的样子，他收到了路勉的建议，立刻操办起了品牌化，花里胡哨的东西整得不少，度假村里那十几间沿着溪水的小房子，大概也由此而来。 “让他们给我体验一下。”路勤先一步解释，“住了给点建议什么的，咱们那个不就是赚他们这种冤大头的钱吗？” 冤大头之一的季姜寰赶紧接话：“对的，对的。” 路勉瞥了他一眼，看见季姜寰握得很紧的手，似乎有点紧张。 “好，好。”大爷洗白了的汗衫上黏了几根硬邦邦的狗毛，“那吃饭吧。” 晚霞变得很暗，淡紫色的傍晚之下是一张架好的饭桌，摆满了做好的饭菜，钟点阿姨轰地踩下油门，开着小面包车下山去了。 姓路的三个人加上不会说话的大齐，似乎都没有点开炊事技能，路勉看了眼有些浮夸的八仙桌，转身往院里的洗手池边走去。 他走得很不紧不慢，走路、做事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精准与效率都应该体现在那些无声无痕的动作中。 饭桌上不算活跃，只有路勤全程表演着单口相声，说着说着觉得天有点黑了，又起身去引线拉灯，架了个鹅黄色的立灯。 “哎。”路勤开了灯，把灯罩正对着整个桌面，“你们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季姜寰眼神很窘迫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另外坐着的两个人，路勉和他爹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个垂着眼夹菜，一个乐呵呵地喂狗。 “你说是吧，小季。”路勤转头问他。 “嗯，没有吧。”季姜寰摸不准他的意思，尴尬地笑了两声。 “你不要欺负人家小季经理。”大爷给狗顺完毛，慢腾腾地开口，“光欺负好说话的。” 季姜寰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被评价好说话。 “诶，对了哦。”路勤像是想起什么，问：“前两天小菜篮还有人联系我，说下个星期商务要来拜访，不会就是你们俩吧？” 路勉的动作顿了顿，思忖着没开口。 季姜寰把筷子直接戳进了碗里，一声轻响后抵到了碗底，表情动了动，微妙得快藏不住秘密。 “我们不在目量工作了。”路勉平静地说完，把季姜寰的底也掀了，很自如地把对话纳入了属于自己的节奏。 路勤有些迷惑地瞪着眼睛，好像没明白。 “你们俩都啊？”大爷率先听懂了，抬起头问路勉，“怎么个回事啊？” 季姜寰神经绷着，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嗯，都不干了。”路勉眼神还垂着，说得很平常，“联系你的是谁？” “啊？”路勤回过神来，“你不干了？！” 他瞪着路勉，半天没憋出第二句话，直到季姜寰在旁边很缓慢地点了点头，有点儿幽怨地开口：“联系你的应该是新商务。” 路勤的表情变幻莫测，仿佛在进行很艰难的思考，他想不出来，想象不出来路勉不在目量工作是怎样的。 “不干就不干了。”大爷举着筷子，淡定地拍了拍大齐的头，仿佛一掌打在了路勤的脑袋上。 大齐趴在桌角吼了两声，吞吞吐吐地嚼着地上的骨头，路勤合上了半张着的嘴，平静地吃起了饭。 入夜许久，月亮才升至山谷的最高处，满头都是不太明朗的星星，织成了朦胧的、耀眼的天幕。 八仙桌盛着凝固般的安静到了最后。 季姜寰感受到了四下暗涌的疑惑和情绪起伏，连饭都有点吃不下来，努力降低咀嚼的动静，咽下最后一口饭，抓着筷子不动了。 他好像一个无意加入了家庭连续剧的群演，给了几句台词，又变成了观众，局促地看着事情发展。 路勉不为所动，吃饭的神态和工作没什么区别，解决了最后一点米饭，才开口说话：“季姜寰。” “啊？”无辜参演的配角抬起头。 “你吃饱了吗？”路勉稍侧过头问他。” 大爷慢吞吞地站起来，挠了挠大齐的脑袋，拍着它的背：“没咯，玩去吧。” 路勤啃着块排骨，眼球做伸展运动，从大齐瞟过去，一一经过最后落在路勉的脸上。 “吃饱了。”季姜寰堆着笑，跟路勤道谢：“谢谢招待。” 他尝试学会该有的礼节和客套，路勉还坐着，很轻松地指使旁边的人做事：“那路勤开车送我们下去。” 黑夜给沿着山谷而下的溪水加了速，山涧的回响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湍急。 水和山的分界处是很深的墨黑色，山下是幽幽的深蓝，静得不太真实。 路勤唉声叹气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敢问，刚停下车就被路勉赶走，只好说：“电和水都会开吧？都和家里一样的，有问题打电话给我啊。” “行了。”路勉有点无奈，“走吧。” 车尾灯拐了两个弯，消失在几丛长势很好的灌木里。 季姜寰还有点恍惚地盯着灭掉的灯，手腕就被路勉攥住，一点点地摸到了手指。 “没事的，不用担心。”路勉说。 季姜寰仰着头看他，从昏黄暧昧的路灯光里找路勉的表情，似乎很镇定，但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眉头微蹙，眼神有点空，手里还握着两张路勤递给他的卡。 第130章 “那我还能跟你一起住吗？”季姜寰不太确定地问。 路勉捏了捏他的手指，很不满意地问：“不然呢？” 他有了点心脏要跳出胸腔的感觉，被路勉推进了面前的小木屋，季姜寰伸手拽了下门边支起来的绿色天幕，发出呼啦啦的声响。 斜顶上的玻璃窗干净得仿佛透明，星幕还是朦胧的。 穹顶旷阔，视线昏暗，季姜寰忽然开窍了那般，摸了摸路勉的脸，有微不可查的湿润。 “路勉。”他贴近了一点，凑到路勉的肩膀上喊他，“路勉，路勉。” 季姜寰嗓子带着点软，夹杂着莫名的情绪，热乎乎、轻悠悠地往路勉的耳朵里钻，有点无孔不入的意思。 路勉胸口还在起伏，声音发哑：“你别这么叫我。” “你是不是特别难受啊？”季姜寰轻声问他，“是不是啊？” 路勉低喘着气，没说话。 “我是不是不该离职？”季姜寰有点费力地抬起头看他，“是不是我让你更难受了？” “不是。”路勉有点僵硬地握紧了他的手，不让季姜寰作乱似的摸他。 “那你为什么哭啊？”季姜寰一丁点面子都没给他留，“你是哭了吗？” 他说完，听见路勉在他耳边笑了一声，听上去有点无可奈何。 房间里肃静了一会，路勉才说：“有一点。” 路勉其实没意识到自己流了点眼泪的事实，只觉得眼睛有点酸，呼吸不那么均匀，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无所谓，甚至觉得自己有点愚蠢，类似某种动物本能的虚张声势，以做作的、伪装出来的镇定来面对绝境。 季姜寰从危机里看到了他真实的状态。 路勉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一点点，但是我没觉得你做错了。” 季姜寰嗯了一声，翻了个声扒住身边的人，手脚并用地抱住路勉：“我知道。” “你知道？” “你肯定知道我要走。”季姜寰的语气听上去没那么伤心，反而有点自信，“如果我还在那，肯定会影响你的决定，虽然我不知道你会做什么，但是你应该有你的节奏吧，而且那个话怎么说，不破不立。” 路勉被缠住手脚，笑了笑：“你又知道了。” 第73章 我无业游民啊-7 大齐领着人往山下散步时，天色还没亮。 溪水轻轻地响着，有如羽毛在人的耳边搔动，大爷多穿了件外套，白色背心棉汗衫出现在了路勤的身上。 负责度假村维护的工人还没上山，已经有新游客早早抵达，大概在山顶看完了日出，直接到山谷里办入住。 路勤的腰间挂了一串钥匙，兜里还揣着张刚处理好的房卡，踩在一块石头上登高，想看清楚远处来的人。 树和树被风打在一起，沙沙作响。 路勤打了个哈欠，正要从石头上翻下来，身后隔了两段台阶的小木屋门滴地响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见季姜寰伸着懒腰从门里走出来，还张着嘴要打哈欠，路勤刚要打招呼，就看见门遮出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更高点的人。 路勉皱着眉，似乎也没睡醒，低气压十足。 路勤愣住，还没开口，大齐在他脚边叫了两声，他低下头，看见大齐盘着尾巴，窝在石头边，他爹的脸色算不上目瞪口呆，但也绝不自然。 大齐一叫，季姜寰就醒了，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路勉也注意过去，表情很平静地看向北掐了脖子的路勤。 他被季姜寰拉着早起，想去河边找松鼠，说是昨天晚上无意间有碰到，但天太黑了，看不清。 季姜寰现在倒像是一只受惊了的松鼠。 “早。”路勉打破了四人一狗混乱对视的局面，跟路勤打了个招呼。 他话音落下，往小木屋别墅群的山道里就一阵熙熙攘攘。 一群背着登山包的年轻人走了进来，领头的年轻人踩着溪水，没一会就跑到了他们跟前，眼睛下方还挂着黑眼圈：“你们都是老板啊？” “我是。”路勤表情还有点古怪，身体已经转了过去，例行开始招待游客。 路勉下巴绷着，他爸慢腾腾地瞅着他，用脚背踹了踹大齐，没理他，反而问季姜寰：“小季，醒了吗？” 季姜寰双手无处安放，立刻回答：“醒了醒了。” “走走？”大爷把大齐踹向了路勤，笑得和蔼可亲，“咱们俩，不带路勉。” 路勉若无其事地抠了下脸，这种动作几乎没在他身上出现过，好像有点尴尬。 季姜寰懵了，进退两难地站在远处。 过了几秒，路勉说：“去吧。” 他声音很低，看上去像是说给季姜寰听的，那两个字变成了一个让人很安心的信号。 季姜寰把剩下的半个哈欠打完了，木木地往前走。 大齐尾巴一摆，引着人往外走。 大爷很淡然，背着手，眯着眼，脚步很稳，把泥地踩出间距规律的印子。 一老一少一狗很灵巧地往入口的小道走，季姜寰的外套被吹起一个角，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路勉一眼。 路勉眼神很深，在清晨中显得有点朦胧。 路勤无暇分心，操作着手机给新来的游客办入住，证件都拍花了好几张，才扭过头看路勉：“你等等等等。” 第131章 “干嘛？”路勉作势要回房间。 “等我一下。”路勤介绍得口干舌燥，从屁股兜里摸出了一沓早餐券，笑着说：“这些到山下的酒店都可以用哈。” 路勉瞥了他一眼，有点烦躁地要走，又被路勤叫住：“好了好了。” 他替路勉把门关紧了，说：“聊聊。” 路勉没什么表情：“聊什么？” “散步呗。”路勤嘻嘻哈哈地招呼完客人，揽住他的肩膀，“就咱哥俩，不带别人。” 路勉很别扭地动了动肩背，没能挣脱。 “我们也散步。”路勤乐呵呵地把人拉了出去。 他还在犯困，被路勤拉着下山，路很平坦，往下也好走许多，没多久就到了山脚，山脚下是门对门的两间正儿八经的度假村，服务于高端消费客群，路勤送给登山客的早餐券就是在这用的，许多年前开始就稳定从齐齐进购水果。 齐齐度假村没有火，路勤不可能让人爬到山顶吃饭。 “你设计的什么路线？”一条景观道走到底，就是被五星级度假村拦起来的围栏，路勉皱着眉问：“吃个早饭还要绕到正门。” “出来玩嘛，多走几步怎么了？”路勤不觉得，“而且还不到两公里哦！” 路勉思忖几秒，反问：“真的有人会住在齐齐度假村吗？坐车半个小时，吃个饭还要走两公里。” “有啊！”路勤中气十足地反驳，“你也看到了啊，刚才就四五个。” “路勉，我还没问起你，你还问起我来了！”路勤反应过来，“你怎么和小季住一间屋啊。” 路勉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含糊地嗯了声。 “啊？”路勤没搞明白他的反应，“我是说，你俩咋住一起啊？” 路勉没接话，在护栏前掉了个头，往回走。 “啊？啊！”路勤接连问了两声，表情很诧异，“不会是又停电了吧？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我跟你说，哥们现在修电路嘎嘎快。” 路勉瞥他一眼，没说话。 “真的，你哥我现在弄这些可厉害了，什么水电啊都能做，哪天要是齐齐果业开不下去了，我还能做个水电工。”路勤越说越得意，差点要蹬腿翻墙。 “没停电。”路勉胸口憋着的那口气松了，说话像是在邀请路勤吃早饭：“我没跟你们说。” “季姜寰。”路勉停了停，“就是小季。” 路勤没听懂，愣愣地啊了声。 “我在和他谈恋爱。”路勉说完。 空气沉寂了几秒，继而响起了路勤一声雷破惊天的喊声：“啥？” 路勉被吵得脚步更快了，沿着长长的坡往上走，把他哥甩在后方，护栏外的安保亭里探出个脑袋，似乎也被路勤吓到。 “你等等。”路勤回神，喘着气追上他，“你说说清楚啊。” “说清楚什么？”路勉脸色不改，低着头看路。 路勤口气震惊：“你，和小季，你俩，谈恋爱？” “嗯。”路勉说。 “你俩，你俩男的。”路勤语调拔高了点，“你俩谈恋爱？小季知道你俩在谈恋爱吗？” 路勉无可奈何地又确定了一次：“是，他知道。” “窝草。”路勤吸了口冷气。 路勉心胸很宽广地保持安静，默许了他的大惊小怪。 “啊？”路勤忍不住叹了一大口气，“你这是啥？你这是搞啥啊！搞基？” “你小声一点。”路勉有点忍无可忍。 “你这样我很慌张啊！”路勤挠了挠头，“不对，这也不遗传的吧？我都有妞妞了。” 路勉的无语到达极点：“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你这两天给我带来太多大消息了啊。”路勤解释，“你一会说你失业了，一会说你和小季谈恋爱，我都没犯心脏病，你还骂我？” 他单方面地陈述客观事实，瞄了瞄路勉的脸色。 “路勉。”路勤想了半分钟，“你不是逗我吧？不会是心情不好耍我玩玩？” “不是。” 路勤的脸色更复杂了，苦恼得要死：“这样是可以的吗？要是咱爸知道了，不得把你腿打断？” 路勉没搭理他，脚步很稳，抬起头能远远看见齐齐果业立在风里的招牌。 “你先别跟他说。”路勉尚且还有理性和头绪。 “我知道。”路勤被这突如其来的通知弄得半天缓不过气，“我不至于像个傻子吧？” 路勉手插着兜，不置可否地看他。 “好，你哥我就是个傻子是吧。”路勤还没消化完，说得很混乱，“我总觉得你好像在骗我。” “我骗你干嘛？”路勉问。 路勤想了想：“也是。” 往山谷去的小道显现出来，路勉意识到自己出了个毫无目的的柜，他没想从其中获得路勤的支持和认可，他只是不想撒谎和隐瞒了。 山里的空气很湿润，扑在鼻尖上有轻微的凉意。 盘旋而下的栈道上有起伏的脑袋，大多数人戴着帽子，印出一副生机勃勃的样貌。 路勤的脸拧了一路，自言自语般说：“那你现在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路勉听见他嘀嘀咕咕：“什么意思？” “你以前不老说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路勤表情很不自然，看上去还没接受路勉的说法，“你现在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第132章 “我是无业游民。”路勉很严肃地说。 路勤皱着鼻子叹气：“哎，我是说，你现在和小季在一起，你找到自己是谁了吗？” 路勉停了脚步，有点茫然地看着他。 “你刚大学那会，你可能忘了。”路勤平静下来，“我刚开始搞果园的时候。” “记得。”路勉从一片混沌中找到了即将成年时候的自己，那个持续被暗示已经过去、并不熟悉的自己。 “十六七岁？”路勤陷入了回忆里，“你在那写日记，我没偷看啊，是你自己跟我们说的，想知道自己是谁。” 路勉站在原地，没什么涟漪地想起了自己的发问，它们离这段时间发生的是非很远，所谓的对与错都同样坦荡，让他真切地回到了很原始的一种状态。 “我不知道。”路勉给了他一个并不确定的答案，想了很久才说：“可能吧。” 第74章 昭昭察察-1 季姜寰回来时已经临近中午，路勉推开门，看到他并没有缺胳膊少腿，身后也没跟着狗仔大齐，稍微安下心来。 他眼睛里似乎带着笑意，神神秘秘的。 “跟你聊什么了？”路勉合上门，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把碎发往两边撸。 季姜寰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 “哦。”路勉一脸不信，但没追问。 “你哥哥呢？”季姜寰想了半天，找到了合适的称呼，“他去哪啦？” “上山了。”路勉看他一眼，又问：“问他干嘛？” “他把我房卡拿走了。”季姜寰没察觉到别的意思，“我想问他什么时候还给我。” “不还了。”路勉说，“他说最近房间很紧张，只能住一间。” 季姜寰瞪大眼睛，没完全相信。 路勉捏了捏他垂在身侧的手，好像在揉一个面团，低声问他：“那还看松鼠吗？” “看。”季姜寰一口答应，“下午我带你去看。” “好。”路勉垂着眼看他，“那现在要做什么？” 季姜寰看他一眼，好像有点不解，顺势牵着他的手往后门露天的阳台走，走了几步又推着他的肩膀，直到把人推到长长的躺椅上。 路勉怔了几秒，手脚被季姜寰摆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你休息一天吧！”季姜寰笑得眼睛弯起来，强买强卖地把路勉的肩膀压了下去，“你好像有那个强迫症，必须每天都干活吗？” “什么？”路勉被迫地躺着，后颈绷着，微微抬头。 “休息，休息一下。”季姜寰拉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形成一个交叠的状态，“好吗？” 路勉看着他，又被提了新的要求，季姜寰说：“闭眼。” 他理解了季姜寰的意思，很配合地合上眼睛，接着就感觉到软绵绵的手掌贴着他的额头，没用什么力气地摸了摸轻皱起的眉头。 “我们睡一会，你别偷偷睁眼。”季姜寰往另一侧的躺椅上坐好，抻了下手脚，也躺了下去。 他扭过头看了眼路勉，好像怀疑他会睁开眼，才安心地闭目养神。 眼皮合上前他看到了属于齐齐果园的天色，树枝中透着临夏了的淡蓝，茂密的树枝切碎了这块天幕，午间的阳光如同伐木的利器，刺开了那些树叶。 “季姜寰。”路勉闭着眼叫了他一声。 “干嘛？” 路勉捕捉不到他的声音，反而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啊，说什么？”季姜寰被晒得发困，“让你休息呀。” 他的听觉有瞬间的改善，能清晰地听见溪水和鸟鸣的声音，还有季姜寰规律的、绵长的呼吸声。 路勉在昏黑的视野想起了自己在大学时愚蠢的样子，他已然记不清具体的细节，在回忆里很烦恼地问路勤和他爸爸：“怎么样才能变强。” 路勤可能记错了，问题才变成了他是什么样的人。 那是这座山头上还没有楼，大齐是路勤给未来要养的小狗起的名，他头上还顶着个斗笠，像是耳背一样反问路勉：“啥意思？” 路勉觉得在他这找到标准答案无异于天方夜谭，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如同解题那样列出了公式，从加强身体锻炼到怎么提高成绩，势在必得要做强者的态度很强烈。 他的个子终于追上了同班大两岁的同学，身体素质也好了很多，接连拿了几次奖学金回来，路勤才意识到，他弟弟的大学生活可能有点孤单。 未成年却不在少年班的学生受到隐形的孤立司空见惯，好在路勉没什么波澜地完成了过渡，非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路勉没能赶上大学男生臭屁的最佳阶段，不仅直接横跨了这个时期，还没好好谈过一场恋爱。 “你记错了。”即将到度假村的时候，路勉纠正了他的说法，“我没说过这种话。” “是吗？”路勤抓耳挠腮了一阵，“哈哈，可能是我忘了，那时候果园比较忙，没时间管你。” 路勉没说话，路勤又笑了一阵，停不下来：“你那时候真的很好笑，不像现在，冷冰冰哦，路总。” 手机在躺椅上震了接近半分钟，路勉才反应过来，那不是什么飞虫振翅的动静。 他睁开眼，下意识地看向季姜寰。 “喂？路总啊？”电话里的人口音很重，路勉反应了几秒，“是我啊，何景根！你没把我忘了吧？你们挺没良心啊，库尔说停就停了。” 第133章 余光里，季姜寰脸色一滞，睁大了眼睛望过来。 滨海集团配过来的那些设备和零件还没摔完，库尔项目就莫民奇妙地停了下来，也没人收尾，实验进度、成本消耗、品牌策略的文档没人来拷过，又或者只是那样 路勉想了想，说：“这次确实是目量的问题。” 对面哈哈笑了几声，说：“没事，我知道你不在目量了，你也甭替谁道歉，我就想问你啊，这个买菜的平板，你还做不做了？” 路勉听完，发出类似笑的气声，重复了他说过的话：“何老板，我已经不替目量工作了。” “我知道。”何景根笑得像是有天大的好事，“你来我们这做嘛，目量给你什么，我们滨海也可以给啊。” “……这也不是我过去就能做的。”路勉听懂了他的意思，委婉地解释：“硬件只是一个外壳，背后是电子商务，你们应该也了解。” “我们也有啊！”何景根笑着大包大揽，“滨海十几万人，也有电商部的，海外我们都出口的，你要什么资源，我给你弄。” 季姜寰掀开头顶的草帽，脸上有藏不住的震惊。 “你先别拒绝我。”何景根严肃地说，“我们见一面，你看怎么样？青岛还是北京，你选。” 路勉沉默片刻，对实体商人一头热想扎进互联网持保留态度，还想开口再拒绝，对方语气重了许多：“成不成？给我个面子，要不然我去找你呗？你是在北京还是海城啊？” 路勉抬起头，对上表情好奇又期待的季姜寰，脸色微微动了动。 “成不？”何景根拿出了搞刺青时候的耐心，又邀请了一遍，“你给我句准话，我现在就订票。” “我去一趟青岛。”路勉截断他的话，“你什么时候方便。” “哎哟，我都行。”何景根放低声音，“还是你爽快，不像你们公司的。” 他语速很慢地说了句脏话，又臭骂了目量一顿，才意犹未尽地挂掉了电话。 路勉把手机放回远处，看见季姜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看什么？”路勉似笑非笑地反问他。 季姜寰从躺椅上蹦起来，动作很快地挪到他这里，很乖巧地坐在他身边，眼睛弯弯地看着路勉息屏的手机。 “滨海的人找你啊？”季姜寰戳戳他的小臂。 路勉嗯了声，问他：“你想做这个吗？” 季姜寰点点头，说：“感觉砸了好多平板，然后就把库尔丢在那边，很不好。” 他说很不好的时候还皱了下眉，不知是表达对什么的不满。 “不单指库尔。”路勉撑着手坐起来，把人拉住，“你不是想要会推荐菜谱的冰箱和可以带去公司的自热饭微波炉。” 季姜寰眼神有点迷惘地看他：“微波炉？” 路勉抬手摸了摸鼻子，看上去不太自然。 “啊？”季姜寰反应过来，“你是说，可以带去公司的迷你微波炉？” 路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季姜寰瞳孔里的余波动荡了一会，坐在原地玩手指，艰难地回想着和路勉的某次谈话，那时候新老板还很冷漠，他兴致盎然地对创业项目高谈阔论，说想要可以连接手机运动系统推荐菜谱的冰箱，还有可以带去公司加热预制菜包的微波炉。 后来就有了库尔，他一边回忆一边吐槽自己，都吃预制菜了，还要什么菜谱推荐。 路勉把人拽着，不太满意：“问你呢。” “想。”季姜寰语气很坚定，态度很好地坐在路勉的大腿上。 “你以前为了小菜篮还要请我吃炸鸡。”路勉面无表情地开始翻旧账，看着他的眼睛。 “那我请你吃炸鸡。”季姜寰被他看得很紧张，眼睛不眨，动也不敢动。 路勉还是沉沉地看着他，没说话。 季姜寰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凑过去贴着他的侧脸亲了一下，抱着路勉的脖子，笑着说：“你好厉害啊！” 路勉从鼻子里发出点声音，表示还算满意。 季姜寰很习惯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安静了很久，他看不见路勉的表情，语气里带了点不容易察觉的欣喜：“你真的好厉害啊。” 路勉揉了揉他的脑袋，在平静中进入了久违的、思考的状态。 季姜寰趴在他身边，语调软绵绵的，还在碎碎念：“路勉，你真的好厉害啊。” 他心里好像对这些事多了点认识，知晓了只有路勉才能接到这样的电话，有很多人都知道他从目量离职的事，但这并不给路勉带来耻辱，反而给了库尔计划重启的机会。 季姜寰又想通了一点，用头发蹭着路勉的颈窝，仿佛很像把人惹怒，路勉没恼，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想把上面细小的卷给抹平。 第75章 昭昭察察-2 不知什么鸟类从头顶掠过，发出清脆的鸣声，把睡着的季姜寰给叫醒了。 他双手缠在路勉的身上，毫不愧疚地和他挤着同一个沙滩用的躺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季姜寰一睁开眼，首先感觉到肚子空空，饿得要命，反应了一会才扭过头去看路勉。 路勉的脸色像是沉思了三天，感觉到动静才看了看他，季姜寰眼里泛着雾气，乖巧无害地盯着他。 他喉咙动了动，靠近了一些，亲了亲季姜寰的嘴唇。 第134章 “你在想什么？”季姜寰声音还带着困。 路勉下意识回答：“没什么。” 他想了很多，甚至预演了各种可能性，却条件性反射般把所有结果都化成一句没什么，路勉顿住，瞥了眼季姜寰有点茫然的表情，又改口：“在想目量和滨海的事。” “哦。”季姜寰忍住哈欠，从路勉的身上爬起来，发现手臂有点酸痛，才反应过来：“你腿麻了吗？” 路勉面不改色地站起来，故作自然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饿了。”季姜寰没察觉到。 “要上去吃饭吗？”路勉示意了一下，看了眼伫立在山顶上的招牌。 季姜寰和大爷散完步后好像放松了许多，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你有没有觉得齐齐这两个字很像好莱坞。” 路勉没抬头，反而看他：“然后呢？” “是不是可以让你哥搞一个影视城？”季姜寰说得很诚恳，“专门拍山里的仙侠剧那类的。” “嗯，不错。”路勉很敷衍。 他心里挂着滨海集团那个不好不坏的橄榄枝，连吃饭都变得毫无存在感，路勤喊了他几次，觉得有点无趣，又去逗季姜寰，老调重弹，问路勉是不是欠他钱了。 路勤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他亲弟弟在山沟里和他出的柜，最后几个字卡在了嘴边。 “你结巴了？”大爷瞅着他，“在说啥？” 路勤脸憋得发红，眼珠在他们俩身上转了几趟，最后叹了口气，说：“没啥。” 气氛陡然微妙起来，大爷脸色狐疑，打量路勤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 季姜寰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说：“没有的。” 路勤啊了声，领悟过来，他是指路勉没有欠钱这件事。 季姜寰语气还有点僵硬，路勤的表情更尴尬了，感觉到有人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被用得锃光发亮的八仙桌仿佛晃了几下，路勉开口：“我们明天就走了。” “这么快啊？”大爷像是没看见桌上的暗流涌动，放下筷子：“你不是都不干了，不多呆几天？” “嗯。”路勉说，“有点事。” “啥事啊？”路勤脑袋凑过去，“跟我们说说呗。” 路勉犹豫半晌，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是青岛有个很牛的集团，要找他做项目！”季姜寰半个下巴还埋在碗背后，眼神很亮：“路总，很厉害。” 他从桌底下探出个大拇指，让路勉恍惚觉得自己是个小学生，下一秒季姜寰就要拿出个小红花的贴纸，摁在他脑门上。 “什么集团啊？”路勤万年不变的探究精神发挥了作用。 季姜寰指着角落里的冰柜：“滨海集团。” 青岛的初夏和记忆里完全不同，从空中看下去，沿岸的沙子不再发灰，是淡淡的金黄色。 何景根剃了个更短的平头，后脑勺下方多了块刺青，叼着根烟站在门口。 路勉推开车门时，风里飘了点雨丝，他撑着门，季姜寰抱着怀里的背包也下了车。 何景根看得一愣，差点咬不住烟。 “你这还自带助理啊？”何景根笑笑，“小季经理。” 季姜寰尬笑一声，说：“我也离职了。” “哈。”何景根了然，“我说怎么没人搭理了，原来都离职了，怎么着，这是打算自己干啊？陈助离职了吗？” 路勉停了一会，没说话。 “行，进去说，进去说。”何景根拍着路勉的肩，“好事等你。” 季姜寰被迫领了个秘书的职位，也被拽进了他的办公室。 何景根叼着烟给他们泡茶，三个人围坐在茶几前，有人送来了果盘，角落里还放了撮小鱼干，带股淡淡的、海水的味道。 “那我说了？”何景根嘴里的烟滋着白色的气体，频频看着季姜寰，又给路勉递眼色，“我直接说了？” 路勉笑了一下，转了半圈手里的茶杯，说：“他可以听，何老板你有话直说。” 何景根啧了声：“你笑得我瘆得慌。” 路勉收了笑，仿佛被季姜寰领着来开家长会，表情严肃起来。 “我感觉你从目量走了之后没那么威严了。”何景根提了嘴，“是吧？” 路勉没想过威严这两个字还能用到自己身上，一沓打印纸递了过来。 何景根把只剩截屁股的烟摁进烟灰缸，说话带了点江湖气：“你脑子好，先看看，都是董事长同意的，你要是乐意做，明天就能来，青岛还是北京，你随便选。” 季姜寰愣了几秒，把头靠过去，跟着路勉的节奏，一目十行地看合同。 路勉脸色很平，看不出满意与否。 “怎么样？”何景根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晃了两下还是忍住，“我们也知道你们搞互联网的，和搞机器的不一样，我不懂你和目量是怎么定的，滨海不会给的更少，也正好是赶上了，我们也想搞电商。” 按照路勉以往的经验，肯定要先看看手里的东西，合不合规，由哪些利润模块组成，风险性又怎样，然而他先感到了某种握在手中、无形的权力，好像真的能凭他的一双手改变什么。 季姜寰瞪大眼睛看着路勉手里的东西，即便他对人事谈判再不了解，也能粗略估算出滨海给路勉开的好处，他看清了分红的比例，才仰起头看路勉。 第135章 路勉眉心微蹙，看上去有点为难。 季姜寰对他的反应还有点不解，何景根哈哈笑了两声：“你放心，那个话怎么说来着的，画饼？我们这不画饼，工资和股份都会按照纸上的给，等电商上线了之后，所有销售分成的点都写了，不止是冰箱的线，是所有电器。”他说完，双手往两侧摊开，像个豪气冲天的土老板。 “我考虑一下。”路勉说。 何景根颇为认同，点了几下头：“我理解，你可以回去算算清楚。” “嗯，不单是钱的问题。”路勉把那沓纸放回茶几上，扯了个礼貌性的笑容：“我之前没考虑过转行。” 何景根瞟他一眼，从盒子里抖出根烟，语气不明：“路总，滨海什么体量不用我给你介绍，现在市场局面这么动荡，来这不好吗？” “考虑一下。”路勉还笑着，碰了碰季姜寰正在推他的手。 何景根没什么表情地盯了他半分钟，摁着打火机点烟，沉着声说：“行。” 五月的气温只有二十多度，而且潮湿，夕阳快要落尽，远处的海变成了灰蓝色。 路勉牵着人在岸边散步，季姜寰的手比他热，也干爽些。 他的衣服被风卷起角，挎包压着胸前的布料，好像很单薄的样子。 路勉好像被困在了沉默和静止中，一言不发地拖着他往前走。 等到天色变得和礁石一样黑，季姜寰才忍不住开口：“路勉，你在考虑吗？” 路勉反问：“考虑什么？” “滨海集团呀。”季姜寰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不是很好吗？还可以回北京，他们肯定都听你的，不用像以前那样。” 路勉被他迫切的口吻逗笑了：“以前怎么样？” “就是很烦。”季姜寰嘟囔，“又要听这个，又要听那个，大家都很讨厌。” “谁讨厌？”路勉停下来，捏了捏他的脸。 季姜寰的声音小了下去：“管你的人都很讨厌。” 他没说名字，神态在晦暗的夜色里很准确地表达了不满，拽着路勉的手，以为哪句说得不对，手心形成一层淡薄的汗。 “也不全是讨厌的吧。”季姜寰挠了一下鼻子，“我乱说的。” “嗯。”路勉应他，过了一会又问：“你想不想做？” “做什么？”季姜寰愣了。 “滨海集团的资源不差，他们可以做很多小菜篮。”路勉很有耐心地解释，“会做出比春雨更好的小菜篮。” 季姜寰的表情有瞬间的茫然，继而很平和地和路勉对视，把焦点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路勉。”季姜寰语气有点勉强地开玩笑，“其实我没有那么想要小菜篮。” 潮汐的频率持衡，规律地冲刷着已经看不清的海堤。 “我是说真的。”季姜寰怕他不相信的样子，“就是刚认识你的时候，我也没什么想做的。” 路勉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地看他。 季姜寰有点烦躁：“总之就是这样，你不要老是对小菜篮那么执着，也许我当时就是为了烦你呢？” “是么？”路勉不像相信了，反问他。 “是吧？”天很黑，月色被藏在厚重的云层后，季姜寰看不清他的表情。 路勉不再开口了，有点坏心地又捏了下他的脸，季姜寰呜呜地喊了两声，挣脱开来。 他站直了身子，路勉感觉到天光又黑了点，视线陷入了完全的昏沉，季姜寰的声音很轻，幽幽地说：“你不要想着打包我了，我们本来就不是一种工作习惯的人，哎，反正你不要在心里挂着这些。” 路勉立刻有一百个理由想反驳，却又季姜寰打断：“你应该考虑自己想干什么。” 第76章 昭昭察察-3 海风猎猎，路勉在冷气逼人的岸边想了一会，兀自开口：“我想做的？” “是啊。”季姜寰头点得很快，“我知道你有你想做的事。” 路勉沉默下去，脸色不明，但还是让人觉得可靠。 “可能我不太懂吧。”季姜寰说得轻巧，“陈助以前也提过，你野心很大，肯定不是只想收个电商，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指什么，但是肯定不是何景根给你的那些。” 路勉看了看他，开口：“你又知道了。” 他语气沉稳，没泄露一点情绪，季姜寰动作很快地薅了一把头发，是一个标准的、烦躁的信号：“哎，我不知道。” 夜间的海风把他额前的头发吹起来，路勉忽然认识到，季姜寰似乎很容易就能看穿他。 “那你想做吗？”路勉坚持不懈地要先获得答案。 季姜寰犹豫几秒，像是认真考虑过：“其实没有想，也没有不想。” 路勉在昏黑里露出点迷惑，他继续解释：“我很喜欢小菜篮，但是我好像只是很喜欢把它做出来的那段时间，现在就算不在春雨了，我也没什么感觉，但是你要让我再替别人做一个小菜篮，我的感觉就是不想，也不反感。” 路勉耐心地理解了一会，把季姜寰类似玄乎的话总结一番：“所以你现在没有特别想做的，也不想回目量？” 季姜寰歪了歪头，隔了三秒才肯定地点头。 有一种绵长的放松从路勉的心底浮了起来，极为迅速地盖掉了尚在活跃的焦虑。 “我不像你。”季姜寰表情严肃，“我什么都不想做就是什么都不想做，你还要装一下，等做完了再说。” 第136章 路勉大度地接受了他的编排，还是什么都不透露。 季姜寰凑近了一点，稍稍踮着脚，想看清他的微表情。 路勉没什么表情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装了？” “我就知道。”季姜寰语气很得意，大大方方地继续惹他，“你像那种很幼稚的中学生，明明很在乎，还要故意装。” “那你说我在乎什么？”路勉冷冷地问他。 季姜寰张了张嘴，最后说：“不知道。” 路勉鼻子里发出一个很轻的哼声。 季姜寰想了一会，很好奇地问：“对啊，那你在乎什么？” 路勉和他面对面站着，微微垂着眼睛，沉沉地看了他一会，没开口。 “你看，你都不跟我说。”季姜寰立刻开始告状，“是不是？你好幼稚啊。” 路勉无话可说，低下头亲他，力道很轻地碰了碰他的嘴，又抬手摸到了季姜寰的后颈，用力压向自己，很明确地撬开他紧挨着牙齿。 季姜寰被他欺负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含糊地追问到底是什么。 路勉没理会，觉得季姜寰也没有那么聪明。 他们从傍晚走到夜里，把白茫茫里带了点金光的沙滩走成了一片死沉的黑，偶尔有轻微的响，好像是高空盘旋的鸟，又好像是远处散步的人。 路勉约着何景根在第一次碰面的咖啡馆里，周遭闹哄哄的，还有目的地打卡的网红在拍照，澄澈如水的窗户玻璃里还是那座很威严、很繁丽的教堂。 何景根刚坐下，几乎是马上就读懂了路勉的意思。 路勉嘴角不太着急地扯了个弧度，没什么笑意，但充满诚意。 “路总，哪里不合适，你说嘛。”何景根抓起桌上的杯子，很嫌弃地扭过头喊：“服务员，这里，给我拿个巧克力还是果汁什么的，随便来个甜的。” 路勉表情很严肃，看上去接近冷峻，斟酌了一会说：“是我的问题，我不太合适。” 何景根气笑了，骂了个屁字。 路勉也笑了：“你就当我做不了这种实实在在的事。” “什么叫实实在在的事啊？”何景根问他，“你要实在嫌弃我们庙小，直说就行。” 路勉替他推开了面前带碟的咖啡杯，说：“谁会觉得滨海庙小？” 何景根瞅他一眼，旁边来了个服务生，往他面前摆了杯柳橙汁。 “滨海是踏实做电器的地方。”路勉罕见地示弱，“我的确一窍不通，就算你们真的想搞一个滨海自己的平台，也应该找一个真的懂滨海的人。” 他干脆而委婉地拒绝，想了想又提了一句：“何老板，我本科是学法的。” 何景根咂了口果汁，有点忧愁地看他。 “这也是问题？我没读过大学。”何景根的语气颇不满，听上去还带了点气。 路勉停了一会，继续说：“我一开始在目量也不是负责电商版块的。” 何景根往咖啡厅软得像蛋糕的沙发一靠，很惋惜地听着路勉自报家门。 “其实我最后也不是电商版块的，只是负责收购。”路勉很恳切，“我一开始在风控，后面负责投资。” 何景根自诩是个粗人，但这其中的区别还是能说出个一二三的，他似乎很迷惑：“啥？你还真别说，要不是你提这嘴，我还以为你搞产品的。” 路勉无声地笑了笑。 “怎么说？以后还是要搞投资呗？”何景根举起面前的玻璃杯，柳橙汁还剩小半杯，鲜嫩的橘色晃晃悠悠。 “嗯。”路勉顿了顿，“我有一些规划。” “得。”何景根龇着嘴笑了，“路总喜欢运筹帷幄，那也没办法。”说完，他扬起果汁杯，做出一个干杯的动作。 路勉握住白色瓷杯的耳朵：“谢谢。” “还谢谢。”何景根仰头把橙汁喝光。 “真的谢谢。”路勉无奈，“毕竟库尔是我们先提的。” “算了。”何景根好像不太心疼那点研发成本，“可惜滨海没打算搞投资。” 季姜寰蹲在酒店里看了一下午动漫，等路勉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开通了三个视频会员，为的就是把手机画面投屏到比人还高的电视机上。 面朝大海的落地窗帘被扯上，海浪声被阻隔在布料与建筑之外。 路勉有点诧异地进门，好像对他地活动很感兴趣。 季姜寰穿着件睡觉的短袖，趴在床上没动，懒散地仰起头，问：“你说完啦？” “嗯。”路勉伸手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他在逐渐发现季姜寰不太好的生活习惯，不是那种日积月累的恶习，而是某种没人引导的生活方式。 开空调会调到最低的数值，出门不看天气，下了雨顶个脑袋就出门去，饿了才会想起来点外卖，等吃上的时候又饿过头了，偏偏还喜欢一些重油没营养的东西。 路勉没觉得反感，只是偶尔想起来他发烧那次，季姜寰是怎么记得要看医生、吃清淡些。 “不想出门玩吗？”路勉在床沿坐了下来，瞟了眼电视里的画面。 几个头发五颜六色的小人开着很奇怪的车打来打去，他看得聚精会神。 “不太想。”季姜寰收回了眼神，注意力落在路勉的身上，“你饿了吗？” 路勉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出来了点刻意的生硬，季姜寰像是在按照什么攻略的流程，在学习关心人或是谈恋爱。 第137章 “还好。”路勉情绪忽然丰沛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呢？” 季姜寰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松了口气，趴在被子上说：“我也是。” 隔了几秒，路勉又听见他嘟囔：“不想出去。” 路勉看了他一会，鬼使神差地问：“你想去北京吗？” “哈？”季姜寰有点找不到头绪。 路勉移开了眼神，语气很随意：“我在北京的家，你想去看看吗？” 季姜寰的表情变了，陷入了某种很艰涩的思考，完全看不见投屏里的东西，不太确定地问：“北京的家？” 季姜寰的反应在路勉意料之外，他忽然有点懊悔，把几个字掰开又分析了一会，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那，去？”季姜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跪坐在床上，膝盖全埋进了被角里。 他神色有点茫然，又透着点期待。 路勉揉了把他的脑袋，为季姜寰露出来的那点好奇和兴趣而安心。 “那什么时候去？”季姜寰问他。 路勉反问：“你想什么时候去。” 季姜寰毫不犹豫：“现在啊。” 路勉这才知道，他对所谓海景、当地人推荐的吃喝玩乐真的没什么兴趣。 “好啊。”路勉站起来，伸手绕过他的背，把人拽起来一点。 季姜寰如同一根软绵绵的葱，被他很轻松地拔起来。 “穿衣服。”路勉说，“现在去。” 季姜寰目瞪口呆，像罚站一样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一边偷瞥路勉的表情，一边换衣服。 路勉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眼神，有条不紊地把散落在四处的东西收起来，再转过身时，季姜寰已经衣冠齐齐地站好，恨不得推开门就是路勉北京的家那副架势。 接近傍晚，还是没能赶上早些时候的航班，落地时季姜寰的眼睛比车尾灯还红。 他流着眼泪打哈欠，鼻子被干燥的空气蹭得刺痛，没头没脑地跟着路勉上了接机的车。 “车在陈助那里。”路勉把他身上的背包抽走，小声解释，“太迟了，明天让他送过来。” “嗯。”季姜寰轻轻应他，揉了一下发红的眼角。 路勉忽然很低地笑了声，季姜寰立刻注意到，闷声闷气地说：“你笑什么？” 路勉看他许久，压低声音：“就是觉得你挺好拐骗。” 季姜寰懵着，张了张嘴，声音小得听不见，大概在吐槽他。 第77章 昭昭察察-4 路勉北京的家和海城的家几乎没有区别，连门上的监控和入口的换鞋凳都是一模一样的。 季姜寰瞌睡没了，有点诧异地推开门进去，以为海城的沙发和餐桌被搬了过来。 “啊？”季姜寰有点迷惑地转过身，“怎么都一样的啊？” 路勉不太明白：“什么一样？” 季姜寰以为自己没睡醒，直到看见空调面板旁多了块调节地暖的东西，才意识到这里的确是北京。 路勉把他从齐齐果业一路带着的背包放在柜子上，很自然地问：“要睡觉吗？还是先洗澡？” 季姜寰恍惚了一会，说：“洗澡。” 路勉收拾好，头发还带点水汽，走进卧室看见季姜寰躺在床上玩手机。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掀开了被子的一角：“还不睡？” 季姜寰抿着嘴，表情很严肃，甚至没吐槽四件套都和海城是同一套。 “怎么了？”路勉的手停在半空，准备要关灯。 季姜寰很犹豫地咬了下唇，还是把手机递给他：“你看下这个。” 他语气纠结得不行，刚把手机塞过来就后悔，又没比过路勉的力气。 路勉低头看手机屏幕，还是默默论坛的页面，上面是个首页热门帖子，取名像上个世纪的香港娱乐记者，给大家扒一扒被踢出目量董事会预选人米娅的前世今生。 季姜寰困意全无，抠着手指，应该已经看完了所有内容，左顾右盼的样子有点微妙。 路勉看了看他，没什么表情地往下翻。 发帖人匿了名，提前爆料了米娅的变动，说她接连搞砸了两个高层很看好的大项目，已经从竞争入围董事会的名单里滚蛋了，马上就要被丢到边缘部门去领闲职，话里话外都在阴阳怪气地贬低，说她根本没什么能力，爬这么快完全是靠手下。 路勉看到这里，心里没什么感觉，被季姜寰的话打断了：“路勉。” “嗯？” “你讨厌她吗？”季姜寰是真的好奇，“你和她认识这么久，她最后还这样对你。” 路勉停了停，好像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很快开口：“还好。” 季姜寰撇了撇嘴，似乎还有点不平。 “大部分只能看到最后的结果。”路勉说，“当时我已经想到了，因为倒逼她已经动了她的底线。” 季姜寰不太明白：“你倒逼她什么？” 路勉扯了个笑，跳过他的问题：“而且我能到现在，她也帮过我，你当成互惠互利也可以。” “哦。”季姜寰吐了下舌头。 “怎么说。”路勉发现失业使得语言系统变差，“没有那么绝对，她能力也不错，就算她只会用别人，也是她的能力。” 季姜寰木木地看了他一会，轻声说：“路勉，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第138章 路勉挑了挑眉，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季姜寰从另一侧伸手把灯关了，夺过自己的手机，摁灭了之后抬起脚把他勾过来，像个小老头那样叹气：“我说你是个好人，就是真的是个好人。” 路勉没追问，心平气和地融入了室内的黑暗，合上了眼睛，他即将三十岁，没迎来称王称霸的强者时刻，反而被季姜寰点评了一句好人。 也不算特别差，路勉想。 季姜寰算是找到了比他还怪的人。 路勉没有任何立场吐槽他的生活习惯，因为路勉的习惯比他更枯燥，早餐也只吃一家全国连锁店，理由是出品稳定，感觉也比较卫生。 季姜寰假笑两声，啃着比海城咸了一些的饼。 路勉坐在他对面，全盘照收他的抱怨。 和海城完全相同的门铃声响了两下，季姜寰顺着敲门声看过去，路勉已经走了过去。 陈何园从路勉和门之间的缝隙里露出一双眼睛，笑眯眯地和他点了点头，把一串东西交给了路勉。 季姜寰愣了会，听见路勉声音很低地跟他说了几句话，又把门给合上了。 他随手把车钥匙放在玄关处，一脸镇定地坐回位置上。 季姜寰的饼啃到一半，忍不住说：“陈助刚才看到我了。” “是吗？”路勉抬起眼睛看他。 “他还和我打招呼了。”季姜寰开始怀疑自己，“是我的幻觉吗？” 路勉不再逗他：“不是。” “啊？他不会觉得很奇怪吗？”季姜寰茫然，“这里是北京。”他义正严词，咬字的时候很有气势。 路勉移开了视线，落在他面前没怎么动的早餐上，试图转移季姜寰的注意力：“你怎么都不吃？不好吃？” 季姜寰有点泄气地点头：“是啊，就是很不好吃，预制品。” 路勉下意识要解释预制品的营养成分和卫生标准，想了想又放弃，说：“那你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 “真的假的？”季姜寰眼睛亮了一下。 “他把车送过来了。”路勉站起来，伸出只手把他面前的餐盒盖上，“走。” 季姜寰又掀开盖子，把手里剩下的半块说不上来是怎么做的饼给放了进去，拍拍双手，眉开眼笑地跟路勉说：“好。” 路勉在北京的车也是一样的。 季姜寰动作很利索地上去，把空间和高度调成了最熟悉的模式，扭过头郑重其事地说：“路勉，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种可能性？” “什么？”路勉系好安全带。 “你是那种被研究出来上班的机器人，就是工作天赋点满，但是没有喜怒哀乐，所有东西都配套的ai。”季姜寰指了一下他的车，“你觉得呢？” 路勉眼神有点无奈，没说话。 “而且你都不会伤心啊，生气的。”车子缓缓地往外挪，季姜寰沉迷假设，“昨天晚上默默论坛那么说，你都不生气，不对，我感觉你在齐齐果业的时候就很伤心，是吗？” 路勉把车开出停车楼，问：“你还没说想吃什么。” 季姜寰思绪飘到另一处，打开手机上早早定位好的地方，嘴里还在念叨：“你连早饭都没有要求，还是我找的，你不会真的是机器人吧，诶，这个地名好奇怪啊……” 他一边说，一边很熟练地连上路勉车子的蓝牙，导航里温柔的女声响了起来，很准确地引导着路线。 季姜寰停了停，好像自言自语地感慨：“不过都一样也挺好的，感觉比较熟悉。” 路勉在收购春雨小菜篮的途中点亮了工作以外的某种技能，即便是季姜寰说得没头没尾，他好像也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初夏干燥，街上行人不多。 路勉忍着表情吃完了季姜寰满世界找来的地道<a href=" target="_blank">美食，为了保持工作机器人设，没有吐槽半句。 季姜寰吃得有滋有味，好奇心超过了口味，口气很大方：“你看，不是我来北京，你都不会吃早饭。” 路勉对此没什么异议，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能融入这里的生活，大学时期和总部工作的时间像是被机器切碎的纸屑，一点儿零碎的细节都看不清。 “是，谢谢你。”路勉没什么诚意地说。 季姜寰嘴里塞了东西，像一只仓鼠，把东西全吞了才说：“不客气。” 路勉已经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他。 “今天还要待在家吗？”路勉换了个说法，抱着手臂问他。 季姜寰脸上又露出想偷懒的神色，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反问：“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路勉很耐心，“就是你完全不动，对身体也不好。” 季姜寰恍然大悟，想起来他除了工作以外被设置好的第二个天赋，似乎是运动。 路勉不像是狂热爱好者那样往外跑，喜欢呆在生意很冷淡的健身房里，还喜欢挑没什么人的角落。 季姜寰有次去园区附近的健身房等他，怀疑路勉其实对自己的身材有些自卑，像个很宽容的教练，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关系，不是每个人都要做双开门的。” 路勉听不太懂，但明显知道季姜寰在胡思乱想，他鼻尖上还滴着汗，没什么表情地冷笑一声。 季姜寰没来得及从回顾里找到路勉是机器人的其他证据，被提溜着去逛公园。 第139章 城市心脏位置的景观公园，沿着中心的湖有一圈步行道。 路勉像个很严格的上司，指着地上的线，说：“走一圈。” 季姜寰震惊地看他，低头瞥了眼手机上的导航，环湖的步道正好五公里。 “走。”路勉铁面无情，看上去没什么还价的余地。 季姜寰抿着嘴腹诽，慢吞吞的跟在他身后，发现路勉穿了双很休闲的运动鞋，他离职之后没穿过西装，看起来年轻了几岁，也不那么凶了。 肯定是为了迷惑判断，掩盖ai身份的手段，季姜寰没头没脑地乱想。 还没走完五分之一，路勉就接到了个很奇怪的电话。 季姜寰被他揽着脖颈，被迫加了速跟他并排走，听见手机里的人用英文和他打招呼。 路勉表情明显愣了，语速很快地用英文跟对方沟通，季姜寰听不太清楚，只知道那些词汇和路勉的专业有关。 太阳升到了头顶，季姜寰走得后背有点发热，听着路勉叽里呱啦地说了半天英文，最后很平静地道了个谢，挂了电话。 “谁啊？”季姜寰在他胳膊的胁迫下，有点忐忑地发问。 路勉皱了下眉，很快又松开，语气也很奇怪：“猎头公司。” “啊？”季姜寰有点纳闷。 “美国的公司，在北京。”路勉觉得无奈又好笑，“也是想做电商的，我看上去很想做这个吗？” 季姜寰听见美国两个字，脑海里嗡了几下，迟疑着问：“那你答应了吗？” 路勉表情有点微妙地瞥他：“我拒绝了。” “啊？这么快啊。”季姜寰干巴巴地说。 “你没听到吗？”路勉问，“季姜寰，你有点奇怪。” 季姜寰挣了两下，从他的手臂里钻出来，站直了：“是吗？我听不懂。” “嗯。”路勉没再拆穿他，“其实目量的人昨天找过我。” “啊？”季姜寰停下脚步，脸上全是不可思议：“什么时候啊？又怎么了？” 路勉笑了笑，抬手又把他的头发揉乱。 季姜寰背对着沉静的湖面，白头鹎从水上一点而过，一丝风声都没有。 “没什么大事。”路勉看到他眼里泛起的担忧，低声解释：“董事会的人，你不认识，问我想不想回去，inf可以把好的模块给我。” “啊？！”季姜寰瞪着眼睛，实在想不明白。 第78章 昭昭察察-5 季姜寰脸皱成一团，无力弄清楚这其中的关系，语气透着点烦躁：“哎，到底是干嘛？我很搞不懂你们目量啊！” 他到底没有把自己归类成目量前员工，表情很难受地站在原地。 路勉走过去，低着头看他，神色很沉稳，抓住了季姜寰的手掌，捏了几下。 那是让他能够安心的信号，路勉喉头上下动了动，似乎考虑许久才说：“我想等考虑好了再跟你说。” “考虑什么？”季姜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还想回目量去吗？” 路勉又捏了一下，过了一会开口：“我在考虑。” “啊？”季姜寰不理解地看他，“可是他们才把你开了，这个公司很没良心，不是米娅吗？如果他比米娅更过分呢？” 他点评到位，摆出了很明显的、反对的态度。 “也有可能。”路勉很诚实。 “那你还在考虑？”季姜寰眼睛瞪得很远，没什么威慑力地问。 路勉沉默了一会，没说话。 季姜寰有点急，张了嘴开始胡说八道：“万一以后他们又搞这一出，不听话就把人给开了，怎么办？你做了那么多事，那么多东西，就全给拿走了，我会气吐血的。” 他很有责任感地替路勉考虑最坏的情况，末了又说一句：“那怎么办？” 路勉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 “可是我做的东西还在里面。”路勉说，“我想做的事，也在里面。” 季姜寰不说话了，仰起头看他，感觉手心又被捏了几下。 路勉每次握他的手都很用力，季姜寰偶尔会觉得被掐得有点痛，但路勉似乎没意识到这件事，只是抓着他的手不放。 季姜寰有种开窍的感觉，知道路勉大概已经做了决定，他绷着脸看了路勉一会，声音很轻地开口：“好吧。” 路勉垂着头，眼神里有点难以形容的东西。 “反正你这么厉害，人又这么好。”季姜寰很直接地夸他，“就算你不听话，他们也能忍受一下吧？是吧？” “是。”路勉忍着笑，点了点头。 “那是谁找你啊？”季姜寰忍不住问，“董事会和你之前呆的地方是一个吗？” “不算。” “那是升官吗？”季姜寰憋了半天，用了一个很土的形容词，“会升职吗？” 路勉笑了一下：“算吧。” “好吧。”季姜寰兀自说着，看向旁边的湖面，上方漂浮着一点不知名的浮游生物，看上去无忧无虑：“那就好。” 路勉嗯了一声，没松开手，拽着他继续往前走。 “哎呀。”季姜寰叹了口气，“我居然没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路勉放缓了脚步，用散步的速度和他并肩。 “我居然没看出来你想回目量。”季姜寰仿佛对自己有点失望，“不过没事，何景根比较可怜，他还要请你吃饭，猎头还要打电话给你。” 第140章 路勉很低地笑了两声，不接他的话。 两个人很安静地又走了一段，有穿着运动服慢跑的人回过头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路过一座白色的石桥，季姜寰忽然开口：“你不要把我反对的话当真啊。” 路勉不说话，他语气很平静地又说：“我在青岛说的才是真的。” “说的哪些？”路勉问。 “就是。”季姜寰用空出来的手摸了摸鼻子，“我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考虑太多。” 大抵是工作日，公园里很静谧，花纹明丽的鸟类从水面掠过，震起一点水纹，倒映着的、鲜亮的影子便随着涟漪变了点形状。 季姜寰接连逛了好几天公园，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去参加竞走比赛，忍无可忍地问路勉：“你到底什么时候去目量？” 路勉弯腰系鞋带，没理他：“换鞋。” “啊！”季姜寰在北京的夏天里晒成了很健康的小麦色，“今天真不想去。” “今天天气很好。”路勉站直了，手撑在玄关的鞋柜上，态度很好：“明天要下雨。” “骗人。”季姜寰立刻翻天气预报，“啊，我感觉我得回海城一趟。” 路勉沉默地看他，很有压迫感。 “快递可能都堆到你家门口了。”季姜寰转移话题，“诶，你不在海城要不要把房子退了啊，对啊，等你房子退了，我的快递就影响到隔壁的住户了。” “换鞋。”路勉重复。 季姜寰唉声叹气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表情很幽怨。 路勉被他可怜兮兮的表情迷惑，差一点就心软：“就这几天。” 他说得很模糊，季姜寰动作很慢地穿鞋，不知道他说的是就这几天会去目量上班，还是就这几天去散步。 “等上班了，一周去两次。”路勉蹲了下来，替他扯好鞋带。 季姜寰摸索出了其中的因果关系，长长地叹了口气。 “走。”路勉摸到车钥匙，塞进了运动裤的口袋里。 季姜寰站直了身体，软绵绵地跟在他身后。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嗡嗡嗡的，在楼道里回荡了一阵，十分明显。 他划开屏幕，看见李泉音和叶俊重给他发的消息。 季姜寰歪着头，看了看路勉的反应，才点开新情报。 李泉音说话愈发得像机器人，言简意赅地介绍情况，没有任何感情，叶俊重还是喜欢表情包搭配感叹词，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情况。 春雨工作室的直接负责人周天文被换掉了，主要的原因是周天文的上级也被换掉了。 “又换了个北京来的。”叶俊重很无语，“叫什么大卫，看上去没有路总半根手指头厉害。” “大卫还行。”路勉毫不避讳地偷看，从他手机的斜上方发出声音。 李泉音对当下的评价还算乐观，说大卫来了一段时间，不像是周天文那种三天变一个想法的人，觉得沈择安不太稳定，小菜篮各个事项的决定改成了平行投票，最后由大卫决定。 “也可以。”路勉继续评价。 季姜寰抬起头，干巴巴地假笑一声，继续翻叶俊重的消息，看到后一条：“干！听大卫说春雨小菜篮变成inf的重点项目了，什么三农计划，我不太懂，总之以后要向董事办汇报了。” “然后陈助又来收我们的数据了，无语。”叶俊重最后说，“不愿再回忆被他支配的周日。” 季姜寰把几句话排列组合理解了一会，朝路勉投去个很难形容的眼神。 路勉收到的橄榄枝来自于一个他从没接触过的人，坐在米娅梦寐以求的位置。 那人年纪不算大，在几个副总裁里算是说得上话，给路勉开了一堆好处，问他能不能帮自己做事，还许诺要把inf最核心的业务给他。 路勉坐在书房里跟他打着视频，门关得很死，推开就能听见季姜寰在看的电影。 “inf的总负责人是米娅。”路勉隐晦地提醒他。 对方在视频里但笑不语，许久才说：“你考虑一下。” 路勉了然，大概米娅的新年愿望很难再实现。 “我不太了解，瞎猜啊，瞎猜。”视频里的人笑得莫测，“你这么积极地帮她搞收购，是想做事业部的负责人？” 他把路勉去年定下的目标又往上抬了一个台阶。 路勉安静了几秒，看着视频里的人，脸色没什么变化，说：“工作当然是为了更好的。” 对方很爽快地笑了两声，说：“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但是毕竟你是米娅那边的人，你们看上去关系很好，我也不太方便接触你。” 他说得很直白，看上去完全不忌惮米娅。 “你过来，米娅开的价格，我给两倍，米娅答应你的，你进来就有。”他说得很平缓，但露出点迫切的心情，“怎么样？” 路勉没怎么掩饰脸上的诧异，似乎有点不解：“您觉得这样合适？” “合适。”对方点了点头，露出鬓边微微有点发白的头发，看上去疲惫但不失威严，“当然合适，而且值得，你自己不会不清楚吧，替目量赚了多少钱。” 路勉表情动了动，看上去有点犹豫，迟疑着问：“我有个问题。” “你尽管提。” “我手上已经有一部分股份，说实话，这不是我最关心的。”路勉说得干脆，“如果用这些股份换一些inf里项目的管理权，您觉得怎么样？” 第141章 对方似乎有点意外，表情曲折，目光含蓄地看了他半天，说：“划算，对我当然划算。” 路勉面不改色，只有自己能感受到那样，松了一口气。 距离他打包滚蛋过去刚一个月，路勉收到了许多邀请，他们大多露骨而直接，很明确地要求路勉给他们带来利润，同时也给了很诱人的回报。 只是路勉没想过，这其中还有目量。 “所以你就答应了？”季姜寰听完他的解释，表情震悚，“所以这算不算走捷径啊？” “捷径？”路勉又感觉不懂他的脑回路了。 “你看啊。”季姜寰扯了扯他的衣角，动作很轻地出电梯，“你一开始要把inf全做完了，才能做事业部的老板，你现在都不用做完，inf是你的，又可以做事业部的老板。” 路勉蹙了下眉，想了想他也没说错。 季姜寰摇摇头，感慨地说：“什么意思，现在还要感谢米娅哦！等等，所以就是，如果你回去，还是可以管理小菜篮哦？陈助呢？也管吗？” 路勉按了下车钥匙，车子急促地响了声，才回答：“是。” 他说完，脸上有个很隐蔽的笑容，让季姜寰想起小时候做坏事瞒天过海、得逞的样子。 第79章 昭昭察察-6 季姜寰半个下午都在消化路勉瞒着的、天大的消息，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半。 他额边留了点汗，路勉抬手给擦了，又把他压得很紧的棒球帽松了松，突然体验了一把做家长的感觉。 季姜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纠结，拽着路勉的小臂，把身体的重心压了过去。 路勉无视他的作弊，在思考最近天气似乎热过头的事。 “诶。”季姜寰脸色变换了大半个小时，“路勉，我有两个事跟你说。” “说。”路勉不动声色地拖着他，看上去不太费力。 “我不想呆在海城了。”季姜寰一脸正经，“我感觉不在海城好开心。” “是吗？”路勉问，“开心在哪里？” “很自由。”季姜寰握着他的手腕，发现正好能用大拇指抵着食指尖，“就是精神上的自由，你懂吗？” 路勉看了看他，故作了解地撒谎：“我懂。” “那我能不能住你家？”季姜寰说了句废话。 路勉移开目光，没理会他的问题。 “我总是会有点不好意思的嘛！”季姜寰傻笑了一阵，“感觉好像在白嫖。” “给钱是违法的。”路勉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季姜寰没反应过来，声音很小：“而且我住的公寓，是我妈的。” “嗯。” “感觉不到心灵上的自由。”季姜寰语气严肃，“虽然我知道，她对我挺好的，而且如果她不照顾我，我都不知道能不能靠自己生存下去。” 路勉不太认同：“你怎么会这么想。” “就是我感觉。”季姜寰脚步变得很慢，“你知道有这种人吗，就是不太清楚标准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好还是坏，然后也没什么目标，反正就不太好。” 路勉承认无法感同身受，想了一会才说：“挺好的。” 季姜寰不搭话，低着头慢吞吞地走，似乎在无声控诉路勉的敷衍。 “没什么不好的。”路勉安慰他，“你都接受世界上有机器人了，别人没什么资格要求你。” “哈哈，是哦。”季姜寰假笑一声，根本没听进去。 “我是说真的。”路勉说，“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不想做的就不做。” 季姜寰被他的绕口令弄晕了，叹了口气：“就是这样也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路勉很坚持地又说。 季姜寰找到了工作机器人的第三个技能：无条件觉得男朋友做什么都挺好的，甚至什么都不做。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啊？”季姜寰再次提出了这个很值得深究的问题，“你先说一二三。” “你搬来北京吧。”路勉没回答，反而换了个话题，“忘记跟你说了，这个公寓是我的。” “哈？”从没租过房、啃老三年的季姜寰愣住。 “什么时候搬？”路勉思忖，“要不然就这两天，在我入职之前。” 季姜寰有点惊恐地看他：“这么急？” “很急。”路勉很敷衍地说。 “那万一以后你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季姜寰的语气并不低落，好像在认真地考虑各种可能性，“那我们岂不是会分开？然后我还要搬出去？啊，不会还要再搬回海城吧？换个地方也行。” 路勉面无表情地看他，说：“要不然现在回去，找个明天的搬家公司。” 季姜寰在公园的湖边被训了半天，路勉叉着腰，脸色阴沉沉地看他，像跟人谈判那样，列举了一二三的事实发展，最后得出了分手可能性小于不分手的结论。 “哎呀，知道了。”季姜寰脑袋耷拉着，苦着脸说：“走吧。” 路勉脸上还有点气，隔了一会才平静下来，说：“你平时随便说什么的都行。” 季姜寰没听明白，歪着头看他。 “但是你不要说这些。”路勉说得很慢，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会有点难受。” 季姜寰没见过他这种表情，怔了会，小声答应：“好。” 路勉松开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脸色平和地打开航司的软件：“还是今天晚上回去搬。” 第142章 季姜寰跳起来阻止他，拽着路勉的手道歉：“我错了，对不起！” “明天吧，明天再回。”季姜寰撒娇，“今天太累啦！” 路勉冷冷地看他一阵，松开了握着的手机。 “那我们回去吧。”季姜寰很狡猾，想浑水摸鱼结束今天的锻炼。 路勉摁着他的后颈，把人压住，说：“车在北门。” 季姜寰绝望地看着指示牌上的提示，当前位置距离北门还有三点五公里。 从海城往北京搬花费了三天，远远超出路勉搬过来的时间。 季姜寰找了个很结实的周转箱，一股脑地往里放宝贝，他环视了一圈，拿了手机去一楼退车位。 气温已经变高，潮热的空气被自动移门挡在外面，大堂开了冷气，温度很低，是路勉会教育季姜寰的那种。 物业工作人员笑得春风化雨，递过一张单子让他签字，路勉瞥了眼七楼公寓的所有人，无一不姓姜，后面跟了女士两个字。 他意识到自己大概替季姜寰的母亲赚了不少工资，无意识地笑了笑，没说话。 “先生，你是要回北京哦？”工作人员低头盖章，又调了地下的监控，草草地扫了眼车位的情况，双手给路勉拿了张搬家的出门条。 “嗯。”路勉应了声，有种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雀跃。 “首都好，首都好。”工作人员笑呵呵送上了祝福，“万事如意。” 路勉点了点头，转过身往电梯口走，仿木纹的石砖地板被照得反光，背后是暖洋洋的、属于海城的夏天。 进电梯时，手机里的监控软件滴滴地叫了一阵，路勉点开，看见提示视频里季姜寰的身影，抱着几个纸箱子，好像不知疲倦，反反复复地进出，把自己公寓里的小玩意儿统一搬到路勉的公寓里。 系统给了路勉警告，说公寓门已开启，有人反复进出。 路勉看着那个红色的圆点跳了几下，电梯叮了一声，几种信息声混在一起，制造出混乱的、令人烦闷的噪声。 他走出电梯，看见在走廊尽头里进进出出的季姜寰，低头把监控软件卸载了。 电梯停顿了一会，轻声运作起来，又往下行，路勉在细微的嘈杂里，感受到了某种绵长而宁静的安全感。 六月的早晨已经有炎热的兆头，季姜寰只穿了条内裤，被热得从被子里弹起来，怀疑路勉想在这个窝里孵小鸡，才不让他开空调。 他头发炸得四处乱飞，表情很迷茫地看着路勉站在衣柜前，正在扣着衬衣上的纽扣，旁边的椅子上还挂了件布料很轻薄的西装外套。 “你要干嘛？”季姜寰问，揉了下眼睛：“你不会被热死吗？” 路勉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去打工。” 季姜寰撑着脑袋盯着他的脸，有点儿悦目赏心的意思。 “今天入职。”路勉解释。 “哦。”身为全家唯一的无业游民，季姜寰并没有什么压力，“入职快乐。” 路勉扯了下嘴角，收下他毫无诚意的祝福。 他拉上门的瞬间，听见了开空调的动静，启动的提示音被掐死在关门声里。 路勉握着把手，犹豫了半分钟，还是没推开。 可能真的热得不行，他想。 季姜寰一无所知，还在微信里给他发消息，还是入职快乐，但相比刚才多了个卖萌的表情包。 路勉笑了笑，松开了手。 季姜寰很自在地享受着冷气时间，赖到接近十点才起来，磨磨蹭蹭地刷牙洗脸。 他满嘴含着泡沫，接到了姜馥真的电话。 姜馥真好像没有不担心他的时候，小心地问：“你怎么把房子退掉了。” “没住那里了。”季姜寰说。 “那你要住哪里呀？”来自母亲的焦虑很明显，“你去哪里了呀？” 季姜寰垂着眼，盯着盥洗池，想了很久才说：“我来北京了。” “什么？” “我在北京。”季姜寰平静地解释，“不要担心我了。” 姜馥真在那头接连谈了好几口气，很难平复的样子，还想争取笼罩他、保护他的权力。 “我挺好的。”季姜寰预感到她要开口，有种敞开心扉的诚恳：“我真的有困难，会找你的。” 姜馥真还是叹气，又听见他说：“我这几年其实是可以养活自己的，不是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是。” “谢谢你。”季姜寰补充了一句，“妈。” 姜馥真仿佛没什么话可反驳，又像是想到什么，问：“之前说的，你那个老板，小姨给问了，他好像有考虑的机会，总是没下文了，你也别担心。” “嗯。”季姜寰为自己的鲁莽尴尬了几秒，“谢谢啊。” “你们还在一块吗？”姜馥真直接问，“你跟他在一起吗？” 季姜寰呆住，过了会才轻轻嗯了一声。 姜馥真这次没叹气，通话两端沉寂了半天，像是手机没电那样。 季姜寰听见她在电话那头很小声地说了句那就好，鼻子十分短暂地酸了一下。 “我早就知道啦。”姜馥真语气里没什么伤感的意思，好像在吐槽：“我不喜欢上班，你是我生的，你肯定也不喜欢上班，我这辈子就是傍着你爸的命，你加油哦！” 季姜寰挂了电话，愣了很久，没理解她的意思，手机屏幕上的监控软件嘟了一声，提示他设置的关键字在默默论坛有了新讨论。 第143章 这是他自己捣鼓出来的程序，在后台片刻不停地刷新默默论坛，抓取到设置的关键字，就会有嘟声和提醒，季姜寰设置的关键词是路勉。 十一点没到，正是打工人摸鱼的时刻，季姜寰没去过目量在北京的园区，想象不出来路勉在里面的样子。 首页最新讨论帖的点击和回复以某种很客观的速度增长，好像其中潜伏了成千上万的目量员工，季姜寰把牙刷挂回了架子上，点开了那个讨论帖：《路勉升官二进宫哦？米娅是不是被阴了啊！》 发帖人依旧是匿名，季姜寰冷哼一声，提了链接就要爬来源地，摸到一个海外的虚拟地址。 他咬牙切齿地点开，想看出点蛛丝马迹，接着就读到了一个明显是杜撰的故事，楼主的口吻像是路勉的办公桌，说路勉能力很强，被米娅压了一头，怀恨在心一年多，早早勾结了某姓副总裁，给米娅使绊子，阻止她进入董事会再分一杯羹，用墨夸张，把路勉说得像是韩信。 评论里还有人继续发散，编成了八十集连续剧，季姜寰气得大骂：“什么东西！好傻逼啊！” 第80章 昭昭察察-7 总部的车辆集中在正门右侧的停车楼，后方是个修长又秀气的钟塔，顶部的钟是很经典的西洋款式，去掉了嘀嗒嘀嗒的声音，是目量园区内唯一一个还属于上个世纪的建筑物。 路勉停好车，陈何园已经握着一个公文包，站在车位后方的人行道上。 他没说话，也没有表情，从几棵充电桩旁走过，往通往地下的电梯走去。 陈何园像从前那样跟在他的左后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比两个月前沉稳了不少，替路勉摁好了电梯。 路勉看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想到一会大概人多耳杂，提前先问：“内部有什么议论吗？” 陈何园稍稍摇了摇头，低声解释：“有人提出你刚走，没过六个月的冷却期。” 路勉很短促地嗯了一下，让人无法察觉出态度。 “不过董事办给了解释，说这次算特殊引进，规定是死的，项目是活的。”陈何园说。 路勉又问：“其他还有吗？” “没了。”陈何园回答间，已经抵达了地下，在防爆玻璃搭起的通道里走五分钟，就能到达总部的主楼，往上坐电梯到三十六层，是路勉的新办公室。 主楼像是一颗钉子，高得能在傍晚投下一条街那么长的影子，把目量集团的版图固定在这片土地上。 路勉没再提问，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碰着微微震动的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 电梯直接到了三十六楼，叮了一声，仿佛作战前的号角。 金属门缓缓推开，门外人群簇拥，有董事办和他联系过的秘书，有假装不小心路过的其他管理，变成了一幅众人夹道欢迎的画面。 路勉嘴角勾起个很小的弧度，看不出来高不高兴。 陈何园跟董事办的人低声交谈了两句，转过身比了个手势，给路勉带路。 他从起伏的掌声和由人围起来的通道里往前走，没给任何人眼神，看上去冷漠无情。 路勉面无表情地走着，居然感觉一种很古怪的紧张，手机在裤袋里又震了几下，只有他自己能察觉到。 新办公室能俯瞰大半个园区，三十六往下是保持整个集团运作的中台部门，往上是公司高层的办公室，五十楼是楼顶，上面有个直升飞机的停机坪。 陈何园输了个密码，推开了门。 里面是挑高很夸张的平层，被现代感很足的隔断分成了里外，靠外的那张桌子大概是留给陈何园的。 路勉视力不算好，微微眯着眼，想看清远处，整张脸显得有点凶。 “路总。”陈何园见他站在原地，提醒道：“指纹设置好了，只有您的，系统里激活一下就可以。” 路勉反应过来，嗯了一声，又说：“谢谢。” 陈何园被先前的气氛烘得有点紧张，此刻才终于放松下来，笑了笑才回答：“应该我说谢谢。” 路勉往里走了几步，看见角落里有点夸张的植物，是一排很娇气的兰花，需要人打理。 “早上会有阿姨来。”陈何园注意到他的眼神，“我会在。” 路勉表情很缓和，没说话，看上去没有异议，踱步走向窗边，天气已经热起来，夜里短暂的雨打落了已经枯掉的叶片，枝桠上已经冒出了新的花芽，开得像要窜开的火苗。 “董事办刚才来邀了，说让你有时间上去聊一聊，周五的欢迎会他就不参加了。”陈何园说话时不经意地往上看了眼，表示话里的那个主语是谁。 “知道了。”路勉笑了下，坐了下来，那张漆黑的桌子宽得看不到尽头，已经摆着整理好的资料和用品。 季姜寰接连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 路勉愣了半秒，打开来就看到了一堆愤怒的表情包，一只猫对着屏幕打了好几拳，往上拉了好几页才能看到愤怒的原因。 发帖的人用词很巧妙，看上去是个常年从事娱乐新闻的编辑，路勉都不用想，都知道这篇文章是花了钱找人代笔的。 无非是看到米娅已经摔了下去，又不满路勉爬得太快，想要搞点小动作，掀不起什么风雨，恶心人还有点效果。 路勉被季姜寰的讨伐逗乐了，往后仰着，靠着椅背给他打字：“这么生气？” 第144章 季姜寰回复：“你不生气吗？编得好弱智，把你写成一个很阴险的小人。” “确实。” “你就算搞这个也要搞好点行不？帅一点，那种很酷的大反派。”季姜寰思绪乱飞。 路勉笑了：“行。” 他消息还没发过去，季姜寰又忙着给他发好人卡：“不过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路勉问他：“你是不是知道目量会监控我的手机。” “怎么还搞监控啊？这个侵犯个人隐私了。”季姜寰直接发了个语音过来。 路勉放在耳边听完，料想到了他的回复。 季姜寰就是会不一样，别人要知道被监控，首先反应肯定是不再说话，有什么事回家再说，起码路勉所接触过的人都是这样。 但他觉得，季姜寰肯定不会说这种话，大概率只会没什么效果地骂几句目量很变态，或者是反问，那又怎样，不行吗，诸如此类。 路勉还没思考完，季姜寰有点烦躁地问他：“能不能让你们公司的人删掉啊？” “麻烦。”路勉实话实说。 季姜寰说：“之前你离职的时候，有你的消息点开就被删了，肯定是目量的公关部干的吧，怎么麻烦嘞？” 路勉理解了几秒，不答反问：“你还在论坛监控我啊？” “不行吗？”季姜寰丝毫没觉得不妥，反反复复地问他：“你现在都是管理层了！这有什么麻烦的！他们真的说得很难听。” 路勉很敷衍地答应他，掀开电脑，在几万人的名单里搜索米娅的名字，陈何园没提起，他倒是想知道米娅现在在哪。 米娅名字后很威风的职位已经被抹去，看上去职级大概和路勉差不多，甚至有可能更低。 路勉瞥了眼她所在的部门，眉头皱了一下，米娅的名字还是排在靠顶端的位置，整个树状名单归属于公关部。 “那好吧，还是祝你打工开心。”手机嗡了一下，季姜寰给他发来新的消息。 路勉戴着眼镜，看完了inf计划最新的、完整的周报，正要关上页面的时候，一封邮件从右上角弹出来，显示inf计划的人事变动。 他动作很利落地点开，最新的inf计划宣传手册映入屏幕，还是那张看上去沉郁而冷酷的证件照，路勉的位置从最末端被调到了最上方，把宣传手册衬托得更像严肃的明星画报。 笔记本后方的电话响了几下，他接起来，听见个女声，是副总裁秘书：“路总，您现在方便吗？” “方便。” “那麻烦您来一下四十八楼，我在电梯口等您。”她温柔地转述着副总裁的邀约。 “好的。” 路勉关掉了那份制作很精美的宣传手册，意外地发现，真的到了现在，他居然很平静，好像奋然攀到山顶的运动员不喘气，奇怪得要命。 四十楼往上的电梯权限由各位副总裁的秘书们调度，秘书盘着个完美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一边给他带路，一边还在手机里安排工作，脖子和背挺得很直，完全看不出慌乱，看起来比陈何园年轻，执行能力也比他强。 在八卦帖子里跟他沆瀣一气的副总裁穿了件练功服在打太极，很艰难地斜了他一眼，说：“你先坐。” 路勉当然没坐，跟秘书一起站成了两棵树。 “我只见过你几次。”副总裁停了动作，一边坐下一边给秘书使眼色，“都是大会。” 路勉顺着他的动作也坐了下来。 “米娅不太带你露脸，是不是？”他试探着问。 路勉很直接地说：“还好，都是按照职责来参会的。” 副总裁盯了他一会，接过秘书手中的茶壶，大拇指扣在茶壶耳朵上，慢腾腾地说：“我就喜欢你这种人。” 路勉迟疑着，没接话。 “爽快，做事不兜圈子。”他笑起来，“有效率，能赚钱。” 副总裁说完三字经，从沙发扶手上拿起个平板，语气温和了不少，听上去像是欢迎他入职：“董事会对你的评价很不错，你去年也算是破格进的inf，大家对你很关注，几个项目都收得不错，砸了的几个…我感觉也不是你想做的。” 路勉不置可否，没有抓住甩锅的机会。 “米娅确实不错，她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我猜她应该特别信任你，导致和后面的人磨合出了问题，她现在在公关部，挺闲的，你要有空可以和她聊聊，不要搞得那么僵。” 他暗示得很明显，路勉颔首说好。 “对了，海城那边，你有没有什么人想带过来的。”他说着，又给了路勉很大的权限，“我看你在那里呆了大半年，好用的人，可以带过来。” 路勉微微笑了笑，说：“暂时没有。” “我听说有人跟着你离职啊。”副总裁喝了口茶，“你老板当得这么好？怎么不拉到总部来。” “他就算了。”路勉很快地答复，“不太适合。” “哦？还不适合。” 路勉点头，好像思考了会，才解释：“他本身是做研发的，总部没什么匹配的，而且性格，也不合适。” “这样啊？”对方来了兴趣，“那还能跟你磨合得不错，不像是不合适啊，能力怎么样？” 路勉停了停，不自觉地又笑了一下：“他很聪明，很灵活，做事也很专心，很坚持，我是从他身上学的直接。” 第145章 他说着，正对上对方极为探究的眼神，最后又补充：“就是性格不太适合上班。” 干燥的、火热的阳光四下散开，太阳在云隙里微不可查地移动着，往室内传来一阵一阵的热浪。 第81章 昭昭察察-8 路勉入职日变成了周旋日，从上到下见了一堆人，临近下班才有点时间做手上的事。 陈何园像个没有呼吸的幽灵，一脸祥和地坐在外面，偶尔进来一趟，拿了新的文件给路勉签字，或是问他要不要向行政订餐。 路勉摘了眼镜，想了想才拒绝：“不吃了，下班吧。” 陈何园没听懂的样子。 “你也早点下班。”路勉感觉到后脑勺连带着后颈僵硬发酸，“不要太晚。” “哦，好。”陈何园讷讷地答应，虽说开工当天加班大部分是为了做做样子，但路勉演都不演还是让他有点不安，虽说还有点酷。 路勉说完这句，从后方的衣架上取了西装的外套，随手挂在臂弯里。 他在公寓的停车场里见到了季姜寰，穿戴得很整齐，垂着脑袋，拽着卫衣上的松紧带玩。 路勉受宠若惊，没想到上班当天能有这样的待遇，缓缓地把车停在他面前，分毫不差，连点尘土都没掀起来。 他降了车窗，季姜寰笑着说：“今天好早啊。” 路勉在路上堵了一会，那点烦躁散了，他正要下车，被季姜寰拦住：“我发现北京的路很平，而且停车场也很宽。” “所以？”路勉松开了摁在安全扣上的手。 季姜寰脸色认真，心血来潮的样子：“你教我开下车吧。” 路勉看了他一会，对教人开车这件事很陌生，有点故作镇定地说：“好吧，那你上来。” 季姜寰眼睛弯弯的，笑出卧蚕，动作很快地上了车。 路勉下巴绷着，动作很慢地给他展示各个位置的功能，然后把车开到了横平竖直的地下通道里。 季姜寰盯着他手边的面板琢磨，过了一会才抬起头看他：“那我开？” 路勉皱着眉，好像不太放心。 “让我开一下吧！”季姜寰跟他撒娇，趴过去解他的安全扣，凑过去亲他的嘴角，很潦草地碰了一下，算是讨好。 路勉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捏住他的后颈用力，认真地吻了吻。 季姜寰跟他换了位置，朝着座位右侧摸了半天，没找到调节座位的按钮。 路勉叹了口气，俯身过去，伸手从他胸前越过，在左侧靠底部的地方拧了几下，驾驶座往前移动了一点，正好够季姜寰的脚碰到刹车和油门。 “可以了吗？”季姜寰有点期待地问。 路勉扣好安全带，握着他的手背，动作很慢地帮他换了档。 季姜寰开车的风格和本人大相径庭，慢得像是快断气的蜗牛，路勉以为自己的车立刻要光荣退休。 “季姜寰。”旁边有人踩着平衡车路过，路勉忍不住提醒他，“可以快一点。” “我怕碰坏啊。”季姜寰神色紧张，一点眼神都不给他。 路勉犹豫了半分钟，没再劝他。 他陪着季姜寰在寥寥无人的地下停车场转了几圈，体验了一天打两份工的奇妙。 季姜寰冒了点汗，几撮刘海湿漉漉地黏在额前：“路勉，那个帖子怎么还没删？” 路勉愣了一下，抬起手摸他的脑门，轻声说：“明天。” 米娅穿了件烟灰色的长裙，走到了面前，路勉才认出来。 他有些意外，还是坐着，扯了个笑：“好久不见。” 米娅也笑，很放松的样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董事会大红人，还有时间约我。” 路勉笑了笑，没说话。 他把人约在了目量总部的咖啡馆里，空荡荡的厅被落地玻璃包裹着，四下一览无遗。 米娅点了杯带奶泡的东西，看上去不打算再继续身材管理，喝了一口才解释：“你是来问公关部的工作？” 路勉眼神平和，和他们最后见的张弓拔弩的那面不同，很放松地说：“关心一下前老板的工作。” 米娅要笑不笑地哼了一声，懒洋洋的：“我已经看开了，不想再追逐那些东西了，反正吃穿不愁，挂个闲差养老，不好吗？” “挺好的。”路勉听不出来她真实的意思，只是附和。 “但是你那个贴子没办法帮你删。”米娅提起个新话题。 路勉没反应过来：“什么帖子？” “你找不我不是为了默默上那个帖子吗？”米娅用不太信任的眼神看他，“三千多回复了，路勉升官二进宫，你没看到？” “……看到了。”路勉想起来季姜寰成天嘟嘟嘟的手机，“就这样吧。” 米娅看了他一会，轻笑了两声，语速很慢：“我还以为你知道其他帖子是我删的。” 路勉脸色动了动，做出个有点迷惑的表情。 “你离职的时候天天有你的故事贴，你不知道吧？”米娅见他的反应，领悟过来：“比这难听多了，我那时候让公关部都给删了，结果现在把我扔到那去。” “你删帖？”路勉语气很复杂，“为什么？” “总归你帮我那么久，不想最后你那么难堪。”米娅抠了下刚做的美甲，显然已经放弃了大红色，“我压了很久，还以为你知道，念我点好。” 第146章 路勉皱着眉，反问：“这就算好了？” “哎。”米娅叹气，“但是最新这个真删不了，里面有我的名字，按规定我删自己的东西得向上汇报，我又不想把这个故事贴传给董事办。” 路勉沉默一会，说：“谢谢。” “没什么，我也谢谢你。”她语气里不再有那点阴阳怪气的味道，反而惆怅起来，“我现在明白了，不要强求。” “嗯。”路勉颇赞同。 米娅扒拉了几下咖啡杯里的汤匙，像是想起什么，好奇地问：“你和那个季姜寰是吧，名字真的拗口，是真谈了啊？” 路勉没什么停顿地又嗯了一下。 “难怪。”米娅笑得意味深长，“感觉你确实很喜欢他。” 路勉没说话，像是做假动作，喝了口咖啡，又摸了摸鼻子。 “你这个人做事很有目的性。”米娅作为前老板，很主观地评价，“但是你跟他一起的时候，没有目的地，只是要做。” “是么？”路勉口吻飘忽。 “是啊。”米娅把最后一口饮料喝光，“这么一看我就想通了，你当时和我吵成那样，是有原因的。” 路勉上了一周的班，在总部当了整整五天的焦点，和米娅私下见面的事又传开来，让董事办有点无奈的八卦消息自然降了点热度。 周五是既定的欢迎仪式，他实在是对二进宫和升官这两个字有点过敏，从目量的聊天系统和微信消息里看到，眼都不眨地就删除，更别说回复。 陈何园发来了欢迎仪式的地址，在总部附近的一个酒吧里，开始时间订到了十点，有点要让人不醉不归的态度。 路勉不太理解：“这么迟？” 陈何园的回复如同智能机器人：“第二天是周末。” 路勉瞟了眼名单，董事办不来人，目量中台的部门负责人有几个，还有归属在陈何园下面的执行，大多还算年轻，inf里来了个搞企业文化的女生，差点要定一个“唯一三十岁以下的xx”条幅，被陈何园拦住，不知道还会得罪多少人。 他坐在位置上，看着明媚的天色，松了松领带，刚解开个扣子，就接到了季姜寰的电话。 季姜寰没什么和他打电话的习惯，语气有点忐忑：“你今天什么时候下班啊？” 路勉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半，还是有被查岗的错觉，反问他：“怎么了？” “额。”季姜寰顿了半天，吞吞吐吐的，“就是李楠楠要来北京参加夏令营，泉音姐走不开送不了，问我能不能去机场接她一趟。” “她一个人来？”路勉很快地算了算，她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 “嗯。”季姜寰小声说，“那你要是比较迟也没关系，那我打车去，不是特别远。” 路勉停了几秒，很别扭地问：“你这几天学开车，是因为这件事？” 季姜寰啊了一声，语气坦然：“没有啊，她昨天才打电话给我诶？” 路勉没说话，心里平衡了不少。 “那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啊？”季姜寰态度很好，重复了一遍。 屏幕上还开着欢迎仪式的参与名单，路勉想了想，说：“她飞机什么时候到？” 季姜寰问了一堆问题，半个答案都没得到，有点烦了：“八点多的，你要是没回来我就自己去了。” “回来的。”路勉耐心地哄他，“我先回来接你。” 季姜寰哦了声，不说话了。 路勉手机举在耳边，等了半天没见他挂电话，说：“怎么了？” 季姜寰声音很轻，问他：“是不是很麻烦啊？” “没有。”路勉立刻否认。 “那好吧。”季姜寰很快就接受了他的解释，“那我等你回来吧。” 路勉挂了电话，发了会呆，回味了一会季姜寰的语气，关了活动名单，又解了颗扣子，戴了眼镜准备干活。 邮箱和工作系统里的信息像是雨里的水生植物，像草一样缠着人不放，他把消息拉到最底端，逐一看起来。 六点半刚过，路勉就摘了眼镜，随手放在了桌面上，连外套都没拿，径直从陈何园身边走过，语气很平：“我先回家一趟，十点钟直接过去。” 陈何园正埋头看电脑，被他的声音吓了跳，有点迷茫地抬起头，只看见从双开的办公室大门缝隙里扬长而去。 第82章 昭昭察察-9 周五的高架是意料中的拥堵，路勉驶下四环，又感觉红灯格外的多。 季姜寰早早给他发了消息，让他别进停车场，路勉刚瞥见公寓的影子，就看到季姜寰穿了件短袖衫，站在路边朝他招手。 车子一停即离，季姜寰手忙脚乱地关好门，又记上安全带。 他扭过头，瞥见路勉有点乱的头发。 “你怎么没穿衣服？”季姜寰有了个大发现，“你衣服呢？” 路勉打着方向盘，侧过头看了看他，说：“我穿了。” 他只是没穿外套，并不是在luo奔。 “感觉西装已经是你的皮肤了。”季姜寰视他的白衬衫为无物，“游戏皮肤，你懂吗？” 路勉很没诚意地笑了笑，说：“不懂。”说完，抬手把导航切换成去机场。 “有百分之十的加成。”季姜寰比着手势，很开心的样子，“攻击力或者是防御能力，数值增加到百分之一百一。” 第147章 “嗯。”路勉拐了个弯，开上一个还不算太拥挤的高架桥。 “你穿西装也有。”季姜寰笑了一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看上去会比平时帅一点。” 路勉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半张脸，问：“是么？” “百分之十。”季姜寰说了个精准的数字。 路勉表情不变，季姜寰偷偷看了他几次，看不出受不受用，抿了抿嘴，去开车载的电台音乐。 一首节奏舒缓的民谣结束，路勉才问：“李楠楠到哪个航站楼？” “第三。” 路勉没再开口，手指划了几下，把目的地又明确了一些。 季姜寰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问：“路勉。” “嗯？” “你觉不觉得我们好像是去接小孩啊？”季姜寰没头没脑地说。 路勉不太明白地皱了下眉：“我们是去接小孩。” “不是，就是带小孩。”季姜寰又解释，“有点像小菜篮。” 路勉眉头锁得很紧，随他的意思：“像。” 季姜寰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没理解，差点要翻白眼，转过头嘟囔。 他一脸假笑着，从空乘手中接过李楠楠和儿童照顾牌，要不是联系人的电话对得上，空乘都要怀疑季姜寰是人贩子。 李楠楠背着个像龟壳一样的双肩包，上面印着饱和度过高的卡通人物，朝左右各自抬了抬头，默默地拉起了季姜寰的手指。 小朋友的手软乎乎的，像是没骨头似的，看上去有点怕路勉，往季姜寰的身边藏了藏，蹭着他新换的牛仔裤。 路勉俯视别人一贯很冷漠，看上去很凌厉，见到她的反应，有点勉强地微笑了一下，违心地夸赞她的丑书包，然后说：“一会送你去夏令营。” 季姜寰很感兴趣地看完他们的对峙，然后连人带书包把李楠楠给抱了起来。 他抱人的动作很熟练，手臂卡着小孩的膝盖窝，语气平常地问路勉：“车停在哪里啊？” 路勉回过神，有点僵硬地转身引路。 李楠楠趴在季姜寰的肩膀上，短短的胳膊伸出去，捂在季姜寰的耳朵边，说：“你们是不是谈恋爱啊？” 季姜寰差点把她摔在地上，瞳孔震了几下，压低声音问她：“小屁孩，乱说什么。” 李楠楠切了一声，在他的手臂上扭来扭去，吐槽：“电视都这么演你们。”语序有点小问题，不过季姜寰还是听懂了。 他心惊胆战地看了看路勉的背影，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概没有听到。 “不许说了！”季姜寰空着的手比了个拳头，要揍人的样子。 李楠楠吐了下舌头，不敢再说了。 路勉像个恪守尽责的司机，一路缄默着，把后排的两个人送回了公寓的停车场，停在电梯间旁的车道，扭过头问：“让人给你们点外卖？” “你要出去啊？”季姜寰茫然。 荣升inf总负责的路总很心虚，解释：“十点钟还有点事。” “哦。”季姜寰点点头，没什么反应，“我们自己点就可以。” 路勉看了下表，一只手撑着副驾驶的座位，没有下车。 “那拜拜。”季姜寰拎着李楠楠，眼睛睁得很圆，语气很好地跟他道别，还拍了拍拎着的小孩。 李楠楠不情不愿地摆摆手：“拜拜。” 路勉有点来不及，没再多说什么，升起车窗，踩下油门开了出去。 李楠楠有点幽怨地仰起头：“诶，你都不说哦。” “说什么啊？”季姜寰按了电梯，摸出手机开始点麦当劳，“你想吃麦当当吗？” “都行。”李楠楠老气横秋地应，“你都不问他十点钟为什么上班。” “他很忙的。”电梯慢吞吞地从高层往下，季姜寰瞥了眼，低下头，戳了个小食桶。 “电视上这么演，都是出轨了。”李楠楠慷慨地给到经验，“十点钟，我都睡觉了。” “那你睡。”路勉不在，季姜寰丝毫不在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你妈怎么老给你看电视啊。” 关键还老演点家长里短，十分不利于未成年人健康成长。 “鸡腿堡哦？”季姜寰把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还是要鳕鱼堡。” “鳕鱼堡。”李楠楠纠正他，又为季姜寰叹气。 季姜寰觉得有点<a href="" target="_blank">搞笑，蹲下来又把人抱起来：“你脑瓜子在想什么啦？” “没什么。”李楠楠闷闷地开口，“我妈说的，如果路总也来接我，让我跟他问好。” “那你怎么不问？”季姜寰进了电梯，很艰难地去够按钮。 李楠楠很呆滞地想了一会，说：“他太凶了。” 季姜寰笑出声，把人放在地上，差点要咳嗽。 “而且他十点钟上班。”李楠楠没被他感染，脸色很严肃地对路勉发出指控。 季姜寰从背后拎着小书包，减轻点她的重量，语气很温柔地解释：“他不凶的。” 他对待未成年似乎有更多耐心，一一举证反驳：“你妈妈让你问好，肯定是因为你妈妈也觉得他很好。” 李楠楠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思考。 “而且他对你妈妈很好，对小叶叔叔也很好，对我也很好，知道了吗？”季姜寰摸了把她的脑袋，电梯叮了声，抵达了目的楼层。 “哦哦。”李楠楠垂头丧气地出电梯，被季姜寰念得有些烦躁。 第148章 “而且十点钟上班也很正常啊。”季姜寰像提着一只小鸡，把她扯到了门口，“你妈妈以前十点钟要上班，都是把你带去新天地的，你忘记了吗？” 李楠楠很绝望地仰着脖子看他，说：“知道了，知道了，我饿了，什么时候可以吃麦当劳。” 季姜寰本来还有路勉七八九个优点要跟她介绍，思考了一会觉得李楠楠也听不懂，遂作罢。 路勉到酒吧时迟到了十几分钟，他只穿了衬衫，头发也没用发胶，看上去随意而潦草。 整层酒吧被行政包了场，陈何园像个服务生，举着瓶香槟等他。 路勉说了句抱歉，把袖口扯好，环顾四周，没见到什么标语和条幅，暗暗给陈何园一个赞许的表情。 法务部和财务部的负责人像对连体婴，两杯酒的高度都一模一样，笑盈盈地走过来恭喜他。 路勉接过陈何园手里郁金香形状的酒杯，诚意很满地喝干净，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 来来往往的人大多都打过交道，还有刚毕业时候的部门组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很凝重：“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在这群人里还算年轻的路勉只是笑，没说话，看上去很客套，又好像很放松。 “米娅没来啊？”前不知道多少个组长低声问，“你俩现在是什么情况？” 路勉说：“没什么情况。” “我听说有人看见你们喝咖啡，不过没人传，董事会的最烦这些，小道还说你们结仇。” 路勉哑然，脸色有点无奈。 “保重，保重啊。”他又拍了拍路勉的肩膀，发出点沉闷的叹息。 他点了下头，收下这份还算诚恳的祝福，又发消息问陈何园，为什么米娅不在名单上。 “问了。”陈何园明明还举着酒瓶，却能做到秒回，“她说不想非工作时间应酬，而且觉得自己口碑不行，挺影响你的，不想来。” 路勉把消息看了两遍，觉得米娅大概率是懒得动。 他开车开得小腿有点酸，轮了一圈就躲到露台吹风，握着个手机给季姜寰发消息。 季姜寰没回复，环客厅拍了个视频，自己没露脸，李楠楠抱着桶炸鸡，坐在课沙发前的地上，盯着电视机里的动漫。 两杯超大号的可乐已经没有泡沫，看上去都喝了大半。 路勉摁着手机发语音：“冰的少喝点。” 季姜寰敷衍地答应，路勉迟疑了一会，问他：“那个默默论坛，怎么认证身份啊？” 季姜寰立刻发语音嘲笑他：“啊？路总！这你都不会！你不是搞互联网的吗！” 路勉很大度地忍受他的嘲笑，说：“那你教我吧。” “用工牌，就是拍个照，特别弱智，人工审核的啦。”季姜寰很积极地解答，“不过你问这个干嘛？你要认证吗？” 路勉很快给他回复：“没事。” 季姜寰满手炸鸡留下的油渍，很不熟练地用左手做语音识别，连发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路勉的新消息先跳了出来：“吃完了早点睡，但别一吃完就睡。” 季姜寰用手背蹭了蹭脸，把手机丢开，专注地加入剧情。 过了十几分钟，最新一集的片尾曲伴随着季姜寰的监控小程序响起，寂静了许久的后台忽然连响了三四下。 季姜寰呆了半秒，扯了张纸巾擦干净，才去拿手机，监控小程序给了三条提示，通通和路勉有关。 第一条消息显示路勉本人认证了账号，头像是inf宣传手册里的那张证件照，账号后添了个深蓝色的图标，是目量集团的标志。 第83章 昭昭察察-10 季姜寰脸色白了点，顺着提示继续往下看。 第二条消息是有关路勉的新帖子，他刚认证完，就有在论坛里闲逛的人发帖，惊呼默默出息了，终于来了个真大佬认证。 《卧槽目量的路勉真人认证了！！！》 季姜寰点开那条帖子，inf最新的宣传手册被贴在最前面，路勉那张很好看的证件照被涂鸦笔圈了起来。 “不会吧不会吧，感觉目量的管理还是太闲了点，居然有时间看论坛！” “不是啊！看就算了！还认证！他最近好威风哦，在干嘛咧？” “我懂了！他是不是在推广那个问答模块啊！就是花钱邀请他回答？怎么回事？难道目量也给默默投资了？” “真的假的？路勉回答多少钱啊！五百我愿意问一次！” 他心底不安，控制不住地刷着源源不断的回复，下意识就要提取发帖人的地址，手指已经放在触控板上，又收了回来。 季姜寰想起来路勉的态度，不太在意，又有点问心无愧的样子。 他忍了一会，松开了即将粘贴的动作。 第三条提示是他本人发送的回复，小小一段，滚进了路勉二进宫热帖芸芸三四千的回复里，宛如颗砸进死湖中的陨石。 “各位同行。 第一，米娅是位很不错的上司，我和她共事的几年来长进不少，前段时间事出有因，经过和平商议我才决定离职，不存在作者所杜撰的各种情况，也希望大家不要妄加揣测，我们和大家工作中的同事一样，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第二，我现在负责inf的工作，并非高层，顶替米娅做副总裁均为谣传。 第149章 此类消息已经影响我个人的工作生活，如若有心再传播，我会考虑动用法律武器。” 季姜寰神色空白地看完回复，喉咙像是被扼住，半天才回过神。 那条回复后头黏住了更多评论，不断地把路勉的新消息送到论坛的顶端，大概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路勉本人出现之后，舆论反而朝着好的方向去了。 一堆互联网民工周末晚上不娱乐，在帖子里疯狂膜拜大佬，还有些津津有味的吃瓜人，对着路勉的澄清指指点点，一部分觉得他亲自下场有点难看，另一部分觉得他说得清楚也算回应了。 季姜寰惴惴地刷了半天，很诧异地发现居然没什么骂声，臭着的脸缓和了一些。 “你在看什么呀。”李楠楠扯着他的手臂，“都要大结局了。” 季姜寰没纠正她把每集结尾说成大结局的错误，表情有点凶地瞪着手机。 “你怎么啦？”李楠楠问他，“路总十二点还要上班啊？” 季姜寰转过头：“不许看了。” “干嘛呀！”李楠楠怀抱着遥控器，很警觉地守护着电视播放权。 季姜寰无情地和一个学龄前儿童抢遥控器，指了指旁边的客卧：“去刷牙洗脸，然后睡觉。” 李楠楠撇着嘴，胳膊还保持着抢东西的动作，过了半分钟才泄气，垂头丧气地去浴室。 浴室里传来磨磨蹭蹭的动静，季姜寰还握着遥控器，坐在地毯上发呆。 他那点很明显的愤怒消散了，跟着关掉的电视机一起熄灭了。 设置好了监控程序的手机还在嘟嘟嘟地响个不停，让人心烦意乱，季姜寰坐直了，双手搭在茶几上，看着屏幕上偶尔往前推了一位数的时间。 他其实并不能理解路勉的做法，但静下来之后又能窥见一点路勉内心的想法，季姜寰松开紧皱着的脸，很冷酷地剖析自己，他的愤怒大多是来源于路勉的毫不在意，或者可以归类于某种类似心疼和懊悔的情绪，但路勉如果真的不在意，又难以解释这条回复的出现。 季姜寰挠了挠头发，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划拉了几下屏幕，把监控小程序的提示音关掉，有些懒散地靠在沙发上，脸颊还气鼓鼓的。 室内的光柔软而温和，他有点犯困。 入户门轻响了一阵，门口一阵叮叮咚咚，季姜寰从地上爬起来，站了半天，只看见门将开未开，等不见半个影子。 他心里忽然有点慌，觉得门外的动作粘滞得不像是路勉。 季姜寰动作很轻地往玄关走，走到一半，路勉低着头推开了门，露出半个身子，脸和眼睛有点红，微微眯着眼，好像想看清楚地板。 “你喝醉了？”季姜寰压低声音，走过去要扶他。 路勉听见他的声音，好像放松了点，扯了个笑，垂着眼很困的样子，轻声问：“小屁孩呢？” 季姜寰反应几秒，说：“睡觉了。” 路勉站在玄关，不像要进门的样子，一只手热切地在季姜寰的身上摸了半天，把人带到怀里，低着头看他有点迷茫的眼睛。 “我教你开车。”路勉嗓音很低，气息带着点酒精的味道。 季姜寰呆了呆，忍着没笑，声音很轻：“你喝醉了都！” “没有。”路勉站着不动，身上的衣服还很整齐我，不知道怎么一点儿都没揉皱。 季姜寰拽了他一下，没扯动。 “要睡觉了。”季姜寰心脏猛跳，又觉得有点稀奇，细细地打量路勉。 路勉动作不太快，捞着他的腰把人推到玄关的柜子边，很蛮横地把季姜寰的手给拉到了自己腰上。 季姜寰感觉到路勉的手，很随意地抵在他的背和柜子之间，表情很不遮掩的样子。 路勉看着他，又不动，也不肯进门，手和身体都发热，头顶的灯落在他脸上，照清他雾蒙蒙的眼。 “好，去学车。”季姜寰被他身上的热烘得有些无措，小小声地哄他：“走了。” 他实在不敢放这个样子的路勉进门，刚刚在李楠楠同学中树立了良好形象，极有可能被路勉发酒疯再度破坏。 “你车呢？”季姜寰本来拉着人去车上坐一会，顺便醒醒酒，转念觉得路勉喝成这样很难自己开车。 路勉听见他走了的指令，就松开了手，拽着季姜寰的手往外走。 “诶。”季姜寰被他拖住，“关门关门。” 路勉有点迟钝地把门拉上，他又问：“你渴吗？要不要喝点水再下去？” 他话音还没落，已经被路勉半拉半抱地塞进电梯。 路勉依然不声不响，死死地拽着他的手腕，丝毫不分心。 电梯门缓缓往外推开，季姜寰看见被稳妥地停在位置里的车，还有放在挡风玻璃前的代驾广告。 他心里松口气，问路勉：“去车上坐一会好不好？” 路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拉着他的手，帮季姜寰打开驾驶座的门。 他还穿着睡衣，抓住路勉的手臂确认：“那你先坐好。” 路勉整个人运行都变慢了，让人觉得难得可爱，好像不确定似的，晃到了他身后，扒拉着车门要往里钻。 大概是口袋里的车钥匙感应到了，后排的车门被他哗地扯开。 路勉表情有点茫然，动作很僵硬地比了个请的姿势，似乎在邀请他入座吃饭。 第150章 季姜寰啼笑皆非，弯腰爬进车里。 他一坐好，路勉就像个小孩那样黏着他也坐进来，车门都没关。 季姜寰凑过去拉门，撑着路勉的大腿够到门把手，他闷闷地哼了声，如同懒洋洋的猫科动物。 门关上，车厢里残留了一点冷气，夜间的温度低，后排的坐垫像是冰凉的、柔软的云，还算舒服。 路勉坐得很正，把季姜寰的手压在自己的腿上，闭上眼休息。 他象征性地挣了下，没能挣开，干脆也闭着眼睛休息，合眼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路勉被领带勒着醒过来，车里昏暗，玻璃外是冷白的照明灯，以及空旷得有点阴森的停车场。 季姜寰趴在他的腿上，没什么防备地睡着，胳膊正好压到他的领带，无知无觉地要把人给勒死。 路勉低着头，想了一会，还是把人抱着拉起来，低声喊他：“寰寰。” 季姜寰睡得很熟，鼻腔里还有点咕噜声，被他叫了三四声才半睁开眼。 “啊。”他躺在路勉的腿上，磨磨蹭蹭地动了动，给路勉得以喘息的空间，“你醒了？” “嗯，醒了。”路勉睡了一会，眼神清晰了不少，很煎熬地感觉到季姜寰在腿上作乱。 “你喝好多酒。”季姜寰半睁眼，看上去不太高兴，倦倦地盯着他，“难受吗？” “不难受。”路勉顿了顿，语气很好：“你起来，让我抱一下。” 季姜寰没怎么用力，就坐到了路勉的腿上，面朝他背对着驾驶座的椅背，看上去还很困。 路勉真的就一动不动地抱着他，单方面沉浸在某种很安宁的情绪里。 季姜寰的姿势不太舒服，隔了几分钟就哼哼唧唧地挣脱，大腿根抵着路勉的西裤口袋。 嗡的一声响，把他吓了跳。 “你有消息。”季姜寰趁机想下来，满脸通红地被他摁住。 路勉一只手揽着他，一只手有点困难地抽出手机，屏幕自动解锁，显示默默论坛没通过他的同意，以一千块一个回答的价格把他给卖了出去。 路勉皱了下眉，觉得这个软件的问题非常大，还好答主可以自主筛选问题，选择显示与否。 季姜寰揉了揉眼睛，凑过去看他的屏幕。 问答开通后只有一个人提问，显示问题在两个小时前发出，刚通过审核。 路勉随手点开，看见了信箱里的很熟悉的头像。 季姜寰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看到路勉手机屏幕里自己的账号，很严肃地向认证过的目量集团inf负责人路勉提问：“大老板！什么时候回家啊？” 路勉在他耳边轻笑了声，低头亲了他一下。 季姜寰脸有点烫，埋着头不看他，纤瘦的身后是静谧无声的停车场，不远处是电梯口和岔口的交汇处，挂了一面很大的地库反光镜。 冷清清的地下照明灯落在上面，恍惚照出了一轮坦荡的明月。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谢谢大家看到这里！ 察察本意为明辨、清楚、洁净，祝大家都能拥有坦荡的生活。 # 番外 第84章 番外-是李楠楠家长吗？ 新项目启动的会议安排在下午三点半。 北京干燥得要命，太阳没什么温度，一点北风凉飕飕地打在落地窗上。 路勉没什么表情地坐在会议桌的正中，看不出满不满意。 汇报人是去年年末加入inf的女生，从海城调来的，说话风格和介绍逻辑都和路勉的特别助理陈何园不同，正好补全了一点缺口。 李泉音声音还有点紧绷，但说得流畅，准时地结束了收购方案的介绍。 会议桌是暗色调长桌，坐得很满，气氛有点沉闷。 各个并行部门的人不动声色地对望，没人鼓掌，同样也没人提出异议。 路勉全权接管inf之后做事很不客气，最初还默默论坛亲自下场，惹得公关部大干好几天，替他干活的还是回复中提及的前任上司。 整整两个月，目量和inf计划的议论都没听过，颇有点娱乐风暴的意思，乱七八糟的舆论还没平息，他又从海城分部调了个人来，从外人看来，怎么都有点嚣张。 论坛里的讨论销声匿迹，外边的讨论热闹起来，说路勉到底是抱上了董事会谁的大腿，做事这么大胆还这么顺。 “感觉这种情况是他手里有全董事会的把柄啊。”内部匿名留言板上的消息只存活了半分钟，被人点了点鼠标删除，顺带送了个禁言。 路勉最近担心的事不少。 目量集团再度同意了他要接触实业的想法，同意的前提是让他保证效果。 签字盖章完，董事办的人派了两个秘书下来，给他带了句很土的话：“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面不改色地朝秘书们点点头，接过那沓被夹在皮质文件夹里的资料。 路勉没笑，看起来有些威严冷峻，秘书们对视了一眼，只觉得新负责人的压力有点大。 他余光看着两人走出去，又想起刚才想的事。 如果是季姜寰听到了这句话，大概会先翻个白眼，继而痛骂资本家给几个钱，还搞什么鸡毛令箭。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压力，大概只有重新启动和滨海集团的合作，对方被放过鸽子，对路勉说的话极其不信任，李泉音作为库尔计划中断前的项目管理，适时被他叫了过来。 第151章 李泉音有点意外，但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办好了各种手续，带着李楠楠一起换了地方。 今天是她第一次在总部汇报，没人说话，效果未知，但起码不算太差。 投在身后的巨大幻灯片停留在感谢页，李泉音真诚地笑了笑，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路勉没开口，自然没人先挑刺，有个负责市场的旁听举了下手，问到：“想问下是选菜冰箱先上线，还是打工人自带微波炉先上线啊？” 选菜冰箱是库尔的延续，针对高端住宅的大容量冰箱的每日菜品推荐、食材一键下单的服务；而打工人自带微波炉是季姜寰留在默默论坛里的想法，轻便的自热菜微波炉和预制菜包的搭配。 “一起。”李泉音回答。 这是路勉的意思，她暂时还没完全掌握他和陈何园自有一套的数据理论，但十分信任他们的决定。 她说完，对方眼里就露出点兴奋，似乎在期待：“挺好的，这样子产品的推广也好做，到时候搞个打工人和贵妇的缺德话题，让两波人吵……” 放在电脑旁的手机震动起来，李泉音眼疾手快地按了静音，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李楠楠新班主任。 路勉瞥了眼，自己的手机也震了下。 季姜寰给他连发了三条消息，十万火急。 “你们在开会吗？” “泉音姐跟你在一起吗？” “李楠楠在学校跟人打架了，我过去一趟。” 路勉蹙眉，抬眼看了下李泉音。 季姜寰赶到教室办公室还穿着毛绒拖鞋，他表情着急，慌不择路地找了半天，才问清楚一年级教室办公室的位置。 李楠楠正鼓着脸蛋生气，手背着站在老师面前，旁边的小女孩惨一些，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看起来被揍得不清。 “李楠楠！”季姜寰蹲在她面前，掸了掸她衣角的灰，扫视一圈，确定她没受伤，才问：“怎么跟人打架啊？” 年轻的班主任被无视了接近五分钟，终于开口：“您好，您是李楠楠……的家长？” 季姜寰卫衣套着运动裤，看上去还是个学生的样子，很冷漠地抬起头看她。 “您是她什么人？” “家长啊。”季姜寰态度还算好，“她们为什么打架啊？” 穿着雪白皮毛外套的小女孩听完，瑟缩地往角落里挪动，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嗯，就是发生了一点争吵。”班主任犹豫几秒，没当众说这次是李楠楠单方面殴打对方，“下课的时候……” “她说什么了？”季姜寰移开眼睛，问李楠楠，“你说。” 李楠楠噘着嘴，很不高兴：“她说我不识数。” 季姜寰愣了，扭过头去，问角落里穿着长了毛汤圆的女孩：“你为什么说她不识数？” 小女孩抿着嘴，哇得哭出来。 “诶诶诶，这位家长。”班主任挡住他，把毛汤圆藏在大腿后边，态度温和地劝他，“情况有点复杂。” 起先是转学引发了班级里小朋友们的讨论，路勉大概找人帮了点忙，让李楠楠转到了一个不错学校里的不错班级。 毛汤圆对新同学很感兴趣，大概主动找过她几次，结果李楠楠不买账。 今天大概是她第五次尝试，下了课就去拍李楠楠的课桌，指着身上的衣服说：“李楠楠，你知道这是什么衣服吗？” 李楠楠看着她，说不知道。 “我的衣服要一万块！”毛汤圆指着身上的白色皮草外套，“我爷爷从法国给我带回来的，要一万块，你知道吗？” 李楠楠没什么反应，像看神经病。 “你知道一万是多少吗？”毛汤圆没等到她羡慕的眼神，变本加厉：“你识数吗？” “你才不识数！”李楠楠反驳，扯着她的辫子。 课间的教室吵吵嚷嚷， 季姜寰沉默了半分钟，低头看她：“你打赢了吗？” “她根本打不到我！”李楠楠得意地说。 “好。”季姜寰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下次我给你买两万的。” 班主任脸色变了，凑近了点：“这位家长，你是李楠楠家长吧？这个我们不提倡攀比啊，小朋友年纪还小，要告诉他们有虚荣心是不对的。” 李楠楠气鼓鼓的脸颊终于露出个笑，开心地说：“好！” 想要借此机会对小朋友进行品德教育的班主任熄了火，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她叹了口气，办公室的门被叩响。 李泉音还踩着高跟鞋，头发一丝不苟：“老师，不好意思，我是李楠楠的家长。” 季姜寰还握着李楠楠的两支胳膊，下意识抬头，看见路勉穿着早上出门时的西装，半靠在门边，朝他抬了下眉毛。 “诶！”班主任像看到了救星，“你是李楠楠妈妈是吧？” 李泉音嗓子有点干，连忙点头，抽空还瞪了李楠楠一眼，瞪得她又撅起嘴。 毛汤圆见这个架势，又往后缩了缩，生怕他们四个人一起动手。 路勉穿得副精英样，站在那就吸收了不少办公室里的目光，却一脸毫无察觉似的，站着没动。 季姜寰被李泉音夺了主场，讷讷站起来，也不说话了。 李泉音道歉道到一半，班主任忍不住看向路勉：“这位也是李楠楠的家长吗？”